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剑影无痕 > 第十六章 洞房花烛

?    这句话一说出口,旁边的两人都是一惊,狄梦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大哥,你说什么?”

    萧青麟道:“我要你将雪儿送回莫干山去。”

    狄梦庭诧异地看着他,道:“你怎么说出这句话来?她为了到你身边,费了多大周折,受了多大苦楚。你不说好好陪她、宽慰她,怎么反叫她回去?”

    萧青麟容色凄苦,道:“她若留下只会徒增苦恼,我……我是不能和她成亲的。”

    狄梦庭急道:“她离开钟离世家,抛下荣华富贵,就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此刻洞房花烛,你倒忽然变卦了。”

    萧青麟道:“她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喜乐,我不能耽误她的岁月。”

    狄梦庭一下子气往上撞,道:“你凭什么说她不会幸福喜乐?”

    萧青麟不急,也没冲狄梦庭喊,只是惨然一笑,抬手撩起遮面的黑布,道:“就凭我这一张脸。”

    这张被烈火摧残扭曲的脸,已经无法看到当年傲啸群英的雄姿,唯有眼中的神采依旧如故,还是那么明亮、真诚。

    狄梦庭的心顿时软了,过了半天才涩声说道:“可是她……她爱你,你也深深爱她!虽然你们都把这份情意埋在心底,但是瞒不过我。大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要她离开,是违心之言,对不对?”

    萧青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一点躲避或者游闪,坦然说道:“是的,我爱着她,一如她深深爱我一般。但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不爱。你看着我的脸,扪心自问,我还是那个英武伟岸、神剑无敌的萧青麟吗?这付面容已如半人半鬼,加上我的手筋受伤,再也不能准确有力的握剑了。二弟,你说……你说还让她爱我什么呢?”

    狄梦庭道:“你现在的处境,我都对她说了,但她并未因此离开你,反而执意到你身边来,帮助你渡过难关。”

    萧青麟道:“这正是雪儿的善良之处。她知道了我的处境,便赶来照顾我,守着我,知冷知暖,无微不至,这都没问题,她能做得很好。可到这个时候我怎能忍心要她为我受苦呢?既然我已不能给她幸福,再要她和我在一起,这样做岂不是害了她么!我又如何对得起她给我的情意?”

    听了这一席话,狄梦庭感动之极,只道了一声:“大哥!”便再也说不下去。

    萧青麟又道:“二弟,你记住大哥的话。我可以不被爱,但我不愿被人怜悯。哪怕一丝一毫的无奈,将来都会在心上留下山一般的沉重。雪儿爱不爱我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爱她,你能看着你深爱的人带着疲惫和困苦跟你共同生活吗?所以,我从心里感激她,却必须离开她!”

    说到此处,萧青麟犹在微笑,虽然他伤损的半边的脸上肌肉扭曲,看不出一点笑意,却能让每一个人感到一种温暖,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情感流露,因为真诚,所以神圣!凌惜惜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狄梦庭握住大哥的手,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大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便在这时,忽听屋中传来宫千雪的声音:“麟哥,你到屋里来。”

    这一声召唤声音不大,传入萧青麟耳中,却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他虽然不愿再与宫千雪相见,但犹豫一下,还是走进屋里。

    只见宫千雪端坐在檀木椅上,道:“你到我身边来。”

    萧青麟依言上前,道:“雪儿,你好吗?”

    宫千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坐下。”

    萧青麟默默坐下,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呼吸可闻,几乎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

    宫千雪道:“方才你们在屋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麟哥,我不让你为难,你不愿和我成亲,我不勉强;你要我回莫干山去,我也答应你。一切都依着你说的办,好么?”

    萧青麟听她这番话说得语意凄凉,也不禁心酸,道:“你不要怪我绝情,我已经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麟哥了。如果我答应和你成亲,那样只会害了你。我不能让你和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活上一辈子。”

    宫千雪道:“麟哥,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待我好,处处为我着想,我懂。现在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好吗?”

    萧青麟道:“什么事?”

    宫千雪道:“揭下我的盖头来。”

    萧青麟脸色一变,道:“不,我不能。”

    宫千雪道:“你不敢?是怕你的样子吓着了我?”她幽幽叹了口气,放柔声音道:“我知道你脸上受了伤,变得连你自己都无法忍受。可是我不怕,因为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麟哥,你难道不想看我,看看你朝思暮想的雪儿吗?”

    萧青麟胸口一热,脱口道:“我想。”

    宫千雪道:“我知道你想。麟哥,别再苦着自己了。我要你答应我,好好看看我的脸,然后凭你决断,你要雪儿离开,我决不留下来拖累你;你要雪儿留下,咱们便同甘共苦,相依为命。麟哥,别犹豫了,我等你揭下这顶盖头呢!”

    听了这番话,萧青麟心中一阵激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然而,当他指尖触到盖头的一刹那,心头却突然涌起一片苦涩,将心中萌动的激情一下子都淹没了。他摇了摇头,手臂变得无比沉重,僵在半空。

    宫千雪虽然看不到萧青麟的神情,却能感悟到他的心情,低声说道:“麟哥,你还是不敢。好,我自己来揭。”说着右手一撩,将盖头拽下。

    就当盖头扯落的一瞬间,萧青麟心中“怦”的一下剧震,左手猛地挡在受伤的半边脸上,闭上了眼睛,心道:“完了!”耳中仿佛已经听到宫千雪发出的惊叫声。

    哪知过了一会儿,屋中却始终宁静无声。萧青麟睁开双眼,只见宫千雪端坐在椅上,脸上犹然带着安祥的微笑。这笑容原是萧青麟熟悉的,但此刻却变得陌生起来,他心中顿时生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仔细凝看,发现宫千雪眼睛直直地望来,那双原本皎如月光、柔如春水的眸子,此刻却象蒙了一层烟霭,再无半分神采。萧青麟“啊”的一声大叫,急道:“你的眼睛……怎地……怎地盲了?”

    宫千雪平静地说:“盲了。”

    萧青麟一腔热血顿时直冲头顶,大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宫千雪薄嗔道:“你急什么?我的眼睛盲了,心里却明亮得紧呢。如今我虽然看不见你,却能用耳朵听你,用心感受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萧青麟道:“这样怎行?你真是……真是……”情急之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重重拍了一下脑门,道:“对了,二弟是风神医的衣钵传人,医术绝伦,我叫他来为你医治,或许还有复明的希望。”说着跳起身来,就要奔出门去。

    宫千雪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道:“是我叫狄公子令我双目失明的,何必再麻烦他来医治。”

    萧青麟又是一惊,道:“什么?是二弟弄盲了你的眼睛?”

    宫千雪微微一笑,道:“麟哥,你的脸伤了,我的眼盲了,这岂不是天生地配一段佳话么?在天下人眼中,任凭你的模样如何难以目睹,我都看不见。在我的心里,便只有一个依如往昔的麟哥,永远那样神气,那样骄傲,那样卓然不群……”

    萧青麟眼中一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道:“雪儿,你为了我,舍弃了家,舍弃了名节,甚至不惜弄盲双眼。我……我何德何幸,值得你为我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宫千雪道:“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果牺牲名节得到自由,牺牲财富得到幸福,牺牲光明得到爱人的威仪。那么,我情愿牺牲。”说完这番话,她涨红了脸,紧紧抓住萧青麟的手。

    萧青麟却缓缓抽出手来,道:“雪儿,你的情意我心领了。可是……”他犹豫一下,说道:“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再好好想一想……嫁给我便意味着半生光阴都要活在黑暗之中,而且我武功受损,仇家无数,偌大的江湖已无我存身之地,只怕今后的日子将在藏藏躲躲中度过。那份艰苦,绝非常人可以忍受。雪儿,也许我不该讲这个话,可你要替自己的今后想一想,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宫千雪脸上的红潮渐渐消褪,摇了摇头,道:“我不悔。”

    萧青麟道:“这是你一生的幸福,不要视同儿戏。”

    宫千雪又是一笑,双手摸索着从桌上捧起一杯茶,道:“麟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狄公子也曾劝过我,一生的幸福便取决这一刻,岂能视为儿戏……”她呼吸渐渐急促,两眼陡然蓄满了滚滚欲滴的泪珠,由衷说道:“因为我不想再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了。自从剑阑死后,我已对生活绝了希望,断了依恋,我所以活着,全是为支撑着钟离世家的忠贞牌坊。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真正的活过、爱过,深深地去爱人也被人深深地爱,这就够了,就不枉我来世一遭……麟哥,我是一个女人,需要有一个人来关心我、呵护我,我想成亲,还要生孩子,给你生一个漂亮的儿子,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圆满,我不怕黑暗,愿意用我一辈的光明去换!”她将茶杯端到胸前,道:“以茶代酒,你若肯留下我,就喝了这杯。”

    萧青麟嘴唇颤抖,一时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呢?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道:“雪儿,今日以前,我为江湖威名而活。今日以后,我为你而活。”

    宫千雪道:“真的?”

    萧青麟郑重说道:“真的。只怕你要与我受苦了。”

    宫千雪喜极而泣,道:“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够了!从今天起,我要永远永远做你的妻子,我们永远永远不分离。”

    萧青麟道:“是,我们永远永远不分离。”

    宫千雪道:“不,这还不够。我们要永远永远深深爱着,我还要你保重自己,我也要为你养好身体,虽然我眼睛盲了,但还能操持家务,我要让我们的家温温暖暖和和睦睦。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不怕颠沛流离,我什么都不怕!我只要你高高兴兴。当你在外面苦了累了,便回到我身边来,让我照顾你、关心你、守着你,不让你孤单,我要把我的命和你的命牢牢地系在一起……”

    萧青麟听她说得兴高采烈,满脸都洋溢着幸福之色,心中波澜翻涌。他走到她身前,一句话也没说就跪下了。他抱住她的双腿,将脸埋在她的膝间,哭了。他从十几岁闯荡江湖,历经无数折磨打击,从来没有哭过,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冷了,永远不会哭了。可是现在他哭得象个孩子,才知道世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那便是爱,当你心中一旦拥有了这份情感,不由得你不想哭,不由得你不哭得那么动情。

    宫千雪却像一个年轻的母亲抚慰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似的,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抚摸着……

    这时,一缕晨光从窗棂间照入,洒落在他们四周,光影若有若无,为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晖晕,仿佛自天堂而赐临的圣光。

    两人在圣光中得到了结合。

    屋外,狄梦庭望着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心中感动不已,他不想打搅他们,当下拉起凌惜惜的手,悄悄走出小院。

    两人漫步走出巷子,拐过两条街,便到了西湖湖畔。他们走到花荫深处,找到一块青石坐下。晨光透过缤纷的花枝洒下,斑斑点点落在他们身上。

    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狄梦庭不由得心旌摇荡,轻轻握住凌惜惜的手,道:“苍天有眼,大哥经历了这些年的相思苦楚,如今终于得到真爱。我真是为他高兴。”

    凌惜惜也沉浸在一片感动之中,低声说道:“是啊,患难才见真情在。他们这份情意,那是比金子还要珍贵。”

    狄梦庭道:“惜惜,我也能用这样的感情对你。”

    凌惜惜双颊一红,道:“是么?”

    狄梦庭道:“我们成亲吧,我要娶你。”

    凌惜惜含羞嗔道:“这当口又来说风话了,好不害羞?谁说要和你成亲了?”顿了顿,又小声说道:“便是真的要娶,总要有媒妁聘礼,上门求婚。这般偷偷摸摸的约会,终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狄梦庭道:“这事还不好办?明日我便拜访凌府去,当面向凌老板提亲。惜惜,你说好不好?”

    凌惜惜心中暗喜,脸色却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我一个小女子又知道什么,总之有人上门提亲,我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狄梦庭笑道:“好啊,你说我是鸡狗之徒么?”说着将双手凑到口边,向十根手指吹了口气,便去呵她的痒。

    凌惜惜拼命招架,笑成一团。

    狄梦庭见她闪躲之际,半边秀发散了开来,更增妩媚艳色,不由得丹田中一股热气直冲上来,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凌惜惜惊道:“你干什么?”用力扭动身体,却挣脱不了,便也不再挣扎。两人紧紧相拥,使劲呼吸着对方身上,自己身上,自己和对方共同散发出的温暖的气味,那么贪婪,那么痴迷,浑然忘记了一切,只感觉两颗紧贴的心在相互扶持着跳动,一时之间,幸福无比。

    不知过多久,两人的身上发间都沾满了落花。狄梦庭半跪在地上,为凌惜惜梳理散乱了的秀发,忍不住在她腮边轻轻一吻。凌惜惜“嘤”的一声,将他的脸推开,道:“怎地又来欺负我?叫人家看见,羞也羞死了!”

    狄梦庭笑道:“这里偏僻静谧,哪有人会来?”

    话音方落,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他微微一惊,侧耳听去,大约数十匹马自北向南而来,见湖中的晨雾犹未开散,心想:“刚至初晓,飞马赶路,定有十二分的急事。”蹄声来到近处,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蹄声拐过一条街巷,竟朝着萧青麟所在的院落而去。狄梦庭一凛:“难道是冲着大哥去的?不,不会!大哥悄抵临安,只有我、惜惜、宫千雪三人知道这件事,绝不会传到外人耳中。”心中虽然这样想,毕竟放不下心:“大哥受伤之后,武功尚未恢复,万一出了意外,他可应付不来。”一念至此,再也坐不住,拉起凌惜惜,往回走去。

    两人才到巷口,便间那小院门口站着七八名白衣剑手,人人手按剑柄,满脸戒备之色。看装束打扮,均是钟离世家的弟子。

    狄梦庭心想:“果然是冲着大哥来的!”眼中顿时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低声对凌惜惜道:“你在这里悄悄等着,我先去瞧瞧。”身形一飘,绕到院后,悄然纵上墙头,向院中望去。只见院中高高矮矮站着数十名白衣剑手,人人都是一付如临大敌的神色。一名青年剑手腰悬长剑,站在各人前头。狄梦庭见这人长眉俊目,器宇轩昂,正是钟离世家掌门人钟离剑阁。

    只见钟离剑阁手臂一挥,身后十几呼地散开,有的飞身上了屋顶,有的弯腰伏在窗下,还有人攀在房檐上,顷刻间将小屋围得铁桶一般。

    狄梦庭心道:“奇怪!这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是谁走露了风声?”眼见敌众我寡,而且对方中的好手不少,如何退敌救人,实是不易。他游目察看敌情,钟离剑阁身后站着一个枯瘦老者手持一柄木剑,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对黝黑的短剑,双目精光四射,看来这两人都是劲敌。此外还有七八名剑手各抱一枝木管,不知有什么用途。

    正在这时,忽见院门打开,凌惜惜从外缓步走入,在她身后跟着数名白衣剑手,人人均带防范之色,人人亦被她的容色所镇慑,不敢稍有唐突。

    凌惜惜目光四顾,见满院都是陌生的江湖汉子,却看不见狄梦庭,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娥眉微抬,露出凄凄无助之色。

    钟离剑阁一见她走路的身姿,即知她身无武功,便也不放在心上,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手臂一抬,指向正屋,顿时六七名白衣剑手飞身纵出,在半空中拔剑出鞘,剑光交织如网,向屋门冲去。

    狄梦庭见情形危急,此刻不出手已势在不能,当下从墙头飞扑而下,横身挡在屋门前,喝道:“大胆,还不退下!”

    众人哪里肯退,见狄梦庭突然出现,都吃了一惊,随即数剑齐刺,只见一片寒光如潮,同时向他涌去。狄梦庭身形如电,斜刺穿出,闪到一人身侧,左肘反撞,噗的一声,撞中了那人前心,右掌轻挥,已将他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跟着长剑横掠,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弧线。这一剑后发先至,既快且准,那数名白衣剑手只觉一道剑气直逼肺腑,迫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不约而同往后退出,只见人人胸前的衣袍裂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的肌肤。狄梦庭这一剑只须再递前两寸,几人便是破胸开膛之祸。

    四下众人都“啊”的一声,无不骇然。

    那几名剑手死里逃生,却凶悍之极,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带剑又向狄梦庭扑去。

    钟离剑阁突然喝道:“住手!”长剑挥出,将几名属下的剑压住,回头怒视狄梦庭,道:“姓狄的,又是你!”

    狄梦庭冷冷说道:“钟离掌门,若在莫干山中,自当任你发号施令,但这里却是狄某的宅子,便由不得你为所欲为。再说狄某的门庭窄小,可留不住堂堂大掌门,院门就在阁下的背后,请走吧。”

    钟离剑阁缓缓说道:“你要我走,先将我家大嫂交出来!”

    狄梦庭道:“笑话!宫夫人愿意去哪里,是她自己的事,不由你横加干预!”

    钟离剑阁听他将“钟离嫂夫人”改称为“宫夫人”,顿时怒火中烧,一字一字说道:“姓狄的,今日我到得临安,原没指望能顺顺当当的带人回去。”

    狄梦庭见他眼中杀气显露,便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妨把话挑明了,你想怎样?”

    钟离剑阁道:“不交人,毋宁死!”话音甫毕,他身后的数名弟子齐声大喝,将手持的木管横了过来,露出管中是寒光闪闪的箭头。钟离剑阁向院中的桃树一指,原来这些箭并非羽箭,而是装有机括的水枪,用以射水。水箭斜射向天,颜色乌黑,在阳光反照之下,显得诡异之极。

    院内顿时弥漫起一片硫磺气味,只见那道水箭射上天空,化作雨点,落在那株桃树上。钟离剑阁划燃一枝火折子,扔在树上,顿时轰的一声,熊熊烈焰腾空而起,眨眼间将那株桃树烧为灰烬。原来那水枪中不是水,而是硝粉石油,一旦喷射出来,遇火即燃,威力无比。

    常言道:“神仙也怕一溜烟。”以狄梦庭这等武林中顶尖的高手,若是寻常的强弓劲弩,纵然由高手操射,也奈何不了他。但这石油一旦点燃,方圆数丈之地立成一片火海,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狄梦庭不禁望了凌惜惜一眼,眼中微露惧意。

    凌惜惜也向他望来,见他眼中显露惧意,那可真是难得之极了,便知事态严重,当即走到他的身畔。

    只听钟离剑阁冷冷说道:“姓狄的,钟离世家的器械你已见识了,便请让开一旁,莫要再插手这件事。”

    狄梦庭道:“我若不让开,那便怎样?”

    钟离剑阁道:“事已至此,便由不得你了!我叫一、二、三,若不让路,烈火焚身。一!”

    狄梦庭却看向凌惜惜,低声道:“你怕么?”

    “我怕。”凌惜惜老老实实回答:“但更怕与你分离!”

    狄梦庭微微一笑,道:“我也是。”

    钟离剑阁叫道:“二!”

    狄梦庭将长剑一挽,心道:“屋中大哥的伤势未愈,宫千雪与惜惜身无武功,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三人受到伤害。待钟离剑阁‘三’字一叫出口,我掷出长剑,施展分筋错骨手中的毒招,将他生擒过来。嘿,便是死,也叫他陪着同归于尽。”

    只听得钟离剑阁叫道:“大家预备,我叫三了!”

    忽听屋中一个沉静的女子声音喝道:“且慢!”跟着屋门斜开一条窄缝,一人站在门槛后,道:“掌门人,你来了。”

    钟离剑阁一听声音,又惊又喜,叫道:“大嫂,是你么?我们来接你回去。”

    宫千雪隔着屋门,说道:“请掌门人命众弟子退出院去,我有话对你说。”

    钟离剑阁略一迟疑,往后挥了挥手,一众白衣剑手立即退出小院,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待众人散净之后,宫千雪才走出屋门。

    钟离剑阁见宫千雪出来,双眼顿时冒出光来,他抬步上前,想要相扶,却见宫千雪手扶门楣,回身向屋中唤道:“麟哥,你也出来吧。”

    “麟哥”这两个字传入钟离剑阁耳中,说不出的别扭难受,他满腔的喜悦顷刻间转为愤怒,向屋门望去。只见萧青麟从中走出,站在宫千雪身边。

    一见之下,钟离剑阁不禁“啊”的叫出声来,心道:“这人难道是萧青麟!他怎地变成这付模样?”

    萧青麟淡淡一笑,此刻他已经不再把自己的容貌放在心上,向钟离剑阁一抱拳,道:“钟离掌门,我们又见面了。”他容貌虽然被毁,但只是这么一站,仍如渊停岳峙,自有一派英雄气概。

    钟离剑阁正在气头上,侧身不受萧青麟这一礼,径直对宫千雪道:“大嫂,那夜你不辞而别,急坏了全家老少,这几天飞帖传遍武林寻找。总算苍天不负我这片苦心,终于被我寻到蛛丝马迹,一路追查来到这里,才能相见。幸好安然无恙。”

    宫千雪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心想:“安然倒是不假,却非无恙。”

    钟离剑阁见宫千雪听了自己的话,脸上却没有表情,不禁奇怪,仔细一看,便发觉她双目失神,瞳仁无光,顿时心旌一震,大声叫道:“你的眼睛……怎么啦……”他心中早已怀疑是萧青麟将宫千雪劫持到这里,这时发现宫千雪眼盲,立刻认定是萧青麟所为。一念至此,哪里还能忍得住?刷的一声,拔剑出鞘,踏偏锋、抢中宫,一剑疾刺萧青麟,口中怒喝:“姓萧的,忒也可恶,还我大嫂眼来!”

    白刃横空,直袭萧青麟咽喉。宫千雪耳中听得剑风呼啸,便知不好,身子急忙一闪,挡在萧青麟身前,叫道:“掌门人,你不要伤他。”

    她身材不及萧青麟魁梧,然而这么一挡,长剑若要伤到萧青麟的咽喉,势必先要刺穿她的眉心。钟离剑阁心中大惊,猛地一收力,剑尖生生停在她的面前,距离眉心仅差半寸,骇得钟离剑阁额头冷汗淋漓,愤然收剑,道:“大嫂,你到现在还要护着他。”

    宫千雪盈盈一笑,侧头面向萧青麟,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深蕴的柔情却完全流露在眉目之间,轻声道:“哪有妻子不护着丈夫的?你杀了他,便如杀了我一般。”

    “你说什么?”钟离剑阁暴跳而起,吼道:“你叫他什么?丈夫!不,你胡说!你只有一个丈夫,便是我大哥钟离剑阑!”

    宫千雪道:“是的,我是钟离世家的嫂夫人,是你大哥的遗孀,但这都是昨夜以前的事了。从现在起,我的丈夫名叫萧青麟,他是杀手也好,凶徒也罢,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是他的妻子,且将终身托付与他。”

    这番话说出来,当真是骇人听闻,当时世人拘泥礼法伦常,夫妻间最重的便是从一而终,哪里听见过如此肆无忌惮的叛逆之言?钟离剑阁一生最是敬重大哥,心中虽然爱慕宫千雪,却只能压在心底,不敢丝毫显露。听到此言,不由得气往上冲,喝道:“钟离世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自从大哥死后,全家弟子敬你重你,把你当成他们亲姊妹一般,哪一件事不由着你的性儿去办?你却忍心这样伤害他们的心,今后叫钟离世家的弟子如何在江湖中抬头做人?你……你对得起这些好兄弟么?”

    宫千雪神情黯然,低声说道:“我对不起钟离世家,也不想辩解。”顿了顿,又道:“我与麟哥成亲之后,若是躲进一块世外桃源、或是逃到穷乡荒岛之中,只怕钟离世家倾尽全家之力,也找不到我们。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忘不掉你们对我的好处。如果是我让钟离世家在江湖中蒙受耻辱,我将受到良心的惩罚。因此我在来到这里的路上,留下独有的记号,好令你们找到我,让我当面做一个交待。”

    听到此处,狄梦庭恍然大悟,才明白钟离剑阁为什么会如此快的找到这里。

    宫千雪又对萧青麟道:“麟哥,我泄露了咱们的行踪,你不怪我吧?”

    萧青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专注,传递的深怜蜜爱,胜过千言万语。

    钟离剑阁却又是嫉妒,又是痛心,心中有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强忍怒气,道:“大嫂,人总难免一时糊涂,做出不计后果的事。只要你能回心转意,随我一同回莫干山去。我仍当你是我的好大嫂,仍然敬你重你,就当这件事未曾发生过……”语意恳切,实见真情。

    宫千雪却摇头道:“当我一出莫干山,便已决心不再回头。请你不必相劝,总是我的不好,有负你的一片情意。”

    钟离剑阁急道:“难道真的无法改变?”

    宫千雪道:“是的。”

    钟离剑阁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执行家法了。你做出这等叛逆之事,钟离世家不能不正门风。我身为掌门,更不能坐视不理,但教一口气在,断不容你!”

    宫千雪似乎早知道钟离剑阁要说这句话,神情平静,说道:“我背叛家门,罪孽深重,甘当承受家规惩处。”

    钟离剑阁道:“可你触犯的是家规中的死罪!”

    宫千雪道:“我明白。宫千雪情愿一死,以正门风。”

    钟离剑阁瞳仁猛地一缩,恨声道:“你为了姓萧的,不惜落得身败名裂,你……你图得是什么?”

    宫千雪道:“得我所爱,无怨无悔。生已相欢,死亦何苦!”她侧身对萧青麟道:“麟哥,虽然我们只做了一刻夫妻,心里却已得到极大满足。这一世我活过、爱过,也不枉了。现在钟离世家要以家规处置我,我听凭发落。麟哥,思来想去,我只对不起你,不能陪你走完以后的路。但我必须这样做,我要清清白白对你,也要清清白白对钟离世家,就是死,也死得了无遗憾!”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得孤单。”他转头对钟离剑阁道:“钟离掌门,这话也许你听不进去,但我还要说出来,雪儿虽然改嫁给我,却没有背叛钟离世家。不然的话,她早就可以远走高飞,绝不会留在这里等你来执行家规处罚。”

    钟离剑阁冷冷说道:“随你怎么说,我只知道家规无情,罪者无赦!你们兄弟的武功远在我之上,若要冲杀出去,易如反掌。便是将我钟离剑阁杀了,也未必有多难。”

    萧青麟道:“若在以前,就凭你这一句话,早已死在萧某的剑下。但是现在我有了雪儿。雪儿不喜欢我伤害任何人,萧某的剑,从今以后,不再沾血!”

    钟离剑阁道:“你不杀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萧青麟淡淡一笑,道:“好,我成全你。雪儿是为了我才叛离家门的,若要用家规处置她,请连我一并处置了吧。”

    狄梦庭一听,急得大叫:“大哥……”

    萧青麟道:“二弟,我主意已定。你不要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

    宫千雪低声道:“麟哥,我知道你不会舍我独生,是我害了你。”

    萧青麟道:“你为我失节,我为你殉情,咱们扯平了。”

    宫千雪道:“这便是命了。也罢!只求苍天保佑,来世让你我修得同船共渡,那时我再偿还今生欠你的情。”

    钟离剑阁道:“你们愿做同命鸳鸯,我便送你们上路。”拔剑在手,走上前来。

    狄梦庭心中一片混乱,眼见大哥视死如归,脸上全是安祥喜乐之色。自己若不出手阻止,大哥便命丧在钟离剑阁剑下,但若将钟离剑阁打发了,只怕更增添宫千雪心中的愧疚之情,两人今生能否欢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两步。

    萧青麟喝道:“二弟,如你出手阻止,对我并无益处。我陪雪儿赴死,胜过在世间寂寞的活。”

    钟离剑阁举剑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哽咽道:“大嫂,我对你一往情深,视如天上的神明一般。今日下得杀手,实是迫不得已。大哥在天之灵,定然恼我不肖无义……”他伤心已极,泪水滴在剑锋之上,缓缓刺向宫千雪的心口。

    蓦地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住手!”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站出一个白法婆婆,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缓缓走进院中。

    钟离剑阁神情大变,道:“老夫人,怎么您也下山了?”

    这白发婆婆便是钟离世家的至高尊长钟离老夫人,她是当今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前辈,年事已高,平日闭关修行,多年未在江湖走动,便是家中弟子也难能见她一面。这时竟然破例下山,赶到临安来了。

    宫千雪也惴惴不安,道:“老夫人,您……您远道赶来,身子可好?”

    钟离老夫人点头道:“还好。”向钟离剑阁摆了摆手,道:“掌门人,你先出院去,我要和雪儿说会儿话。”

    钟离剑阁扫了萧青麟一眼,道:“老夫人,对方心怀叵测,不可不防。您老年事已高,左右须得留个照应,让我守在您身边吧。”

    钟离老夫人横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年事虽高,还没到非得后辈保护不可。况且萧青麟若要出手,你挡得住么?”几句话说完,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一个蹒跚龙钟的老人,霎时间变得英气勃勃。

    钟离剑阁脸上一红,不敢多言,返身退出院子。

    钟离老夫人凝视宫千雪,半晌之后,才道:“雪儿,你的翅膀变硬了,偌大一个莫干山已不够你飞的。居然深夜私奔,连我都被你瞒了。哼,我看你的心中,早已没了我这老太婆。”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宫千雪怯声道:“老夫人,您保重身体,别生我的气。”

    钟离老夫人道:“我若生你的气,那不早被你气死了么?走,到屋里去,我有话对你说。”拉起宫千雪,往屋里走去。她走到门口,回身对萧青麟道:“我与雪儿说话,你不许偷听偷看,否则的话,老太婆须不饶你!”

    萧青麟不禁苦笑,道:“老夫人既有吩咐,萧某自当遵从。”说罢退后数步,站到远离屋门的院角。

    钟离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还算知趣,”与宫千雪走进屋中,坐在檀木椅上。

    宫千雪心中怦怦直跳,不知老夫人如何处置自己,怔怔坐着,不敢说话。

    钟离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口气,道:“人老了,总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可心的人儿守着,陪着说说话,一天的日子便也好打发了。不承想剑阑走了,你也要走,想见的人越来越少了。”语意感伤,流露出一片苍老的凄凉。

    宫千雪鼻尖一酸,道:“是我……我对不起您。”

    钟离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在家中的时候,只由你为我梳头。如今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再也不能为我梳头了。”

    宫千雪道:“我的眼睛盲了,手脚未残,一样给你梳头。”站起身来,取出一个雕花木梳,摸索着解下老夫人的发髻,将她花白的头发散开,轻轻地梳理。

    钟离老夫人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剑阑去世后,看你一个人寡居深院,独受寂寞苦楚,唉,我心中也不是滋味。其实剑阁一直对你暗中爱慕,只是碍着辈分和掌门人的身份,不敢流露出来。这些年他相思深埋,忍得很苦。”

    宫千雪吃了一惊,道:“您都看出来了?”

    钟离老夫人笑了笑,道:“他瞒得再好,怎能瞒得过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奶奶?只是这傻小子心眼实在,全未看出你的心思。”

    宫千雪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钟离老夫人又道:“我老太婆虽然老了,心可不糊涂。当年剑阑染病亡故,在守灵当夜,萧青麟便闯入钟离世家,要带你离去,却被你严辞拒绝。你只道这事无人知晓,其实我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只看你能为剑阑守住妇道和孝道,才未将此事张扬出去。不然的话……哼!不过,萧青麟那次伤心而去,却再没来纠缠,倒也算得上是一条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子。”

    宫千雪心中一震,脱口道:“您已看出我俩人的事,怎地不责备我?”

    钟离老夫人缓缓说道:“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她沉沉吐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寂寞,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钟离世家能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那是弟子们用血、用命在刀剑下拼来的。当年剑阑的爷爷浴血沙场,身中一十七刀,兀自死战不退,惊退了杀上门来的强敌。他在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拼尽最后的气力,要我含辛茹苦将孩子们拉扯成人,振兴钟离世家的威名。从那一刻起,我的性命便与‘钟离世家’这四个字联在了一起。几十年来,我苦过、累过、心酸过、甚至绝望过,但我一想到剑阑爷爷临死前的嘱托,便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硬撑着我闯过难关。雪儿,我老了,自知天命,料也活不了几年,总希望在我死后,钟离世家应该再有一个象我一样的女人,来支撑起门户,光大家族的精神和荣誉。我原想你可以接替我完成这个心愿,可是如今……唉……”一声长叹,诉尽了老人的失望与无奈。

    宫千雪眼眶一红,道:“老夫人,我伤了您的心,您处罚我罢。”

    钟离老夫人道:“你触犯家规,自当处罚。我虽是一家之长,却也救不了你!”

    宫千雪道:“雪儿甘受家规处置,绝无怨言!”

    钟离老夫人站起身,走到门口,沉声说道:“从今日起,你被革出门墙,终生不得再入钟离世家之门。”

    宫千雪惊道:“什么?您将我革出门墙?”

    钟离老夫人道:“不错,偌大江湖,任你自生自灭罢。从今以后,不管你是死是活,有无危险,皆与钟离世家无关。”

    宫千雪兀自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雪儿犯下门规中的死罪,您仅将我驱逐出门,如何向家中弟子交待?”

    钟离老夫人哈哈一笑,道:“我老太婆在家中说一不二,用不着向谁交待。”

    宫千雪知道老夫人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感激之情难以言诉,双膝跪倒,含泪道:“老夫人,您的恩情雪儿无以报答,唯有夜夜焚香祈祝,求苍天垂怜,宁折雪儿之寿,加在您老身上。盼您长命百岁,福寿相随。”

    钟离老夫人叱道:“胡说!老太婆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已知足了。哪里用着占你的阳寿?”她神情严厉,但目光中却包含着一种慈祥,那是长辈望着最亲爱的孩子时才会流露的深情,道:“雪儿,江湖险恶,你要处处保重,仔细珍惜自己。”

    宫千雪道:“是,雪儿记下了。”

    钟离老夫人走出屋门,用龙头拐杖一指萧青麟,喝道:“萧青麟,你给我听好了。我看你是条顶天立地的硬汉子,才将雪儿托付给你。这是你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今后若敢对雪儿有半分不好,或是让她在江湖中受到伤害,我老太婆头一个找你算帐,决计轻饶不了你!”

    萧青麟正色说道:“老夫人放心,萧某但教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让雪儿受委屈!”

    钟离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你须记住自己的话。”说罢,大步走出院门。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嘈杂,不多时,一干钟离世家弟子走得干干净净。

    耳听众人去远,萧青麟这才放下心来,道:“二弟,外面的事由你照应,我去看看雪儿。”说着急步走进屋中。

    狄梦庭心想:“钟离世家的人马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眼光向凌惜惜望去,又想:“江湖中人多眼杂,今日既被钟离世家找到这里,难保风声不传入别人耳中,万一惹来江湖各派的剿杀,那便再无宁日了。不行,一定要换个地方才行!”

    凌惜惜道:“不错,这里不能再住了,咱们想法子换个去处。”

    狄梦庭道:“是啊!”忽然一怔,奇道:“我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凌惜惜抿嘴一笑,道:“若不知道你的心思,将来怎配做你的妻子?”

    狄梦庭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腰,望着她,眼中无限爱怜,心道:“这些天来,她随我受尽惊吓辛苦。从今以后,我若再叫她为我受苦,我就不配做一个男人。”此刻两人心意相通,凌惜惜看出狄梦庭的心思,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两人相拥而立,良久无语。

    过了一会儿,凌惜惜道:“还记得你刚才说的话么?”

    狄梦庭道:“什么话?”

    凌惜惜一噘嘴,嗔道:“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便不记得了?哼,原来是看我心肠软、好欺负,便说些烫心的话来哄我。”见狄梦庭兀自怔怔发呆,小声又道:“你说要上门提亲的,是不是现在后悔了?”

    狄梦庭“喔”的一声,忙道:“你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我怎会后悔?只是被钟离世家这番打搅,一时忘记了。”

    凌惜惜道:“你去不去?”

    狄梦庭道:“去,我明天就上门拜访。”

    凌惜惜轻声道:“大男人做事,何不爽快利落些。要去便今晚去吧。”

    狄梦庭奇道:“今晚就去?”

    凌惜惜道:“这里的行踪已经泄露,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萧大哥夫妇一个受伤,一个眼盲,留在这里总是不够安全。咱们今晚去凌府腾出一个院落,明天一早便带他们搬过去。”

    狄梦庭喜道:“好啊!我正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呢。现在可好了,江湖中人定然想不到大哥会住在凌府之中。”

    凌惜惜白了他一眼,道:“你就只想你大哥,哪里想到人家啦?”

    狄梦庭笑道:“能与你守在一起,更是求之不得呢。”

    长夜寂寥,月光溶溶,临安古城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一辆马车驶过街心,滚滚轮声碾碎了沉寂的夜色,直往古城西隅,来到一座巨宅门前。

    这座府宅门庭宏伟,门口蹲着一对白石狮子,神态威猛,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多高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朱漆大门的门顶写着“临安凌府”四个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

    马车从凌府大门前经过,沿府墙走出半里地,又拐进一条深巷,走了约莫二三十丈,停在一个圆月角门前。只见车门帘一挑,走下一男一女,正是狄梦庭与凌惜惜。

    凌惜惜忧心忡忡,道:“这次不辞而别跑出府去,玩了许多天,连一个信儿也没带回府。叔父不知气成什么样子,一会儿见到我,怕不给我好一顿数落。”

    狄梦庭道:“你害怕了?”

    凌惜惜摇头道:“我是不怕的,只是……唉……”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狄梦庭道:“你不怕叔父责怪,却怕他看不上我,不肯应允咱们的婚事。对不对?”

    一句话正说中凌惜惜的心事,她叹了口气,道:“你既无媒妁,又无聘礼,冒冒失失便来上门求亲,天下哪里有这样办事的?换了我是叔父,也不会应允你。唉,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着,伸手一推角门,没有推动,却是里面上了门闩。她奇道:“这道门原是不锁的,怎么上了门闩?”

    狄梦庭道:“不妨事,让我来。”单掌抵在门上,微一吐劲,门闩轻轻一响的断了,角门打开,两人闪身进入院中。

    只见院中黑沉沉一片,没有一点灯火,侧耳倾听,亦无声息,偌大一个院落中竟似无人。

    凌惜惜道:“奇怪,府中平时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如今怎地这般冷清?”

    狄梦庭道:“我帮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凌惜惜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要。让人看见咱们在一起,羞死人了。最好谁也不要惊动,悄悄回到闺楼中去。”

    两人沿院中的小径走去,拐过一道门,进入一个花园。月光下依稀可见小桥流水,花木森森,两人从花丛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狄梦庭想不到府中竟有如此佳景,正要称赞几句,忽听左首路旁脚步声响,跟着长草中人影一闪,站起一名家丁,手持钢刀,瞧模样是要上来喝问。狄梦庭反应奇快,双臂一抄,将凌惜惜抱在怀中,倏地飞身掠过。那家丁擦了擦眼睛,还疑心自己眼花,怎地似乎有人,转眼间却又不见了。

    狄梦庭怀抱凌惜惜,低声说道:“凌府世代经商,从未沾惹江湖中事,怎么家中处处设伏,剑拔弩张,倒象是武林世家。”

    凌惜惜道:“以前府中的晚上,只布置几名更夫守夜,哪用如此兴师动众?只怕真出了什么变故。咱们先回我的闺楼,再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狄梦庭不再说话,心想凌府之中布满卡子,定是出了大事,当下展开轻功,向院里疾驰。凌府中戒备森严,树后、草中、假山间、怪石旁都有家丁埋伏,幸亏凌惜惜熟悉路径,不住指点,两人的行踪才不被发现。连续穿过几个院落,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哨位越来越密。这些家丁武功虽然不高,但人数极多,要尽数避过他们的眼光却也不易,到了后来,凌惜惜已指点不过来,狄梦庭索性飞身上了屋顶,在房脊前檐间穿行,宛如足不点地飞行一般。

    又过了几个院子,凌惜惜小声道:“前方那栋小楼便是了。”狄梦庭精神一振,提气连续几个起落,直欺到楼前。只见楼前一块悬匾上写着“听风小筑”四个字,笔意柔婉,甚是秀丽。狄梦庭暗想:“小姐的闺楼定然防范严谨,我若冒然冲入,难免给他们发觉。”四下打量,见楼前生着一株古松,苍劲挺立,枝桠高出楼檐许多,心中登时有了计较,飞身上了松顶,轻轻一纵,如一溜轻烟般窜入楼窗之中。

    屋中站着一个绿衫少女,正是小丫鬟洁蕊。她坐在桌边默默想着心事,冷不防见狄梦庭与凌惜惜闯入屋中,吓了一跳,手捂心口,叫道:“啊呀!小姐,你要吓死我了。怎么从窗户进来的?”目光瞥见狄梦庭,奇道:“咦,你把他也带回来啦。若叫老爷看见,那可不得了!”

    凌惜惜犹然被狄梦庭抱在怀中,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挣脱下地,嗔道:“死丫头,你大惊小怪什么?要吵得全家人都知道么?”

    洁蕊十分委屈,道:“这几天府中出了大事,我好担心你的安危,谢天谢地,你终于平平安安回来啦!”

    凌惜惜急忙问道:“府中出了什么大事?”

    洁蕊道:“前几天远威镖局给咱们保了一支大镖,听说是价值连城,由西域千里迢迢送来,好容易到了临安城外,却被人劫了去。那伙强盗还放出话来,凡是凌府的生意,有一宗劫一宗,吃定了咱们。”

    凌惜惜奇道:“有这种事情,奇怪?咱们凌府做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可没得罪江湖中的人物,这伙强盗指名道姓要吃定咱们,那是什么缘故?”

    洁蕊道:“是啊!这事可透着十分蹊跷。许多年来,凌府的生意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咱家老爷虽然不是江湖人物,但与武林几大门派的领袖都有交情,说出的话在江湖中也大有斤两。这伙强盗敢劫咱们的镖,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狄梦庭忍不住插嘴道:“洁蕊姑娘,你说押镖的是远威镖局?”

    洁蕊道:“不错,远威镖局。听说总镖头姓马,叫什么金枪的。”

    狄梦庭沉声道:“巨灵金枪,马元霸。”

    洁蕊道:“对啦,是叫巨灵金枪马元霸。咦,你怎么知道?”

    狄梦庭皱了皱眉,道:“远威镖局在江湖中声名显赫,镖师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几年从未失过一趟镖。临安地界的黑道上并无厉害的角色,谁有诺大本事,竟劫得下他们的镖?”

    洁蕊撇了撇嘴,道:“远威镖局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这次乃是马老镖头亲自押镖,不但被人劫了镖,还折损了十几号人手,连少镖头都叫人擒走啦,到如今生死不知。哼,说来还是咱们府里的人不会办事,花费了不少聘金,却请得一群脓包来押镖。”

    凌惜惜道:“江湖中的事,你原本不懂,怎地又来瞎三话四。”

    洁蕊兀自不服气,道:“我只气那些江湖人物妄自尊大,仿佛身怀多大的本领,其实都是自吹牛皮。”

    凌惜惜听她越说越无礼,叱道:“女孩儿家说话不知检点,这种粗话也说得出口?”

    见小姐生气,洁蕊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狄梦庭却想:“远威镖局在北五省四大镖局中排行第二,总镖头马元霸年纪虽大,却仍是镖行中的顶尖人物,一口巨灵金枪威猛无比,乃是当式使枪的第一高手。那伙强盗居然从他的枪下把镖劫走,手下的功夫可不简单哩。”

    凌惜惜见他沉思不语,轻声道:“你想什么呢?这事……可要紧么?”

    狄梦庭摇头道:“没事。凌府家业庞大,难免遭到宵小之徒眼红,那也没什么奇怪。你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话未说完,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胡哨声,一声接一声响起,片刻间传遍全府,显是出了要紧的事情。

    凌惜惜叫道:“怎么啦?”

    狄梦庭道:“走,咱们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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