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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8、19、20、嘭。
六根弹簧的拉力器猛的弹回去，在失重的环境中挂着晃荡，像一只硕大的八爪鱼。
克里文·马库斯从拉力器上走下来，——准确地说，飘下来。
汗水从他肌肉结实的身躯上飘落，形成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这种咸腥的宝石均匀地散开，形成了一种怪异的景象。
接着，一道密闭门在马库斯身后关闭，循环系统开始净化那里的空气。
马库斯抓住一根栏杆，停止了自己身躯的飘荡，如同昨天一样，也像昨天的昨天一样，和昨天的昨天一样，操作台被推到了他的眼前。
“早上好，休斯顿。2020年4月15号，东部标准时间5：30分，克里文空间站现在上线，完毕。”
“这里休斯顿，已经开始下载你的工作日志，完毕。”
“空间站三区工作正常，红外探头已进入工作状态，现在你们下载的是西海岸艾尔布油层的燃烧状态，温度控制得很完美。我想我要恭喜你们了，从这里看，热量带已经快到格林兰岛了。我可以询问一下国际油价么，完毕”
“17美元每桶吧，容我检查一下….恩…17.32美元每桶，勘探队已经出发了，嘿马库斯你敢相信么，现在加油站已经开始提供120号汽油了，价格比五年前97号还要便宜。”
美国国会大厦中的著名质询已经过去数年,那正决定了马库斯的工作性质。
“…….页岩油计划现在带来的实际收益已经接近投资的两倍了，克里文二号空间站将于今年6月份发射，最神奇的是，这是一个比星球大战更伟大的计划，它能撼动北方那位朋友的基石，我相信不用多久，梅德韦杰夫就会成为第二个戈尔巴乔夫…”风度翩翩地发言人像在给议员们解释一道数列题的解法一样，显得游刃有余。
“只是好奇，你是否能解释一下克里文空间站的实际工作原理？”一个属于民主党的年轻议员提问道，国会里现在很容易区分两个党派，那些脸色低沉，各个都像被戴了绿帽子的，就一定是民主党，那些红光满面，朗声大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自己的，就是共和党。“
“克里文计划最美妙的地方在于，我们在山川、河流、湿地里去寻找石油的踪影，而是让石油告诉我们!它们在哪！两套氧气管道，四颗卫星，一个空间站，从此所有勘探队员都会失业。氧气管道将会向那些可能有油的页岩层鼓入高压空气，这种空气中氧气的比例很低，就像你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发言人低头喝了口矿泉水“接着，bomb～！”
民主党的议员烦躁地挥了挥手，似乎在嫌弃被发言人喷出来的水。
发言人在继续着他的演讲。
“太空中的卫星会敏锐地观察着地面上的热量变化，包括油层的微量燃烧，然后帮助我们标记出油层的位置，让钻井队到那里就可以了”
马库斯停止了对那场伟大质询的回忆,他今天的任务是出舱为红外探头加注冷却液，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这台价值上亿美元的机器可以侦测到地面上1摄氏度的温度变化，自己却必须工作在零下50多摄氏度，而如果马库斯不维护它，这个玩意就算把自己烧化了它自己也发现不了。
马库斯曾经对自己的小妹妹解释说，宇航员就是在地球另一头游泳的人，现在他很厌烦这个说法，和游泳的人周围那些小鱼儿相比，他出舱以后除了让自己笨得像头猪一样的宇航服，什么也看不到。他要背对着地球，所以看不到地球，看不到月亮，看不到九大行星，去他妈的吧什么都看不到。
反光。
转瞬即逝
宇航服的面罩上的一道反光给马库斯带来了一丝不安的感觉。“该死，是上帝感受到了我的孤独，调剂一下么？”马库斯嘟囔着，用宇航服上的一个吊环把自己挂在舱门上，艰难地转过了头。蔚蓝色的星球慢慢进入了视线。
“什么都没有嘛”他又一次艰难地转回来，这个动作浪费了他1.5%的氧气。
冷却液的接口一点点锁死，马库斯松开把手，把自己荡回舱门那里。
反光。
转瞬即逝。
回头，还是不回头，马库斯抓着舱门想着。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恼怒，于是那个要消耗1.5%氧气的动作又进行了一次。
蔚蓝色的星球依旧如同老朋友一样看着马库斯。
“玩蛋去吧”马库斯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迅速地操作航天服回到空间站内。随着内舱空气阀门打开的呼呼声，马库斯的面罩挂上了一层奇特的雾气，视线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的感觉更加重了他的烦躁。
马库斯终于回到工作舱的时候，操作台上正显示着异样的红光。
“克里文一号这里是休斯顿，这是紧急呼叫，重复，这是紧急呼叫，立即回答，立即回答，完毕。”
“克里文一号在线上，什么事，完毕？”马库斯被吓了一跳，那个红灯自从自己上天就没有闪过。
“克里文一号，立即停止岩层的监视工作，重复一遍，立即停止岩层的监视工作，对以下坐标进行热源监测，西经169度，北纬65度30分，高度三万五千英尺，误差为正负五千英尺。
”
“休斯顿我不明白，岩层监控很正常，而且…你知道这要耗费很多燃料进行推进”马库斯手指在键盘上飞跑起来。
“克里文一号，这里是美国航空航天局署长在对你进行直接命令！执行命令”
“是的长官，坐标确认，西经169度0分北纬65度30分”马库斯头顶上飘出一颗晶莹的汗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舷窗外可以看到红外探头在缓慢转动，喷出的白色工质模糊了他的视线。马库斯想道：得，这下冷却液算白加注了。
马库斯盯着屏幕上回传的数据，心想道；这地方是….白令海峡？
接着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数学模型已确认，ss-18型洲际导弹弹头，马赫速4，即将进入轨道再入阶段，估算初始速度0.95马赫轨道角动量….
嘭。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马库斯用无法抑制颤抖的双手按住通话按钮：“休…休斯顿，我永远不可能回到地球了，是么？”
“也许…你活得会比我们久一点。”对面的声音同样颤抖着“航天基地即将转移进入地下工事，现在起72小时静默期，如果到时候我们的天线还没有损坏的，我们会联络你的”
马库斯盯着外面的蔚蓝色星球，他明白，至多5分钟以内，他就能看到一个耀眼的小太阳升起。
整整一天，马库斯都在盯着舷窗。
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了杀死自己的主意。那会很容易，返回舱里有一支特制的.22手枪，可以在太空击发，这种猎枪弹威力不大，但贴着脑门来一枪一样还是能结束眼前的厄运。不过结束以后尸体会在失重的环境里旋转很久，带着一条血珠子，景象可能很可笑。手枪边上还有一长一短两把刀，这些都是为了防止他返回地面的时候落到不该落的地方的，用那个自杀难度就更高一些了。当然，最简单的方式，只要打开气密阀门，整个舱室瞬间就会被抽成真空，他可能会炸开，也可能会先冻上。
马库斯盯着操作台上的相册，他上午看见了一颗核弹落在加利福尼亚那个位置，他不知道莎朵是不是已经升到了比他更高的地方，还是躲进了工事里。马库斯喃喃着。
“还好我们没要孩子”
照片上，莎朵笑得仍然很灿烂。
马库斯的思绪再次飞到百公里以外的蔚蓝星球，他很后悔小时候学校里播放日本被核武器轰炸的纪录片的时候，自己在睡觉，在那几个军校里受训的时候，也没有认真听过同僚的八卦，不然他现在就能想象出来地面上那末日景象了。
克里文是自己的邻居，他是个疯老头，把自己家院子地下挖了十几米，扔了个铁皮箱子下去，说一旦核战争爆发了，他就躲到底下去。
“你赢了，老疯子”马库斯不知道在对谁说，在天上呆了小半年，他并不太相信一个铁罐子可以防护致命的射线，如果是那样，NASA的人为什么不给自己打一个铁罐子，还要弄什么宇航服呢。
“到底死不死”很奇怪，马库斯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平静。那个气密阀门的开关在一个玻璃罩子里，掰开它，拧动阀门，一切就结束了，这个选择很诱人。
“啊啊！狗娘养的战争！”马库斯捶了一下大腿，而不是那个玻璃罩子，他觉得自己很懦弱，没有勇气去死。或者说很勇敢，还有勇气活下来。马库斯心想“要是有个硬币就好了”。
他愣了一会，拿起了莎朵的照片。轻轻一转。
莎朵的笑脸在旋转中模糊了，但是随着和空气的摩擦，它慢慢减速，在太空中掷硬币的好处是不会有人嘲笑你抓不住硬币，因为它们根本不下落。莎朵慢慢停了下来，对着马库斯微笑。
“你这个，丑姑娘”马库斯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你如果不让我死，有本事自己也不要死。”
舷窗外，一颗核弹在C国北部刚刚爆炸。
从这个高度看，这颗人类文明创造的地狱杀手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就像你家窗户玻璃上的一块冰块碎掉了，然后带来一小团雾气升腾，推开了周围的一小片云气，接着会有一点点火光，看着就像一只快没气的打火机，再后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距离消解了一切伟大与可怕。
马库斯终于离开舷窗，不忍看下面的同胞“伟大”的力量。
他来到生活区，检查了一下储备，食物还很充足，上周的航天飞机送来了六个月的食物储备，在那之后他就不得不吃那些比较让人恶心的牙膏食物了，大概食物方面还能坚持一年。饮水也不是大问题，虽然以后就不得不喝自己的尿液蒸馏水了，但还好很久都没用过的水循环系统工作很正常，每天只要补充一两百毫升的水，自己还有个几十加仑的储备，氧气还够8个月的储备，这样算下来，自己在太空中最起码还可以生存6个月。
最大的问题是，得赶紧找点事情做。
幽闭恐惧症是个可怕的魔鬼，马库斯经过专门的训练对抗它，这大概能保证他可以忍受一两个月的孤独，再长呢，马库斯开始在生活区寻找解闷的东西。
他明白如果幽闭恐惧症摧毁了自己的精神，那有再多的物资自己也和死了没有区别。他看到一只口琴，这是个好东西，自己一直没看过的莎士比亚散文，以后可以背着玩…
马库斯总觉得英语中的消磨时间这个词很搞笑，杀死时间（killtime），说得好像人类有多么强大能够对抗时间一样，不过他现在真的感觉自己需要什么方法，杀死时间。
红外探头的工作不太需要维护了，每两天上线一次，帮自己看看地球上的情况就可以了。他很希望什么时候能看到一些飞行器的尾焰，那意味着人类文明没怎么受影响。
这时，他的通话器终于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克里文一号空间站，这里休斯顿，你能听到么。”
“克里文一号空间站收到，休斯顿，你们情况怎么样”马库斯的声音听起来简直不能更加激动。
“这里…我们在休斯顿州立大学附近的一座工事，如果你下来了，我会带你来的，情况嘛，哈，这里的温度是摄氏39度，有一颗战术核弹10分钟前在头顶爆炸，大概还会再高一点。我已经给你了国际空间站的通信频道，祝你好运。”
“休斯顿，听着，你们一定…一定要保住美国”
“…..”
“休斯顿你在么？”
“…..”
马库斯闭上眼睛，也许是天线刚刚被摧毁，也许….
他打开刚刚接驳过来的通信频道。
“国际空间站，这里是克里文一号空间站，收到请回答，完毕”
“上帝死了。”
“什么？完毕。”
“砰”。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马库斯轻轻地按灭了通话器，那声音他很熟悉，特制手枪发射的.22运动子弹。现在国际空间站内部一定有三具正在旋转的尸体，拉出一条长长的晶莹的血珠。他不忍心在听那尸体的声音。
“现在，马库斯，做最后一次努力”马库斯轻咬嘴唇，对自己说，他闭上眼睛，面对着舷窗。
“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马库斯像祈祷一样地默念着。
他睁开眼睛。
下方的西伯利亚平原上一团蘑菇云正在升起。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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