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韦氏如何哭闹,终究被侍卫看管着移了宫。
几经起落的李显早已看透了宫廷争斗的残酷,此时面对自己突然被罢黜太子之位,虽然有些黯然,但却并未太过伤心,因此当李显住进偏僻荒凉的静思宫,望着满目萧条寂寥的景色,李显却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由心底缓缓升起一股释然与轻松,这种感觉竟是多年来身处权力争夺的中心从来不曾有过的自在惬意之感。
然而韦氏早已住惯了奢华尊贵的东宫,如今骤然被贬至静思宫中,韦氏无法忍受这种突然而至的巨变,几乎精神崩溃,每日不是痛哭失声便是打骂所剩无几的宫婢泄愤。
与此同时,令韦氏欣羡不已的临淄王府中却毫无半点喜气。
由于李隆基自从接了圣旨后便一直面容冷肃、情绪阴郁,因此众人皆不敢在此时惹得王爷不快,王府中上至王妃下至婢女皆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等消息,王府内往来的侍从婢女皆屏声敛气、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犯了王爷的忌讳,被狠狠责罚甚至赶出王府。
李隆基虽然也曾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的谋划着那个曾令无数皇室子弟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至高无上的帝位,然而他却从未想过这个自己苦苦寻求的时机会以这意外的形式掉落在自己面前。
虽然李隆基对自己极有自信,但是他却不愿在此时被册封为太子。毕竟,此时李隆基的生父相王不仅健在,且身体康健、头脑清明,而武曌竟然越过相王直接将李隆基册封为储君,实在有些有悖常理。
李隆基微微眯起双眼,暗自思索着武曌的用意,不知想到些什么,浓黑的剑眉越拧越紧,冷声命令高力士准备车马,换上朝服便即刻进宫赶往紫宸殿面圣。
武曌早已料到李隆基会前来见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李隆基刚刚走入紫宸殿便俯身拜倒,坦言自己年纪尚浅、才学浅薄,不足以担当太子重任,请武曌收回成命、另选贤能之人封为太子。
武曌似笑非笑的打量李隆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朕册立储君所考量者并非仅仅是出身与才情,朕要为天下百姓选择一位最为适合的君主,因此就必须抛开个人的好恶以及与候选者之间的远近亲疏。相王为人温和有礼、品德高华,然而他却缺少帝王必须具备的坚毅与果敢,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魄力与手段,因此,他可以成为一位辅佐君主的贤王,但却无法成为执掌天下、开创盛世的明君。”
武曌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李隆基明亮的双眼,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即便相王是朕如今仅剩的两个儿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位,但朕也绝对不能将不适合的人拱上帝位。”武曌望着李隆基微变的脸色,浅笑道:“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朕的打算,还依然坚持让朕改立他人为储君吗?”
见李隆基皱眉不语,武曌又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只可惜在李家皇室众多适龄的人选中,除了你李三郎以外,朕实在挑不出其他适合的人选。倒是武家还有两个年轻有为、才华出众的年轻人,虽然比不得三郎,但若是接进宫来好生教导一番,倒也可以……”
“祖母……”武曌尚未说完,便被李隆基懊恼的打断了话语,武曌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不禁微微一愣,“隆基好久不曾唤过朕祖母了,好像自从你的母亲过世以后,你便极少唤朕祖母……”
武曌见李隆基神色黯然,轻叹一声,柔声劝道:“隆基,你是个好孩子,朕相信以你的才华,必定可以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英明君主,开创属于你自己的盛唐繁华。因此,朕可以放心的将帝位交托给你。朕知道你因为你两位母亲的事怨恨朕,但是,等你自己坐上这至高无上的帝位以后,你便会渐渐明白当年朕做此决定的原因。”
李隆基从未想过武曌会当面将此事挑明,偏偏又是以这样怅然寥落的语气,顿时将李隆基满腔的怒火转变为莫名的不安与与淡淡的哀伤。
武曌望着若有所思的李隆基,锐利的凤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自古以来,帝王权贵之家看似尊荣无限、繁花似锦,然而却也少了寻常百姓人家最为普通、单纯至极的快乐与温暖,父子相疑、手足相残的先例不胜枚举,即便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也难免相互猜疑、不得亲近,这也许就是身为帝王必须付出的代价。朕初入宫廷时,原本也并不相信这些,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朕渐渐发现自己竟然也未能逃脱这个历代帝王皆难以摆脱的宿命,虽然得到了天下,却也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孤家寡人。”
武曌不禁想起已逝的李治与三个儿女,渐渐红了眼眶,不禁仰头长叹一声,再开口时语气竟是少有的温和,“你是朕亲自选择的储君,却也是朕最为喜爱的孙儿。朕既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位英明的帝王,也希望你能做一位成功的夫君与父亲,那是与君临天下截然不同的满足与快乐,唯有如此,你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李隆基沉默半晌,恭敬的跪下身子,向武曌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恭顺的回答道:“隆基谢皇上教诲。祖母请放心,隆基以后不但会是一位好君主,也一定会是一位好夫君、好父亲!”
武曌慈爱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李隆基又与武曌闲话半晌,商定了搬入东宫的相关事宜,才起身告退而去。
武曌望着李隆基远去的背影,喃喃低语道:“隆基这孩子自幼便聪明伶俐,但却也有些固执和叛逆,话说到这个程度应该刚刚好,倘若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则反而会引起他的戒心与防备。”
武曌忽然拧紧眉头,轻轻揉着闷痛的胸口,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上官婉儿见武曌神色有异,连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奏折奔到武曌近前,轻轻为武曌揉着胸口,担忧的说道:“皇上近来时常犯胸口疼的毛病,请来御医诊脉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请惠侧妃进宫来为皇上诊诊脉?”
武曌微微眯起双眼,侧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还是再等些时候吧,如今隆基刚刚被册封为储君,朕便时常传暮朝来宫中为朕诊脉,只怕会引起众人不必要的猜忌与议论。”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明丽的双眸中露出羡慕的神情,“皇上对惠侧妃与灼华郡主当真宠爱非常,竟连这样的小事都为她们想到了!”
武曌瞥了上官婉儿一眼,浅笑道:“朕对于合自己眼缘之人一向极为照顾,呦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自然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韦氏之女裹儿前几年由于在宫宴之上被宫女撞见她与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于御花园中的假山内偷情,并将此事吵嚷得人尽皆知,令李显与韦氏大失颜面。武曌为了掩饰家丑,平息朝廷内外对此事的猜疑与非议,因此下旨将裹儿下嫁与武崇训武崇训。
裹儿嫁给武崇训后未满六个月即生下一个女儿,然而与武崇训的感情却大不如前,裹儿时常周旋于年轻俊美的公子之间,而风流成性的武崇训自然也不甘寂寞,虽然顾忌皇室脸面未敢纳妾进府,却于长安城内买了两三座宅邸用来安置外室。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各自逍遥快活且互不干涉,一时间成为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笑谈。
裹儿听闻父母在宫中出了事,自然连忙赶到宫中探望。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对裹儿毕恭毕敬的宫人此时却冷漠的拦住她,不许她私自进入静思宫探望李显与韦氏。裹儿心中暗恨不已,面上却勉强堆起讨好的笑脸,递了沉甸甸的一个荷包给守门的宫人,才被准许进入静思宫探望父母。
尽管裹儿早有心理准备,知晓韦氏生活得必定十分辛苦,但当她望见韦氏身着粗布衣裙面容憔悴的卧在简陋的床榻上,顿时心中一酸,伤心的滚下眼泪。
裹儿扑到韦氏床边倾身跪倒,拉着韦氏瘦弱的双手不住哭泣道:“短短两三日光景,母妃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女儿一定要查出究竟是那些人以歹毒的诡计陷害父王与母妃,在皇上面前将事情解释清楚,为父王与母妃讨回公道!”
韦氏眼眶一红,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在尊荣华贵的东宫内过着奢华惬意的生活,如今再看静思宫内简单到寒酸的摆设,不禁悲从中来,委屈的大哭道:“一定是秦氏那个贱人设计陷害王爷和我,皇上一向对她们母女二人极为宠爱,想来一定是被她们胡言乱语欺骗了去,因此才会做出废黜太子这样糊涂的事情来!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受这样的艰辛与苦难,没想到竟然一把年纪了还要看那些势利的宫婢的脸色!”
裹儿想起从前在宫外时贫困交加、担惊受怕的日子,也不禁伤心的流下眼泪,扑到韦氏怀中不住啜泣。母女二人竟是越哭越伤心,后来竟痛哭失声。被哭声惊动的李显站在门外,望着抱头痛哭的韦氏与裹儿,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也不禁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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