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剑影无痕 > 第十一章 笑赌生死

?    听了小姐的话,洁蕊心中虽然不情愿,还是叫来船工搭起跳板,扶着凌惜惜走下花舫,上了铁衣山庄的小轿。

    那汉子等到两人上轿之后,才长吁一口气,顾不得擦拭身上的血迹,上前说道:“承蒙小姐成全,令我不辱使命,深感大恩大德!”然后大声向左右喝道:“起轿,走!”

    一众铁衣山庄弟子领命抬轿,在他的带领之下,往城中快步走去。

    当众人走远之后,狄梦庭从岸边的树林中飘然闪出,默默望着夜色中的花舫。他此次千里迢迢的来到西湖,虽是为了与大哥相见,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实是怀着一份与凌小姐重逢的心愿,希望能再听到这箫声,再见到这身影。想到八年前凌小姐对自己的一片关怀之情,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温暖。当下微提真气,在众人后面悄然跟随。

    只见那伙人抬着小轿往城东而去,狄梦庭跟在他们之后十余丈远,身形飘忽,没让对方有丝毫察觉。临安城中街道纵横,那伙人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显得平素走惯了的,在岔道上从没半分迟疑,走出五六里地,过了一座青石小桥,来到一处豪华的宅第前。

    这座宅第好不气派,门前灯火辉煌,照得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闪发光,映出金匾上写的“金钩坊”三个大字。门前右手处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旗上黄色丝线绣着一枚金钩,旗子随风招展,显得金钩奕奕生辉。

    对于这座豪宅,狄梦庭并不陌生,在他幼年时就听说过金钩坊的大名。这是江南乃至天下最为著名的一座堵坊,昔年坊主以一枚金钩起家,数十年间,名操大江南北,成为天下富甲汇聚之所。

    狄梦庭望见那伙铁衣山庄的徒众将小轿抬入金钩坊中,便也随后跟入。他虽在临安生活过十六年,这金钩坊却还是头一次进来,只见坊中好大的院落,正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虽是一座赌厅,但翠瓦丹柱,显得极为豪华雅致。此刻房中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喧叫之声。

    狄梦庭走上前去,见那顶小轿停在房前的角落里,凌惜惜与洁蕊却已不在了轿中。他走入正房,只见房中布置得奢侈无比,四壁镶满水晶灯罩,照得地上铺的波斯羊绒地毯五彩斑斓。一瓶瓶开启的美酒,散发出醉人的芬芳,一个个妙龄女郎,穿梭于赌客中间,不时投以款款微笑。在这充满酒香与脂香的房中,每吸入一口气,都令人不自主产生醺醺之意。

    然而,对赌徒而言,世间最为迷醉享受的,莫过于筹码在敲击中发出的清脆悦耳之声。在这座赌厅之中,各种赌具一应俱全,押宝、摇骰、猜枚、牌九……每一处都坐满了人,吆五喝六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赌兴盎然,沉迷其间。

    狄梦庭向人多处望去,看见大厅正中一张大台,六七人围桌而坐,首位上坐的是一个相貌英傲的青年公子,正是薛冷缨。在他的台前堆着一大迭银票,显然今日手气不错,赌运颇佳。

    忽见一个铁衣山庄的庄丁匆匆走进,来到他身旁低语几句。他听后一笑,道:“是么!她已经到这儿了。好,你带凌小姐去后院稍候,我马上过去。”那庄丁领命出去。薛冷缨向左右赌客抱了抱拳,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今夜赢了大伙这么多银子。眼下我有急事,不能陪大伙尽兴了。”

    此言一出,下首即有人说道:“赌场中只走输钱的,薛少庄主却是赢了钱就走,却让我们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薛冷缨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若此刻离开,难免会有人说,堂堂铁衣山庄少庄主,赢了银子就走,未免太过踞嵴。好吧!临别之际,我再下一注,押天门,通赔通吃,全看各位的运气。哪位想要翻本,莫要错过良机。”说着,他将桌上的银票往前一推,押在天门之上。

    桌边的众人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一赌当真不得了,这一迭银票少说也有三四万两。虽然来金钩坊的人物都是出手豪阔之辈,但一下子拍出几万两银子犹然面不改色的,却也找不出几位。

    薛冷缨见无人敢跟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道:“怎么?堂堂一座金钩坊,难道没人敢陪我玩儿上一手么?”

    话音方落,只听有一个人冷冷说道:“难得薛少庄主好兴致,我来跟你一注。”

    薛冷缨抬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赌桌之前。他脸色登时一变,认出对方正是在钟离世家划伤自己手掌之人,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是萧青麟的拜把兄弟,他出现在这里,萧青麟只怕也在不远!”顿时拍案而起,展目向左右巡视。

    狄梦庭明白他的心意,说道:“你不必担心,此处只有我一个人。”

    薛冷缨惊魂稍定,打量了狄梦庭几眼,道:“就你一个人?你想怎样?”

    狄梦庭道:“看你赌风甚旺,手痒。也想来碰碰运气。”

    薛冷缨道:“想和我赌?行!你赌什么?押宝、摇骰、猜枚、牌九,随你划下道来,我都奉陪到底。”

    狄梦庭道:“咱们摇骰子,比点数。”

    一听狄梦庭要赌骰子,薛冷缨唇边挂出一丝冷笑,说道:“你想摇骰子?好,咱们一局定输赢。场上不分大小,只认银子元宝。我这里是三万七千银票,你的赌本呢?请拿出来放在台面上。”

    狄梦庭笑道:“今天来得匆忙,银票是没有的。”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枝玉笛,放在赌桌上,道:“我就赌这枝玉笛,值多少银子,薛少庄主是个明眼人,请给估个价吧。”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嘘声,一块上等美玉的价值至多不超过一万两银子,三万七千两银票少说也能在西湖畔买下十几亩地的大宅院。众人都笑狄梦庭不识时务,焉能以小赌多?薛冷缨自也不能吃这个大亏。

    哪知,薛冷缨脸上却露出郑重之色,仔细凝视玉笛,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枝玉笛是南海深处的万年温玉制成,玉身触手温润,更兼冬暖夏凉之能,乃是人间绝品。相传是四谛岛主楚寒瑶的珍爱之物,向不离身,如何落在你的手中?”

    狄梦庭道:“薛少庄主好眼力,这正是南海温玉笛。至于如何落在我的手中,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薛冷缨碰了一个钉子,却不恼怒,道:“我与人赌,赢便赢得公平,输也输得明白,总要让人心服口服。这枝玉笛是无价之宝,我也估不准价钱。这样吧,我再加十六万三千两的银票,凑齐二十万两之数,你觉得如何?”说着,他又取出厚厚一大迭银票堆在桌上。

    见此举动,嘈杂成一片的大厅中霎时间变得寂静无声。

    赌场中输输赢赢的事多不胜数,但一局就决定二十万两银票的进出,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四周众人见薛冷缨谈笑间将二十万两银票押在赌桌上,兀自面不改色,他们一颗心反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狄梦庭扫了一眼桌上的银票,道:“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你押大还是押小?”

    薛冷缨傲然说道:“铁衣山庄独尊江湖,我押大!”

    狄梦庭淡淡一笑,道:“我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好,我押小。”

    薛冷缨一扬手,一个宝官双手捧盅快步走到赌桌前,将三枚骰子放在骰子盅内,向二人点头陪笑道:“两位大爷,小的为您二位摇盅啦。”他知道台面上赌金巨大,是金钩坊空前未有之事,不论谁输谁赢,都必将轰动一时。因此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满手是汗,举起骰盅猛摇。

    狄梦庭心想:“十赌九骗,薛冷缨一夜大赢,所用的鬼花样必多,待我查出弊端,公诸于众,要他好看。”当下注目看那骰盅,又倾听骰子落下的声音,要查看骰子中是否灌了铅或水银,听了片刻,觉得骰子倒无花巧。他内力深厚,又练过暗器听风术,耳音极精,纵在黑夜之中,若有暗器来袭,一听声音,立知暗器的来势方位,是何种类,手劲如何,听风辨器之术,一精如斯。

    与此同时,薛冷缨也在侧耳倾听,他的内功较之狄梦庭虽然尚有不及,但也能听得出骰子向天的是什么点数。要知骰子共有六面,每一面点数不同,一点的一面与六点的一面落下之时,声音略有差别,虽然所差微细之极,但在内力精深、暗器功夫极佳之人听来,自能分辨。

    两人凝神守一,暗暗倾听,表面却都是一付若无其事的神情,倘若露出丝毫运功作弊之态,未免有失江湖顶尖高手的风范。

    那宝官将骰盅猛摇了一阵,往赌桌上一落,道:“两位大爷,您们下定注,小人可要开盅了。”

    就在这一刻,狄梦庭已听出三枚骰子向天的点数,一枚是三,一枚是五,一枚是一,合成九点“小”。他胜券在握,向薛冷缨微微一笑,意思是说:“这一局我赢定你了。”

    薛冷缨也已察觉到自己的不利,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暗想:“你以为这就能赢我了?休想!”他左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右手悄然伸到桌底隔着桌面在盅底连拍三掌。这三掌运劲极轻,力道若有若无,却又恰到好处。三枚骰子一齐翻了个身,九点变成了十二点,那是“大”了。这一记手法,若不是内功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也真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骰子暗中掉包,却不叫一个人发觉。

    他见狄梦庭浑然不觉,心想这一次叫你吃个哑巴大亏,有苦说不出来,得意洋洋地说道:“宝盅一开,金银自来。我这二十万两银票,是‘小’你便尽数吃去。”

    狄梦庭随声笑道:“多谢薛少庄主吉言。宝官,快些开盅来看。”

    那宝官忙道:“好!好!吃了!”揭开骰盅,高声叫道:“诸位都看清楚了,四点‘小’。”

    此刻,金钩坊中所有的赌客都已罢手不赌,聚拢在这张赌桌四周,望着桌上的玉笛与二十万两银票,无不惊心动魄,突见开出来的是“小”,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啊!”这声音又是羡慕,又是惊奇。要知他们一生之中,虽久在赌场,却从未见过如此豪赌。狄梦庭哈哈大笑,将二十万两银票收到自己面前,道:“不好意思,今日叫薛少庄主破费了!”

    原来当薛冷缨作弊之时,手脚虽快,却瞒不过狄梦庭的眼光。他虽瞧不出薛冷缨如何捣鬼,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给他从“小”换成了“大”。他心中明白,却不说破,当那宝官开盅的一刹那,他将右手拢在袖内,食指凌空轻轻一弹,一道无形的气流从袖底射出,撞在盅边之上,骰盅纹丝不动,里面的骰子却为指风所激,向斜侧翻滚。三枚骰子本来一枚是二,一枚是四,一枚是六,被指风带得一滚,变成了两枚一点,一枚两点,合成四点“小”。

    薛冷缨望着骰子的点数,脸色变得铁青。他以内劲改变骰子的点数,使得是他本门绝技劈卦掌力,那是他多年苦练的内家真功,原已非同小可,岂知狄梦庭凌空虚弹一指,也能震动骰子翻滚,这一手功夫更是远胜了,何况薛冷缨连拍三掌,狄梦庭却只凭一弹。

    薛冷缨目中寒光陡闪,猛地在桌上一拍,站起身来。赌场中众人素知薛冷缨的脾气,吓了一跳,纷纷向两旁让去,一干铁衣山庄的弟子却逼上前来,人人均是面带杀机,大厅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狄梦庭却神情自若,将桌上的玉笛收起,淡淡说道:“怎么?你心疼这二十万两银子了?”

    闻听此言,薛冷缨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薛某赌钱没品行么?笑话!老实告诉你,在江湖这些年来,能叫我输得这样惨的,你是第一个人。不过,铁衣山庄赢得起,也输得起。当在天下众人的眼前,难道我会赖帐不成?你赶快把银票拿走。咱们清帐了!”说罢,他恨恨瞪了狄梦庭一眼,对四周围观的众人拱了拱手,道:“告辞了。”转身向外走去。

    他才走出七八步,忽听背后的狄梦庭叫道:“薛少庄主,请留步。”

    薛冷缨站定脚步,回身道:“怎么?”

    狄梦庭道:“输了就走,那算什么气度?难道不想翻本?”

    薛冷缨冷冷说道:“你不赶紧走,难道还嫌赢得不够?”

    狄梦庭道:“我若想走,那容易得紧,只须一转身就能离开金钩坊。可是你薛少庄主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被你输得精光,回到铁衣山庄之后,如何向薛老庄主交待?铁衣山庄的庄规律条,我不说你也清楚,就算你是少庄主,只怕也难逃惩处。”

    这句话正戳在薛冷缨的痛处,他心念一转,又走回到赌桌旁边,道:“好,我就与你再赌一局。咱们一注定输赢,我若赢了,那二十万两银票如数返还,我若输了,就……”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脸色变得甚是尴尬。

    狄梦庭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输出的二十万两银子乃是铁衣山庄在临安各处分舵的年俸。方才那一赌,已令你血本无归,此刻你手中至多不超过五万两银子,再加上临安分舵的储备,也筹不够二十万两,对不对?现在你纵想翻本,却连赌资也凑不齐了。你拿什么与我赌?”

    薛冷缨道:“我此刻筹不够赌资,但铁衣山庄拿得出这个数目。这样吧,现在我写下欠据,倘若我输了,你只管来铁衣山庄讨帐便是。”

    狄梦庭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江湖中谁人不知,铁衣山庄通杀黑白两道,只有你们追缴别人的债,别人哪有上门讨帐的胆量?我若登门讨帐,只怕连第一道大门都没踏进,便给人乱刃分尸了。”

    薛冷缨面色一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信不过我?”

    狄梦庭道:“薛少庄主的话,谁敢不信?不过,赌桌上只认银子不认人,咱们是现金清算,赌场中的欠下的债,须在赌场中了结,出门盖不认帐。铁衣山庄纵然家资千万,拿不进金钩坊来,也是枉然。”

    薛冷缨怒道:“你明知我拿不出赌资,却要与我赌,难道消遣我么?”

    狄梦庭道:“非也,非也。”他将二十万两银票往桌子中心一推,道:“咱们一赌见分晓,倘若薛少庄主赢了,请将二十万两银子如数收回。倘若我侥幸获胜,却只要你当众留下一句话,一生一世,不得反悔。”

    薛冷缨奇道:“一句话便值得二十万两银子?”

    狄梦庭正色道:“正是。”

    薛冷缨道:“什么话?”

    狄梦庭缓缓说道:“我要你当在众人之前,说你从今以后,不得再去纠缠凌小姐。”

    此言一出,薛冷缨顿时变了脸色,森然道:“你说什么话来?你……你敢再说一遍?”

    狄梦庭道:“我要你带着你的属下,都离凌府远一点儿,不要自讨没趣!何况总吃闭门羹,你脸上也不见得添什么光彩……”

    “住口!”不待狄梦庭把话说完,薛冷缨已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与凌小姐的事,哪容你来说三道四?我早已看了出来,你是成心与我过不去,这可是你自寻死路,铁衣山庄岂是好惹的?今日若叫你活着走出金钩坊,我薛冷缨也不用在江湖中做人了!”说到恨处,他扬起手,一掌印在桌上,只听得“怦”的一声闷响,桌面登时往下一陷,露出一个凹下半寸深的掌印。

    这张赌桌是用最上等的檀木制成,桌面厚达三寸,以薛冷缨的武功,一掌将桌面拍碎,倒还算不上稀奇。难在他纯以一股内劲,力透掌心,生生将桌面压出一个掌印,印上的掌纹清晰可辨,周边没有一丝裂痕,便是请木匠刻工来在桌子上雕刻出一个掌印,也未必有这般平滑光洁。

    薛冷缨露了这一手武功,意在震慑狄梦庭。哪知狄梦庭毫不在意,说道:“薛少庄主喜欢拍桌子,好,咱们赌拍桌子也成。”说着,他信手一挥,衣袖从桌面上掠过。薛冷缨只觉袖底一股劲风逼将过来,压在胸口,顿时呼吸一窒,他急运内功相抗,却觉这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顷刻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梦庭一发而收,向薛冷缨拱了拱手,道:“你想与我印证几招,一会儿出了金钩坊,我定当奉陪。眼下既在赌桌上,孰输孰赢,还得看骰子说话。你的掌力强劲,只怕派不上用场。”

    薛冷缨定睛一看,发现檀木桌面上纹路模糊,自己留在上面的掌印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悄然抹去,只留下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迹。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自己运足内劲方能在桌面压出掌印,对方却只凭信手一拂,便将印痕抹去,其功力高下强弱,自不可同言而论。这一来,他已深信对面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白衣公子,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薛冷缨毕竟是江湖中的老手,利弊关系,盘算极快,既知对方武功了得,当即绝了动武的念头,随之狂态尽收,脸色一下子由愤怒转为平和,冷笑道:“行,我就与你赌这一句话!我若输了,非但不再纠缠凌小姐,今生今世,绝迹江南,不踏入临安一步。”

    狄梦庭道:“好,就是这句话。”

    薛冷缨道:“咱们赌哪一样?”

    狄梦庭道:“悉听尊便。”

    薛冷缨道:“掷骰子,推牌。”

    狄梦庭想也不想,道:“赌了。”

    薛冷缨高声喝道:“宝官,拿牌来。”两人这一场豪赌,早已震惊了金钩坊中所有的人,纷纷聚拢到大厅观看,连后院中的厨子、杂役也拥到前院来,正房中站不下这许多人,便挤在檐下廊前抻颈眺望,小声议论。

    不多时,宝官捧着一副骨牌快步走来,恭恭敬敬放在赌桌之上,随即退了下去。

    薛冷缨双手搓着骨牌,在桌上慢慢推动,慢慢砌成四条,脸上显出郑重之色,说道:“今天我与你赌这一副牌,他日必将名动江湖,索性再赌得大一些,方显英雄气概。”

    狄梦庭奇道:“你的赌本已经输得精光,怎么赌得大些?你拿什么下注?”

    薛冷缨说道:“这你不用管。一会儿抓牌之后,我还要加注,你跟不跟?”顿了一顿,他又道:“你替凌小姐出头,不惜与铁衣山庄为敌,这份胆气也算得不凡。不过,我看在凌小姐的面上,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一赌,或许一步登天,或许倾家荡产,你可要想明白些,若不敢跟我下的注,现在撤身还来的及。”

    狄梦庭冷哼一声,道:“薛少庄主只管下注,我跟到底!”

    薛冷缨道:“你有多少钱?别把话说得太满。我怕你到时候跟不起,在凌小姐前丢了面子,岂不难堪?”

    这话明摆着是激将之计,狄梦庭素来心机慎密,如何听不出来?但他对凌惜惜敬爱有加,当她犹如神明一般,每听薛冷缨说到“凌小姐”三个字时,便觉得仿佛一种亵渎,心中不由得气往上冲,只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姓薛的,你有什么,尽管往赌桌上押,我若跟不起,就算我输。”

    薛冷缨心中暗喜,急道:“此言当真?”

    狄梦庭断然说道:“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薛冷缨道:“好,爽快!”他拿起骰子,随手一扔,掷了一个七点,让狄梦庭拿第一手牌,自己拿了第三手,轻描淡写地一看,翻过骨牌,反扣在桌上,说道:“我要加注了!”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大封袋来,放在身前,道:“我跟你赌这副牌,若是我输,那句承诺连同这个都给了你。若是我的牌好,你拿什么来赔我?”

    众人见那封袋上什么字也没写,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心下均想,这便是薛少庄主的不是了,人家好容易赢了这许多银子,怎肯轻易跟你下注?又不知你这封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要是只有几张白纸,岂不是做了冤大头?哪知狄梦庭想也不想,将玉笛取出放在桌上,也不问他封袋中放的是什么,说道:“赌了!”

    旁观的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各有慕佩之色,似乎说这白衣公子潇洒豪爽,气度不凡。

    薛冷缨却面沉似铁,冷声道:“这枝玉笛才值几两银子,焉能跟得起我下的注?”

    狄梦庭用更冷的声音说道:“现在你手中所有的银票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我跟你这枝玉笛,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天高地厚。”

    薛冷缨道:“不错,我手中的银票虽然所剩无几,但我堂堂铁衣山庄少庄主,难道会被几张银票难住么?”他将封袋的封口撕开,掏出一迭黄澄澄的纸来,却是数十张房产地契。在四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他将地契抖了抖,拍在桌上,说道:“这是铁衣山庄在临安置办商号产业的地契,价值白银约莫六七十万两,你若赢了去,临安城东南隅三条大街的商铺全归你了。你若跟得起我这一注,咱们便开牌见分晓。”

    狄梦庭的目光从地契上扫过,心想:“我的玉笛虽是珍奇之物,价值却不及这迭地契的一半,姓薛的把全部家底都押了出来,分明是想不开牌便压垮了我。”

    果然,薛冷缨又道:“方才你说什么来?让我尽管加注,你决计跟到底,若跟不起,便算是输。此言声犹在耳,想来你不会忘记吧。”

    狄梦庭神情自若,笑道:“我说过的话,怎会忘记?”话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暗暗为难。他原算定薛冷缨身边的银子已经输出殆尽,这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加注的条件,哪料他竟然随身带着那么多的地契,自己身上除了一枝玉笛之外,再无一件值钱之物,却用什么与他赌?

    薛冷缨得势不饶人,大声催促道:“你若跟得起,快些拿出银子来,若跟不起,趁早认输。我现在急着去见凌小姐,没功夫等你磨蹭!”

    狄梦庭听他又提起凌小姐来,心中怒气上撞,恨不能拔剑与他一决雌雄,转念又恨自己一时大意,落入了人家的圈套,这时再想后悔,却已晚了。正在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忽觉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姑娘站在身后,却是洁蕊。狄梦庭好生惊异,道:“洁蕊姑娘,你怎么……”

    洁蕊不待他把话讲完,从身后取出一件东西,塞在他的手中,小声说道:“你这人没来由替小姐挡驾,真是莫名其妙。小姐偏却让我把这件东西给你。若是输了出去,我们可饶不了你。”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狄梦庭抬手一看,见那东西是一个红绒绣金的锦袋,轻轻打开,不禁“啊”的一声轻叹。旁边众人没看见锦袋中装有何物,却见狄梦庭的脸上陡然间罩上了一层青色薄雾,都甚感惊讶。当真是宝气映面,眉发俱碧。

    狄梦庭将锦袋放在桌上,道:“这也是我加的注,总够了吧!”

    四周众人见锦袋中是一枝碧玉洞箫,箫身长约三尺,通体幽碧,唯在吹口处显现数点殷红,娇艳欲滴。玉箫与玉笛并置在桌上,一枝碧若秋波,一枝白如凝脂,当真是珠联璧合,在烛光映下,宝辉流动,变幻不定。

    旁人见了这枝玉箫,无不啧啧称奇,倒还罢了。薛冷缨却双眉倒竖,怒道:“你是什么来路?与凌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狄梦庭道:“我是一个赌客。与凌小姐自然大有关系,可不劳你来操心。”

    薛冷缨道:“这枝碧玉六孔箫,乃是凌小姐的心爱之物,须臾不曾离身。怎会给你来做赌注?”

    狄梦庭笑道:“你若想知道,便将玉箫赢了去,亲手交还凌小姐,那时候问她便了。”

    薛冷缨重重一哼,心中愤怒之极,他苦恋凌惜惜多年,虽然始终未得佳人芳心,却也没如此刻这般寒心,万万想不到凌惜惜竟然帮助敌人与自己作对。他怒极反笑,喝道:“好啊!有人给你出赌资,难道我便不能借几两银子用用么?”他回身一抱拳,高声道:“各位都听好了。我薛冷缨与人赌一手牌,手中银子不够,特向大伙儿借几两使用。若是我赢了,所赢的银子与诸位分享,若是我输了,所借的银子也会由铁衣山庄偿还,绝不让大伙儿吃亏。”说罢,他骈指在桌上一划,指落处木屑纷飞,双指便如斧凿刻刀一般,在桌面上划出一个二尺圆的圈子,喝道:“诸位,请往这儿放!”

    金钩坊中的众赌客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黑脸大汉,道:“在下是南威镖局的总镖头黄公达,平日在三湘道上走镖,没少得到铁衣山庄照顾,总该有所报答。只是南威镖局家底本薄,一下子拿不出许多银子,我就先放下一万两吧!杯水车薪,不足为济,请薛少庄主拿去应急!”说着走到桌前,放下一迭银票。

    薛冷缨点了点头,道:“黄总镖头真是个爽快人!今日事平之后,我定当关照下面,以后在鄂湘境内,南威镖局的镖旗畅行无阻,谁敢动你的镖,铁衣山庄替你出面料理。”

    黄公达大喜,躬身说道:“薛少庄主一句话,胜过灵符圣旨,在下的身家性命,从此高枕无忧。”说罢,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见他得到了甜头,其余众人纷纷慷慨解囊。有的人是受过铁衣山庄的好处恩惠,责无旁贷;有的人是为了寻找靠山,出银子巴结薛冷缨;更多的人却是畏惧铁衣山庄的权势,不得不掏钱认捐。金钩妨中的三四百赌客,无人不往桌上送银票,多则一两万,少则四五千,不多时,薛冷缨面前已摆出厚厚几大迭银票,加上地契,总数不下二百万两之多。

    见此情形,薛冷缨脸上闪过一丝得色,望着狄梦庭,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我的银子也有了,你看如何?”

    狄梦庭一欠身子,道:“你打算押多少?”

    薛冷缨把银票往桌心一推,道:“人在江湖,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是从不放在心上。这区区二百万两银子,我全押给你了!”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嘘嘘”的撮唇声。二百万两银子,数目实在太大了,一注便倾囊押在赌桌上,真是一场破天荒的豪赌。

    狄梦庭也不禁为之动容,道:“薛少庄主,你这一注押上了全部身家,有几成把握能赢?”

    薛冷缨缓缓说道:“我有五成把握赢你,你也有五成把握赢我,咱们机会均等,为什么不搏一搏?或许我的手气会好一些,也未可知。”

    狄梦庭道:“你难道不怕输么?”

    薛冷缨一阵冷笑,道:“我不会输,因为你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跟我下注。赌桌上斗的是胆量和财力,就算有凌小姐为你撑腰,你没有赌金也是枉然!”

    狄梦庭怒道:“姓薛的,你好卑鄙!”

    薛冷缨阴声道:“赌场上没有君子!我用卑鄙赢你几十万两银子,值得!”顿了顿,他眼珠一转,嘴角挂上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你若想赌,可以。凑不够赌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便抵了二百万银子的赌注!”

    狄梦庭看着他的眼色,便知此言绝非善语,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薛冷缨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即日滚出临安城,从此远离凌小姐,不要被我再看见你!”

    狄梦庭闻听此言,怒火大炽,喝道:“胡说!”

    薛冷缨神情狰狞,断然道:“老实告诉你,凌小姐是我薛冷缨的,谁也夺不走!就算我得不到她,宁肯毁了她,也不能留给你!”

    听着这句话,狄梦庭仿佛觉得一条皮鞭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再也按耐不住,拍案就要发作。

    正在这时,忽然一双手重重一拍狄梦庭的肩膀,将他按回到椅子上。

    狄梦庭抬头一看,见身后站着一人,目中神光四射,不怒而威,正是大哥萧青麟。狄梦庭惊喜交集,道:“大哥,你怎么来的?”

    萧青麟道:“我从街外经过,听人说道金钩坊中正有一场豪赌,足以震动天下,便进来看看,想不到竟然是你。二弟,你初出江湖,便有如此手笔,看来用不了多久,名气必将在大哥之上。”

    狄梦庭叹了口气,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只怕输给了对方,折了大哥的威风。”

    萧青麟道:“还未开牌,怎可言败?有大哥在这儿为你坐镇,谁赢得了咱们?”说罢,他目光一扫,从薛冷缨脸上划过。

    薛冷缨见他眼皮一翻,神光炯炯,有如闪电,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暗想:“铁衣山庄中高手如云,若论眼神的厉害,却没人及得上他。”

    萧青麟眼中精光随即收敛,淡淡说道:“薛少庄主不是想赌么,怎么还不开牌?”

    薛冷缨给他眼神这么一扫,心胆已寒,口中却硬道:“你想开牌,先拿出银子来。”

    萧青麟道:“你要怎样?”

    薛冷缨道:“我坐庄,你须跟得起赌注,这是赌场的规矩。现在我有二百万两银子,你想开牌,也得拿出这个数目才行。”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他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银票,道:“薛少庄主好大的气魄,一下子押下二百万两银票,这么多的银子,我可拿不出来。”

    薛冷缨暗自得意,心道:“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姓萧的,今天我用二百万银子压垮你,也算看得起你。”

    哪知,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消退,萧青麟忽然双手抱拳,提气说道:“金钩坊中的各位朋友,在下萧青麟,这边有礼了。”

    只听得“萧青麟”三个字刚一出口,四周所有的人都是神情大变,大厅中顿时一阵骚乱,随即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江湖第一杀手萧青麟,名声早已传遍天下,他人到哪里,血就流到哪里,在世人的心中,萧青麟的名字就象一柄冷酷无情的利剑,传播着血腥,意味着死亡。金钩坊的赌客之中,多为富商大贾,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一听到萧青麟自报名号,都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萧青麟目光向左右一扫,两旁的赌客纷纷向后退让,仿佛离他近一步,便离地狱近一步,那是世间最险恶的事。顷刻之间,在他身旁便让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萧青麟道:“萧某与大伙儿在金钩坊中相聚,看来这是缘分,日后少不得还要与各位亲近亲近。”众人一听,都是面带苦色,心道:“我们躲你都躲不及,谁要和你亲近?唉,今日为了看热闹,却撞上这个煞星,真是倒霉!”只听萧青麟继续说道:“大伙儿都已看见了,萧某的兄弟与薛少庄主赌一手牌,此事和各位无关,大伙儿愿意留在这里看热闹,尽可随便。不过,哪位若要帮着薛少庄主与我兄弟为难,那是不把萧某当作朋友,日后定当登门拜访,讨个公道。”

    众人听了这番话,心中都已明白,人人都暗自盘算:“铁衣山庄虽然势力庞大,但萧青麟更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倘若得罪了铁衣山庄,尚能托人说情,再不然破费一笔钱财,或能消除这场灾祸。可是触犯了萧青麟,那是倾家荡产也躲不开的劫难。若被他找上门来,只怕满门老小都难逃一死!”一想到这里,人人的额头上都冒出涔涔冷汗。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商贾,来到赌桌前,战战兢兢望了薛冷缨一眼,说道:“薛少庄主,您与萧先生之间的是是非非,原本不关我们的事。我只拿回自己的银票,得罪了,得罪!”说着,他从那迭银票中飞快地抽出两张,躬身退回人群。

    这人开了头之后,大厅中的赌客接连而出,人人都将自己留在桌上的银票收回。片刻之间,桌上厚厚的银票被众人席卷一空。

    薛冷缨冷冷望着这一切,不发一言,唯有脸色越来越沉,变得一片铁青,显然内心已愤怒至极点。

    这时,萧青麟说道:“薛少庄主,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已经一文不名,拿什么与我赌?”

    薛冷缨强压怒火,咬着牙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姓萧的,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萧青麟缓缓说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漫说区区二百万两银子,你就是把整个铁衣山庄都押在赌桌上,也别想压倒我们兄弟。”

    薛冷缨喝道:“好!我就用铁衣山庄和你赌这手牌!”一言方落,他额头道道青筋迸起,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往桌上一拍,道:“我再加一注,用这面‘紫金山河令’,抵一千万两银子陪你玩!姓萧的,你有本事赢我,铁衣山庄三十六堂、七十二舵就归你们兄弟了!”

    一听这话,大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众人不敢大声说话,却都在窃窃议论。“紫金山河令”乃是铁衣山庄的掌门信物,持此令者将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代替庄主号令庄中所有弟子。这块令牌本该由薛野禅掌管,不知何时传给了薛冷缨,更想不到薛冷缨竟把它当作赌注押出。

    在众人的惊诧声中,薛冷缨激动得目中布满通红的血丝,厉声喝道:“姓萧的,你说二百万两银子压不倒你。我倒要看看你的肩膀有多硬,能不能撑起一座铁衣山庄!萧青麟,你若有种就跟我下注!你敢不敢?”

    萧青麟冷声道:“事到如此,你押多少,我跟你多少!”

    薛冷缨追问道:“你拿什么跟?”

    萧青麟道:“赌场上的规矩,凡是能带上赌桌的东西,都能算作赌注,对不对?”

    薛冷缨道:“不错!”

    萧青麟右臂一振,将佩剑拍在桌上,喝道:“好!我就与你赌这颗项上人头!”

    薛冷缨浑身一颤,道:“你……你……你要赌命!”

    狄梦庭也大吃一惊,急道:“大哥,你……你不能……不能!”

    萧青麟将狄梦庭拉到身后,道:“二弟,你不要管!”他转头又对薛冷缨道:“江湖人人皆知,得萧某人头者,将受万众敬仰!我若输给了你,当场横剑自刎,把人头交你带回铁衣山庄!不过,我若赢了这副牌,薛少庄主,你也得把人头给我留下!”说着,右掌在长剑上一抹,剑锋出鞘半尺,寒光直逼每个人的魂魄。

    面对激射而来的剑光,薛冷缨的一张俊脸因激动而变得扭曲狰狞,狠声说道:“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我跟你赌!”

    四周的铁衣山庄徒众闻听少庄主与萧青麟赌命,都吓得面目失色,一人跃众而出,急道:“少庄主,山庄大业和您的性命岂容儿戏?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薛冷缨心中的狂性大发,哪里听得进属下的忠告,反手一掌,将那人打了一个跟头,喝道:“我定下的主张,谁敢劝阻?再有人敢胡说八道,我宰了他!”他将右手按在骨牌上,左手直指萧青麟,一字一字说道:“姓萧的,此牌一开,你就只有五成活命的希望了!”

    萧青麟淡淡一笑,道:“萧某刀头舔血,这条命早已不放在心上。你薛少庄主却是金枝玉叶,只为一时冲动,却将性命丧在萧某剑下,你输得起么?”

    薛冷缨道:“我输得起钱,也输得起命!铁衣山庄称霸江湖,多少弟子喋血刀锋之下,再多一个薛冷缨又何妨?姓萧的,咱们多说无益,开牌见分晓吧!”

    萧青麟道:“好!听你这番话,倒也算得上一条汉子!一会儿若是你输了,萧某给你一个痛快的了断,让你少受苦楚!”说罢,也将右手按在骨牌上。

    大厅的烛光照在两人的脸上,两人目中寒光四射,一眨不眨,往桌前一站,四平八稳,都仿佛已经胜券在握,谁也不肯在气势上稍逊。但是事实上,两人中只能有一个人获胜,胜者除了赢得银两之外,还赢得生的权力。

    败者,唯有一死!

    他的生命已被作为赌注押在赌桌之上,生死只能凭这副骨牌的点数来决定。

    死亡,会选择谁呢?

    周围观看的人们被这股紧张的气氛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手心都攥了一把冷汗,无数道目光随两人的手落在两副骨牌上。心,也越收越紧。

    几乎人人都在想,江湖中的亡命之徒虽然不少,但胆气如这二人的却是绝无仅有,简直视生死如儿戏!

    蓦地,两人大喝一声:“开!”声震屋宇,四周的烛火也为之一黯,几欲熄灭。与此同时,两人右手一翻,将两副骨牌翻了过来。

    随着骨牌一开,众人的心也一下子提到喉头。两副骨牌究竟是什么点数?谁大谁小?孰生孰死?

    便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刹那,忽听得嗤嗤嗤嗤破空声大起,屋中的十数盏烛灯一齐熄灭,偌大的一座大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赌场中所有的人都在凝神观看骰子的点数,哪料骨牌尚未翻开,眼前却突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众人霎时间鸦雀无声,均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但只过了片刻,慌乱之声大作。

    唯有萧青麟处事不惊,当烛光熄灭的一瞬间,他放下掌中的骨牌,劈手将长剑抓起。黑暗之中,只觉身畔的赌桌猛地一掀,向自己砸了过来。他不及细想,将长剑连鞘向前指出,嚓的一声轻响,剑鞘刺入桌面,顺势向下一划,赌桌顿时裂成两截。

    与此同时,一个形同鬼魅般的身影急闪而出,双手斜插,其势直逼萧青麟的两肋。

    此刻,四周一团漆黑,萧青麟目不视物,却觉出对方出手奇快,这一击无声无息,迅捷无伦,待得惊觉,双掌距自己的小腹已不过一尺远。他危急中不及闪避,长剑一翻,斜砸那人的左肩。长剑虽未出鞘,但在他的内劲运使之下无殊开锋的钢刃,若被这一剑砸实了,立时便骨断筋折。

    那人待到长剑砸来,突行险招,左掌一勾,右掌疾锁,竟往剑鞘上挟去。这一招实是匪夷所思,倘若一挟不中,那么长剑直落而下,他再欲闪避,亦已不及。生死之际,他将一身内力全部运至掌上,一对肉掌劲道凌厉,已不弱于一件厉害的兵刃,将长剑紧紧锁住。

    萧青麟运剑受阻,不禁轻轻“咦”了一声,这一剑他虽未出全力,但对方竟敢以一对肉掌来夺他的长剑,却是绝无仅有之事。

    那人一招得手,跟着躬身低头,从衣领口激射而出两枝背弩,往萧青麟面门打去。

    萧青麟未料到敌人竟有这记毒辣的杀招,相距既近,来势又急,实难防备,当即身子后仰,挥剑一甩,大喝一声:“给我出去!”

    这一甩之力由剑鞘传到那人的手上,那人只觉双臂剧震,再也把捏不住,不由自主地离地飞起。萧青麟这一甩的劲力奇大,那人身子飞出,反而抢在背弩之前,只见两枝弩箭飞过萧青麟的头顶,紧跟着就要钉在那人自己的身上。哪知那人在空中身体微侧,双袖一翻一卷,已将两枝弩箭轻轻巧巧地收入袖中。他这听风辨器之术好生了得,黑暗之中,竟似比光天化日之下还更看得清楚。

    萧青麟喝了声采,道:“好啊!赵士德,真有你的。铁衣山庄四大护法之首,毕竟不是浪度虚名。”

    随着话声,黑暗中火光一闪,狄梦庭手中已持着一条点燃了的火折,照着不远处直挺挺的站着一个人,脸色铁青,一动也不动,正是铁衣山庄的首座护法赵士德。

    薛冷缨又惊又喜,道:“赵大叔,您怎么来啦?”快步走到赵士德身旁。有了铁衣山庄首座高手坐镇,他忐忑不安的心神顿时镇定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傲色,将手一挥,四周的铁衣山庄众弟子纷纷拔刀抽剑,冲了上来。

    面对四下映射的寒光,萧青麟眼皮眨也不眨,反而侧过了身子,背对刀剑而立。倒是众人见他一付有恃无恐的模样,又素知江湖第一杀手的绝世武功,怎敢造次?只将刃锋直指萧青麟与狄梦庭,将两人围在核心。

    狄梦庭望着众人剑拔弩张的紧张神色,淡淡一笑,低声自语道:“只对付我们两个人,原也不必这样兴师动众。”他将火折子轻轻向上一掷,火折子飞起数尺,右手虚拍一掌,那火折子为掌风所送,缓缓飞向烛台,竟将被暗器打熄的烛火一一点燃,便如一只无形的的手在空中推送一般。不一刻,大厅中又恢复了光明。狄梦庭凌空一抓,掌心一股吸力将火折子吸了回来,伸右掌接过,轻轻吹熄了,放入怀中。

    赵士德见了狄梦庭露出这一手武功,神情愈发郑重,向前跨出一大步,将薛冷缨挡在身后,提气喝道:“大伙儿都把家伙收起来,谁敢妄动,庄规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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