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二十二秋分,刘树强家定好的两场宴席一席摆在村头的石莲花雕像下,一头摆在村中头的宅基地中央,刘娟儿洗漱完毕,收拾利索出门时,恰恰看到五子牵着萝卜朝孙家的院门外走去。萝卜身上托着一大包珍贵的补品药材和几件小物,刘娟儿觑眼一瞧,感觉娘是从首饰盒里踅摸了两样出来。
不待她打量清楚,胡氏端着刷牙的水碗走了过来,一脸愧疚地对刘娟儿低声道:“毕竟是要送到举人家的礼,娘攒下的那几匹布料子都不算好货,有点儿拿不出手,是以只好选了一套玲珑玉的头面给胡举人的小女儿!以后娘再补给你!”
“没事儿!娘,为了咱们能买到良田,你再送一套金头面我也觉得挺值得的!咱攒家当不就是为了屯田买地么?眼瞅着就要种冬小麦了,能不能拿下胡举人手里的良田也就看这一遭了!”刘娟儿十分懂事地对胡氏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拍拍裤腿娇笑道“娘,今儿咱们可要分旗上战场!请工饭是定死了八桌,请田饭可是流水席呢!娘让我去哪边?”
“自然是请工饭那边!你一个人哪儿弄得开流水席?别忘了咱家在宅基地这边还要开六桌好饭请请帮咱们起屋子的乡亲们!你呆会子就让五子带着去村头那边,娘和你方婶儿就负责宅基地这边!不过嘛……”胡氏微微半垂这眼皮,似乎何事难以出口,她伸出一只手拍摸着刘娟儿小胡服肩上的皱褶,躲躲闪闪地轻声道“请工饭那头毕竟有十桌……娘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你爹从乌支县上请了个帮厨过来!你呆会子也别拿大。拣那拿手的几道菜做出来就成!”
咦?娘的脸色好似不对劲呀……刘娟儿瘪瘪嘴,正要抬头问个清楚,却见豆芽儿站在院门边对她招手道“娟儿姐姐,你过来会子,那啥……我有话和你讲呢!”
“嗳!娘你放心吧,五林村的喜宴咱都能办下来,哪里还怕这石莲村的请工饭?!”刘娟儿展开一个甜蜜的笑容,轻轻抚下胡氏的手。一甩辫子朝豆芽儿走去。胡氏一脸担忧地盯着她的背影,双手不知不觉将自家的衣角拧成了麻花样。
“豆芽儿,啥事儿?对了!你呆会子记得去咱家宅基地那头吃饭,那边是流水席,想吃多少吃多少,总能让你混个饱的!就算你几个哥哥都去了也没事儿!”刘娟儿亲热地搂着豆芽儿瘦如麻杆的胳膊。抬起手指轻点在她的鼻尖上“这会子神神秘秘地叫我过来做啥,你娘亲不会不让你去吃酒席吧?”
“不是……那啥……就是,村尾那头的武梅花姐姐你认识么?她刚刚摸到咱家院门外来。恰好碰着我了,让我给你带个话!”豆芽儿眨巴着狭长的小眼睛,一脸天真地对刘娟儿笑道“她说,怕你累着了!呆会子想去村头那边帮着你做菜,但是因为她娘名声不好听,她得包着脸过去,免得修桥的乡亲们嫌弃!”
“啊?她娘名声咋不好听了?豆芽儿你知道不?梅花姐姐人这么好,这村子里咋老有汉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她的坏话?!”刘娟儿皱起眉头,双手捏在豆芽儿单弱的小肩膀上晃了晃“快给娟儿姐姐说说,我这心里真膈应得慌!”
“恩……我爹和哥哥们都说。花钩子婶儿是个贱籍,祖祖辈辈都是下贱人。也不知啥时候流落到咱村里来的!我打出生以后就没见过梅花姐姐的爹,好似一直是花钩子婶儿带着她过!那啥……往上几年,梅花姐姐还没出落的时候,总有人撺掇我爷赶她们出村子……但是花钩子婶儿的钩花手艺太难得了,全村的媳妇子都不肯让她走,所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来了!如今梅花姐姐到了提亲的年纪。但连个保媒的人都寻不到呢!”豆芽儿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刘娟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万万没想到武梅花家居然是贱籍!这就不好办了……
古代贱籍的社会地位连猪狗都不如,是排在士农工商四级之外的最最下贱的人种!贱籍世代相传,不得改良!贱民不能读书考科举,更不能从官走仕途,幸而武梅花不是男儿身,不必为读书科举之事为难,但要想嫁得良人……也算是难上加难!也难为她娘花钩子,用一手绝妙的钩花手艺将女儿养的这么大!
虎子哥应该早就知道吧?!怪不得那次不肯对我多说梅花姐姐的事儿……这可咋整,这么好的姑娘,为啥偏偏是个贱籍呢?!这可没法子了,总不能因为她人好,就带累自己家的名声吧!看来这个小嫂嫂是要不得的……
刘娟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却见五牛带着一帮子男娃从门口的村道一晃而过,他们人人手里都提着几条或大或小的活鱼,鱼儿就用草绳系着嘴,尾巴一晃一地水。五牛稍稍顿了下脚步,转开半个身子对刘娟儿笑道:“今儿咱们也去村头帮你!别的咱不会,这抓鱼杀鱼可是咱哥们儿的拿手好戏!娟儿,你就顿大锅鲜鱼汤也成,好歹多个菜么不是?”
说着,五牛脚下也没个停,麻雀儿原本想站着跟刘娟儿说两句话,却被他头也不回地拉拔走了,一群仗义的小男娃瞬间就走没了眼,看得刘娟儿心里暖融融的!她扭头对胡氏高声嚷道:“娘,你菜单子还没给我呢!你说农家菜简单容易得,可也得让我瞅一眼,好心里有个数么不是?对了,我想带着十三梅过去!”
刘娟儿嚷了半天才见胡氏从屋子里迈了出来,她抿着头发柔声道:“你那十三梅还是别带了吧……呆会子人多眼杂的……那么金贵的东西,若是丢了可不心疼死你?!乖,听娘的话,等五子回来你就准备动身吧!”
奇怪……为啥不让带?我都好久没摸过十三梅了,这会子想的慌呢!啥人多眼杂。那不是有五子哥和萝卜跟着我么?刘娟儿瘪着嘴噤了声,心里老大不高兴。她见胡氏提着裙摆去找孙宋氏说话去了,心里一亮,丢开豆芽儿的胳膊就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屋里,没多久又搂着个小包袱溜了出来。
“豆芽儿,这包袱你先帮我藏着,呆会儿我找你要!”刘娟儿神神秘秘地将小包袱塞进豆芽儿怀里,恰恰一转身将她的身子挡住。却见胡氏和孙宋氏两人肩并肩地迈出主屋,不停嘴地低声商议着什么。
辰时三刻,刘树强全家人整装待发。五子让萝卜托着刘娟儿朝村头走,刘树强、虎子和胡氏前后错步地朝村中头宅基地的方向走,村长全家人一早就各自分配了方向,此时除了几个小娃儿留在院子里。其余众人都走没了影!
萝卜踢踏着马蹄子走在村道上,由于托着小主人,它的步伐也显得尤为稳重。却见虎子飞奔而来凑在五子的耳边低声交代了些什么。只听得五子连连点头。只等虎子一走,刘娟儿一边按着自己的前襟一边对五子好奇地问:“我哥和你说啥呢?咋弄的神神秘秘的,是不想让我听见?”
“没……没……那啥,小姐,今儿我可见识到了!咱村的举人老宅还真不赖!你猜胡举人家的宅子在哪儿?”五子不自然地耸了耸肩,慌忙转开话题,对刘娟儿手舞足蹈地笑道“好家伙!原来石莲村走过村尾往西五里地才是村学和胡举人的家宅!刚刚好靠在隔壁村的边界呢!今儿早上若是没带上萝卜,我怕是得把鞋底走穿了!那宅子也不必紫阳县鸿门坊里的大户差多少,可气派了!”
刘娟儿听得兴起,便将疑虑的念头抛开。笑嘻嘻地接口问:“是哇?你瞧见村学了?瞧着咋样?怕是和青云书院没得比!胡举人可还和善?没有怠慢你吧?他们家宝贝似地小女儿你见着了吗?是胖是痩,是美是丑?”
“我的小姐。你咋一出口就是这么些问话?得了,让我好好想想!恩……村学我就在外头瞅了一眼,瞅着还不错,是个干干净净的四合院,还能听到小娃儿们的读书声!今儿我可没见到胡举人,只见到他们家的一个管家。倒是不曾冷待我……就是……就是感觉也不大热络吧!毕竟是举人家!我连胡举人的面儿都没见着,哪儿还能见着他们家小姐呀?小姐你就爱逗趣儿!”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不时有路过的村民朝刘娟儿点头打招呼,刘娟儿嘴也甜,“叔叔伯伯姨婶儿大哥大嫂乖妹子”等招呼声不要钱地往外倒,换来乡亲们和善的笑脸,刘娟儿心里也美滋滋的。想着自家原本在这石莲村也就是个刚吃得饱饭的破落户,娘的名声还不太好听,如今这待遇果真是天差地别,幸亏和虎子哥商量好了扯虎皮拉大旗的法子,不然自家人还不知咋能在石莲村里立足呢!
萝卜似乎也被刘娟儿兴致高昂的情绪感染,撒着蹄子一灰溜儿跑到了莲花雕像附近,一瞬间就把五子远远地抛在身后!刘娟儿没防备萝卜这么一手,吓得尖叫一声,急忙伏地身子保持平衡,双手死死扯着缰绳。
马背颠簸不停,萝卜在石莲雕像一侧扬着蹄子直打转,兴奋地发出一声声长嘶,刘娟儿吓得小脸煞白,只能隐约瞧见从雕像到她族爷爷家门口附近的一条道上挤挤挨挨摆起了十张大圆桌!她稳着身子瞧了半天,好不容易等萝卜消停一些,也没瞧见有搭建的凉棚锅灶之类的玩意儿,想来是要在族爷爷家主厨?
却见五子飞快地冲过来扯住了萝卜的缰绳,刘娟儿心跳如急雨,下到地面上的时候腿脚都直打哆嗦。她气呼呼地拍了马脖子一把,嗔怪地怒道:“就你得意!还怕以后没你跑的地儿呀?放心,等咱的屋子起了,娘就寻人来教我骑马!到时候有得你可乐的!”却见五子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刘娟儿话音未落,却见村长孙厚仁挺着肥厚的肚皮疾步前来,拉着刘娟儿的小手就往刘源家走,边走边说:“强子这人咋这么拧呢?!我说了让你别来别来,他倒是拿大,今儿乌支县的县丞柳大人可是要来吃酒的!唉……没准儿胡举人也要过来晃晃!小娟儿,你可记着了,呆会子你就着你族爷爷家的厨房里做十道菜一模一样的菜来添盘就成了!旁的事儿你可甭插手!”
闻言,刘娟儿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问两声就被孙厚仁连拉带扯地拖进了刘源的家院。刚刚一进院子,不等孙厚仁提点,五子就反手磕紧了门!刘娟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堆了一院子的小方桌和桌面上的盘盘盏盏!每张方桌上都摆置着好多盘热气腾腾的新鲜菜肴!
刘娟儿一时没想通,却见五子憋红了一张白面皮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你可别吃心!东家和娘子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一来,娘子和少东家都不想你在全村人面前显露你的手艺……二来,村长也不同意让你来拾掇请工饭,说是县丞大人要来,万万不能让个小妹子一力来收拾,免得弄砸了丢石莲村的脸……那啥……小姐,你可千万别生气!村长不是说让你添十个菜,也算一份心意么……东家娘子说就让你呆这儿,请田宴那边也不用过去露脸!”
刘娟儿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沉甸甸地不是滋味,却见刘源打头领着几个伙计打扮的后生从后院那边疾步而至,没伙计手里都端着两盘热菜!刘娟儿堪堪在小厨房边顿下脚步,转溜着眼珠子朝院中打量了两趟,发觉那些菜色看着有些眼熟……河虾饼、门墩肉、碎葱芙蓉蛋……这……这不是乌支县盛蓬酒楼的菜色么?果然,一个伙计放下手中的炒蹄花,扭头对刘娟儿瞟了两眼,远远地笑道:“小妹儿是不是在咱酒楼去吃过饭?你长得扎眼,我瞧怪眼熟的!”
“没没没……大哥哥你眼花了……”刘娟儿撇着嘴迈进了厨房,对孙厚仁摆手道“叔,我明了!你甭担心,我今儿就做十盘一模一样的菜,不给您添乱!”
说着,她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脸上兜着花布巾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案板前,两眼发直地看着案板上洗剥干净的一大堆鱼儿直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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