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一直不停。
从病房里望出去,天空阴灰好似一块旧布,脏得看不见底色,且湿乎乎粘嗒嗒地拧不干。
大半个钟头里,只有一名护士进来替亚里奈打过一针止血,便再无人理她死活。
绎罗急起来,将床头的铃几乎摁爆,终于有人来,看一眼病人,别转头就走,临走还不忘丢给她老大一个白眼,似斥她不知趣。
在他们看来,也许只要人头还接在脖子上,其他都是不值得惊动的小事。
上午过半,主治医师尊驾才到。温吞吞地走进来,说话前照例要先迟疑三秒,好吊足人胃口,教人膜拜他的权威。
想不到这样的一人查起病来倒象哪吒转世,八臂齐出,呼呼生风,几下子里外上下俱已检查完毕,轻描淡写扔出一句“很遗憾,令友大概以后很难再生育。”
他的口气稀松平常,仿佛不过是在说,“看,多可惜,又是一个坏天气”。
绎罗不由得怔住,就好似听见刽子手在举刀之前向你征询:“对不起,请让我砍下尊头”,那样十二分的荒谬,口吻礼貌非常,对白极致残忍。
那人耸一耸肩,踩着风火轮,转眼就无影无踪。
真的,一早已见惯开肠破脑,断臂残肢,怪胎畸形,这一点小小缺憾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什么,连安慰都大可不必。
绎罗替好友擦完身,换好衣物,就坐在一边,静静看她。
亚里奈依旧在昏睡,闭牢了两眼,也许再不愿得张开。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一夜削瘦下来,露出尖尖的下巴,皮肤晦暗,头发干枯没有光泽。
绎罗看得心酸,连有人进来也没有察觉。
一大杯黑咖啡递到面前,也许是热气扑到脸上,教她的眼角微微发涩。
旁边有一把声音在说:“这里还有新鲜的松饼,来,我们一起去阳台上吃。”
绎罗转头,原来是他,百老汇先生。
“相信我,人只要吃饱了,眼中世界也会变得美好。”
嗬,这么简单,绎罗笑了,决定相信他。
咖啡很香,松饼很脆,空气很清新,真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结果不太乐观是不是?”最初检查时他就已知道,那个女孩也许再不能生儿育女。
绎罗此时唯有叹息。
“这样也许并不见得真是坏事。她无须同那些老式妇女一般灰头土脸,天天只知围着灶台儿女打转。”
绎罗替他接上去,“对对对,没有家庭子女负累,她乐得自己赤手空拳出来打拼天下,每天最好忙到口吐白沫,再无空闲精力去管什么人伦幸福,一生过完,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你知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她说得他尴尬起来。
绎罗并不打算放过,“医生难道不该给病患希望?”
他知她在揶揄自己。
“不不,给人希望的是上帝。”
两人一齐笑出来,笑完又觉有些无奈。
阳台凹在小小一角,两个护士进来查房,并没有发现他们。
一人指了指亚里奈,对另一人说:“听说了么,她是姚医生亲自载来的。”
“谁?那个英俊姚?”语气似乎非常吃惊。
姚嘉明已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称呼,仿佛他学名英俊,昵称漂亮,头衔叫做甜心;还有更大胆的女同事当面调侃:“姚,你的味道是否真的不错”,令他十分哭笑不得。
洋人五音不全,把姚念成妖,令得绎罗嘴里的咖啡几乎要从鼻子里喷出来,转头看,妖医生恍作不闻神态从容,嗬,原来亦是高手。
“他这样紧张,难道是他女友?”
“也许不过是他妹妹。”
绎罗听得啼笑皆非。
也难怪她们将亚洲人不分彼此,统统认作一母同胞,在这个连竹子、笋和木头都混淆不清的民族眼中,只要是黄皮肤黑头发,已经算得十分相象,哪里再去管高矮胖瘦,五官长相。
一人看了看病历,说:“根本不同姓,怎么会是妹妹?”
“那么也许是前妻?”另一人也走过来,指着表格上一处,“看,联系人这里写的不是姚。”
哈哈,世界大同,原来洋人也爱八卦。
观察细微,想象力丰富,好奇心旺盛,只做护士,怕是太埋没才华。
“你说,长得那么英俊,怎么会得来当医生?”
“也许他专医破碎的心。”
“唉,你有没有发现外科的史丹娜、安吉莉、贝莎这几个盯着他的眼光象是要吃人。”
“怎么没看见。那次走廊上裘丽当大家面抛飞吻给他,一边喊,‘姚,这些人里我最中意你的身体!’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如狼似虎。”
另一人听了,也禁不住摇头叹气,“亏得是他,好脾气好修养才忍得下,换作是我,一定会得崩溃。”
“咄,哪里轮到你来同情,人家游刃有余,不知多么乐在其中。”
“也不尽然吧。记不记得上次手术换了主刀医师,你知是为了什么?昨天,我听见院长同主任说起,原来是病人家属嫌他太过漂亮,不放心,认定是个锦绣草包。”
咦?早先十几年,性骚扰、花瓶理论、有色眼光还是只针对女性的专利产品,想不到时过境迁,女性亦懂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男人长得平头正脸,略为整齐出色,必不放过。
这算不算得是时代开放,男女平等?
绎罗想起自己有位师姐,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如同模特儿,十分抢眼,众人认定她有貌无才,谁料得伊在校际辩论会上一鸣惊人,大家方知有眼无珠,目光短浅,有人感慨说,原来美女也不见得全是图有虚表,惹得师姐勃然变色,反唇相讥,是,这只洋娃娃无所不能,那人羞愧,当即噤声。
绎罗忽替姚君感到不平,不忍心再听之任之,迈重步子,走进房里。
护士们见突然来了生人,也知趣地转开话题,这里忙完了立时走人,比之前头拖沓,动作利索了何止一倍。
十一点有泰莎博士召开的例会,泰氏驭下颇为严苛,近乎**,若有迟到缺席,立刻视为作风散漫,打入冷宫,仕途堪忧。
她不能不去,但又不放心亚里奈,实在左右为难。
最后终于决定暂时舍弃好友,一到紧要关头,人终究是爱自己多过他人,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姚医生又一次自告奋勇充当车夫。
人家盛意拳拳,绎罗却有些不安,她无意同他人走得过近。
泰莎看到姚嘉明,向绎罗眨眨眼,“亲密爱人?”
“只是普通朋友。”口气异常坚决,不容人误会。
“啊,多么可惜!”
是,绎罗也不得不承认,新锐时代,男女婚后各付各帐的亦大有人在,象姚君这样有风度懂得照顾女性的男士差不多已快濒临灭绝。
她一直认为世上并无爱情这回事,人们总把**、冲动、或者日积月累的感情误会作爱情,于是便生出许多烦恼,失望,和不甘心。
她已立志要同一切似是而非的爱情绝缘,投入大、回报少、保质期短且后遗症多的游戏,并不适合她,也许是太过爱护自己,将来或许会得有遗憾,可不见得真有什么坏处。
把报告交给泰莎,谁知她看也不看,同绎罗说:“上车!”
咦?这么急,要去什么地方?连汉得烈也不等。但她没有问。
很快就有了答案。
车子停在一幢小洋房前,紫色屋顶,米黄色外墙,庭院里开满鲜花,十分地赏心悦目。
等在一边的汉得烈迎上前来。
泰莎伸出头来同他打个招呼,只说:“都交给你们俩了。”
扔下尚懵懵懂懂的绎罗,她的车子已箭一般地飞驰出去。
汉得烈边走边介绍情况,原来这里是第三名被害者的家。
绎罗有些不确定,问,“怎么找到的?”
“通过医科记录。被害人生前曾经做过盆骨手术。”汉得烈的回答简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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