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凉如水,李佑在几支孤零零的火把照耀下,望着几个微微隆起的土坟,发了好长一阵子呆,两个时辰前的的那一声声低沉的惨号如同蚀骨一般,啃噬着他的心魂。
得知瑞王下令杀俘之后,黑齿岩刚久历边关,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当他前去传令的时候,却是照着瑞王的原话而言。对,就是“原话”,少掉了“瑞王殿下”四字,有的还是“我”。于是,原本理当出自李佑口中的命令就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这位黑齿将军的话。
麾下诸军可能心有所悟,也可能毫不知情。但无论是出自谁的将令,他们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没有一丝犹豫,一百零四名吐蕃牧民包括三名伤重被俘的士兵,在挖好数个大坑之后,统统被麻布塞住了口,当灰土及身的那一刻,有人想跳出来,却被站在高处的唐军弩手一一射杀。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这些人便被“干净地”就地阵法,除了隆起的坟头之外,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唐军士兵们手脚异常麻利,不知是出于对积石山死难弟兄的悲伤,还是身为边军,对此早已麻木不仁。总之,军令之下,并无一兵一将前来为吐蕃人求情。难道这就是战争吗?李佑扪心自问,没有答案,而他也没有亲临现场,只怕会因一时不忍,而败坏大事。更何况,令出如山,又岂是轻易能悔改的。
望着渐渐发白的天际,李佑扬鞭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暗影,对着身后默默站立的诸将道:“传令大军拔营,天明之前渡过牦牛河,兵发墨脱城。”言毕,也不理众人,头一个打马下了小丘。只他心中却突然出现四个字:以战止战。借口乎?安慰乎?李佑不得而知,他所知的是此战必胜,不是必然而是必须。
当天空蒙蒙发亮之时,高原独有的清寒还没过去,五千余名唐军牵着马匹,从四座浮桥上通过,顺利来到了大河南岸。毁去桥梁后,众军忙着给战马套上嚼子又给蹄子缠了麻布。吐蕃腹地当真非常人所能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唐军将士已经有些疲累,只是他们心中却不约而同地回响过瑞王的那番话:“不破河西,吐蕃不还,强攻之下,姚州必破,若果如此,我等如何对得起蜀中乡亲父老啊?!”“此战若胜,士兵赏赐以十倍计,所有将校一律额外官升一级!”这些许诺软硬相加,使得一众原本便出自川中的唐军将士顿时士气昂扬,低沉的呼声中,众军上路,沿着山谷策马疾行,而敌城就在三十里之外。
墨脱城离牦牛河说远不远,却也要五十多里,是从乌海,石堡城往吐蕃国都逻些而去的必经之站,也是在其腹地—千里荒原上,仅有的几座城池。这里原先是苏毗的领地,吐蕃自开国君主朗日伦赞起,便开始对其进行统一战争,至松赞干布中期,此地已经牢牢控制于吐蕃之手。此处周围因大河流经,水草丰美,最适放牧,又是东往南诏,北去大唐的交叉之处,是以过往客商也多有在此歇脚的。
而约如的下部便设在此地,有如副将一名,下辖四个千户所,另外一个直属赞普的禁卫千户所则设在约如上部的匹播城中。原先这里可奉赞普诏命抽调数万兵马,但如今吐蕃已发全国之兵用于边境各地,墨脱城附近只有负责守卫地方的一千多常备部队。不同于后世,这些守备部队通常是军中弱卒或是正在训练之中的新兵,平时也是半民半兵,战力颇弱。
当然李佑所知,远非如此详细,但此地兵少,训练不精,却是哨骑探查所得。他将部队主力隐在离城十里的一片小树林里,高原之上,地广人稀,常有行走百里而不见一人之事。所以经过四散开去的探骑和增派的前哨来回侦察,所过之处又是杀人灭口,一时倒不曾为吐蕃所察。此刻,李佑召集军中诸将在附近一片浅滩之上,商讨下一步唐军动向。
此处已是吐蕃腹地,唐军之难在于既要将其心腹之所搅个天翻地覆,又要不能为其禁卫军及各地守军察觉合围,同时还要让其示警于围攻姚州的大军,促使撤军回援。各地守军虽然力弱不足为虑,但逻些附近四如,每如均有一个禁卫千户所,所出之兵专听赞普调用,精锐不下于负责守卫国都的禁卫军。而且这些千户所除非赞普所命,否则并不参与平时的对外征战。因此,对于这些实力颇劲的禁卫千户所,唐军一时竟不知其虚实。
李佑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后,便耐心旁听着诸将意见。只听当先发言的黑齿岩刚道:“如今我军远来,虽然一路可以掳掠吐蕃各部,但同样会招其警惕,因此必须速战。末将以为,当集兵先克其大城,再四处寻机,以求出其不意,击溃各禁卫千户所出之精锐。如此,则消息必出,敌军必回。而后我军再在其回军途中设下埋伏,定能一举破敌。”
他这番话条理清楚,思路缜密,也颇符合李佑心中所想,正在后者将要发话时,却听别将高秀岩拱手道:“殿下,黑齿将军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末将以为吐蕃马重英部此时应在我军之后,虽然我军一路行来,注意掩饰,但敌人心细之下,或有察觉,也未可知。末将所虑乃是生怕在我军与敌人各地守军交战时,该部适时出现,则我军堪忧。而且此刻步军尚在二十里在之外,前后两军如何接应也是一大难题。茫茫荒原,行军费力,往来通报更是不便,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军理应行动更速,避免与敌决战,若实在不能,又或马重英部衔尾而来,也当以后军击之,切不能以这前军区区五千而战,否则敌军重围之中,恐怕会功亏一篑。此乃末将浅见,还请殿下细酌。”
高秀岩本是陇右军下将领,于这瑞王及其部下可说是客军,虽然李佑自大战以来,并不分主客,但他为官既久,却是颇有些心机的,所以这话说来甚是谦恭。
李佑经他所点,顿时醒悟过来,看向那黑齿岩刚,却见对方也是一脸深思,他自是知道高秀岩所言非虚,积石山大胜之下,自己以及麾下诸将难免生出轻敌之心,幸亏被此人说破,否则强敌环伺之下,胜负实难预料。当下他便微笑道:“高将军不须过谦,你所言极是。先前军略确有不当之处,此乃本王思虑不周所致。但目下我军仅五千之数,既要速进以拔其城池,又要避免决战,还要防备马部,更需联络后军,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不知诸位有否妙策教我。”
其实自高秀岩言明情势,诸将大都久经沙场,早已开始思虑,但包括前者本人在内,一时竟也想不出个妥善之计来,大家顾虑数万大军,又思及剑南安危,当真难以决断。
李佑沉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因见众将默然,却是爽然一笑,随即朗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本王已有破敌之计!”因见众人都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便续道:“此计只八字—长驱直入,擒贼擒王。”
众将都是聪明人,听了这话,不过数息之间便即反应过来,只是却都是一脸讶异。李佑看着众人脸色,当即沉声道:“对,本王之意就是直击吐蕃国都逻些城!首先,不论我军攻打何处,于敌而言,都不及此处重要,这才是真正的攻其必救。其次,尽管兵进神速,但身处敌人腹地,为敌察觉只是早晚之事。直击逻些,一来可以打乱其临敌部署,使其为我所动。二来国都危急,无论马重英部还是姚州城下的吐蕃大军都必须立刻回援,路上更是耽误不得。如此,我军以逸待劳,则胜算可期!”言毕,目光霍霍地看着身边众将。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只听先锋营副将段冲道:“请恕末将直言,那逻些城既为吐蕃国都,必是高城深垒,我军远来,又是兵少,如何能拔此坚城?如若顿兵城下,则必为敌军所困,只怕到时凶多吉少,还请殿下三思。”
李佑眼见诸将眼中都跳动着这般疑惑,只那黑齿岩刚和高秀岩二人似乎略有所得。为振军心,他便解释道:“逻些虽为坚城,但我军出其不意,再加途中以偏师惑敌,敌军不备之下,只要将士用力,当能攻下此城。当然,兵行险招,此去风险定是有的,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来征战,又何曾与过不冒险取胜的,先朝李卫公以千人大破突厥便是明证。因此,本王希望诸位能齐心合力,精诚团结,一战破敌,扬我大唐军威于异国,封妻荫子,也教青史留名!”言及此处,他望着高原雄景,不禁心神激动,昂然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注一)。诸位,此去千里,成败与否,当在此一战!”
众将沉吟片刻,耳中尽是瑞王激励之语,各人从军边关,本就为那赫赫战功而来,此时听他如此说道,再无犹豫,当下便齐声高呼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大唐必胜!”
清风过处,众将呼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铿锵有力,余音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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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此诗为岳飞的<满江红>,全词如下: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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