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张头很老了。老得简直太老了。据小镇里一些年纪较长的长辈老者说，小镇里两棵最老的银杏树种下的日子就是在老张头出生的那天。不知道真假。
小镇处于个新旧更替的时刻。高楼林中坐落着砖瓦平房；水泥柏油公路的洪流中穿插着青苔野草的土径；西装革履的大部队中偶尔还能发现一二行将就木的老人固执着粗布麻衣……小镇总是落后于那些时尚大都市的，但它也不甘于这份平静或者说是寂寞。过渡总会有那么段青黄不接或是青黄纠结的。还好，这个夏天，老旧的银杏树还算得葱郁。
老张头的身子骨也依然干练。
老张头是个乞丐。他没有退休工资，只有一点微薄得可怜的老保金，对于生活那是远远不够的。生存是需要花钱的。而这老人没有在当今社会生存所必须的学历，文凭，技能。更重要的，他老了，已经无力了。理所当然的，他只能当个乞丐，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胜任的工作了。
每天很早，老张头就会开着他那辆和他一样老的三轮车带着“乒乒乓乓”的响动来到镇南的广场。这是小镇里最大的广场，那两棵银杏树就生长在广场的最中央。
广场的建造者不知道是谁。它的制造用途也不清楚。但由于这广场是小镇中最大，也算是唯一有点规模的广场。并且广场正好在小镇的最南边，只要再走上几步就是海滩。补充几句，小镇是在一个小岛上的，小镇正好位于小岛的最南边，临海。其实说是海也不正确，那其实是一片广得如同海一样的江。每个夏夜，都是“呼呼”的风。所以这里是小镇居民散步，锻炼，乘凉，侃山河，捣浆糊的最好地方。所以这里总是小孩哭，大人笑，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老张头就选在这里工作。他这个乞丐和别的乞丐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他很老了，老得让人可怜，心酸。这个条件本可以作为他主打的职业方向和乞讨资本。他完全可以把脚步再蹒跚些，身子颤抖起来，声音苦愁些，老泪纵横起来，润色些苦难，不堪的遭遇。然后伸出手去“哎呀，可怜可怜我这个老糟头子吧！好人一生平安嘞……”虽然当今人的同情心不再膨胀了，但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叔叔阿姨，弟弟妹妹送上俩钱的。但这乞丐老头不是那样的乞丐老头。真是让人惋惜，浪费了好资源。
他来得很早，那时往往广场上还没有多少人。他就把车往其中一棵银杏树上一锁，在另外一棵枝叶更为繁茂的树下铺上一米长宽的白布，倚靠着树坐下。拿出他用了十几年甚至更久了的锡制的饭盒，已经变得略微扭曲变形了。虽然很破很旧了，但他还是舍不得扔掉。用他的话说：好好的东西，还可以用，扔了多可惜。
饭盒里面装的是他的早餐。他贫穷，所以内容也定不会丰富。大都是泡饭配咸鸭蛋，或是隔夜冷饭加些咸菜，白面包和咸豆腐，当然有时也会出现像荷包蛋，蛋抄饭，鸡蛋饼之类来加加餐。内容无法丰富，老张头就把搭配方法经常改变，每天都避免吃得和昨天重复。换花样总是能让人新鲜，愉快点的，虽然可供他翻的花样不多，但哪怕只是积极点的态度也总是好的。
当他慢悠悠地吃完早饭，大批的早锻炼的人们就开始涌向广场来了。早晨来广场的多数是些老头老太。大人和孩子都有工作和学习，他们自然是要争分夺秒地多睡一会儿。所以大人和孩子来的很少，而老人们多退休在家或安享晚年，自然来的很多。
早锻炼的内容都是很平常的慢跑，太极，早操之类的。而真正是来一心一意锻炼的也少，大都是些平时闷在家里无聊了，看这里人多也就往这里凑。也就是当地人们说的“轧脑忙”。
老张头认为吃完饭不应该立刻就上班工作。所以吃完饭他总是要静静地坐上那么一会儿，或看看人群；或看看天；或就看看手掌上的纹路，一边剔牙。他从来不用牙签，而是用根有些生了锈的绣花针。不慌不忙地剔着他凋零过半的老牙。
这往往要持续十多分钟，尔后也还没到上班点。他就搀和到人群里，学模学样地做上套操，打上套太极。这些都是比较缓和的运动，但老头也的确是老了点，做完总是要出上些汗，喘几口气。
当他觉得比较累了，他就会停止锻炼，回到银杏树下。而此时也就是他该工作了。与此同时那些老头老太似乎是接受到了某些讯息一般，当老张头停止锻炼的时候，他们总是有一种默契，陆续地也就不再继续锻炼了，三三两两地走向老张头处。他们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记不清是怎么形成发起的，每个人只是蒙胧地知道早锻炼完就去银杏树下的老张头那儿，而且大家伙儿也都去那儿。积年累月地下来，也就成了习惯。
客流量是营业额的根本。老张头清楚地知道。
“早，老张”“早啊，老张头”人们大都会习惯性地和老张头打声招呼。然后或坐，或蹲，或站。人群总是自然地形成一个圈的形状，而老张头永远都是处在正主的位置。
这圈人一般就是聊天乱侃，张三长，李四短和些是是非非。老张头从不抢话，甚至他都不太讲话。但他总能在一个适时的当口，说出一两句或精彩或吸引大家的话来，然后不知不觉间一切又开始围绕着老张头展开。也许是年纪大了，活得久了，老张头的怀里总是揣着很多很多漂亮话和好听的故事，所以总能让人们静静地听他慢慢道来。
老张头还有手活就是他会一些曲艺，像什么京剧，评剧，沪剧，评弹，快板儿。都算不得精通，甚至讲不上地道，但还像摸像样，有那么回把势。这很是投那些老头老太的喜好。再加上在曲艺式微的今天，哪里还听得着这些玩意儿。所以在旧二胡，烂琵琶，破竹板儿残破的曲音中和那沙哑苍老，中气不足的嗓音中还是夹杂着大家偶尔叫出的“好”声。
在曲终人散，各回各家的时候，总有几个好人拿着两块三块的，塞进老张头的兜里，客气地道句：“老张，润润嗓。”
也有人扔下一两块，摇头晃脑，嘴里哼哼唱唱地走了。
还有的滋味着：“不错，不错。”满意地走了。
另外的或不怎么喜欢，中途就走了或就是看热闹的，没滋没味的。
老张头则平静地掏出兜里的，捡起地上的钱，点算好，放进一个装钱的塑料袋。
老张头善下棋博弈。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都很擅长。所以老张头也摆残局，或同人对局博弈。下法如同赌博，输者罚钱，每局两圆。
下棋是门学问。老张头下得很好，他的好不在于他不输，而在于他输。输也是有学问的。老张头自有他的一套输法，他总是能有输有赢的。和他下棋的，水平有高有低，但不管对手是高是低，他总能保持着输赢参半，而且似乎他一直都能多赢那么一两局。和老张头下棋的人每次下完离开也总是或啧啧咂着味或心满意足；或没有赢钱或没有输钱。但从没人是满脸晦气地走的。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老张头的棋下得很好，很多人也愿意找他并且喜欢和他下棋。而老张头则继续有输有赢，赚些薄利。
老张头也就这么平静而简单地度过每一天。这么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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