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气严重不足啊,我悲哀啊!
二十六岁是1999年,我第一次参加了全国联赛。
联赛赛场只有一种气候,永远的冬季阴寒。棋手们无言对坐,打子声如冰层爆裂。在主办人的安排下,赛场流水变换,棋手奔赴名胜古迹,在浓重的文化氛围中角逐,美丽景色影射在心底,如死人脸上的扑粉。每变换一次地点人数便急剧下降,失败的棋手被淘汰在一座座城市。现今联赛的规则已经更改,不再是集体式的一拥而上,而是在集体的名义下个人间的争胜,所以只有强者才能走完这条名胜古迹的道路,比如阿帝叔就被抛在了一座南方的水城。
9月30日,晴。浙江杭州西子湖畔围棋会馆,我父亲当年扬名的地点,它是这次联赛的终点,全国名次在这里产生。下午两点,我面对着一位棋手,他优雅的合上折扇,夹起一粒棋子缓缓打在棋盘上。我向棋盘看去,在复杂的黑白子中有一点空白,是“劫”。
棋盘上空出的一点显露出棋盘的本色,莹黄的木漆光泽令人神伤。
望着这个劫,我又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亡灵,灵魂是一种迷惘的感觉。
这次联赛,我原本早该被抛弃在某一个城市。凭着苦功我并没成为什么高手,牵强地被阿帝叔带来见见世面。我省位于不适于下棋的亚寒带,在联赛中我遇到了很多温带的人种,往往在一开局就处于劣势,棋下得就像手术台上的抢救,用冰冷的刀针捕捉生机。但每当绝望时,从虚空中便会伸出一只巨大的手,将我萎靡的身形一点点捏直。随着这只巨手,父亲着火的头颅融入我的大脑,弥漫出他当年的杀气。
我总能起死回生,胜负靠着怪异的一着,完全背叛了自己稳健的棋风。
每当我走进围棋赛场时,一种奇妙的回声便旋绕在广阔的天顶,那是众人对我发出的唏嘘。对于突然来临的本领,我也一样慌恐,那逆转局面的能力别具魅力,一些报道的文字晕染了我,我有一天突然就成了著名的“魔鬼豆角”。
和我打劫的那位棋手,虽然神情焦躁,手中的折扇依然摆弄得优雅,这就是我可望不可及的,他的生长环境有着最初产生围棋的那种气息,而我却是个地道的蛮类,这种自卑感即便是胜利也无法消除。
一个劫的下面滚动着整局棋的活力,是深海的漩涡。
打这个劫时,我已有了算计,在持续很长时间的反复提子的过程中,我的脑海向另一处流去。
那是到达杭州的第一天,我们仅存的一批围棋手刚下飞机,一条浅兰色的纱巾便出现眼前。杭州一年四季散发着懒洋洋的温和,少有风沙,原本不应见到蒙在脸上的丝纱。那是一尊强健的女人身体,胸部与臀饱满得犹如张开的弓弦,她的面容被纱巾隐藏,以弹力十足的步伐走到了我们面前。
她走到了我们中的一人面前,那人鬓角花白,有着前辈高手的翩翩风度,他就是当年送给我父亲折扇的杭州棋手,我和他在这次联赛遇上后就管他叫“杭折扇”,这个开玩笑的称呼表达了我和他之间的亲密。很奇怪的,一见面他就给了我一种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我已多年未遇。阿帝叔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人,说话的音律有种特殊的感召力,母亲死后他就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深入到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明摆着我会成为他的女婿,他漂亮的女儿在滑冰队,善于将一条腿掰到耳朵的位置在冰面上单足滑行,每当望着那竖起的光腿,我就感慨:“这就是我的命运。”但阿帝叔并不曾给我这亲近的感觉。
在联赛上遇到杭折扇后,他就将我作为侄子,将体会到的围棋奥妙无保留地揭示与我,他的语言闪烁着南方文化的灵性,而阿帝叔只会向我摆分析图,真是乏味。比如杭折扇口中的“劫”,竟然用一句诗来讲解,那句诗为“今日我已成孤月,幸有晨辉接曙光”,劫只是早晨的一弯残月,本身光明淡薄,但整片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不要赢劫,但要通过反复争夺将这个劫弄得重要无比,让对手不惜任何代价去赢这个劫,所谋求的其实正是对手的代价,这便是“接曙光”的意指。我的阿帝叔就没有这种诗化的领悟,我跟他学了14年,却不知围棋的意境所在。每每听完杭折扇讲棋,我并不羡慕他的智慧,而是感慨如此的智慧该由多么惬意的生活滋养。
望着杭折扇年轻的妻子,很想掀开她脸上的纱巾,触摸她的面容。她可见的体形是雕塑的感觉,甚至望她一眼就立刻感受到她浑身肌肉的重量。也许正是她身形的明确,更显得纱巾的暧昧,使人产生观看她面容的强烈**。我想,她应该有着挺直的鼻梁,圆满的脸庞。杭折扇似乎也对妻子的纱巾感到好奇,但没有问什么,只是将我向她介绍,我们握手了,我手中的她的手有着滚滚的热感,她的手在我手中蠕动了一下,仿佛一头小兽。
我的生理在这一秒钟迅速成熟。
出了飞机场,杭折扇就我请到他的家中,在那里他的妻子解下了纱巾。她果然有着挺直的鼻梁圆满的脸庞,我还发现在她的脖子上贴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白色胶布,她抱歉地说是不小心碰伤的,杭折扇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关心的表示。
为了调查父亲的死亡,还有那个苦衷的缘故,我二十年来一直过着严格的禁欲生活,实在对女子脖颈的胶布没有经验,但凭着男性的原始灵感,我超验地想到在那块白胶布下是残留的吻痕。我都想到了这一点,估计所有的人都会想到,这也是她在飞机场戴纱巾的原因,不是为了隐藏面容,而是保留丈夫的颜面。
吃晚饭时,杭折扇故意多喝了酒,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将我的脑子搅得一刻不停。也许他想干扰我对他妻子的猜疑,他离开杭州已经一个月时间,他妻子脖颈上的胶布一定与他无关——想到这一点,我忽然有种莫名的亢奋。
我的后背僵硬地靠在椅子上,抛弃了围棋盘前的低头姿态,正视着杭折扇斜视着她。杭折扇正在说:“棋之将死,有劫则活,人之将死,无若奈何”,他像一个没有教养小孩,用筷子将盘里的花生拨来拨去,比划着给我讲棋。他说,当一局棋要输了,可以通过打劫起死回生,但人的一生要输了,就没有打劫的好事了。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双目眯得斜斜纵起,眼角的鱼尾纹延得长长。他说,人的一生是输不起的,天地比不上棋盘宽容。他说这番话时,散发出一股马路上的柏油味道,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老人味”,他整个人像根软化的蜡烛,在慢慢变丑。
他老了。
在他展示自己衰老的同时,我的脚踩上了他妻子的鞋带,在桌面下。对于那条散开的鞋带,我已经注意了很久。一进他家,他妻子就将凉鞋的扣带散开,拖拖沓沓的走着,那长长的扣带在地板上蹦蹦跳跳,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呆滞的目光,立刻引起了她的反应,她剁了跺脚,解释说:“我的拖鞋坏了,只好这样。”
在她的脚弓骨上有一道粉色的压痕,
我一直关心着她已经解脱的双脚,那双脚呈现出松快的姿态,仿佛卧在沙发中撒娇的女人。我的鞋子踩上她摊在地上的鞋带,在那一刻,她胸口前耸,腰部骨节响了一声。我踩上的是她的鞋带,却好像踩到了她的**。
我等待着她的勃然大怒,这一切我始料不及。
在机场一见到她,我便抑制不住地想碰碰她,选择了鞋带这个最安全的接触点,这地方远离她的神经与皮肤,这地方没有她的血肉,我和她的相碰将不过是两块凉鞋塑料的相叠。我已经反复想过作鞋的原料只是些无机物组合,安全可靠。那根扣带就在我的旁边,踩上去她不会发觉,此时不踩也许就永远地没有了机会——我如此地告诫自己,经历了一次次勇气的败退,终于伸出了我的左脚,脚心心脏般跳动。
我调整后背,摆出倾听杭折扇说话的最佳姿态,目光在转变姿势的同时迅速滑到桌面之下。我看到自己的脚仍踩着那根鞋带,但她的脚已脱离了凉鞋,摆到了别处。她**的双脚上隐约着别的色泽,那是她淡蓝的血管。
她若无其事地喝着饮料,野兽汲水般伏在桌面,伸展出结实的勃颈。她随着吮吸,后背的肌肉逐渐缩紧,我俩都有一个坚硬的背脊。
杭折扇在不停地讲着,她在没完没了地吃喝。我脑中想象着她鞋外的双脚,忽然有种委屈的感觉,出于报复,我的脚按着那根扣带,悄悄将她的凉鞋远远带走,这个动作干净利索,跟刚才全然不同。
在我弄走她鞋的同时,她仿佛在睡梦中受惊般地周身颤动,幸好她很快地抑制了自己。她疲劳感很重地活动着勃颈,在脖颈运动的弧线中,她的双眼空洞地扫我而过,垂下头很响地吸了口饮料。我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终于决定将那只凉鞋拨回她脚边,当鞋碰到她脚趾时,她拍了拍桌面,说:“不早了。”然后迅速结束了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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