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花从小就听惯了这支歌谣。久而久之,歌子的韵味如血液渗进了骨肉。贫穷就是这样,变成了心灵的一部分。只是她们依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快乐,就好似伸展开来的树根永远能找到水源一样。多少年来,农家就是那一两间破土屋,屋里有个土垒的大炕,全家人就拥挤在这炕上睡觉,做梦,调理筋骨。直到十五岁,春花还跟弟弟妹妹们挤睡在这个炕上。父亲母亲曾经也都挤在这个炕上。每当母亲再生下一个孩子,大炕就变得更挤一点。然而,这炕仍然是大家每天劳累之后最想往的去处。在这里,休息代替了劳作,美梦代替了烦愁。
直到有一天,她走进城里,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比梦境还要美妙的天堂。这个讨饭姑娘在城里长高了,变胖了,脸蛋也白嫩了,就连失神的眼睛也有了神采。后来的许多日子,她时常会想,要是自己一直在要饭,该有多好;要是自己也能象侯保瑞一样,给一户绝对清白的生意人家洗涮碗盘,张罗顾客,该有多好……一天,她在梳辫子时,无意间发现了好些白头发。她愣怔了好一阵。整整一天,再也不能打起精神来。
只是对她来讲,一切思索都显得毫无意义,任何思索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拥有父母亲赠给的这副身躯,便什么也没有了。父母亲还赠给了她一张需要吃饭的嘴。需要吃、穿和睡觉,也许就是她的几件最大的不幸。不仅如此,她还得操心远在乡间一家人的吃、穿和睡觉。就在今天,她还幻想过,如果她的儿子是科学家,她就以母亲的身份,求他为普天下的穷人做个好事,发明一种跟水一样简单和便宜的食品,只要喝下一杯,五天都不会饥饿。可她遗憾地看到,科学家只对火星和月球更感兴趣。如今科学家跟凡人一样,都变得势力和浮躁。
不过,她整天想得更多的,恐怕还是自己的事:比如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进教堂……由于这些思索,由于内心的焦急,爱情对她就显得更加紧迫。因为能把她从苦海中彻底解救出来的,似乎只有爱情。虽然不再接客,可她的新生活又在哪里呢?她也只念过几年小学啊。一天,她注意到算命姑姑的身影。这个从来不乱花钱的女孩,在算命摊前耗了半个钟头。她遵从算命姑姑的忠告,买来一双皮鞋,把内底撕开,贴上写着自己名字的胶布,再把内底粘好。她把鞋送给心上人,要他穿上。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穿。这使她焦急。算命姑姑说,只有让所爱的人千遍万遍地踏踩她的名字,她才有资格接受他的爱,这个爱也才能成功。
她跪在床上,最后又匍匐在地上,乞求命运能为她保佑,并饶恕她曾经的一切罪孽。她显然忘记了圣书的教导:除了应该相信上帝,再也不要相信其它法力的存在。到了某一天,侯保瑞终于穿上了那双鞋。这是因为,她把他的旧皮鞋骗走了。
这一天,她又来到算命摊前。她要给心上人测一测了。算命姑姑瞅着她说,他的周围有很多陷阱,正威胁着他的安全。在他还没有排除这些陷阱之前,命运便不会让他跟她相爱。算命姑姑说,自己暂时也只能测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日子,她整日如坐针毡。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助他。她对他的命运的关注,早已经超过了对爱情的关心。她非常严厉地谴责自己:
“我对他的一切,从来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啊。”
这一天,她从女友那里得知,有几个姑娘去酿皮摊折腾他好几次了。直到这时,她才算看清了其中一个陷阱的位置。连着几个钟头,她都在思考这件事。她找到一个当事者,把一件新毛衣送给对方。她又找见另外两个姑娘,把仅有的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赠给她们。她恳求她们,再也不要去酿皮摊捣乱。有两个姑娘,当即就答应了。只有一个姑娘,因为自身的困窘和不顺,从而不肯对她轻易原谅。这使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又去找这个姑娘。与此同时,她开始思索,他身边的别的陷阱在哪里?燠热的思绪,使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发疯了。
终于有一天,她做出一件与自己这一时期的意志完全相反的事情。她本来已经多日不再接待男人,可是当一个脸上长着很多红包的汉子来找她,她立刻就答应了。她奇怪地认为,这个男人一定得着传染病。她跟这个男人极尽放荡。中间,他因为受不了她的过分热情,而打了她两下。临走,他用她的高跟鞋在她的小肚子上又敲了两下。半昏迷中,她一点不恨这个男人,倒是对他怀着深深的感激。教堂和上帝,在她的头脑中变得越来越遥远和苍白。她看到自己的**正在死去,它们正化成苍白的血水。她毫无遗憾。这一融化的过程那么缓慢,于是,她在幻觉中张开双臂,朝死神急切地扑过去……
这一时期,自虐构成了她生活的一大特点。
一天,她的手指被划开一个口子。眼看着鲜血从肉里涌流出来,她却无动于衷。在同伴的惊呼中,她用破布将手包上。同伴说,这样会感染呀。她平静地摇摇头。最近以来,她连续从国有电力公司宿舍区的垃圾箱里拣回发黄的大米、发霉的腌肉……为了省煤,她多日不喝开水了。至于感冒发烧,也不再吃药。
一天,过马路时,要不是飞速开来的汽车刹闸及时,她就被撞上了。司机吓得伸出脑袋。她却对司机笑道,不要紧嘛,没有什么。还有一次,她在火车站广场倒卖火车票,这些票都是另一个票贩子倒给她的,她再多加三块钱倒出去。没想到里面有一张假票。买主很快找来了。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她不想向这个高大的汉子解释什么,立刻把钱退还给他,扬起头说,请你把我交给警察吧。对方盯着这个目光怪怪的姑娘,终于走了。
这一切并不是由于我想早点死掉,因为自杀是不被上帝所允许的,虽然我根本不相信人的灵魂可以永恒。就是能够永恒,对我也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可能根本不相信圣书里讲的一切。我想活着,就把圣书里不许自杀的理论作为救命稻草。如果人死了真可能下地狱,那我宁可在地狱里待一千年,或者干脆让我的灵魂永世成为地狱里的一粒尘埃……因为我本来就是魔鬼,虽然我彻底洗手不干了。
她还在不停地给教堂捐钱。所有这些钱物,都通过那个姓屠的老太太转交。她可能还是希望,上帝能保佑她一点什么,至少使她的家庭别再遭受新的磨难,别因为她这个魔鬼而遭殃。她越来越相信,上帝不会总干伤天害理的事,让好人永远受难,让恶人花天酒地。在这个注定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的姑娘心中,对上帝常常公开怀着憎恨。相对于上帝,她更爱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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