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歌声缈远 > 第一节 雨夜

?    ……这是一种鸟在鸣叫,一种叫做李贵阳的鸟。

    哀婉,凄切,缠绵。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天边传来,又仿佛这声音就响在耳边,仿佛每一声都是最后一啼,仿佛每一声,都要奋力啼出血来。这“李桂阳”,或许就是常说的杜鹃吧?——荆棘鸟?要么是荆棘鸟?那种明知自己的歌唱会使胸中荆棘穿破胸膛而死去的鸟儿?

    所以神

    只给易逝的事物披上

    所谓美

    这件同样易逝的衣裳

    赐予它本质性的

    永恒的影

    ……

    我的意识渐渐从睡眠黑暗的底层浮上来了,浮在了一片鸟鸣的潮声之上。这应该是一个雨后的早晨,外面应该有很多树,吸饱了雨水的树,那些鸟们的叫声,就在这些树之间湿漉漉的飘荡……这么多的鸟?……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周围还相当暗,只有微弱的天光通过没有贴窗纸的气窗透进来。我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硌得很不舒服,一动,才惊觉身体竟有一半是悬空的!而另一半,却是支在床沿上!没有脱鞋,一条腿撑在地上——也没有盖被子,身上裹着的是一件紧绷绷的大衣——一切都是这样不可思议的陌生。我刚要翻身坐起来,一阵难以言说难以忍受的酥麻刺痒从腿上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我张开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我已经彻底清醒了,我怕自己的叫声会吓着正在身旁安睡的人——是的,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这张陌生的床上,还睡着另外一个人,我已经真切的听见了她发出的轻柔的鼻息声。

    这是她的住处。

    昨天晚上的情形开始在我脑袋里苏醒过来。

    我们本来在电视台剪辑广告带。很晚了,差不多快凌晨1点才结束,从电视台出来时天在下雨,是我用自行车送了她回来。她不是我的同事,我的同事是李玉麟和张婷慧,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天下雨,时间又非常晚的情况下,我的同事李玉麟希望用自行车送张婷慧回家,便顺口提议要我送送她。她当时也在电视台剪辑广告带,因为电梯停了,她不敢一个人从十一楼走下来,便等了我们一道出来。

    我们在路边一株梧桐树下站着,不时有大滴的水珠打在身上。

    “我没事儿,我等出租车吧。”她说。

    实际上在那种地段当时很少会有出租车。我心想她是不好意思拒绝我。等李玉麟跟张婷慧在雨里走远了,我说:“那我陪你等出租车吧。”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说:“或者你先走吧。”

    “这么晚了,这里又这么偏僻——”我说,我想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一点都不熟的缘故,我们才认识没几分钟呢;不过我倒是希望送送她的,我觉得她的名字很好——青雨。

    她便沉默了。我便尴尬着。雨丝无声的飘,空气很潮湿,好像还有点闷热。

    大约过了5分钟,街面上除了一片水光,竟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出现。

    又过了5分钟。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其实很远。”她终于又开口了。

    “这一带本来很少有出租车。这里都在一环路外了。”我说。

    “那,”,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说:“你如果真不嫌累,也不嫌远,就,请你送送我吧。”说完,她竟笑了。

    我说:“我骑车很快的。这会儿也没有交警。”

    ……赶到这里差不多快1点半了吧,我们身上都淋湿了。或许她自己的确有点冷,她邀请我也到她的屋子里烤一下衣服再走。她的邀请很显然是真诚的,没有一点客套的意思。然而毕竟太晚了,我觉得这会儿去她的屋子里实在有些冒失,心里便有点遗憾。可是雨声不由分说地突然大了,倒豆子似的,砸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我只得跟她上了楼。她住三楼的一个单间,很小,也很温暖。我们就坐在小塑料凳上围着电炉烤火,电炉上烧着水,她打算煮一点面条。我还是去电视台之前跟李玉麟和张婷慧三人分吃了一个北方大饼,早饿了。我有点拘谨,或者说不安。毕竟这么晚了,还呆在一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女孩子的屋子里。

    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床上铺着浅蓝色带深蓝条纹的床单,被子方方正正的叠在床头;靠窗的地方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台灯、一个小画框、一些零散的磁带和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桌前是一把椅子;其他就是诸如小塑料凳、脸盆之类的小物件。书桌上的小画框吸引了我,那是一幅金属画,画的是一个垂钓的小孩兴致勃勃的正提起鱼杆,露出水面的却是一只黑色残破的鞋子;鞋子附近的水纹里,一尾金色的鱼儿正顽皮的探头探脑。画面笼罩在一片浅蓝浅蓝的金属光泽里,充满童趣,又带着一点点忧伤的意味。画的边缘似乎有一排手写的字,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

    雨声密密实实地响着,直到我们吃完面条,直到我们又坐在电炉边上漫无边际的聊天聊到近3点钟,都没有小一点的意思。青雨早已呵欠连连了,她听听外面的雨声,说:“我们还是睡吧?”

    “那……你先睡吧,”我说,“我可以伏在书桌上睡”。

    “下雨,冷。”她说,一边起身把被子叠成一个长条横在床中央,将一张床隔成了两半,又冲我说:“我睡在里面,你睡在外面!”

    我不知所措的木着。

    青雨便又说:“我不怕你!嘿嘿!”却早已绯红了脸。

    “呃——”我这才缓过神来。

    她却不再理会我,只递过来一件她的大衣给我,便自顾拿了一条毛巾被裹了身子,在她的势力范围内睡了,我百感交集地望了她一眼,也把大衣反套在身上,关了灯,也不脱鞋,便双手抱胸,悬着半边身子在床沿上睡下。大衣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让我觉得暖融融一片……

    ……

    我的腿渐渐恢复正常了,便小心翼翼下了床,暗中用力活动了一下睡的僵硬了的筋骨。隔壁早起的人们已经在开始一天的生活了,开门的声音、漱口的声音、放水的声音渐次传来。我忽然记起昨晚睡觉之前忘了把门关死,心里不免暗暗吃惊。床头有一只闹钟,我拿过来一看,才6点40分,便把闹铃时间调在7点。我想让她在闹铃声中彻彻底底的醒来,那样的话,她或许会不致因为突然看到我而受到惊吓。她仍然在熟睡,在她用被子划定的楚河汉界那边,微微蜷着身子,柔长的头发绕在脖子里。我心中禁不住生出一丝怜爱。

    外面的鸟叫声一直没有停歇过,不过这会儿已经少了些凄哀的意味,仿佛春水漫过湖边的青草,轻柔的、纯净的、澄澈的、波光缱绻。闹钟的指针正慢慢的朝7点的位置划近,我心里有点不安,有点抱歉,还有点感激,又有点莫名的兴奋。我脱下大衣,在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上轻轻坐下来,静静等待青雨醒来。

    我是生命素口服液营销公司企划部电视专题组的成员,专门负责把各市场部二级企划员收集上来的典型病例改编成小型剧本,再去病人家里,同时兼作导演和摄像,让当事人在镜头前根据“剧本”的要求,重现服用生命素口服液前前后后的情形,然后去电视台剪辑、配音(通常都是经过精心编撰的画外音),便制作成了一部“专题”。由于场景真实,拍摄内容又都是“演员”的亲身经历,这样的专题播放后往往都会有非常好的促销效果。正是凭借这样的专题广告和刊登了真实病例的传单,产品上市几个月来,销量一直保持着大幅度上升的势头。

    我们的工作实际上非常辛苦,提着摄像机步行十几里山路是常有的事,而且几乎每次下乡,都要在患者家里——这样的人家几乎都是很贫寒的,尽管他们总会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招待我们——吃上至少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因为这些缘故,我的搭档已经换过好几个了,但是我却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庄严的写道:不能吃苦,那将是我的耻辱。的确,我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每回下乡拍摄专题,当我面对那一张张对生命素口服液充满了的感激与信赖的脸时,我的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感动。我曾多次把这种感动变成小诗或者小散文,发表在公司总部的《生命素通讯》上。我总愿意把自己想象成“健康的使者”。

    青雨所在的公司是我们最直接的竞争对手,她们的产品跟生命素仅有一字之差——生命力口服液,跟我们的产品一样,也属于没有确切疗效但又对什么病都能治的保健药品。生命力才刚上市不到一个月,市场工作刚刚起步,影响当然远不及生命素。青雨也在企划部,做些广告宣传与市场推广方面的工作。这是昨天晚上在我送她回来的路上才知道的。

    闹钟响了,青雨在毛巾被里动了动,我知道她醒了,便轻声叮嘱她先把眼睛闭上,才开了灯。灯光里,青雨一翻身坐起来,半闭着眼睛,竟朝我咧嘴笑了笑。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又在居民区外的一家小饭馆吃了早饭,我仍然用自行车送青雨去公交车站。我当然希望继续送她去她们公司,但自行车严禁载人,这让我很是遗憾。路上的阳光极好,空气也极好。车站就在外面的路口,我总想尽量把自行车骑得慢点,但还是很快就到了。我们在站台的路边停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都原地傻站着。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很快,就会有一辆公交车要开过来了,我不禁有些曲终人散的怅然。为了掩饰自己,我故意扭头朝车将要开来的方向张望。

    “或者你先走吧?”她说,“还有那么远,真够你蹬的。”

    我知道青雨一定是误以为我急着要走,却随口答道:“那,……好吧。”

    青雨便笑笑说:“谢谢你昨晚送我。”

    “噢,不不,青雨,我谢谢你。”我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想我的表情一定认真得可笑。我不知道我的心里为何竟一片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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