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她还只是溪边浣纱的少女。
那一年，她还在想这一曲箜篌相思该寄予谁。
那一年，她遇到了他，那个心寄天下，英姿勃发的范蠡。
那一天他兰舟一叶，碧波之上云断琴声。
那一天她淡妆素颜，只在竹林间对他嫣然一笑。
她爱上了他，只一眼就已望断公子莲舟归路。
从此后她的爱恨与悲喜都已随他
她只不过是一位红袖女子，浣纱抚琴，笑语梅羹方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有一天，他来了。
他告诉她要将她送给吴王。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第一次觉得他离她是如此遥远。
她说越国要亡了，你要去吴国，去为越国争取生机。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他是让她做褒姒，做妲己，这些女人她都在夕阳晚风里听他讲过，她都一一记得，她还记得他说她们都是红颜祸水。而如今他要她去走她们的路。
她走了，不是因为越国，而是因为那份兰舟抚琴的相思。
在走之前，她见了越王，那实在是个猥琐的男人，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他竟忍心用她做那千古的钓饵。
但她还是去了。
那天的姑苏城下着胭脂细雨，而城外蔷薇花开正盛。
她第一次见到了吴王，这位横行天下的一方霸主。
他看到她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她想他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那天她也见到了伍相国，他满头白发却是满脸的威严与刚毅。
她知道他讨厌她，但她并不讨厌他，在很早之前她就听过他的故事。
吴王旁边还有一位一脸谄媚的人，她也知道他是伯嚭，她讨厌他，但范蠡说他需要这样的人。
她以后就要帮着她讨厌的人对付她不讨厌的人，想到这里，她忽然连自己都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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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雄霸天下的吴王夫差，他也是柔肠百转的多情英雄。
在战场上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霸主，在朝堂之上他是指点江山的雄主吴王，而在宫闱之内，在她面前，他却像个孩子。
他给予了她所有的宠幸和柔情。
她说他不喜欢越王勾践，于是他将勾践遣送回国。
她说她想那条浣纱的檀溪，于是他不惜倾尽全国之力在姑苏挖出一条檀溪。
她说伍相国似乎不喜欢他，于是他渐渐疏远了伍相国。
她说伯嚭很会办事，于是他就重用此人。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不分是非的人，他只是不想逆她的意。
他给她讲他小时候伍相国教他的文治武功，他给她讲他父亲的传奇一生，他也给他讲他少年时的意气纵横，他给她讲老相国的一夜白发，鞭尸雪耻，他给她讲他对父王和伍相国的崇敬与膜拜，他给她讲他的梦想与悲伤，他给她讲他所有的一切，他似乎认为他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说话时意气激昂的样子。
她在想其实嫁于他这样的男人也不错。
无论如何，他是纵横天下的英雄，他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男子。
虽然他不懂抚琴弄月，但他自有那不输于那抚琴公子的男子气魄，更重要的是他断然不会拿自己心爱的女子做钓饵。
不知何时，她泪痕已湿。
夫差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笑得时候很美很美。
看着她的笑他也笑了，他笑得很傻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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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吴王打了胜仗，她去姑苏城外接他。
城外白鹭纷飞，千羽如织。
那时桃花已开，恰似她容颜妍丽。
清风几丝，吹落缤纷红英。
他抱着她，他依旧笑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得到一把剑，一把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把剑。
那实在是完美的一剑，也许是世上最美的一剑。
那雪白的剑身如情人的眼泪般清澈，还有什么能比情人的眼泪更动人，更美丽，有，也许也只有这一个，便是这倾城一剑。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初见此剑时的惊艳，正如她邂逅范蠡于碧水之畔时的悸动。
他说他想看她以此剑一舞。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不会舞剑，她只是檀溪之上的浣纱少女。
她看着他眼里的祈求，她怎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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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和相国又吵架了，她知道那是因为她。
每次看到这位白发幡然，正气凛然的老相国，她就心如刀割。
他是好人，可她必须让他死。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
她在想，若是不认识那抚琴公子。若是她只是那吴王心爱的女子该多好，没有家国的仇恨，没有情怨的纠结，她会告诉吴王相国真的很好。
可她不能，她只是越人的棋，也只是范蠡的棋。
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她想生命中有人值得我们这么一次是否也算幸运。
值得吗?范蠡之于勾践，西施之于范蠡，夫差之于西施，伍相国之于夫差，谁又真的知道答案呢?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只能等待结束，值不值得都已无所谓。
这次大王真的生气了，他要赐死相国。
她想劝吴王，她知道只要她一句话，只这一句话，相国便可以活下来，可他终归没说。
相国的白发在斜阳西风中飘飞如雪，他仰天大笑，这便是他效忠的吴国，这便是他效忠的吴王。
他冷冷地看着吴王，恨道：“我死之后，取我眼于东门之下，我要亲眼看着越国的大军攻入姑苏”吴王没有说话。
老相国横剑一刎，五千年的血色梅花渐落。
他看着她，看着一如芙蓉花开的她笑得凄凉。
泪水不知何时已溢满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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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楼阁，高悬如月。
他轻啄美酒，那酒香芳醇。
越人已攻破东门，他已无兵可守。
殿外的夕阳日暮，也在哀叹着英雄的末路。
她在舞，在为他一人舞，也只为他一人舞。
那绝世的容颜与倾城一剑辉映如梦。
那实在是倾城的一舞。
他醉了，殿外的夕阳也醉了。
勾践的三千越甲已于殿外林立。
勾践已进殿。
她在舞，如幻的舞。
他在饮，如梦的饮。
勾践笑了，那笑一如当年她初见他时的猥琐。
那曾经的抚琴公子就在他的身后，十年的时光似乎未能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她却变了，她已不是当初那为爱义无反顾的浣纱少女。
她曾以为重逢之时，纵是霜娥玄女也能听到她心跳的分明，然而世事竟是如此残忍，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只看到自己的平静如水。
她忽然心伤，原来她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
也许那曾经炙热的爱意已被这十年宫廷生涯殆尽，也许那曾经对抚琴公子的痴心流连也已被吴王十年呵护熄灭。
不管怎样，她再也不是他的了。
她看着已站起的吴王。
他已老，但依旧雄姿无双。
“若愿为我妾臣，饶尔一命”
吴王看着他笑得鄙夷。
末路的英雄依旧是英雄，得志的小人依旧是小人。
“我老了，人老了膝盖就会变得很硬，不容易打弯，教我如何做妾臣，相国曾说，以血荐魂，或可赎其罪，好久不曾拜访相国，也该去看看他了”
他回过头，一如十年前姑苏城外初次相逢时的黄昏，他笑得像个孩子。
她却哭了，泪滴在那倾城之上，那剑身蓦然清澈如洗。
她最后一次长跪于吴王脚下，泪水如梨花开落。
“杀了我吧，王，我是祸国的褒姒，乱朝的妲己，我是越国的奸细”
“为何一定要说出来，骗我一辈子不好么?”王的眼里满是悲伤。
“我曾以为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能将它融化，可我错了，错的如此不堪，原来有些事无论你多么努力，付出多少，都只不过是徒劳。不过你们还是胜了，这也许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你走吧，这里本不属于你，这样的事也本不属于你，也许着锦的你怎么也不如浣纱的你”
王已拔剑，那曾是纵横天下的一剑。
一剑东指，便是狼烟锋起，城破国灭。
而如今此剑犹在，英雄却已末路。
血从剑身慢慢留下，他依旧是骄傲的王者。
他闭上了眼，流泪的西子成为他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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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沉，玉阶空驻。
她依旧坐在吴王倒下的地方轻抚那已冷却的脸庞。
她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残忍。
这个用尽他一切来爱自己的男人，她给予他的却只有谎言与背叛。
那昔日的抚琴公子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我们回去吧”他眼里的温柔仿佛能融化夕阳的悲伤。
“我们还能回去么?”
“西湖犹在，兰舟犹在，你还在，我也还在。”
“西湖在，兰舟在，你还是你，只是我还是我么?你说我是着锦时好还是浣纱时好?”
“无论着锦，浣纱，你都还是你”
残照当楼，她一笑惨然。
“他说我浣纱比着锦时好，他从未骗过我，只可惜他不知道我再也不是浣纱的我了”
他看着夕阳下她绝美的容颜，却已不能言语。
“他说这是最美的一剑，应属于最纯粹的人，他说只有我能配得此剑，这次他却错了”
她拔出了那剑，那剑身清澄似泪。
血花在那清澈的剑身静静绽放，蓦然剑身已燃烧成晚霞。
她已倒身于吴王身旁，这个用尽一切爱他的男人。
“我觉得我还是着锦时好”
范蠡已泪流满面。
夕阳将一切燃烧的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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