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九二六年,四月。
总统府.合议厅
圆桌上,总统府与国务院两拨儿执掌乾坤的人坐在了一起。
大总统姜震海使劲儿嘬了口烟斗,沉默的吐出一片烟雾;坐在下手的副总统严文升,则眯笑着,垂目而坐。
另一边的国务院内阁总理潘志忠,以肘撑桌、双手交叉着、用指关节揉搓着凑过来的眉尖儿;而不远处的行政院长熊滨兴,则是仰着脑袋,数天花板上的格子。
桌边儿上另有数人,皆为两眼放空之状,各自神游万里之外……总之,没有人理会桌前那个唯一站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穿着银灰的长褂,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边儿的眼镜儿,看着也只刚二十五六的年纪。他手上拿着一封像报告文书一样的东西,脸颊上有着刚刚激昂过后的红润。
只不过,这数分钟的沉默,让他有些尴尬、有些忐忑。
终于,不知谁说了一句:“书生就是书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侃侃而谈?不过是空口白牙,全靠想了!可见人说,书生误国,不曾欺人!”
说话的是哪个,咱们不知,却可以从国务院参会人士的辩驳中,看出一二来。那人,应该是总统府行政专议会里的某一位。
“要我说,正常的政府,哪个是由昔日之军阀来把控的?书生,至少比只知舞刀弄枪的莽汉能治国!”
“你说老子是莽汉?老子打外夷的时候,你还吃奶尿床呢!”
“你看看,你看看……莽汉!”
“你……”
“够了!”
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副总统严文升就着手边儿的景泰蓝手转球,往桌子上一拍,立时拦住两个口无遮拦的货。
虽然府院不和由来已久,但是这么锣对锣、鼓对鼓的闹到台面儿上的,却是从未有之。
他瞪了那个开口的浑人一眼,却未多责怪。毕竟人家是一军的统帅。这个面子还是要有的。
至于眼前这位于国务院中处理文务之人嘛,严文升看着他的眼睛更弯了,他笑眯眯的说:“诸君莫争,正是因为我等鲁莽不细,才要将打下来的江山之细务,托付于诸位。这国内之发展,自仰赖诸君,我等粗人只要看好枪炮,把握对外的力度就是了。”
“就是!”刚才被瞪的人,忍不住又开口:“看你们一个个文质彬彬的模样。想也知道,膝盖未必够硬,还是要我等顶天立地之人掌舵才是!”
他说得挺痛快,可刚一说完。就瞄到霜军的头儿——那个叫丰臻的娘儿们,正似笑非笑的看他。他再傻也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赶紧摸摸鼻子沉默下去。
丰臻笑出了声,貌若打和地说:“粗人就该有个自知之明,人家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若不是为国为民之发展。哪里会稀得和你坐在一起,更遑论争权夺势呢?你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你自己嘴臭就算啦,且莫要把权势的乌烟瘴气带过去,再平白无故地玷污了人家!”
“你这……”刁婆!多嘴的那人眼看就要骂出来。被坐在他旁边的好心人一个狠脚踩到脚背,愣让他生生将那俩字咽了回去。
这桌面上机锋打得愉快,却气煞了那个一直站着的男人……哦,这个男人姓沈,名志铎,乃是总理办公室的的一名副科员,因总理秘书病假之机,接替其给总理潘志忠撰文写字。这日。恰逢府院两处一季一会之时。他便借着念文书的机会,夹了私活儿,竟提出“要免去外国到华公务官员的豁免权。对其有罪必惩、严过于民”之想法。
他那边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这边一众人物却皆是无奈。
总统府这边等人,皆是军武出身,虽看不上眼前这小子胡说八道的劲儿,却对他的勇气颇为赞赏,也就没好意思给轰出去。
而另一边的国务院诸人,见总统府那帮莽将们不出声,便也乐得装聋作哑。毕竟他沈志铎是在国务院工作,是他们这一边儿的人,他们便是有再大的怒气,现在也只能憋着,等回来再收拾他。
沈志铎不知上面儿人的心里,他见自己一番甚有骨气的意见竟被一众人无视,不仅恼怒起来。
想他这种三岁读书、六岁作诗、九岁成文、十二岁留学海外、一十八岁进机关工作,不到二十就进了总理办公室的高才,竟无伯乐相看!
如今他以一身孤胆站于此,为得是国家、民族之尊严,若是上面诸人反驳不加采用,也算是他上报之时机不对,他虽不满却也可谅解。然,如今,上面儿这帮人有空打嘴仗,却无暇应对他,这、这……岂不是欺人太甚?真真是辱斯文、踩人格,委实不能忍!
他那一脸的怒气藏无可藏,坐着的各位人精可都看进了眼里,不说他们如何思量,却说此处唯一的女性丰臻,她无奈的看着沈志铎,心底下叹气道:小家伙儿啊,这多半拉桌子边儿上围坐的,可都是粗人啊!他们能没动粗劲儿跟你动手,却只是漠视你,这已经是对你极大的礼遇了!你还不高兴呢,可当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小牛犊儿啊!
沈志铎可没有读心术,为人向来刚愎自用的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在姜震海说了句:“你且下去吧!”
之后,他便彻底不镇定了。
他干脆将文书往桌子上一拍,怒目而叫:“鄙人不才,既各位先生无识才之能,那在下也只有一走了之了!至于辞呈,在下明日必送至!”
说完,他便甩袖而走,徒留下一群目目相视的人们,兀自坐着纳闷儿,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那位一直多嘴的莽汉,正用斗大的巴掌摸着油光瓦亮的脑袋,啧啧啧的叹气:“现在的小年轻,愈发不像样子啦!净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他究竟想干啥啊?”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啊,不用理睬他,咱们还是请大总统说两句吧!”潘志忠和熊滨兴对视一眼,便开口说话。
姜震海摸摸胡子,看了看严文升。严文升会意,冲着潘志忠笑道:“严某不才,先大总统一步,先说一说……要我说,这女人们憋闷不住,出来闹一闹。也是好事儿,咱们毕竟不是封建王朝,女子得到相应的权益,也能显出咱们政府开明嘛!”
“哼!”国务院理事长孙同霆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冷声反驳:“笑话!我华夏向来就讲‘男主外、女主内’,这女子相夫教子,不必受奔波之苦,已是福气,若是整天蛇蛇蝎蝎的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那这府邸如何能安宁?这家宅如何能平静!要我说。如今女子成婚前可以读书、工作,便很该知举,若是想要的再多,未免贪心了些!”
“唉。你甭在那儿扯犊子!说再多,谁不知道谁啊!我不信有几个在自家里不由着自己婆娘作的!要我说,多给她们些自由,也省得那帮老娘儿们成天舞刀弄枪的对付自家爷们儿!”
声音一起,众人心底皆叹,看,多嘴的那家伙又开口了。
有起哄的,跟着笑道:“我说老郑啊。你家几位夫人很团结啊!”“是啊。是不是你成天被婆娘骑在脖子上啊!”“哈哈,就是就是!以后可不敢让我媳妇儿往你们府里去喽!”
“啪!”一直没开口的姜震海将烟斗拍到桌面上,皱着眉头看那个多嘴的老郑——只见他还半起着身子。双手冲着起哄者挥,嘴里说着:“去去去,边儿呆着去!我这叫真男人!”
这胸脯拍得,啪啪响。
姜震海见自己盯他好半天,别人都识趣儿的静默下来,他还摸着光头坐在哪儿傻笑,也给气乐了。
他唤了一声“郑希戎”,见老郑回过头来,他微怒道:“说尽兴了没?若是还想说,我等可以再等会儿!”
郑希戎又不傻,赶紧接口:“哈哈,我老郑已经抛砖引玉了,大家说、大家说,都可以畅所欲言嘛!”
姜震海深知这是个浑人,也不与他计较,转头看向一直笑眯眯听着的丰臻,开口道:“丰司令也可以谈谈嘛,毕竟你们霜军都是女性,谈谈你对最近这股什么‘女权诉求’运动的看法,嗯……以一名女性的眼光,给咱们分析分析……”
丰忱仰起头,环视了四周,笑容愈发绽大。
……
致升学院.中学部
初中三年级,六班。
一个穿着蓝色短衫、黑色长裙的学生装的女生,正兴奋的摇着手上的东西,往教室里面跑。
“快、快别写了,赶紧看看这个!”她兴冲冲的跑到二排二列,拉着座位上正在练字的女同学,一个劲儿的晃悠,直到人家抬头,她才露出一对儿喜庆的酒窝,大笑着道:“锦歌、锦歌,我抽到奖啦!喏,你看!我刚兑回来的两张入场券!明儿咱俩一起去!”
锦歌看着好友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忍扫兴,也凑趣的接过券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抬眉,问道:“时装秀?”
女生见她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不由得好奇,拉着她的手又摇起来:“锦歌同学,你在想什么啊?”
锦歌按住女生的手,拉着她一起看小券。
她一脸认真的问好友:“绣辛,你看看这个‘赛可西女子模特队’……你看看,是不是有些熟悉?”
绣辛素来心大,虽然点头说:“好像是……”
但她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便干脆道:“算啦,咱俩干想也想不出来,不如明儿过去看看,岂不是一目了然?”
锦歌觉得有理,便收了心底的不定,准备转天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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