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客陵城 > 第二章 虫阵

?    回到客栈,池睫盈正倚门张望着。沈醉从她身冲进屋将自己的包裹卷成一团,拉着她就冲出客栈去。老板的呼叫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沈醉回手向账台扔了一些碎银,散落的银两截断了老板的呼叫声。

    “去哪?”池睫盈再次狼狈地跟着他跌跌撞撞向城外冲去,看着他身上渗出的暗红血痕,惊问着。

    “不知道。”

    “没有食物和水,离开客陵城是会死的!”

    “留在这里一样会死,我杀了隆巴。”

    池睫盈在他手中挣扎起来,他不得不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别跑,在这沙漠中我们无处可躲,何况还有两个人没有死。”池睫盈用力摔开了他的手,明媚的面容忽然间就坚定了起来。“没报仇之前,我决不离开客陵。”她用缓慢沉厚的语调说着,柔和醇清的声音透着决断之意,像沙漠缓慢的移动,或许你不能察觉,却绝无更改。

    “可是我们无处可躲,难道变成沙鼠躲在沙穴内?”沈醉苦笑。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沈醉怔住,没想到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从小到大长在客陵的少女口中。不过这话确实提醒了他,诺大的客陵有千余户人家,五千多人口,怎会没有躲藏之处?

    “跟我来。”池睫盈拉着他的手穿进街道旁的小路,曲折地在石屋院落间穿梭着。

    “不会被城内兵士截住吧?”

    “客陵城的守卫没中原那么森严,调遣军队也没那么迅速。”

    沈醉骤然止步,池睫盈微诧地回头看着他。沈醉的面上浮现惊疑不定的神色,盯着她肃容问:“你怎么会懂这么多?你不是说你从小在客陵长大么?”

    池睫盈颤声道:“这当儿你还有闲情问这些?我爹娘是移居客陵的汉人啊,对中原的了解都是他们告诉我的。”她脸上有些痛楚的变色,沈醉这才发觉自己手掌紧扣,将她的手握得生痛。他不觉歉然地松了些手,忽然间觉得掌心那只手纤巧柔软,微微的悸动自他掌心传到他的全身,他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走吧。”沈醉不由自主被她拉着直走,昏然间忘却了身置何地,甚至没去留神所经的路径。

    池睫盈停留在一座占地很广的院落后墙,看起来这与隆巴的院子没什么区别,客陵的贵族大抵都居住在这样的院内。

    “翻墙进去。”

    “这又是哪里?”沈醉看一下丈余高的石墙,左手紧池睫盈的腰,纵跃向墙头。右手立即攀紧了墙头,将头探进院内一看,院内大片的沙棘地,长着些胡杨和沙冬青以及些不知名的花朵。鲜黄的沙冬青将令沙漠的苍茫明朗鲜丽起来,杂色的花朵令人几疑身置中原。院内却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这是突尔科的府邸,他是客陵王身边的近臣,相当于中原的宰相。”

    沈醉翻身从墙头跃下,问道:“我们躲在这里?”

    “不仅是要躲在这里,还要杀了突尔科。”池睫盈定定地看着他,浅棕的眸子中有不可捉摸的意味。她有一双客陵人的眼睛,这是她唯一不像汉人的一点。

    沈醉愣了一下。她要杀的竟然都是客陵权贵,无怪乎说无人可以帮她。他开始产生些疑惑,这些客陵贵族为何都要欺凌这个柔弱的汉人少女?他的疑问透过眼神传达给她,她垂下了眼睑低声道:“你若不信我,立即离开我便是。”

    沈醉没答话。过了片刻,她听到他的声音:“总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总不成站在这院子里等人发觉?”

    “哦!”池睫盈慌乱地抬头,拉着他的手向前奔去。两人沿着院墙根走着,小心地看着院内道路上有无人迹。幸而客陵贵族的府内防卫疏松,倘若换了中原的宰相府,他们早已给团团围住了。一路上间或有仆人或武士走过,他们便躲在巨大的胡杨树后避开。如此挨到了天黑,他们转到一处小院子,看见一间石屋内亮起灯光,蹑足走近。

    沈醉透着窗棂向内望去,见屋内一个客陵女子面上涂着奇异的青绿色,手中握着一根看来像是骆驼腿骨的粗大骨头,白骨上雕着纹饰,她嘴里则叽哩咕噜不知在念着什么。他的客陵话本就懂得不多,那女子更念得跟咒语一般令他纳闷。

    “她是客陵的巫师,在念咒语。”池睫盈细如蚊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口暖气呵得他痕痒无比。

    “谁!”屋内的女子惊觉地停止了叽咕转向窗口,二人立即蹲下身去。

    “别躲了,我能感觉到你们的存在。”屋内的女子森然地说着,脚步声渐渐走近窗口。

    池睫盈的眼眸中浅黑的夜幕中发亮,稀疏的星光照不清她的面容,沈醉却从她颤抖着靠近的身体感受到她的恐惧。一个巫师可以令她感到如许恐惧,他知道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脚步声在窗前停下了,暂停的咒语声却如同在他耳边响起。沈醉若非事先知道屋内是个巫师,甚至会怀疑那是不是个中原武林的高手,用传音入密在跟他说话。自然他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有莫大的邪异魅惑力,令夜色充满妖异和诡秘,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沉沦的幽静。

    沙棘与青草丛中开始发出沙沙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沈醉觉得那声音如同大量的蛇类在青草上滑过,陡然间就惊醒过来,他用力甩一下头,努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夜色中他看不清那是些什么,只是觉得大量砂一样颜色的东西波浪般蜿蜒缠绵地蠕动着过来,确实令他想到了蛇,可是那绝对不是蛇。

    石屋内的窗边亮起了灯火。

    沈醉无暇去细想窗边为何会亮起灯火,因为他藉着这灯光看见的情景是他永生难忘的!

    若非亲眼所见,沈醉绝不相信在这沙漠绿洲中生长着如许多的虫类,尤其是在他眼前同时出现!那种砂色的软体长虫在青草上缓慢而执着地大量向前移动,若分开看,它们移动的速度其实还是很惊人的,只是整体向前时看来较缓慢而已。越近越能看清,三四寸的长虫有节状的肢体,全身的每一处都在蠕动,犹如颤动的深黄色肉条,似乎还长满了葺葺的毛。若单个地看去,这种虫最多是惹人厌恶,可是现在是这么千百万条同时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所有的虫全都在丑恶地扭曲它们的身体,一寸又一寸——那种情形实在不是厌恶能形容的,沈醉已快要吐了出来。

    池睫盈还在那种诡秘的幽静之中沉沦,完全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形。

    沈醉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全身毛孔张开,汗毛倒竖,强烈遏制着上涌的恶心感,觉得麻木地有些无法移动,一时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越涌越近。

    整片青草地被深黄色覆盖,周围几乎没有一寸可以立足之处。

    沈醉的手越握越紧,牙关已经在磨得格格地响。

    在他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酸水之际,听到了池睫盈的叫声。那种叫声比午夜遇见厉鬼僵尸更恐惧十分,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不过幸而是这叫声让沈醉惊跳了起来,他低头发现已经有几条蠕动的长虫爬上了他们的鞋。池睫盈居然是很及时地清醒过来,不停地大声叫唤,声音尖厉地划破夜空,可是还不如那些蠕虫沙沙的声音更恐怖。

    沈醉不假思索地纵身跃起,握着池睫盈的手跳上石屋的顶,并不停甩动着双脚,甩掉那些几乎要爬进他裤管的长虫。他听得池睫盈在耳边不停地哭叫,死命地跺脚。客陵城的石屋顶是平坦的,若是像中原的人字形屋顶,池睫盈早跳得摔下屋去,被那些长虫包围了。

    他们终于把脚上的长虫全摔落下来,踢下屋顶或踩死。池睫盈看着那些冒着绿浆的虫尸,死死握着他的手弯下腰去呕吐,紧闭了双眼,任泪水满面纵横。

    沈醉没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他发现那些蠕动的东西竟沿着石屋墙壁向上游移,在不停地逼近。这些东西也许以草树为生,也许不会将他们吞噬进去,可是一个人若被这些东西爬满了全身,就算不被咬死也得被活活吓死、恶心死了。沈醉开始颤抖,不由自主地骂:“他奶奶的!这是些什么玩意?”咒骂归咒骂,身边的池睫盈还在不停跳脚,脚下的蠕虫还在逼近,他不得努力想着对策。

    石屋内古怪的咒语一直未停,那女巫师的笑声夜枭般难听,昏黄的灯光将虫体照得清晰无比,照着它们坚毅地上移。

    灯火!沈醉终于想到了,他伸手入怀不停摸着,终于摸出火刀火石。他松开池睫盈的手,不停地打着火刀火石。颤抖的手打了数次才将火折燃亮,他不假思索地脱下外衣点燃。大漠的夜晚格外的寒冷,与日间是极大的反差。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将燃着的外衣不断挥舞,驱赶向上爬行的蠕虫。

    很快,沈醉就发现这样的举动十分徒劳,虽然蠕虫被火灼得后退,可是更多的长虫正涌过来,而他的外衣绝对燃不了太久。

    “跳下去!”沈醉咬牙道。

    “不,不,不!”池睫盈猛地睁眼,死命地摇头。她宁可立即死在屋顶,也不愿意跳下去被蠕虫包裹。

    “一定要跳下去!”沈醉咬着牙将燃得正旺的衣衫向石屋的板门口扔过去,正好落在门口。于是他们闻到一阵阵焦臭,无数蠕虫被火灼烧着缩成一团。

    “不要啊!”池睫盈带着哭腔地叫。沈醉不理会她,左手紧揽着她的腰,右手将火刀火石放入怀中,纵身向着火的衣衫跳过去。他不敢低头也不敢向四周细看,一脚踹开石屋的板门冲了进去。

    沈醉进屋的第一件事便是踏到屋内地面上,掀起被他踢倒的板门死死地堵住了门口。池睫盈不停地拍打甩落趁势爬上她身的蠕虫。

    “拿东西来抵门!”

    池睫盈闻言,忙张望一下屋内,将屋内唯一的木椅拖过来抵在门后,此时他们方有心情去看那女巫师。

    那客陵巫师的面色变得惨碧可怖,嘶声地叫着什么,因变调而无法听清她的话语。

    “她说什么?”沈醉问。

    “不知道。”池睫盈的面色本来就已经非常难看,现在变得更加难看。

    那客陵巫师握紧手中的白骨,不停的咕哝,不停地后退,眼神紧逼着他们。沈醉不难看出她的骇然,看来她虽有驱动蠕虫的异能,却并不会什么武功。他踏上前喝道:“快驱散那些虫!”

    池睫盈突然向前冲去。

    沈醉没想到她能冲得那么迅捷,更没想到她袖中抖出一道亮光,直逼近那巫师。那巫师已退到屋壁边缘,再无可退,被她死死地抵在墙壁上。

    沈醉看见一道血光从池睫盈的手上冲出,那巫师挣扎了几下,身子缓缓下滑,嘴里最后发出了一点声音,沈醉只听清了“毒蜥蜴”这三个字。

    那巫师死在池睫盈的刀下。一把客陵城中最普通的半长的刀。

    沈醉不知道看来一直楚楚可怜的池睫盈能有那么大的胆量与力道去刺死一个人,更不知道在那一刻是什么刺激了她,令她陡然地爆发出那样惊人的举动。事后沈醉一再地盘问,可是她却一脸的茫然与恐惧,不停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听了她的话语之后突然很害怕,就想杀了她!”

    “那毒蜥蜴呢?”沈醉没忘记巫师临死前说的这个词。一个人在临死前还要挣扎着说出的话,必定十分重要。他不相信是指池睫盈口中的那个人贩子。

    “我不知道。”池睫盈依旧茫然。她的身子还在不停颤抖,苍白的小手抖得像一朵挣扎着开放的洁白兰花,向他伸了过去。

    沈醉终于是不忍地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他们不是第一次贴得这么近,可却是第一次有悸动和异样的感觉。仅仅一日一夜的逃亡,已令他们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两人的心同时松驰了下来。

    没有了巫师的召唤,石屋外的蠕虫渐渐散去,沙沙之声越来越远。

    石屋内的两人始终是紧紧地相拥,一直未改变过那姿势。

    天方破晓,朝阳在大漠之中似乎格外奇丽瑰艳,在苍莽云海之中逐渐明亮起来。

    沈醉精疲力竭地松了手,无力地退往石屋内唯一的床边坐下,问道:“怎么办?”

    “在这里住几日,应该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池睫盈也虚脱地走到床边坐下。

    “她——”沈醉指着尸体。

    “塞进床底下。”池睫盈说着,却没动。她实在是无力去搬动尸体。

    虽说在床下塞一具尸体,还是一具诡异的巫师的尸体是件很恐怖的事,可是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倘若将尸体扔到别处,只怕就会被人发觉。

    沈醉解下衣服,感觉背上的伤口有些痛楚。池睫盈顾不得男女之嫌,帮他拉下背心的衣衫看着伤口。幸而那些银枪在刺穿那武士尸体之后余劲已衰,他只伤了些皮肉,血痂将内衣紧粘在背心,撕开时又一阵痛楚。伤口既无大碍,沈醉便穿好了衣服,两人在屋内找到些食物清水,又将巫师的尸体拖到床下,放下了床上布单。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和一具尸体共处几日,不由得苦笑。不过比之那些令人毛发直竖的蠕虫,他们还是宁可与尸体相处。室外草地青青,沙漠中的花朵如同被风砂雕刻出一般刚硬地艳丽着,完全与昨夜的情形联系不到一处,他们便如做了一个噩梦。

    “这巫师已如此难对付,突尔科岂非更难杀?”

    “不,突尔科只在家中供奉了这个著名的巫师,防守却不如隆巴家中森严。隆巴终究是握着兵权的,突尔科却是文臣,他手下并没有多少厉害人物。”

    “那就好,早日解决掉他算了,何必还要等几日?”

    “等你身上的伤愈合再杀他也不迟,杀了他之后我们便不能再躲在他府中了。”

    沈醉点点头。不知怎地,巫师临死前那串莫名其妙的咒语仿佛响在他耳边,令他坐立难安,始终忍不住要去想,她临死前究竟说了些什么?

    两人在屋内渡过了漫长的五天,每一天都觉得如坐针毡,纵然是轮流躺在床上睡下时,仍不时想到床下的尸体。第五天夜间,沈醉决定去刺杀突尔科。他将池睫盈送出突尔科院子外,二人相约在此会合。

    沈醉只身潜回,按池睫盈的指点直奔向突尔科所处的院子。夜间只有寥寥十数名武士在院内巡回,突尔科的卧室内亮着灯。沈醉沿着石屋的屋顶高窜低伏,在亮灯的屋顶上蹲下,将事先扣在掌心的小石子远远地掷了出去。

    石子落地声惊动巡回的武士,他们纷纷向声响处奔去。沈醉从屋顶翻身而下,破窗而入。

    屋内的灯下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躺在胡杨木榻上,女的替他捶着肩。两人同时为外敌的侵入而惊跳起来,男的一坐而起,女的尖叫了一声。

    沈醉来不及去看那两人是扁是圆,冲上前去一拳将那女子击昏倒地。接着他的双指扣在那男人咽喉间蓄力未发,低声喝问:“你是不是突尔科?”

    那男人惊惶中带着愤怒,答道:“你这个异族猪!你敢碰我一下,客陵王会把你扔进沉沙井的!”

    沈醉冷笑道:“也许你说的是事实,可是在我落入沉沙井之前你已经向阎王报道了!”他手指加力,再次问道:“你是不是突尔科?”

    那男人无力地点点头,似指望这个答案能救自己的性命。沈醉再没犹豫,双指用力,便将他的喉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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