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
中国有句老话，父母去世，子女运衰三年。这句老话果真应验到了李龙的矿点上。下半年矿脉越采越窄，由原来三米多宽渐渐缩到了一米左右，矿石品位也降抵了许多。
转眼到了腊月年关下，矿点放了假。李龙和弟媳春艳猫在房里，把一年来支出收入帐，仔细算了大半日，全年净收入共一百二十来万，每股才分六十来万。等春艳算完帐拿钱走了，李龙坐在沙发里吸烟，这才想起来，自从老爸过世后，就一直没和李豹见过面，也一直没啥联系。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号码：老二，忙啥呢？
电话里传来吵杂的声音：哥，俺在安国药材市场进药呢，你不知道吧，俺和汪丽在县里开了家中西大药房，生意挺火的，不干不知道，一干才知道，卖药这行利可大着呢，并不比上山采金来钱少多少哇，俺眼下干着挺来劲的。照这样干下去，一年挣个几十万，轻松！绝对轻松啊！哈哈，老妈和俺哪小崽还都好吧？
都好哇。老二，来家过年吧，妈挺想你的。
大哥，俺现在哪还有脸面回村进家门啊，等明年过年再说吧。李豹匆匆挂断了电话。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饭桌上少了芒种老汉和老二李豹父子俩人，显得冷清寡味了不少。春艳在拿碗筷时，还象往年那样，习惯地为公公和丈夫摆上一份。开饭时，坐到桌前，婆婆眼圈红红的，不住的揉眼窝儿。
夜里，全家人磕着瓜籽剥着栗子花生，围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快到午夜时分，春艳突然发现婆婆不见了，她以为婆婆累了回房躺下了，到婆婆房里去看，空无一人。她又跑到厕所前院后院，左邻右舍都寻了个遍，也未见婆婆影子，她这才告诉李龙：妈不见了。
李龙一听急红了眼，冲媳妇兰子吼道：还不赶紧都出去找妈呀！
全家人马全部出动，找遍了全村，仍未找到。李龙蹲在地上连吸了半支烟，猛然站起身来：我知道妈去那里啦，兰子，春艳跟我走，小孩子们在家看家！
李龙捏着手电，领着兰子、春艳妯娌俩出了村，向西进了西沟。拐过一道山嘴，前面的山坡的李家老坟地里，果然燃着一团火光，火光旁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兰子、春艳大步向坟地跑去，向那熟悉的身影扑去。
李龙望着那团跳动的火光，直感到一股热流涌出了眼窝。两腿立时没了力气，似灌满了铅水般沉重，他一步步挪近那团火光的余辉里。料峭的寒风送过来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老头子，你干吗非要去割哪个胆啊？城里医院的大夫心肠恶啊，花了十八万，终了还是割去了你的老命······唉，你还不知道吧，城里的女人还勾走了老二呢，老二同春艳离了婚，咱家这块天快塌啦，离败家不远啦······过年啦，你一人躺在这儿挺冷清孤单的，我来给你烧点纸火，给你暖暖心，和你啦啦磕儿······
兰子和春艳上前去掺扶婆婆，劝她回家。婆婆呜咽道：俺在等老二，老二不来俺不回去。
春艳说：妈，您老真是的，老二那没良心的他咋会来呢？深更半夜的。
婆婆说：俺说老二会来，他一准来。俺给他打过电话的。俺说你若还是俺的儿，大年三十夜里十二点前，就到你爸坟前磕三响头！他说就是爬也一准爬来！俺要一直等下去······
李龙转身举目向山下望去，满目是暗黑的朦朦胧胧夜色，山野里出奇的寂静。侧耳细听，还真得听见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渐渐真切起来。两道雪白耀眼的汽车灯光，突然从山嘴处闪了出来，黑暗中，一辆微型双排车停在了坟地下边的土路上，车里跳下俩人影，从车斗里抬下一个花圈，缓缓向坟地里走来，径直走到了那簇燃烧的火光前。
李豹和汪丽在坟前默默放下花圈，李豹双膝跪下，从怀里抽出瓶五粮液，洒在了坟前，然后磕了仨头，掉转身来，给母亲磕了仨头。汪丽也乖顺地跪了下去，先给九泉之下的老人磕了仨头，也象李豹那样，给婆婆磕了头：妈，您老要多保重啊，明年我和李豹一定来家陪您过年。
李豹、汪丽两人默默无语，站起身来，都揉着眼镜，低着头默默转身走进黑暗深处，走向山坡下那亮着两束雪亮灯光的微型双排。灯光渐渐远去，转过山嘴，一片茫茫无际的朦胧混沌夜色，悄然将山野紧紧裹住湮没。
李龙抹去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泪痕：回吧，夜深啦，挺冷的，当心感冒着。
兰子、春艳妯娌俩搀扶着婆婆，李龙在后面打着手电，缓缓走向灯火阑珊的山村。
已是除夕午夜时分，山村里除旧迎新的爆竹声响得正欢。
（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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