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的早晨,东边的天空还是一片沉碧色,瓦砾上,好几只鸟雀摇晃着脑袋吱吱的叫着走来走去,晨风吹拂,夏语澹舒畅的打了一个哈欠。
远处好几个伙伴背着大背篓走来。这片千亩的小庄子处在山间平地,像一个长麻袋,而刘家的院子立在麻袋口,所以庄子上的人进出都要从刘家门前走过。
夏语澹对直接坐在地上用麦秆编盒子的刘三桩道:“大叔,今天初九,是典岭赶集的日子吧?”
刘三桩手不停的道:“是呀,姑娘想赶集去?”
乡村是没有商铺的,只有彼此约定成俗,形成一个定地定点的临时购物场所,到时周围的人都往那个地方赶,称为赶集。石溪镇下十村:胡村,麻家头,古宅,屏山,清溪,平铺,芦南,黄村,湖里畈,典岭,每三天是一个村的集市,刚好一个月轮一次。周围村民,镇上伙计,游走在乡镇间的货郎们,都把东西能卖的东西摆出来,一手卖,一手买。
夏语澹点点头。这算是上辈子二十几年的生活习惯吧,想逛街,想购物,习惯了每天发生无数场交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做一只貔貅。而且乡村生活也无聊呀,去集市上看看热闹也好。
刘三桩笑着道:“问问你婶儿去,看看家里缺什么?”
夏语澹蹬蹬跑去灶间,传话道:“婶儿,叔问家里缺什么?”
刘三桩每个月都要去好几次镇里,县里,缺什么顺道就捎回来,不会刻意的守着赶集的日子买东西,想了一遍家里的东西,朝着窗口对刘三桩说话道:“典岭有点远呀,家里没缺紧要的东西。”要是没有紧缺的东西买,走一趟典岭多费劲。
“不买什么也让姑娘出去走走嘛,我看到那几个娃子过来了,跟着他们去就是了。”
刘婶儿自己不想出门,又不会违背丈夫的意思,给夏语澹找了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里放了三个刘三桩现在编织着的那种麦秆盒子,一个盒子里放了十文钱,一个盒子抓了三把大豆,一个是空盒子,对夏语澹细细说道:“姑娘到了那边,肥肉应该卖光了,若还剩五花肉买五花肉,若五花肉也卖完了,就随便卖一块十文钱的瘦肉就是了,放在这个装钱的盒子里;这些豆子和人换几块香干,咱晚饭吃香干炒肉丝。空盒子姑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古代装东西不方便,很多人家都是一个篮子,买了什么都往里放。刘家豪奴出身,在乡间也算富裕,比一般人家讲究又有闲情,能分装的就会分装。麦秆编织的盒子方便干净,装东西正好。
这时刘三桩在窗外又道:“多给姑娘拿些钱,现在典岭好吃的东西多了。”
刘婶儿正拿过夏语澹的荷包,本来是要放五文的,听了丈夫的话,就放了十文。
夏语澹又过去约欢姐赶集。欢姐自觉是庄头的女儿,不喜欢和佃户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玩,而且欢姐已近八岁了,有很多事情要学。
夏家规矩,家生子满六岁,满九岁要上报一次家生院,上仆从名册以备主子们遴选,就算刘家远在千里之外也要谨守着这个规矩。刘家两口子私下当然不想让小女儿远离自己的视线,可是家生子的本分就是世世代代伺候主子,家生子一代代的前程也全凭主子们的恩典,刘家人没得选,三儿子不就是这么去的吗。刘家两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教会女儿一些在侯府怎么做奴婢的规矩,万一选进府里,做一个让主子满意的好奴婢。
所以,欢姐最近挺忙的,怎么说,怎么坐,怎么站,怎么叠被子,放碗筷,吹汤盛饭……侯府的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
佃户们的孩子已经站在院门口,为首的是王铜锁的姐姐,十四岁的王桃花,领着四个孩子,自己的弟弟九岁的王铜锁,八岁的洪竹青和她妹妹七岁的洪春英,十岁的王万林。刘三桩让几个孩子在外面站着等一等夏语澹,又嘱咐了王桃花一路上多照看夏语澹,在集市里不要走眼。
夏语澹在里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早饭,就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了。
除了夏语澹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其他人都是满满的背篓。王桃花是一筐满满当当的蚕茧。和平府是丝绸之府,五分平地,四分丘陵,一分水域,能种粮食的种粮食,不能种粮食的种桑树,桑树全身是宝,桑叶养蚕,桑果酿酒,桑树皮是驰名全国雪涛纸的原料。夏家的庄子全部种粮食,但也见缝插针的,种了许多桑树,每家佃户都会饲养一些蚕来贴补家用。王桃花背上的一筐,应该是好几家集在一起合卖的。典岭村是山丘的地形,种桑养蚕是主要收入来源,每回赶集,和平府最出名的锦绣坊都要下来人收购蚕茧。王铜锁背了一袋米和秤杆,洪竹青和洪春英背了很多蔬菜瓜果,王万林背了一些鸡蛋和几个坛坛罐罐。
紧赶慢赶到了典岭村头,集市已经很热闹了。王桃花占了一个比较偏,但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位置把东西放下,嘱咐王铜锁摆好摊,就牵着夏语澹的手去买肉和香干。肉摊里,肥肉和五花肉已经卖光了,只剩下骨头和瘦肉,夏语澹要了最柴的里脊肉,卖香干的有好几家,香干的做法也有很多种,夏语澹选了自己最爱吃的那种,用豆子换。接着王桃花把夏语澹领回来,让王铜锁看着,才背起蚕茧去收购那儿排队。
夏语澹想一个人先走走,但知道大家是不会允许的,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安静的坐在摊位上看大家买卖。王铜锁是机灵又聪明,九岁的年纪,已经很会用秤杆,又有洪竹青帮忙,两人没算错过账,其实,时下民风很淳朴的,大家种点东西换点钱不容易,就是算错了,不管是买家还是旁边听到了,都会提醒你,大家讲究的是公平的买卖。
王桃花去了大半个时辰,一筐蚕茧十四斤,每斤八文,买了一百一十二文。王铜锁这里,米卖完了,菜还有一半,鸡蛋二十几个。王桃花留下洪家兄妹看摊,先把东西买齐。那些坛坛罐罐,基本是买油盐酱醋,有自家买的,有帮人捎带的,一样样,哪个罐是谁家的,买什么,买多少,几个人都记得很清楚。
夏语澹的十文钱也花光了,八文钱买了半斤小鱼干,两文钱换了两斤青杏,小篮子提在手里。
大家买好了东西就回去,却见洪家兄妹站的那地围了好些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王桃花带头跑过去,出事的就是洪家兄妹。
立在人中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穿着青绸衫子,小厮打扮的伙计,旁边放着两担蚕茧,散落了一些在地上,应该是锦绣坊的人,看见来的算是个大人,反正他们是一起的,就先指着洪家兄妹向王桃花厉声道:“我挑着担子这道儿上走着,你的妹妹就横着撞过来,砸了我一身的鸡蛋,你看看我这衣服,我今天第一次上工,穿身上的,还有你看地上,这么些被污的茧子,你说怎么着吧?”
夏语澹后到一步,也是低声问洪家兄妹情况,洪春英只一味的小声哭,说不出话来,洪竹青冒着汗说道:“这边太阳太晒了,我和妹妹想把东西搬到斜对面那颗榕树下,然后他挑了这么高, ...
这么大的担子急走过来,没看见我妹妹,我妹妹来不及躲开,就和他撞在一起了。”
那伙计听了,立刻高声道:“是你妹走路不看路撞到了我!”
洪竹青壮着胆子,又有些气弱争辩道:“是你没有看着路走,走的太快了,你没有看到我妹妹。”
伙计指着洪春英向洪青竹轰道:“是她不看路,硬是撞上来!”
王桃花蹲着捡着地上的蚕茧,软着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把你的东西捡起来,不小心碰了一下,你没伤着,我妹妹也没事,大家就怎么过去了吧。”
伙计一脸傲气,道:“谁没伤着?没伤着就完了吗?你看这一片被鸡蛋污了的茧子,还能用吗?八文钱一斤呐!还有我这身衣裳,新做的,这布料加做工,怎么也值一百五十大钱吧。”
伙计抖着青绸衫子的下摆,让大家看清楚,从大腿往下,一片的蛋渍。青绸的料子,加上他们锦绣坊标准的做工,一身一百五十文,确实没有往多了报。
王桃花不敢接话,谁也不敢接话。光地上污了的两三斤蚕茧,就要二十文。
伙计傲慢的看着一群蔫了人道:“地上的茧子加上这身衣服,你们赔出一百个大钱来,这事我就揭过了!”
周围的人一阵哗然,互相议论着孰是孰非。
汪春英听到一百个大钱吓得大声哭了出来,汪青竹也是红了眼睛,差点滚下泪来。
王家姐弟和王万林,没有当机立断的应变,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着急的想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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