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靛蓝色的流年 > 第十一章 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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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已是下班时间。

    出了政府大门,蓝洸笑了,望着两边宏伟壮美的柱子,她苍凉地想:“这个曾工作的地方,竟这样毫无情分,要置我于死地了。”

    突然陈打来电话,邀她一起吃午饭。

    蓝洸婉拒。

    陈为了约蓝洸吃饭,已向领导请了假,因此不用在县长专设厨房侍候县长午餐了。遭到婉拒后,他心情萎落。独自窝在办公室,边吃泡面,边玩电脑游戏。

    闹钟响了,陈一看,时间到了,该去接梁县长的儿子上学了。

    他开自己的二手雅阁去县长家。他这车是十年前最早款的雅阁,白色,车身异常宽,底盘很低,浑身是擦痕,掉了很多漆。趴在县委后院,很像一艘海底沉船,与停在县委后院的那些高级轿车格格不入,堪称异类。

    停好自己的老爷车。陈吸了最后一口香烟,旋即扔掉烟头,用脚踩灭。用备用钥匙打开梁县长的私家车,一辆簇新的咖啡色别克。

    坐在驾驶席,静等梁县长的儿子从家里背着书包出来。

    将孩子送到高中学校。陈又开着别克车回到县委院,将车停好,换回自己那辆老爷车,重又点上一根香烟,扭开车载mp3,听beyond乐队的“真的爱你”,他下的全是这个乐队的歌。

    他边抽烟,边给他当纪检委书记的义父打了一个电话。

    “义父,我女朋友上了三年研究生,被她们单位冤枉吃空饷。我想请您出面,帮我处理。”

    “真是你女朋友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义父在电话里满是疑问句。

    “的确是我女朋友。刚谈的。是要结婚的那种。”陈平静答到。

    下午上班,蓝洸进了政府院,向单位走去。路上,碰到自己局长。

    局长说:“刚刚纪检委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人事局撤你的上报表。想不到,你还有人罩着啊!我现在就过去。”

    蓝洸惊动。“有人?是不是搞错了?谁会让这个‘烫手山芋’惹自己一身骚?”蓝洸暗忖,但只低声应诺了一声。

    回到办公室,她静等好消息。

    半晌,局长叫她。

    “是这样,刚才我去抽你的上报表。但人事局长说话很糙,竟然说‘你想报就报,你想抽就抽啊?到底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最后,我差点和他吵起来,哎,真是丢脸,所以,你的表还是抽不回来了。”

    蓝洸刚被点燃的希望之火又瞬间熄灭,如冷雨浇头,嘴唇笨拙,发不出一个字。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打来电话,问是否有人已抽回她的上报。

    蓝洸说:“有。我局长去抽了,但人事局长又不放了。还是没希望了。”

    陈对她说了自己拜托义父的事。蓝洸只觉心里升腾出无限暖意。

    陈说:“你等会儿。我再问问。”

    义父在电话里说:“人事局长又不放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哎,这次,恐怕是无力回天了。”连位高权重的义父都如此叹气了,陈终于绝望。

    陈立刻到蓝洸办公室楼下,陪她一起去人事局。

    刘局长说:“你们张局长过来抽你的表,我说可以,‘出了什么事,到时你自己担着。’他一听,就马上说不抽了。你看,不是我不让他抽,是他怕担责任而已。”

    蓝洸和陈一听,一时间不知谁的话可信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蓝洸绝望却不忘感激地说。

    没能帮到蓝洸,陈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恨自己人微言轻,只是县长身边的一个小跟班。他多想保护她,给她安全感。呵。

    下班后,陈说要送她回去。她说不必了。

    出租车的劣质收音机里播放一曲宁静而悲悯的《缘悲经》。蓝洸听着,不觉滚下泪来。

    “呵。他们的慈悲又在哪里?我多想宁静而祥和地生活啊。更不想高调地活在别人的议论中。可是谁非逼我再次成为焦点的?”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怕了吧。”蓝洸到家后,自奶箱里取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坐在旧沙发上,暗自思量。

    她最近已被整件事折磨得滴米不进,饿了仅以牛奶充饥。

    她突然顿悟似地,将只喝到一半的牛奶放在桌上,冲到阁楼,打开电脑,搜到一个网页。

    进入“地方领导留言板”页面,开始写信,开头是这样的:尊敬的廖书记,您好,本人苏蓝洸……。

    写好后,点击“发送”键。

    但这封信能否会有回音。希望恐怕异常微渺吧。又或者,这很可能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蓝洸没有告诉任何人。辗转去到地级市人事局。向吃空饷领导办公室反映了自己的情况。工作人员表情专注,说会立刻向大市孙局长汇报,让她先回去等消息。

    孙局长听到汇报后,第一反应是她这根本够不上,旋即大怒,拍案而起。但又说:“不过,她毕业后请假的两个月,没有请假条,恐怕是个棘手问题。”

    “局长说,最好是能开出这两个月的病假证明。并且盖你们局公章,领导签字。说实话,现在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了。”大市的工作人员深沉而善意地在电话里说。

    蓝洸似看到有微渺吉光在夜空闪烁,但又立刻蹙起眉来。

    “如今局长已完全和自己站在对立面,他怎么可能给我开出证明,并签字盖章呢?”她想。

    但只能硬着头皮,不抱希望地再去求他。

    “张局长,我向大市人事局咨询了。他们局长说,我这种情况够不上吃空饷,只是毕业后两个月请假没有假条,所以想请您替我开个病假证明,您看行吗?”

    局长踯躅良久,面露难色。

    突然他开口道:“好吧。给你开。反正这也不是替你包庇,你也的确是因病请假。”

    蓝洸喜出望外,这个结果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还是慈悲的吧。”她暗忖,往日对他的感激和敬重又回转来。

    但局长签完字后,又要求纪检组长文远也签上字,如此,日后即使出了问题,他的罪责许会减轻些吧。

    文远先是推辞说:“有他一把手签字就行了。”局长一听,言辞激烈,说:“你是她哥哥,而且是纪检组长,你不签说不过去吧?”

    拿到证明后,蓝洸立刻请假去地级市,将这珍贵的证据呈给孙局长。

    迅速着大市副局长成立临时调查小组,一队人很快驱车来到玉枫人事局。

    人事局突然全局混乱,手忙脚乱准备上级要的所有材料。

    蓝洸镇定自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动静是她动作的结果。只是在办公室静等,心想调查小组可能会叫她谈话。

    局长狂乱了一阵,怪她将风刮得太大,语气最后回落,转为软糯,又要来她的申诉书,像背台词一样,做足功课,以防调查小组问话时他话语紊乱。

    人人都如临大敌,静等消息。但外面纹丝不动。

    那天调查小组并未叫任何人谈话,拿到所有原始材料后,就立刻赶回去了。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但调查小组刚走,蓝洸局长被县人事局叫去谈话。

    他回到办公室,表情阴沉,在楼道里叫蓝洸。

    “哎呀,好我的蓝洸啊,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怎么了?局长。”蓝洸骇异问道。

    “‘群众网’!你居然敢告到‘群众网’!这下完了。省委书记廖儒生亲自批的文。省办公厅直接下到地区办公厅,又转到玉枫办公厅。要求玉枫两日内拿出结果,向省里汇报。昨天刚说你惊动了地区,把风刮大了!今天你居然又到‘群众网’了,要是再被网友一炒作,我看我们整个玉枫都要被你毁了!而且,听说你还要闹到中央去?”

    蓝洸惊异暗忖:“没想到这么快!才两天,省里就有回音了!他们真好!”

    但局长已震怒,蓝洸一言不发。

    局长语气又立刻软糯起来:“好吧。那我们就等县里结果吧。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有压力。总之,不能再扩大了。”

    蓝洸唯唯诺诺应道:“知道了。局长。”

    回到家里,她立刻上网,搜到“群众网”自己曾留言的页面。清楚看到醒目题目,“公务员上研究生,被冤枉吃空饷”。

    再往下逐字阅读正文内容:

    尊敬的廖书记:

    您好!本人系玉枫县经贸局工作人员。为了提升工作能力和自身素养,本人于2009年9月考入上海传媒大学传媒系,攻读硕士学位,2012年7月毕业。毕业后,本人因身体生病,向单位请了两个月病假。

    上学前,本人向单位提出申请。局长和班子讨论决定后,与本人签订了协议书,明确了读研期间领取工资情况。局长与我本人在协议书上签字。

    现有省人事厅[2011]30号文件第二部分第(一)条第1点规定:因所在单位工作需要定向培养的研究生,保留公职,单位同本人签订协议,明确工资福利待遇等相关事宜。

    根据相关文件和协议书,本人认为我的情况不属于吃空饷行为,也不在此次清理吃空饷行为的范畴之内。但人事局局长不看文件和协议,不从实际出发,主管臆断,认定我吃空饷。

    敬请尊敬的廖书记秉承依法治国理政精神,依据有关协议和文件,从鼓励国家干部职工继续学习深造的角度,客观认定本人情况,以保障一位职工的合法权益。

    在今后的工作中,本人一定遵纪守法,团结同志,认真工作,积极贡献所学知识。

    谢谢!

    祝您平安喜乐、并中秋快乐!

    苏xx

    2012年9月3日

    蓝洸看到,群众网已将她的署名打了叉号,想必是为保护留言者吧。

    尚未到最后关头,在家里,她对父母仍闭口不提此事。

    母亲不是不着急的。但看女儿每日匆匆忙忙、若有所思、又缄默不语的样子,自己又仅是一个凡俗老妇,没有一点能量。因此也只能望尘莫及。静默等待。

    “群众网”这件事,引起地震般喧哗与骚动,玉枫举县若狂。

    他们说:“这是玉枫历史上首次公务员状告县政府的,给玉枫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负面影响。”

    也有人说:“苏蓝洸今后怕是不想在这儿混了吧。”

    人事局刘局长逢局长级的熟人便叫苦道:“哎呀,不得了了,人家把我都告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事埋怨蓝洸道:“你也真是,给人家弄到‘群众网’,看领导都气成啥了!当头儿的最怕这样,你知道吗?大家都很忙,你却忙中添乱。真是的。”中年大姐声音尖利刺耳。蓝洸刺痛,更觉气噎喉堵。

    “我忙中添乱?还不是被你们逼的?”蓝洸缄默不语,暗忖道。

    文远表哥又叫她去办公室。

    “蓝洸啊,你这次真的做得不对。领导们最怕这样的事。你以后做什么决定要先和人商量一下,你知道吗?”

    蓝洸还未回答。又有人通知她去梁县长办公室。

    “我说苏蓝洸啊,你是不是性格有问题啊?这么大的事,你说上网就上网了啊。你做事前为什么不多和周围人商量呢?别总一意孤行。知道吗?你以后不可能一直是个小职员,总要进步的嘛。你这样动不动就告状,以后谁还敢和你一起搭帮共事?”他的口气充满责备,又似在以阅历丰富的长辈的身份教诲她。

    “我年轻气盛,有些事的确做得欠妥。请您原谅。”蓝洸口是心非地礼貌应道。

    “呵。当初,我问了你们所有的人。可谁回答我了?谁站出来解决问题了?现在却急了?拿我没有办法,就诽谤我性格有问题吗?”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她只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气息阻滞,难以平复。

    回到办公室,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但没有人过来安慰或者关心她。

    一位副局长突然打破僵局,过来问她:“你那个‘群众网’的留言能撤销吗?”

    “已经发了。撤不了。王局长。”蓝洸微弱答道。

    “哎,我说,以后你干什么要和人商量,你看,你这次……”

    他的话和所有的人如出一辙,充斥失望和埋怨。

    蓝洸的确早已决定辞职。但要辞职,也要把自己的名正了再说。不能就这样含冤,被无数人非议地离开。

    梁县长翌晨便召开市委常委紧急会议。在会上,他郑重说:“这是咱们县里犯的错,所以县里要自我纠正,自我反省。”

    在省里规定的期限到来之前,玉枫县政府便很快向省里做了汇报。

    蓝洸此劫兜兜转转,终于得以尘埃落定。

    最后,她也的确只将胜利的消息分享给了父母。

    热烈的喜悦过后,蓝洸默默去办了辞职手续。

    这座城市有太多伤痛,她已无力再承载了。

    她告诉父母,她要去上海,找份做英语老师的工作,努力存活。父母不再强求她,默然顺受。她的痛,只有他们,最是晓得。

    离开的那天,有个美好的男子又适时宜地出现了。他温润而细长的眼角益发令人眷恋。

    不是陈,又会是谁呢?

    怕蓝洸看到,会看他不起。他将自己的破旧老爷车停在远处的停车区。它异常突兀地藏在众多新款车丛中,像阅历丰富的落拓老者,沧桑而沉默。

    进站口外,陈凄怆地说:“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蓝洸冷冷答道。

    “你可知,我喜欢你?”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我知道。可是,抱歉,我把我的光辉丢了。这座城在我而言,已是一座空城。”蓝洸双手抱臂,单薄地立在黄昏的光影里。

    陈发出温柔的喉音,沉郁而坚定地说:“丢了就找回来。我陪你一起找。蓝洸,你所有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是不是担心我介意?告诉你,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视你如珍宝。我要娶你!”

    他说话时,眼睛里总是温润而有光泽的。说完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初初见到他时,心里是有那种恋爱般的清欢的。恋爱是美好的,但在此刻的她看来,一切不过是可怜人对落拓命运的无奈挣扎。

    “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谢谢。”蓝洸说。

    “好吧。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能否抱抱你?”陈的眼里有泪水再打转,迟疑了一会儿会说。

    “嗯。”蓝洸低声应道。

    轻轻偎在陈的双臂里,蓝洸低低发声:“其实,你该有个美好的女子相伴。”她说话时,眼眸里有珠状液体闪烁,旋即挣脱了他的拥抱。

    在人从中,陈目送蓝洸瘦削而高远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检票口的转角处。

    他知道,他们未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蓝洸后来回玉枫听说,陈已追随高升的梁县长调到省里做秘书了。

    “他一定活得安慰而快乐吧。有位温雅娴静的女子相伴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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