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几日，楚轩果然让人从小门接了方青然出来，引到壁角处的一辆青帷马车旁。车旁是四个便装打扮的侍卫，其中一个着灰色衣衫，眉眼低垂，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方青然注意地看了他两眼，这时，帘子拉开露出楚轩笑微微的脸，伸出手，“上来。”
她顿了下，搭着霜影的胳膊钻进了马车。
楚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自嘲地笑笑收了回去。
马车的四个角垂着香囊，幽幽清香袭人，车窗上蒙了层浅色暗纹轻纱，里面的人可以看清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方青然支着肘漫漫地向外看去，晴空如洗，暖阳轻云，萋萋芳草，勃勃生机。
楚轩微阖了眸倚在榻上假寐。
马车出了皇城又行了三四里路的时辰，终于看到了依着高坡而建的皇甫家庙，如簇的桃花杏花开满了枝头，绿树掩映中露出一截灰白色的墙。
一个粗黑的尼姑一手拖着扫帚一边歪着头打量着这不速之客。
两人从马车里出来，楚轩四下眺望了番，笑着对那尼姑道：“我等是妙空师太的故人，劳烦小师傅进去通报一声。”
那尼姑挠头，有些不甘不愿的样子。
方青然轻笑，拾了些果品递给她，道：“小师傅，尝尝这是宫里的东西。”
那尼姑眼睛一亮，接过，捻起一块左右看看，然后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嗯嗯哈哈地，“等着。”便跑进了庵堂。
须臾功夫，永远神色淡漠的妙空走出，见了楚轩，目光微闪有什么快得根本抓不住，她合十道：“贫尼妙空见过楚施主。”
楚轩显然与她熟识，回了一礼，微笑道：“春日路长漫思渴，叨扰师父了。”
“不敢，楚施主驾临蓬荜生辉，施主请。”妙空将两人引进庵堂。
空气中是袅袅的檀香香味，小弟子端上了茶，茶水青绿，水中浮着洁白的花瓣，被热气蒸泡，片片饱胀，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这是妙空自制的玉兰花茶，方青然当日寄居在家庙多日，也常有口福品尝，如今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旧地重游，不禁有几分感概，注意到旁边有一道目光偷偷地打量着自己，回头一看却是那尼姑把在门缝旁，一手塞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眸中闪过丝笑意，摇头，这厮好吃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
妙空咳嗽了声，那尼姑缩了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方青然的身上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
楚轩道：“这是苏姑娘，咳，”他清了下嗓子，“听说夫人在静养，可否请师父通报一声，楚某想要去探望一番。”
妙空沉吟片刻，道：“两位请随贫尼来。”
两人跟着她穿过影壁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院子里打扫干净，木樨花攀上院墙，如同编织了一张绿色的网，随风起伏，山野气息浓重。
一个丫鬟从房间里走出，看到几个人顿住脚，目光紧紧地盯着楚轩，眸子里水汽氤氲，又惊又喜的摸样。
妙空微蹙眉，道：“遗红，夫人可醒了？”
遗红察觉自己失态，忙低了脸，深一万福，道：“醒，醒了，盏菊姐姐在喂夫人吃药。”
方青然心头一紧，向前疾走几步又顿住，楚轩握住她的胳膊轻用力，她深吸了口气，敛了心神。
他撩开帘子，拉着方青然走了进去。
没有人注意到，遗红盯着两人握住的手眸中闪过丝恨意，随即敛了去。
妙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两人进了房间，扑鼻的是一股药腥味，窗户半掩，暖阳给房间里镀上了淡淡的金辉。
床头靠着一个瘦弱夫人，不过几个月没见，昔日明丽端庄的皇甫夫人已经瘦得没了人形，深陷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只搁在被子上的手纤细苍白，几可见手背上的青筋蜿蜒。
方青然喉头像是被堵住了般，她纵然冷清但是多年来承欢皇甫夫人膝下，不知不觉中将她看做早逝的母亲，看到她这般摸样突然想起了弥留之际的母亲，惶切哀伤铺天盖地而来。
皇甫夫人看到房间里来了人，伸手推开了盏菊递过来的药碗，声音微哑，道：“先搁着。”
盏菊欲言又止，认出了楚轩连忙伏倒叩头，“皇上。”
楚轩摆手示意她出去，目光停留在皇甫夫人身上不禁动容，趋前一步，道：“舅母，你怎得病这么重？我这就让宫里太医过来看看。”
皇甫夫人摇头，微笑道：“我也没什么大毛病，静养几日便好了，只是，请皇上恕臣妇失礼了。”
楚轩声音微涩，道：“舅母这般是让轩儿无地自容么？”
皇甫夫人微仰面看着他，眸子里露出温柔的慈爱，无论皇甫家养育他是何种目的，毕竟将他养在身边多年，再加上后来失了长子对他更是多了一份母爱。然而，她向来隐忍淡泊，在面上始终不曾显露多少。
她轻轻地道：“皇上政事繁忙，怎得有时间过来？”
楚轩在她的床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的被子掖了下，道：“想舅母了。”
皇甫夫人笑，眼睛看向一边的方青然微微一愣，不知怎的，那女子眸中流露出的痛惜和孺慕之情让她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方青然深深吸气，款款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道：“妾，苏氏见过皇甫夫人。”
按照她现在的妃位，皇甫夫人是要向她叩头的。只是因着皇甫岌战功赫赫又有从龙之功，更何况他与新皇的甥舅关系，所以，新皇登基后便封为安国公，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新皇对这位舅母更是礼遇有加，若不是皇甫夫人深居简出，只怕安国公府早就被这京城里的贵妃们搅和得不得安生。
皇甫夫人轻喃了声，“苏氏？原来你便是淑妃。”
方青然没有说话，伸手从柜头上端起那碗药，药汤还热着，她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她的嘴边，道：“皇上往往念及夫人，妾身感同身受，只是苦于身体荏弱不能亲见尽孝。今日得见，妾，亲伺药汤，以表诚心。”
皇甫夫人有些愣神，半晌，微张了嘴，喝下。
如此一碗药汤尽数喝尽，方青然放下碗不能再有多余的动作，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楚轩小心地用绢子将皇甫夫人嘴边的药渍擦去，微笑道：“舅母，您早些好了，轩儿接你进宫住上几日可好？”
皇甫夫人忽然间泪流满面，转头掩了去，声音虽然有着颤抖却淡然，道：“多谢，淑妃娘娘侍药，臣妇叩谢，臣妇，想要和皇上说几句话。”
楚轩点头。
方青然低着头慢慢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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