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碧棠听伙计说是贵客,心里一下就联想到了那个连送十八篮子花的金主,按理说这些角儿下了戏是不会马上被要求见客陪聊的,戏院不是青楼,虽都是取悦别人,可性质还是不同,她们的待遇自然是两码事。可顾青轩这样隆重的叫她去见客,此人身份定非同寻常。本来叶碧棠在心里猜想着应该是位年过半百阔绰体面的富商官爷,也许此时这位爷正挺着大肚子眯着色眼在那等着自己,叶碧棠倒没多担心,因为有王湛通的面子在里头,去了也无非是应付几句道个谢罢了,顾青轩也不会过于为难自己。可毕竟有人捧你的场,人家是要花钱的,去见见也是礼数。她略微打扮收拾一番便跟着伙计去了厢房。一进屋就傻了眼。眼前的男人陌生而英俊,中等身高,一张娃娃脸根本看不出年纪。更让叶碧棠疑惑的是,他一见了自己,立刻不知所措的站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屋里点着安神静心的禅梨香,伙计们端上好茶,给二人关上房门说话。这男人有点慌张,弄得叶碧棠也紧张。她清清嗓子,先开了腔:“这位….公子,”然后她就停住,再也就说不下去,因为想问的问题很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那青年公子见叶碧棠为难,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两只手规规矩矩的盖在膝盖上,样子很局促:“露…小姐,哦不对,应…应该是露老板,不好意思,我不大懂得你们的规矩。”他的皮肤很白,能明显看出脸红:“我叫…薛鸿莳,刚刚回国。”说完了这句,他就不再往下说,二人陷入一段暂短而尴尬的沉默,叶碧棠连忙打破这僵持:“原来是薛先生,幸会。那您的来意是….”“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偶然听了露老板的牡丹亭,我觉得很美,所以就想...结识一下。”叶碧棠听了他真诚的夸赞,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多谢您的夸奖。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刚才在后面收到整整十八篮鲜花,现在又有您来捧场,我真是幸运。”薛鸿莳整个人略微放松了一些,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其实我才幸运,有幸听到这样好听的戏。您是新来的吧,我来听了几次,发现送花的人不多,当然您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送您鲜花而已,所以就…”叶碧棠故作吃惊的捂了下口:“哎呀,那是您送的?真是让您破费了。”薛鸿莳顿了一下,随即脸上荡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晃得叶碧棠一愣,他说话的神情纯净质朴:“不破费。我是真心欣赏您的戏。”
自从认识了薛鸿莳,叶碧棠发现只要是自己登台献艺,他一定在视角最好的包厢,场场不落,如此这般几次,叶碧棠已经习惯了开场之前瞄向他的方向,若有若无的看到那个模糊英挺的身影之后,她才安心。有时候下了戏他就会留在厢房里等着自己,不过他恪守礼节,每次只和叶碧棠谈戏说戏,讨教问题,他的态度十分认真,毫无戏谑之意。叶碧棠只要略有疲色,便立刻告辞离去,为人处事体贴周到,出手也出奇的大方。花和礼物大把的买,源源不断的送,弄得金玉娴等几个大角儿都侧目于她。而且叶碧棠后来才知道薛鸿莳包场的钱几乎把自己一个月的六百包银都给出来了。顾青轩碰着这样一位金主,当然心花怒放,对叶碧棠比以往又格外看重些,所以这些时候她的日子格外好过。
这日天色已晚,戏台后场几乎没了人。最近心情难得一直都好,叶碧棠坐在镜子跟前,仔细的画了个精致的妆。反正闲着也无聊,她呆呆打量着自己,镜中的女人虽然已枉过少年,可年轻时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曾经的叶碧棠是美丽的,银月脸,柳叶眉,樱桃檀口红酥手,走在烟花纷飞的美丽季节里,也不失为一道妙景,样貌身段丝毫不比那些烟草盒子上头印着的明星差。如今她余韵尚存,只有眼角微微可见的细小纹路在提醒着她,过了而立之年的女人是何等成熟沧桑。这时候的女人,竟然也会引来英俊少年的倾慕了么?她拿出王湛通送的唇膏,慢慢涂抹在口上,笑看着镜中的女人浓妆敷面,看起来颇有几分风尘女子的影子,以前怎么都没好好观察一下,原来她就是用这个样子行走江湖很久了么,这女人很陌生,几乎陌生到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叶碧棠觉得越发可笑,差点笑出声来,一抬眼的瞬间看到镜子里多了个身影。
王湛通就在此时走入眼帘,叶碧棠惊得心脏狂跳,急忙回头一瞧,看到一双认真关切的眼,猛然想起最近他都没来看自己,有了薛鸿莳,竟然把这个男人忘了。王湛通关切拉住她手:“我最近太忙,家也没回。没来给你捧场,实在对不住。”“没什么老爷,我过得…很好。”她赶紧搪塞过去。王湛通盯着眼前的女人:“真的?”叶碧棠巧笑嫣然的把白嫩的手伸进王湛通的臂窝里:“哎呀我说的不对,我该说不好。没老爷来陪着,我当然不好。”王湛通的脸笑得像个百褶包子,暧昧扶着叶碧棠的下巴:“你这小媚狐狸,刚才如何不说。”叶碧棠不自然的陪着笑,心里虽有几分厌恶,却不敢躲开。二人正要相携回去,王湛通忽然顿住,指着满地的花篮道:“这好大手笔,给谁的呀?”叶碧棠眼珠子一转,小声说:“给金老板的。”王湛通面含疑惑,看着那些枯鲜不一的花瓣:“给金玉娴的?这人经常来吗?你瞧瞧那个,那都几天前的了。不过她的东西放你这干嘛?”叶碧棠不待问完,摇着王湛通手臂撒娇道:“哎呀别管了,那是她爱放的,明天叫金老板取走。我累了,我现在就想让你陪我回家。”王湛通看着她的俏脸,心一下就软了,不住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顾青轩挑着眉毛站在楼上,目送这二人上了车,一路疾驰而去,在凄冷的夜雾里消失不见。他猛吸一口烟,点头暗道:“好个叶碧棠,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兴风作浪的种。”
宛珠这几日恢复了正常生活,自从上次在碧凉阁唱了个补场之后,她就一直和叶碧凉告假,倒不为别的,就是很怕回去会再被派上场去,也担心叶碧凉和自己再提及入门一事,为此她想清静几日,等想明白了再见分晓。这几天一直在乐美上班,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上班的时候有好友相陪:罗珍元也结束了她的假期,回来一同工作。友情的力量果然强大,宛珠见到她,立刻浑身舒坦,日子也过得快乐许多。沈含玉这几日倒没来,云宛珠有些庆幸,更深层的感觉她也不大晓得是什么,若硬要说,也许是愧疚。自从上次和沈含玉一别,她回去想了很多,也给了自己更多忠告,可是那种愧疚感也随后而至,尤其是面对王蕴蒙的时候,宛珠会有点想逃。王蕴蒙最近忧郁许多,人也不爱说话了,二人就算见了面也只是眼瞅着别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匆匆分开。宛珠这几天没有去戏班子做事,所以每次回王家的时间都会提早,但是她都要在外头晃荡个好一会儿再回,就是怕赶上王蕴蒙也在。以前二人是好姐妹,见了面无话不说,如今她头疼的发现这种越来越强烈的陌生和排斥已经分别出现在二人的心中,她甚至怀疑王蕴蒙也在躲着自己。
“云妹妹,有心事?”罗珍元往后厨端了几个脏盘子,和她走在一块。宛珠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听到罗珍元的话。罗珍元摇摇头,暂时没有再问。二人放下东西,宛珠正要出去,罗珍元忽然拉住她走到一边,小声说:“云妹妹,跟你说个事。”宛珠见罗珍元神秘兮兮的,便小声提议:“不如我们边走边说。”罗珍元点点头。
“这周末有一个活动,你来不来?”宛珠有点惊喜:“真的?是做什么?”罗珍元朝四周看看,故意放慢脚步,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说:“这次的铭记纺纱厂有一名工人被日本人欺负了,我们联络了一些工友和工会成员,还有组织上的人,大家阻止一个示威游行。”“我们的纺纱厂哪来的日本人?”听了宛珠问题,罗珍元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个厂子之前出了问题,所以日本人就插了进去,几乎都快被他们吞了。监工当然是日本人出,对我们中国的工人十分苛刻粗暴。”宛珠此时不得不和她分开去送餐。她送完餐盘快速绕到罗珍元身边:“姐姐,我去。算我一个。”“那好,到时候你找丘长生就可以。”宛珠忙拉住罗珍元的手:“等等,姐姐不去?”罗珍元看着宛珠,沉吟了半晌方道:“我有别的事情在身,去不了。这次游行规模不大,但是我们正在考虑发动一些学生和爱国人士。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吧,没关系,不必怕。我们的同志还有你姐夫都在。”宛珠点头答应着,罗珍元勉强笑了一下便走开了。
碧凉阁这天有点冷清,晚上有一个叶碧凉的独角戏,所以戏班子人人都相对清闲,只有小青鸾汗流浃背,画着浓重的妆容,油彩因为汗水的侵蚀已经快要花了,身上的行头穿戴齐全,领口却湿黑一片。在叶碧凉犀利的眼神里,她战战兢兢,正做着一个春香的身段。叶碧凉皱着眉头,不分三七二十一,狠狠上前抽了她一记耳光,阴郁的脸上没有一丝松动:“重头再来。”小青鸾另一边的脸颊已经肿了。她偷偷的看向门口,眼里的泪水在打转。“看什么看,袁克文今日不来!”小青鸾的泪珠落下,她赶紧抹了一把脸,彻底毁掉了已经狼狈的戏妆。她定定神,举起手腕,刚要继续,叶碧凉烦躁的一挥手:“算了,我指望不上你。”小青鸾吓得跪在地上刚要说话,叶碧凉忽然崩溃的冲着她大喝一声:“滚!”
正要进屋的姜岚年被屋里暴怒的叶碧凉吓了一跳,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叶碧凉也不看哆哆嗦嗦的小青鸾,直接出门和他说话:“姜师父,有什么事?”姜岚年面带担忧:“叶老板,门口有个人来找。”叶碧凉烦躁的叹口气:“不见。”姜岚年赶紧制止她:“叶老板,我看不妙。那架势不见不成。”叶碧凉略想一下道:“那人是谁,你可认得?”“我说不出名,不过我认得这个人,上海滩的这个。”姜岚年伸出拳头比划一下,“咱可开罪不起。”
叶碧凉一个人走到前场,二十多个黑衣白卦的男人整齐划一,背着手站在一个男人后边。那男人岁数不小,一张脸瘦得皮贴骨,眼神清亮犀利,正在那儿晃着二郎腿,悠闲的看着前方。见了叶碧凉,从容起身,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这位先生,您可有事?”叶碧凉平静问话。那男人不急着回答,从容的站起身,冲叶碧凉笑笑,声音嘶哑:“不急。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何如。”他说的是问话,但语气坚定自信,不容反驳。叶碧凉打量了他几眼,冷声道:“在下叶碧凉。”那男人拱拱手:“杜牧镛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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