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空世 > 言别梦不宁

?    月色清灵,正是不染人间烟火,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世间的悲与欢。

    翠绿的茜纱窗前,正有一只纤纤素手执一柄玉梳,轻轻地梳着一头青丝,妆台前的镜子里,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儿,朦胧的眼波如星光投入深深的潭水,让人沉醉,长长的睫毛在眼波里投下一轮暗影。翠绿的短衫已换作碧色的水袖罗衣,斜斜披在雪玉一般白嫩的肌肤上,流露出三分倦懒,三分妩媚,三分淡漠与一分妖娆。微风吹过,薄薄的罗衣被掀起一角,翩翩若飞,虽是安坐不动,却似在舞蹈一般。

    正是娇弱不胜衣,我见犹怜。可是这么一位悠闲自在梳妆的美人儿,执梳的手却是在不为人觉察的微微发抖的。

    这岂非正是她自己的本来面目,可是这样看来,她的心情与行为并不一致,也许,事实上,那个平平凡凡的小丫头才是真的她,或者说,才是她真心所希望成为的角色。

    毕竟,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很难选择的。世事如梦,无奈亦无咎。

    窗外有人。她一早就知道,却仍漫不经心地梳理自己的一头青丝。洁白的玉梳缓缓自瀑布般的发丝间滑动,看起来触目惊心。

    窗户被打开了,白色短衫的仇风远立在窗前,眼里有迷惑不解的神情。依旧还是在虎耳湖上晒得浅栗色的健康皮肤,但面上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困倦。人还是当时的人,但景早已非当时的景了。

    仇风远的嗓音有些发哑:“你是阿颜?”

    楚惜颜笑了,笑容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你说呢?”

    仇风远的手已开始发冷:“你杀了她?”

    这次楚惜颜答得干脆了当:“是的。”

    仇风远的手蓦地握紧。

    却听楚惜颜幽幽地道:“我杀了她,又代替了她,这样不是很好么?”她的手轻轻滑过肩上馨香的发丝,低低私语,“难道我不如她么?”

    幽香拂面,动人心脾。仇风远呢?他也是人,难道他就不会心动么?

    只听仇风远哑着喉咙道:“你比她美丽,比她动人,可是你毕竟不是她。”

    楚惜颜的眼睛不禁变得湿润起来了,她翠袖一拂,已自桌前翩翩立起,红色的烛光映的她的脸妩媚温柔,犹如涂了胭脂般,娇艳喜人,已是换了另一张面孔———正是阿颜。清新如初放荷叶的阿颜。

    只听她曼声唱道:“一弓月儿——弯又弯,满天星斗——坠九天,莫是银河——不渡咱,哥哥便在——妹身边。歌声宛转悠扬,如百灵儿出谷,夜莺初啼。在那极其简单的词句之间,又蕴涵了无限的深情,无限的羞涩。这歌儿是放低了声音唱的,更觉低回萦绕,缠绵不绝。

    仇风远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这正是三年前,仇风远第一次踏上虎耳滩温暖湿润的沙砾时,听到的歌声。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在虎耳滩上,这样一个娇小的,轻灵的,婉转动人而又质朴无华的少女,口中低低地哼唱着这般美妙的歌声在滩边洗衣的情景。

    那如同一朵乍放的碧绿色的水之莲的少女。

    自那一日,他就晓得,今后给歌声唱开了心窍子的,不是女的她,而是男的他。从此他就日日在江上唱歌,让那滔滔滚滚的江浪,带去他的相思,带去他的承诺。

    他却哪里知道,那首歌,那首让他砰然心动的歌,从始至终都不是唱给他的。那歌中的朗月,繁星,都是唱给一个清冷月下的影子。那始终孤独寂寞的影子啊。

    翠袖轻拂,面具褪下,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春风面,柔声道:“你错了。我才是你认识的阿颜,从一开始就认识的阿颜。也是你大哥一早派出跟踪的杀手。”

    仇风远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阿颜。阿颜……原来是,却是她!就是她!

    仇风远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骗我?”楚惜颜苦笑道:“我一个杀手,不过是人家的棋子,”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幽幽地道:“我没有选择,不是吗?”

    仇风远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刺伤我之后,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

    楚惜颜微微一楞,低头道:“我……一开始,我认为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尽了,我们再不会见面,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仇风远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轻轻问:“为什么?”楚惜颜道:“我……我不知道……也许我还不算太坏,还想在你心中保留一点美好的印象,毕竟,你对阿颜是那么情深意重……”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好象说自己还不算“太坏”是世间最最可笑的事情,顿了一顿,又续道,“或许……我只是羡慕你那种还没有被世间勾心斗角所污染的心灵,还没有被世事和身份所束缚的自由的灵魂,还能够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的积极和主动,所以生怕这种心灵受到污染和伤害吧。”她轻轻倚靠在墙上,道:“再后来,大少爷认为这样正好可以利用阿颜还未曾揭破的身份来威胁你答应婚事,所以才会有我们第二次的见面。不过……”她看了看仇风远激动的脸,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也许他现在认为告诉你真相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吧,你看,我们都只是棋子,不是么?我不是阿颜,我也不是楚惜颜,他们让我是谁我才是,我可以是任何人,惟独不是我自己……”

    她轻轻的念叨着,仿佛根本没发觉仇风远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

    仇风远一天之内,经历了无数变故,身边一直所爱的人变幻了无穷身份,他只觉得疲惫至极,倚在墙上,挥了挥手,跌跌撞撞消失在树影间。

    是啊,累了,倦了,索性就由得他们摆布吧。

    反正这个身体,与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分别了。

    反正无论是逃到天涯还是海角,最终不过是陷入一个又一个的骗局罢了。

    窗前。楚惜颜倚着栏杆,望着那个跌跌撞撞走出视线的男子,忽然就是一阵心痛。她又何尝想要骗人真情,可是她又何尝有过选择?

    命运,比人们自己的安排,更加权威。

    楚惜颜在月色下看着那个身影,一种怜惜涌上心头,混杂着涩涩苦苦的滋味,堵在喉间。她第一次发现,竟与仇风逝如此相像,都是这般的孤寂,与清傲。只是那青衫素袖的冷傲男子,也会用情如此么?

    楚惜颜以手托腮静静地想着,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明日,就是婚期。

    一阵风过,床头碧色的软帘掀起,蓦地露出了摊在床上的一角血红,床头烛光摇曳,投在这鲜血一般淋漓的颜色上,映照得一室狰狞。

    楚惜颜转头盯住那片红色,面上神色瞬息万变,良久,忽然探手入怀,取出厚厚一叠青色布料的刺绣来,每一方上面都用银丝绣着一张面孔,或颦或笑,或嗔或怨,赫然便是仇家大少爷风逝的脸孔,每一幅下角上都钩着一行小字:执子之手更无期,与子携老空相望。

    素手轻挥,案头那盏烛花忽然就是一闪,刹那间明亮了许多,火势大增,楚惜颜眼中渐渐有某种液体在闪亮,然后微微扬了扬手,于是那叠刺绣就凑在光焰上燃了起来。那一张张英俊秀美的脸孔,也在火焰中映作一片金灿。

    青色的布料上闪动着金色的火花,明灭不定,片刻化作一片灰烬。楚惜颜漠然转过身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有什么东西此时自她腮边滑落,落在那一堆灰烬中,点出一个深深的孔洞。她回身自床上拿起那一袭鲜红,摊开来披在身上,刹那间光芒四射,美如仙子——那竟是一袭嫁衣,崭新的嫁衣!谁的嫁衣?

    大红的绸缎,铺开了,散落满床,宛如鲜血。仇风远的心中,岂非也如淌着鲜血一般,淋淋漓漓,斑斑驳驳。

    烛光摇曳,映照得满室如同修罗地狱。那舞动着的红色光影,仿佛地狱里迸出来的烈焰——足以吞噬一切的烈焰。

    仇风远愣愣地注目那满床血红的颜色,恍恍忽忽地,就从心底浮上一个影子,那是,那是,那是阿颜么?那么熟悉至极而又陌生极致的阿颜么?

    阿颜,阿颜,阿颜。月中天,清光如练,泪已湿人面。

    明日,又当是如何?

    为什么?教我想起你那日满是愧疚的泪眼。为什么?教我望见你窗前低吟的笑靥。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决绝?为什么,为什么白首换来是空局?

    教我如何能忘却,教我如何能忘却啊。

    遥遥的窗外,寂寂的丁香花丛中,有一个青色的人影在默默地注视着,望着那个倚在窗前以手托腮想心事的女子,眼底渐渐涌起了无限的悲凉:老四,还是你赢了。也许一开始我就犯了个大错误,我怎能教惜颜再与你相见,人的感情,从来都是计划之外的东西,又如何是我能掌控得了的。可是,即便是我能赢的了你,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男子那秀气的眉头慢慢地紧皱了起来,苍白清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握住了枝条,任那些分出的短小枝杈,扎痛了手———一直沿蔓到心里的痛。

    然而他瞬间收回了正慢慢沁出鲜血的手,向着身后招了一招,身后久候的人即刻行近,仇风逝收敛心神,肃容道:“安排得怎么样了?”那心腹点一点头,满面得意道:“一切尽在掌握,到时候就给他们做一场好戏。”仇风逝只微冷冷笑了一笑:“是,到明天,会有一出非常不错的好戏。”月光照在他面上,背后的心腹没有看到,那冷厉独立的男子眼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明亮湿润了起来。

    窗内,大红锦衣的女子正对镜缓缓贴上花黄,将一点胭脂点在掌心,慢慢化开匀在脸上,于是镜中那个本已苍白的影子开始变得喜庆,她就那么对镜坐着,一刻,两刻,一直就那么坐着,仿佛已成了一座最美丽的雕像。

    不是已经烧掉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无法忘记?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叫人如此,才能叫人十来年都沉浸在痛苦的挣扎,彼此的猜忌与无声的等待中呢?那个冷冷月华之下的青色的影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明日会当如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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