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绎罗蹑手蹑脚地退回二楼,略一沉思,拿起床头的电话拨了一通出去。
“你好,弗里奇私人疗养院。”听筒里传来一把清亮的女声。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是简绎罗。麻烦请韩思梧先生接听。”
电话那头似有人惊叹一声,随即又转回公事公办的语气,“是,韩先生一早已吩咐过,请稍候。”
过片刻,男子低醇浑厚的嗓音自那边传来,“单单?”
多年不用的乳名被人叫出来,电光火石间仿佛又回去到昨日,同样胖嘟嘟圆鼓鼓的两个小人儿,为抢玩具扭成一团,似只鸡蛋样的滚来滚去,韩伯母看见,笑着说他该叫憨憨,她则是单单,合起来正好做个鸡蛋先生。
日夜思念的人近在耳畔,绎罗忽然没了勇气,脑袋发僵,舌头打结,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直觉想要丢下电话,逃之夭夭。
对方轻轻笑出来,似乎已亲眼见到她的窘态。
“过得好么?”
不,不好,走到哪里都只是个异乡人,该刹那她有冲动一吐为快,话到了嘴边却变作淡淡一句,“嗯,一切都好,托赖。”
这一次思梧真正大笑出声,震得绎罗耳膜都发痛,“不,单单,不是世界末日你又怎会得给我电话?!”
绎罗苦笑。这样的知己知彼一针见血,难怪在他面前,未尝交锋,永远是她先败下阵来。
此时再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除却咬牙坚持她亦退无可退。
“是,全教你猜中,我已走投无路,只有你能帮我。”
他却得寸进尺,“你莫非是在玩笑?我身陷囹囵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帮人?”
绎罗的回答十分技巧,“咦?我以为你会得说,‘人生就在一只笼子里,大家都是难兄难弟’。”
“嗬,单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思梧,帮我。”
那头沉默良久,才听见他说:“为何我永远无法对你说不?”自问自答里夹杂了一丝叹惜。
绎罗听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可是因为你手头的案子烦恼?”虽然他行动全无自由,但胜在耳目灵通。
“是。”绎罗大方承认。既然他一早知道自己会来电话,必定有备而来,她亦不须无谓掩饰。
“案情同我有关?”
绎罗沉吟,“凶手的标记和你的略有相似。”她答得谨慎,留下余地。
他却一句切中要害,“恐怕是因为一模一样才教你找上门来。”
她选择不出声,思梧却步步紧逼,“用的也是戒指?赠言呢?还有字体和雕刻手法呢?”
绎罗躲不过,只得招认,“全都和你如出一辙。”
“所以你以为我逃出生天又犯下命案,左思右想不放心才特地打电话来查勤,却发现人好端端地没有失踪,于是和我有接触的一切人员都有嫌疑,接下来你大概就会要我列一张名单给你,我说得可对?”
哎,这一回合,绎罗又处在下风,任由人牵着鼻子走。
她不过稍露口风,韩思梧就能推知来龙去脉,连自己的心思打算都摸得一清二楚,这种人做对手真真可怕。
“不,我没有名单可以给你。你最该知道,我一向是独脚大盗,除了你,谁也不配叫我挂在心上。”这也许是本世纪最趣怪的表白方式,可她却笑不出来。
如意算盘落空,这下满盘皆输,绎罗抱头呻吟一声,沮丧万分。
思梧偏偏还往伤口上撒盐,使她伤上加伤,“单单,千万小心,整日舍身饲魔,终有一天也会得长出一张魔鬼的脸,到时分不清哪张面孔是真,哪张是假?”他的声音越加低沉,仿佛午夜梦吟般迷惑诡异,“啊,我早就知道我俩灵魂的质地一般无二,你的心里一定同我一样早就住进只恶鬼,趋赶不走,挣扎不休。哈哈......”他笑得肆无忌惮。
绎罗忍无可忍,招呼也不打,“啪嗒”一声用力挂断电话,没有听清他最后问那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是否欢喜?可还满意?”。
她受到极大震荡,迫不及待地奔至窗前,大口大口吸取新鲜空气,室外吹来的凉风扑面,过一阵,才慢慢平息下来。
一转身就发现汉得烈站在卧室门口,也不知前面被他听去多少,他以种探究的眼神盯牢她,看得绎罗心里发虚,勉强笑一笑,问:“是不是该走了?”
他不回答,大步朝她逼过来,背后就是落地大窗,她吓得身上汗毛全都竖立起来,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咚咚”乱跳,再差一点就能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一只手已搭到她头上,只要再轻轻一推,绎罗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干,呆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汉得烈摸了摸她额头,皱皱眉,说:“哪里不舒服?”
绎罗摇摇头,仿佛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后背凉飕飕地一早被冷汗浸透。
楼下一时涌进许多人,济济一堂,好比嘈杂集市,到处都是镁光灯闪烁不停,又如同丑闻现场发布会。
绎罗头痛欲裂,快步闪出,不理汉得烈在后头一路追喊,拦辆的士,直奔回家。
现在的她仿佛是被人狠揍过一顿的残兵败将,还要在人前顶一身伤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殊不知她感官知觉已统统麻痹,只剩下倦与累,恨不得从此倒头大睡永不苏醒。
进门就直往床上扑,大床柔软舒适,身体渐渐找回自我。
睡过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她飞快地冲个澡,赶着出门。这次是往医院去。
病房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外头的雨下得昏天黑地。
亚里奈半靠半坐,脸向窗外,一动不动。
绎罗轻轻走上前去,握住好友的手,她被惊动,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睛毫无神采,空洞彷徨,视线茫茫然没有焦距不知要落在何处,随即将脸深深埋进朋友的手心,自喉咙里发出声呜咽,如同一只受伤无依的小兽。
绎罗泪凝于睫。生活迫人,尤其欺负女性,对有学识有教养的女性则更加残忍,遇事连哭天抢地的权力都已失去,受到重创,宁流血不流泪,捱过今天,明早又会得生龙活虎,否则不等众人踩你就先落到谷底,再不得翻身。
“为什么?”
“嘘——”绎罗轻拍她的背。女人凡事皆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他要离开我?为什么他转眼就爱上别人?象是要追根究底,实则似是而非,现实往往太过血淋淋,当事人不堪重负,不愿直面,于是拼命思考无解命题来欺骗大脑和心灵。
绎罗自临近中餐馆叫来两客外卖,亚里奈精神十分困顿,才吃一点就说饱了,服过药很快便盹着了。
整整一天没有一件好事,直到现在绎罗方可吁出一口气,人一松垮下来,就觉得头昏脑胀,反正无事可做,便也合上眼小憩片刻。
不知不觉中已熟睡过去,甚至做起梦来。
梦境恐怖血腥然而又似十分真实。有许多狰狞的鬼脸赌在眼前,不住地晃来晃去,自己伸手去抓,满手都是粘稠温热的液体,那些面孔会得不停变化,开头明明是张熟人脸,一眨眼就头上长出犄角,嘴里探出獠牙,在心底,在耳旁有无数的声音同时在喊:“h送给d的礼物!h送给d的礼物!”她胆战心惊,仿佛一只落入陷阱的兽,已无路可逃。
是姚嘉明医生最先发现情况异常。他挂念那名无法生育的可怜少女,赶在下班前去探视。
这一晚见到的,十年后仍会得叫他做噩梦,半夜惊起。
病房好似一个屠宰场,雪白的墙上布满飞溅的血滴,他再晚到半步,少女的整张面皮都要被揭去,简绎罗坐在一边喃喃自语,手里紧紧握着把手术刀,血自锋利的刀刃上落下。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她似反复在说:“看,一张魔鬼的脸。”
汉得烈闻讯赶来,同第一见证人姚医生交谈几句。姚嘉明看着那边神志浑噩的绎罗,不由得替她难过,“可怜的人,她生了病。”
随同的警员嗤之以鼻,“生病?这可是活生生的犯罪!”
汉得烈却说,“她不过是只迷途的羔羊而已。”然后走过去,伏下身在绎罗耳边低声讲了句什么。
如果有人懂得唇语,就会晓得他正在说:“h送的礼物,d还喜欢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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