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方的席面向来豪爽,大盘大碗儿、油多肉多。每次开席,鸡鸭鱼肉总不能少,再有兴旺些的人家,弄些什么海参、瑶柱、鲍鱼、大虾的,已是上得台面。
现下京城刮起了一股精细风,很多风雅的人家渐渐开始标榜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来。这种风气的渐行,令京城自富裕人家始,慢慢的掀起“做客热”来了。
若是想看看这主家人雅致与否,便可去他家做客,待到开席,只看四点便能揣摸出端倪来。
这一看,端上来的餐具是否细致温雅,看它能不能和季节、气候、环境、心情以及菜品菜色相互遥映;还要看餐具本身的质地和样式如何,若是餐具全部都用金银所制,那难免会被称俗。
于是,有些中规中矩的人家,便自己设计花样,再用陶瓷烧制,所图的不过是个“稳”字;也有别出心裁的人家,力求个性不同,于是他们在质地上下了功夫,有木质的、有玻璃的、有象牙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当然质地只是小小的一个方面,在外形上,更是有标榜“回归自然的”、有标榜“古朴醇纯的”、有标榜“魏晋之风”的、有标榜“拟人象形”的、有标榜“中西相合”的,亦有标榜“概念抽象”的。
别看这么说着好像各有类别,其实每家每户都备着不同风格的餐具以求全面。
前不久,苏锦盛还讲过一个乐事,说京城有户富人之家准备招待客人午饭,结果因为那男主人听了妾室的话,想让姨太太出来跟着接待,结果被心生不满的女主人暴力了一下子,那满桌子的珍贵餐具便片刻间化为瓷片。碍于老婆的战斗力,男主人按下心中不忍,硬是将妾室院子里最喜欢的那几颗竹子都给砍了,粗粗的打磨一番便充作餐具。给客人们来了个回归自然的风格。这套竹子餐具一开始,还被客人们作为美谈到外面传颂,结果等主家之事的原委爆出,才成为京城众人之笑谈。
说这么多,也只是将这种精细得近乎吹毛求疵的要求陈之一二,且只是冰山之一角而已。
二看,上菜前的小食精不精细、其品数能不能兼顾、味道可不可以做到特别而独到。这越是操作简单的小吃,越考究主家的精贵与讲究,便是一小碟的白糖梅子,都要有与别家所不同的韵道才好。
三看。茶、酒。一杯茶沏出来的香味和汤色。已不是重点。重点早已落在主家是否养得起一批出色的茶娘。若是开席前,一溜青花瓷色布衣的窈窕少女,如持舟湖畔一般,踩着莲花步袅袅前来。一番茶道功夫在渺渺音律中与韵味相合,那些葱白般的纤指在茶香和氤氲中隐伏从容,再伴着耳边徐徐传来的清朗的诵吟声,恰如身临仙境而忘却今昔何夕,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至于酒水自不必说,惦记着雅致的人家自然不喜烈酒洋酒,人家惦记的是“青梅煮酒”这段贤话。因此,开席时,煮酒的丫头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如何做到不现身只闻香。是个关键。梅子酒要是说来,也分若干种,有适合成年男子喝的,也有适合夫人、小姐们品的;有适合老人家吃的,也有适合小孩子家尝的。这一顿酒席下来,宾主皆欢才是双全。
四看,菜色。鸡鸭鱼肉海鲜蔬菜,不但样样须得俱全,还得看做的如何;不但要保留有食材的原味儿,还得让人看不透其形;色彩既不能是一贯的浓酱赤香,也不能是清一色的淡浅味鲜。一个席面上若是单一的菜系,却是显得主家无能了些,不说是八大菜系俱全吧,你也得有那么几道拿得出手的不同菜品,若是来些异域风味、西洋菜肴,则说明这家人友通广达、眼界不凡。
……
锦歌原打南面儿而来,因家中人口不多,吃喝上也只单纯追求美味。至于这些繁琐的细节,用苏六爷的话那就是“吃饱了闲的”。
锦歌虽想见见那些场面,但也晓得今日这种家庭会餐是不会弄得那样奢侈的。
“咱家老太太也不喜欢那样摆弄,她老人家时常说‘是真名士自风流’,那样处处攀比、盲目追求清雅的做法反倒落了下乘。因此,不是必须,老太太都不主张那样做。”
苏锦落见锦歌好奇的眨巴着眼盯着餐具细看,稍微想想也就猜到了几分。
此时正餐未上,正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杯淡茶、说说闲话的时候。
锦箫给锦诺送过一盘松子蜜酥糖:“小十三,你尝尝这个!”
锦落看了一眼,转头跟锦歌说:“这是七妹妹亲手做的,可是她的拿手本事呢!平素轻易也尝不到,虽说快用饭了,只一个指甲大小的糖酥,略用一二也不碍的。”
锦歌见弟弟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便笑着点点头,算应了。锦诺立时美滋滋的拿了一小块儿含在嘴里,他摆着脑袋想了想,又拿抱起盘子跳下椅子,跑到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儿,将糖酥送到他们口中。
“祖父、祖母,请用!”锦诺稚嫩的声音让在一旁半阖着眼的老太爷也不禁笑眯了眼,老太爷摸摸锦诺的头旋儿,笑道:“好、好!你很乖啊。你也吃!”
老太太更是欢喜的搂住了这个小家伙,连着亲了好几口。
这小子不安生,他从老太太怀里出来,又挨个儿的给长辈们送糖,小嘴儿巴巴的跟摸了蜜一般,就连一向沉默的五夫人也带出了笑容。
“十三啊,你不先给六姐姐吃么?”
锦箫笑着接过糖果,往锦歌那里看了几眼。
锦诺倒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小诺刚刚是借花献佛,给祖父祖母敬上糖块儿,再给诸位长辈,这是礼仪。但是姐姐们都平辈儿,既然小诺借了七姐姐的物什讨了喜,现下也应当先谢过七姐姐才是。”说着,他形容带喜的又依次跑到锦落、锦悦身边,抱着他那肉哄哄的小拳头儿去哄人,最后才回到锦歌身边儿。
锦歌用帕子给锦诺擦了擦薄汗,便听苏老太爷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十三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敬长辈,尊兄姐,比他老子强很多呢!”
这话一出,屋里登时安静下来,谁都不再言语。
锦歌抬眼望去,见到老太太哼了一声:“老爷也真是的,夸孩子就夸孩子吧,做什么连我的小六也攀扯进去?”说着,老太太拿出帕子沾沾眼角,语带郁音,“如今小六儿让你吓得连家都不敢回,好不容易将俩孩子送回家来,你还总提总提,莫不是真要让我和小六儿没了联系才甘心么?”
苏老太爷脸色紧了紧,终是没说什么,只重重的哼了哼。
锦歌见状,忙拉着锦诺起身上前劝解:“祖母,您可莫要伤心啊!”她推了推弟弟,锦诺有些领会,立时把身子扑向老太爷,忙不迭的撒娇。锦歌见两位长辈神色稍缓,这才继续分说:“祖母莫要伤心,也莫要这样说祖父,说来若不是他老人家思念我爹爹,也万不会时常提起呢。”
苏老太爷听了,又哼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儿心虚。他微微的将头侧到一边儿,只是耳尖儿有些发粉。
锦歌见了心里偷笑,她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其实我爹爹又怎么会不惦记着祖父母呢?从我记事起,便时常听爹爹说,怹要做出些许成绩出来再回府,届时也让祖父看看,什么叫‘虎父无犬子’!让祖父知晓怹的小六可没丢苏家的脸面、没丢祖父的脸面呢!……其实,爹爹带着娘亲远走他国也是为的这样。”
苏老太爷极其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沙哑了几分:“混账小子整日的乱想。”
锦歌本来打算偷瞄苏老太爷一眼,可却没想到老太爷也看向她,二人目光顷刻相遇,苏老太爷尚且顿了一顿,锦歌却“厚颜无耻”的扯开嘴角,毫不尴尬的笑了笑。看得老太爷愣了一下,接着哼哼着声说:“一个惫赖样儿!”
锦歌心里笑得愈发开心,她扭头见老太太眼里也带着笑意,接着说:“今日我给爹爹电话,爹爹还提让我替怹和祖父、祖母问好,让我跟祖父说,待爹爹怹在西洋站住脚儿了,便回来和您显摆!”
苏老太爷继续这他的哼哼大业,只是耳朵愈发往锦歌和老太太这里靠。老太太知机,忙问:“这个老六,既然都给家来电话了,就不知道和自己爹娘说说话?”
锦歌眼珠转了转:“祖母莫怪,其实是我有事问爹爹,本来爹爹是要出去办事的,为了我这事儿,还耽搁了些时间呢。”
“哦?可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在自己家里住着还不好意思开口吗?六哥远在海外,岂不是白担心呢?”
苏怀兴说着话,瞄向二房一家,嘴里不善:“现在可是二嫂帮着掌家呢,哪里不顺心了也别客气,你二伯母还能亏待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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