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寄生系列 > 第四章

?    我缓缓睁开双眼,和尚正看着我,我双手轻轻用力,他也不阻挡,轻巧巧的从他手里挣脱。是,从头到尾,他没有想为难我们任何。

    这一番,我暗想,竟然像再世为鬼了呢。

    “和尚,”我问他,“你都知道?”

    和尚摇头,“你的事情你都知道,我如何通晓过往或前程呢?”

    我低头,是呀,我自己都知道,就是忘记了而已,偏偏他提醒我,才让我记起来。

    “月桂,你还好么?”红香扯扯我的袖子,神色像我在幻觉中看见的那般焦虑。我赶忙点头,抓住她的双手,“我很好。只是……想起了我到底是谁而已。”

    “你是谁?”红香急急问。

    我侧头,想着如何措辞回答她。

    “我的本身叫林明桂,我是她的一股怨念而已,在人间游荡,吸取日月精华,最后幻化人形,懵懂无知,来这世上一遭。”

    红香怒,“我早知你是怨念,我是问你,你本身又是何,你是否要回到本身?”说到后来,她有点哽咽。

    是啊,我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人不要鬼不要佛不要,天庭不收地狱不留,说白了,什么叫“我”,我哪有“我”?

    “也许,我就要回本身了。”我这样的安慰着红香,“红香,你也快点转世吧,今生转世成为我儿子,或者来生成为我娘子,胡天胡地的过,我们不要执着知道那么多了。”

    “你会本身?”红香吃惊,“你本身在这世,你知道是谁吗?”

    我点头。

    “那么,”她伤感,“你回到了本身,还会记得这几百年,我们情同姐妹,相依相偎,朝夕相处吗?”

    我答,“记得,都会记得,我会趁本身在睡觉的时候醒来,我记得你总是骂我什么都不懂,在我面前充大,小看我,欺负我,偶尔还青天白日的做春梦。”

    红香一把抱住我,头碰头,四肢碰四肢,真是的,人说鬼体冷,我们都觉得对方温暖无比。

    “说好了,你都不许忘!”

    “好好。”我认真地回答。

    此刻,我又不似月桂,也不是明桂,那一点真一点假,到底什么发生在我身上,什么不属于我?我情愿,叹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是她的怨念,但是修炼出自身,前尘往事,她的爱恨情仇,同我风月无关。然却不成,今生当我遇见徐子尧,其实早已说明,我同她,难分彼此,或者说,她种的因,我一并要吃下果。忽然心生绮念,问和尚,“和尚,那男人……徐若安,他有没有一缕怨念逸出呢?也在人间飘荡,修炼出形体。”

    和尚摇头。

    我气馁,也许原本就是女人最哀怨多情。也或者,徐若安,他又知道什么。轻飘飘的感情,和纸一样,却不知,明桂为他,魂分两处,一处转生,一处飘飘缈缈,不知所终——那便是我了。

    那一日到了最后,徐若安一剑穿胸,却不知,林明桂哪里是那般简单角色,自小练武,怎会怕他并未用力的一剑,却躲也不躲,径自承受了。

    徐郎,我同你,庙宇中题诗的缘分自始至终没有忘记。

    徐郎,即便害你,我也不要别人去做,宁可我来。

    徐郎,同你成亲,更多的,是为你掀起盖头的霎那,我真的想当你的妻啊。

    徐郎,到了后来你该知道,我已留书给老父,不管你如何看他奸诈狡猾,他也疼惜女儿,为了她的死,老泪纵横,为了她的死,免你一门抄斩,连同上下官员,统统流放三千里,却没有要一个人的命。

    徐郎,一切的一切我都安排好,生前死后,但我却不敢再见你一面。

    徐郎,我说了各为其主,却开始觉得不堪重负。对你由衷刻骨的爱和那必须铭心的恨都不要了,我想单纯的像白纸一样的开始我的新生,和你有一个无关乎他人的来生。

    我双手捂住脸,林明桂阿,我晓得你的心,你想忘记这一切,可为什么这爱恨情仇的一念,喝了孟婆三碗茶,还在人间游荡不肯去,而我,我又算什么,生生承受这一切。我是你,那我为什么没有再世为人忘记一切的福气;我不是你,凭什么让我承担这最不快的回忆。

    泪水从指缝间掉落。

    心如蛇蝎的妖女。仿佛我还听见他这么说。我不是林明桂的魂,可我却是她的心她的全部。

    明桂明桂,你分了一半给我,我是月桂,却不见日,没有阳气。我有的还是以往,只得以往,罢了。

    徐子尧,那张小姐身上有些找不到的东西不奇怪,因为它本来就不在那儿。

    若安若安,那徐子尧可是你的今生?我怀揣着往生的回忆,怎么也难以将你们联结在一起,原本看他分外面熟,就当是前世今生的缘分了,可是在恍惚中又看到你才发现他不过是个替代品,他是你,他又不是你,我猜,他就是你的转世,但是以往你那让我醉心的骄傲,固执,甚至有点残忍都哪去了?你那种淡漠让我肝肠寸断却不可自拔。

    就如同张小姐不是林明桂,她没有林明桂的狡猾,狠心,没有林明桂爱恨交织的痛苦。只有我,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个已经不在地躯壳。

    红香从后面环抱住了我。

    我晦涩的将往事讲给她,像说着旁不干的人与事。

    相爷向皇上索要了状元郎为婿,却是为了笼络。没想到状元郎青云直上之后发现了相爷的不轨,深恶痛疾,打算大义灭亲。这个时候相爷的女儿才忽然出现,原来她不是个平日里可以忽略的娇怯的小妻子,而是个心如蛇蝎的小妖女,她在状元府内伪造了好多的证据,使得相爷状告状元罪名无数。这下子,对她爹不利的人们就被一网打尽。最后时刻,昔日的状元公杀了小妖女。

    可是没人知道的是,早在几年前的旅途上,状元同小姐早有破壁题诗的缘分。

    更没人知道,那小姐原来早就对状元情根深种不能自已。

    “那徐若安最后怎么样了呢?”红香问。

    我一怔。往向和尚,“和尚,告诉我,他最后如何了?”

    和尚不语。

    我平静下来,是,自己的往事为什么要问别人结果呢?

    那徐若安一剑刺下去,都这般时刻了,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方才注意到她的美丽一样。原来,这个小妖女真的很好看。不像往日装出的娇柔羞怯,她那样直直的看着他,还浅笑,那么狂妄那么不在乎的洒脱,一瞬间,他几乎嫉妒了。这个时候你不装了,为什么我忽然心动了呢?

    到死她都站着,一点不觉得疼一样,那剑像从她身体里面开出的花,吸取着生人的精血,越加光芒夺目。映照着她的面庞晶莹剔透。

    他糊涂了。明明歹的是她,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般?

    树叶轻轻的摇晃,沙沙作响。绿得像碧玉。

    时间像沙漏一样漏下去。小轩窗,倚红妆,冥色入高楼。

    他还原地站着,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流光正徘徊,她一身得以沐浴在那皎洁之中。闭着眼睛,嘴角含笑,什么让她如此快活,至死不休。

    等到想挪动身体的时候,发觉四肢僵硬,动一动,咔咔作响。走上前去,抚摸她的脸颊,凉凉的,但是却不硬。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是却是第一次如此满含感情的触摸一具尸体。

    到头来,拿骨肉汁血偿还净了。

    好几天过去了,他找人报岳丈说,妻子暴病去世。岳丈却也未找他麻烦,只淡淡地对他派的人说知道了。

    他坐在明桂的梳妆台上,这里正对着窗,窗外是茂盛的树,有的时候树会挡住阳光,有时候又会同阳光融化为一体,金灿灿的碧绿,一室生辉。

    明桂的梳妆台上东西少的可怜,只有一两个发簪,也非名贵物品,他想起来,平时名贵似乎是从来没用过什么胭脂水粉的,似乎她嫌弃哪些东西污了素净。

    他轻轻抚摸镜子,古旧的黄,不甚清晰,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的玩,忽然发现镜子背面藏着一张小笺,几行字。是明桂写的,不像一般女子字体的秀丽明媚,看起来清新洒脱。

    他心里默念着那首诗,其实都会背了。

    许久许久以后,他才呼了口气。

    明桂,或者叫你凌月。

    我不知道徐若安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应该也被流配三千里了吧,也或者他悄悄的从衙役手里逃脱了。或者他还带着那把剑,剑上带着明桂的血,因着从不擦拭,血慢慢的变成褐色,然后深褐色,再发黑,最终成了锈渍,铭刻在里面,永不消散,斑斑点点,成就了一把举世无双的钝剑废铁。

    而我,我是不是就是那心上的血渍落在剑上凝成的精魄?

    好像很多个下雪的夜里,我都是这样陪在他身边的,天地一片白茫茫,就听见他走路咯吱咯吱的声音。雪落在他的斗笠上,蓑衣上,手上,剑鞘上。

    他会抱住剑,这一缕精魄在爱恨之间温暖。

    从中原走到大漠,从大漠走到更远,也或者到南方,山清水秀,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街头卖杏花。

    他不离我,我不离他。

    快到正午了,阳光倾泻在每个人的身上。有风吹动着和尚的衣衫,我羡慕起来他的平静。

    “月桂,”红香声音哑哑的,又叫我。

    “你怎么了?”我问她,她脸很红。

    她笑了笑,还是那么美丽,然后轻巧的握住我的手说,“不纠缠了。”

    “放开了。”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然后转身,走进束鬼居。

    我冲上去,她却关上了门,我只能听见她在里面的声音。

    “红香,红香,”我急着捶门,却不敢贸然闯入,惹她不快,“红香对不起,我就顾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红香你先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月桂,不关你事,”她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柔,“只是我自己想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里面沉默了一会。

    “月桂,看了明桂也就是你的一生让我颇多感触,我现在做的决定,不会后悔。”

    我侧着头,皱眉,“红香,我不是明桂。”

    “你是,”她笑,“你是明桂,那转生的张小姐才不是明桂,就像徐子尧不是徐若安。”

    “我不过是一缕记忆,”我苦笑,“不是魂,不是人,随随便便一阵风,我就烟消云散。我如何是明桂,她那般狡诈又刚烈,无情又多情,性格不同,容貌不同,只不过是一样的记忆。”

    “你是她的爱情,她的爱情不需要狡诈或者有情无情。身体发肤一剑之下她都抛弃了,只有那未得的爱情徘徊不散。”

    “那又如何,”我低低道,“我入不得轮回,又不甘同那张小姐溶为一体,况且,徐若安早已经不在,林明桂的爱情永远寻觅不到。你也说了,徐子尧,他不算是徐若安。”

    “你比我痴。月桂,你甚至不相信轮回转世,只执着那一世的人,可是你也让我发现,其实我爱的,何尝不是我那一世的爱人,他没有了,不管到底是怎么个结果,即便和尚——大空,他也不再是他了……一生的际会形成一个人,不是一个灵魂就说相同,习惯变了,性子变了,甚至一些小动作变了,到最后,或者整个都变了,就算看着还是亲切,又有什么用?”红香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如一声叹息。“我纠缠着不肯轮回,又何苦,一世恩情,一世忘记就好,孟婆那三碗茶,最该喝,留足着记忆去轮回,到最后,不尴不尬,前后不搭调,何苦。若还有情,来生再续,若是无情,各安天命。月桂,随遇而安,才是道理。”

    我低头,“红香,你说的这么轻巧,你真的忘记了么?”

    “真的。”她声音干脆果断。“月桂,几百年缘分,我同你说一句,你烟消云散也好,你回到小姐身体内也好,其实都没什么所谓。你找得人,根本就没有了。”

    我一疼。

    我知道。

    那个在雪夜里抱着我的人,早就没了。他转生了,但不是他。

    那不是我要的了。

    我只爱徐若安,那个冷漠稳重残忍会得杀了我抱着我的男人。

    “所以月桂,忘记吧,甚至忘记彼此,真的……”

    “红香——”我听那声音越发不对,一把推开了束鬼居的门,里面空荡荡,一无所有。我四处寻觅,却寂静无声。

    “红香,红香呢?”我跑出来抓住了和尚的手,汗涔涔的说,“红香不舍得你,她一定不会消失的。”

    “阿弥陀佛。”和尚的双手慢慢褪去了光芒,“红香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我急。

    “回到轮回之处,等候下一个生命的开始。”

    我慢慢醒悟,知道她并无危险,但支撑自己千百年来的支柱没了,觉得心里惶惶的。这庙宇里面的大小和尚甚至都同我无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声叹息,谁同我相连?

    “月桂,你自己的命运,只有你自己能够解决安排。”

    “连你也不再管我吗?”我无限落寞,“要不你们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消失的,本来我就不该存在,消失才是一种解脱。”

    和尚微笑,忽然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晚上,那般自在洒脱,“贫僧说了,贫僧不过乃一小僧,无力安排别的命运。”

    “借口,”我瞪他,心里不知明的也跟着俏皮起来,似乎全然不顾现实与未来,“你这个无赖和尚。”

    和尚不理我,笑嘻嘻的盘腿坐到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我惊讶。

    他双手合十,向师傅一点头,“师傅,徒儿先去了。”然后双手自然的放在膝盖上,双目缓缓闭上。

    “和尚,和尚。”我叫他,蹲在他旁边,“你这是玩什么?”

    “老和尚叹息,“大空,非要如此么。”

    “师傅,”大空淡淡道,“难道你也堪不破师徒父子般的一世缘份吗?”

    “阿弥陀佛。”老和尚转身离去,“月桂施主,你自己的前程自有命数,我能说得只有这么多了。“

    老和尚步履如常,没有一点变化,也没有回头。

    “她在生死轮回中,教我如何能解脱。”大空淡淡的说了最后一句话,无波无澜,然后便坐化了。

    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靠在他身上,“喂,和尚,”我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这么做,那你为什么不在红香面前说一句话,让她那么绝望的消失。”

    和尚不理会我。

    我复自言自语,“你们两个人真奇怪,执着了几百年找相公的,到了最后清心寡欲万事皆空一般的轮回了;喜欢装佛爷装菩萨的,偏偏不舍得她在轮回中受苦,要跟着跳到红尘中翻云覆雨,唉,”我叹气,“神经病。”

    天上连云彩都没有,阳光刺眼,我用手挡了阳光眯缝着看天空,红香,你在天上吗?下辈子要幸福啊。

    我掸了掸衣裳上的土——虽然根本没有,然后拍了拍和尚的脑袋,“和尚,我走了,你等着你师傅他们烧了你好了。”

    街上还是一样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客似云来,锦绣年华。

    我打了个哈欠,都走了。

    我去哪好呢?

    入夜时分,我一个躺在破庙里,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多了。也一直没有大道士小和尚的来抓我,闷死我。

    两个多月前,徐子尧和张小姐成亲了,吹吹大大的很是热闹。那天晚上,我用法术变了好多的焰火来祝贺他们,亮晶晶的,比人间工匠作的好看多了,我的焰火不会轻易的熄灭,回归到黑暗,那种五颜六色一直会持续很久,只不过,我有点怅怅的想,我的焰火没有那种甜蜜的硝烟味,终归是假的阿,唉。

    希望他们会得平安喜乐的一辈子。为什么不会呢?我在他们的院子里面转了那么久,父慈子孝,小姐又善良温柔,其乐融融。不像那一世,如被诅咒,全无一个人用真面孔,都是假面具。

    时间再长点,徐子尧就会忘记了我了,哪怕他想查找,也是全无消息的,久而久之,他会当那是羁旅途中的一场春梦。他也不会觉得小姐少了些什么,因为小姐有跳动的心,会有新的爱情,弥补原来心头的那几滴血。

    我呢?我翻个身,又叹气。所有人都有了个结局,只得我,一无所有。

    或者因为他们的命运都早已经写在生死簿上,不会缺斤短两,我这个平白多出来的妖孽,活该这样,寂寞千载,一曲无终。

    不过,老和尚不是说我也是自有命数的吗?

    我的命数在哪里?

    我摇头,不会了,徐若安已经消失了。又难道是说,我会继续活着,几百年后直到有一天按捺不住寂寞,同某一世的我溶为一体,享用那一世最像徐若安的某某某去吗?也不是没可能的,寂寞最熬人。

    我到底又是谁呢?

    这个问题如影随形。

    其实只有几个人关乎这场问题,明桂,张小姐,我。

    张小姐自然是明桂灵魂的转世,而我,我却是明桂所有记忆的载体。我没有明桂的灵魂,也并非全是明桂的性格,我有的无非是回忆,可张小姐,她只是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灵魂而已,她,她自然更不能是明桂才是。

    或者,我就是明桂的几点血,到最后,还是要归还的。但是奈何让我修炼出意识,对回归不甘不愿。

    更甚至,徐若安爱的,是明桂,而不是几滴血的我。

    红香说,要忘记前生后世,拼着全部给予这一世,血淋淋大喜大悲,爱恨情仇,因为前前后后,都不是这一世了。

    可我忘不掉阿。

    傻瓜。我似乎听见了红香这么骂我,还伴随着她的笑。然而不可能会是她,她,现在是否已经转世了呢?某个人家,才诞下的婴儿,一定还是女儿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红香比我聪明。

    只有我放不下一切,踟蹰不前。

    渐渐的,我又神清目明起来,真是的,庸人自扰。

    老和尚说我有我的命数,何必在这里自找苦吃。

    一场戏散场了,就再也没有了。纠葛着前一场的我,就应该消失才对。所有的一切,逝者如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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