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争论,沸反盈天。
青岚终于忍受不住近乎争吵的谈论,裹紧身上缀满了繁星的长袍,出了帐子才发觉已经入夜,大漠的温度骤降,寒风刺骨。就顺手拿了哥哥的狐裘大氅,才逃也似的出了帐子。
虽然只是秋天,大漠晚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青岚抬头,仰望大得出奇的月亮,便有白色的雾气从嘴角慢慢溢出。叹了口气,耳边依旧隐约传来金帐里的争吵,让人越发愤懑。
也不知怎么了,在大漠环境中安之若素的骆驼,突然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病,开始慢慢死去。骆驼不但是他们穿梭大漠的工具,还是他们的衣食之源,如果都死光了,他们这支大漠上的追风民族,也将灭亡。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族中骆驼死亡的问题,甚至说是触犯了神灵,是上天带来的惩罚。因此,身为族长的儿子,又是族中祭司的他,前不久远赴宋朝最繁华的都城汴梁,大费周章定做了最为名贵的珐琅面具,用于傩礼。现在算来,应该是去取面具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穿着幻术长袍的男子下意识的回首,看着单独系在外面的骆驼,突然便悲哀的叹了口气。隐约的光亮中,与他们相依为命的骆驼不停反刍着胃里的食物,一双大大却无神的眼睛,幽怨紧盯面前狐裘大氅的挺拔男子。剩下来的它们日渐消瘦,随时都会死去。
还在怔怔出神的男子,陡然间被一个温暖柔软的躯体从背后抱紧,温暖馨香的热气便喷到他的脖劲里,百灵鸟般的声音急切的倾诉,一句一句热切的呼唤着一个名字。
“拓佑,拓佑,原谅我不听你的话,冒昧前来。可我真的不能再隐瞒了,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请你千万遵守诺言……请娶我……”
听到那样的话,青岚的身体便是一颤,突然就木然的站在那里,听着背后的女子继续一遍一遍热切的呼唤着他哥哥的名字——显然,在这有些黑暗的夜里,她将包裹在狐裘大氅下面的男子,错认成了他的哥哥,拓佑。
温暖,温暖的感觉,可他却痉挛起来,机械的挣脱开少女的拥抱,回身,对上了女子即惊奇又欣慰的眸子,却陡然间被她野性的美丽所震惊。可少女明快如同日光的脸立刻开始抽搐,突然尖叫起来,不可思议的后退,“你不是拓佑,你是谁?你,你——!”
立刻认出面前的人并不是本族的牧民,男子竭力想阻止她的尖叫,可还是晚了,她的尖叫已经被族里那些顽固排外的族长长老听见,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争论,从金帐里鱼贯而出,瞬间将无依无靠的少女包围,对着这个外族的女子指指点点。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威严且不讲情面的族长发问,青岚便不能出面阻拦,轻轻退出圈子,悄悄的打量自己的哥哥——拓佑粗旷的脸上,果然有一丝异样的神色。
“哈尼尔族长!”稍微镇定了一些,显然听说过这位风霆雷厉的老人,少女抢身下拜,双手恭敬的合十,虔诚却不卑微,“我知道我并不是族人,但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却是您的人民,请您念在他是您的血脉的份上,收养我和这可怜的孩子。”大漠里的女子勇敢而果断,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感情与想法。
“什么?!”根本没听出眼前少女深层的意味,斑驳头发的老者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我族中之人,凭什么留在我的族中!而且还做出这种事,我旗木部落里没有这种混蛋!你到说说看,他是谁,好大的胆子!”知道老者此时愠怒无比,少女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反而会害了他,突然便闭紧了嘴,倔强的不肯说一句话。“说啊!”苍颜老者依旧步步紧逼,带着象牙色板指的枯手对准了她,板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被逼的更加急迫,月光下明快如日光的女子突然抬头,不易察觉的瞟了不远处粗狂放荡的拓佑一眼,紧接着低下头去,咬紧嘴唇。
与此同时,圈外披着狐裘大氅的男子也轻轻侧目,看了一眼身边无动于衷的哥哥,再回头看着跪在众人面前的女子,发现她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鲜红色的血顺着微古铜色皮肤滑落,滴落在漫漫黄沙中,结成冰。
望着少女冰蓝色的清澈眸子,狐裘大氅包裹下的男子,便是浑身一颤。
大漠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凉的骆驼嘶鸣,紧接着,一头帐外的骆驼便慢慢的倒下去,口吐白沫,挣扎着拼命甩动四蹄,却再也站不起来。双膝已经深陷在沙子里的少女突然便动了一下身子,眼中倏然划过一丝惊悸,可立刻被两个精壮的牧民按住,重新压回到沙子里。
“青口疫?!”望着骆驼不断吐着白沫的青色口鼻,少女低声的喃喃却几乎没人察觉。
对面族中的长老同样也看到了骆驼惨死的场景,头上包裹着头巾的枯瘦老人,突然便用手中的占卜权杖对准了少女,低声对身边的苍颜老者说,“族长,说不定她就是一切祸害的根源。”“嗯?”老者哈尼尔惊诧,慢慢裹紧身上厚厚的皮裘,不解的望向自己的先代祭司,“此话怎讲?”
包头巾的老者慢慢收回手中权杖,低声,“前几日我对月扶乩,乩卦上说,违背天理伦常,必遭天谴。当时我还不明白谶语的意思,现在一看,竟然全部都应验了。我想,除非能以违背天理伦常的人的血祭祀上天,才能平息上天对我们的愤怒……”
此言一出,老族长身边所有的人都震惊了,齐刷刷的看向跪倒的女子,眸子里突然便有了憎恨厌恶的光芒。
苍颜老者沉吟良久,突然便下令,“来人,将她带下去,等待傩礼大典,火焚告天!”那样坚决恨厉的话掷地,青岚与拓佑倏然震惊,狐裘大氅的男子立刻跪倒在冰冷的黄沙里,祈求,“族长,她不该承受那样的处罚,太重了!”既而,身边壮硕粗狂的哥哥也下拜请求,“族长,她是外族的人,这样处置她,恐怕……会引起非议吧。”
望着面前同时求情的两个儿子,老族长还没来得及说话,包头巾的老祭司就对着他的徒弟,跪倒在沙地里的新任祭司冷冷道,“青岚,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要违背天意,将一族人都推上死亡的深渊吗?你可别忘了,如果在宋地,女子未婚先育便是不守妇道,要受火刑的。你如此为她开脱,难不成……”
“住口!”没想到先喝止他的,竟然是老族长,苍颜老者枯瘦的指头用力指着面前跟了他数十年的先代祭司,大声呵斥,“我哈尼尔的儿子,是草原里的苍鹰,大漠里的骆驼,怎么会做出那种偷偷摸摸,违背道义的事!齐齐木,就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侮辱族人心中的英雄。”
叫齐齐木的老者讪讪的握紧手中占卜权杖,终于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低声,“对不起,族长。”
“你们不必为她求情了,”苍颜老者慢慢回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却又缓缓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圆月,“咱们追日的旗牧部落,成败可能就在此了……只要能让我的人民,咱们的民族生存下去,莫说要牺牲一人,即便是要我死,也决不后悔。”
那样苍凉的话从老者口中涌出,就像大漠里无尽的狂风,呼啸着席卷一切。听到老者如是说,跪在沙子里的祭司男子心中便是一颤,突然便觉得膝下黄沙的冰冷蔓延全身,几乎将他冻结在风里。
“我告诉你,”老族长的话恢复了霸气,回头看着跪在沙子里的柔弱女子,冷冷警告,“最好在祭祀之前,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让他与你一同承受火刑。你如此袒护他,你以为他会感激吗?不要做傻瓜。”
冰冷的沙子已经淹没了少女的膝盖,可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却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也不抬头,冷定的盯紧面前的沙子。刺骨寒风掠动她些许散乱的头发,月光不但照亮了她宛如沙漠清泉的眸子,也投影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少女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不肯说话……
坐在还算舒适的骆驼上,听着风中“叮当”作响的驼铃,刚毅男子又仔细裹好身上的黑色斗篷,一边撑开防护结界为身边法力弱小的蓝衣少女阻挡面前凌厉的风沙,还一边好整以暇的抱怨,“真是的,我答应你在人间多留几日,却没答应里来这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的地方受苦。”
侧头,微笑地看着身边骆驼上松散的黑斗篷男子,蓝衣少女轻轻按了按骆驼背上的蓝色包袱,淡淡道:“玄炼,‘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只有在大漠里,才能看到如此苍凉悲壮的景色,难道还不值么。”
“苍凉?悲壮?”刚毅的男子又用力裹紧身上斗篷,听着黄沙撞击到防护结界上簌簌的声响,苦笑着点头,“除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外便一无所有,是够苍凉悲壮的。”回头,看着防护结界中依旧鲜活如昔的美丽少女,突然问,“心鸢,你就为了这个珐琅的青铜面具,就不远万里的到这大漠中来,值得吗?”说着,眼睛已经自然而然的看着骆驼背上那个蓝色的包袱。包袱里面,四四方方的匣子突起在柔软的缎面下,刚毅分明的线条,分外夺目。
记得玄炼好像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值不值得”,蓝衣少女每次只是笑,并不回答,这次也不例外。心鸢轻轻扣起手指,将玄炼布下的防护结界破掉,漫天风沙便席卷而至,立刻激飞了少女墨色的长发,蹁跹的蓝袍。可奇怪的是,即使风沙肆虐,也不曾有一颗沙砾迷失了少女清澈的眸子,飞入少女口中。
“其实,我很喜欢大漠。”良久,蓝衣少女微笑着开口,算作回答,却依旧答非所问。
“哦,”黑色斗篷的男子慢慢应了一声,笑,“可我不明白,你来大漠,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的‘紫芯荻花’,这可是稀罕东西呢,花了不少钱吧。”
惊异于身边男子的无所不知,蓝衣少女怔了一下,既而淡笑着点头,“是剑奴告诉你的吧。”却不肯告诉他这个秘密,只是神神秘秘的做下谶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望着面前少女神神道道的可爱样子,玄炼便是一阵恍惚:好像现在还是她整天缠着自己的时候,一切都没变,他们依旧在有些肮脏龌龊的幻界却还算轻松的生活着,若不是那个人的出现,也许他们就会那样生活下去,甚至……他还会娶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子为妻吧,即使他比她大了两千七百岁。
至少,她现在不用寻寻觅觅得如此辛苦。
“青岚,你什么时候去汴梁一趟,定做的傩神面具应该做好了吧。”身边苍颜老族长的手重重的拍在沉思男子的肩膀,终于将他惊醒。
“嗯……我尽快去……”青岚回过头来,不自意的攥紧手中的占卜权杖,依旧心不在焉的回答。“打起精神来!”苍老枯瘦的手又重重的拍在他的肩头,老人的力量依旧大的出奇,几乎将面前强壮的男子拍得踉跄,“你是大漠里的骆驼,什么时候见骆驼垂头丧气了!”
可是说到骆驼,两人的心中都是一颤,放在少年肩头的手便抖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再想什么,可是——”带着板指的手突然攥紧强壮少年手中的占卜权杖,“你和我,都是这些族民的希望,就算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保住旗牧部落,别说是牺牲一个女子,哪怕是咱们的命!”
强壮的少年便是一阵迷蒙,望着面前老者坚定的眸子,几乎就要动摇自己的想法。可陡然间,少年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个清冷的夜,月光如水,照亮了跪在沙地里少女清泉般的蓝色眸子。
“青岚祭司,外面来了两个汉人,说是为您送东西来了。”陡然间进入禀报的人打破了少年的思索,青岚轻轻对老族长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缀满星辰的袍子,出了自己的帐子。
外面,蓝衣少女微笑着打开精致的木匣,双手捧出做工精巧,栩栩如生的珐琅青铜的傩神面具,放到面前的青岚手中。
“心鸢?!”感受着青铜面具发散出的丝丝冰凉,壮硕男子从惊异中惊醒,失声。
没想到,蓝衣女子竟然不远万里,亲自将这个名贵的傩神面具送来。可穿着星袍的强壮少年并没有惊喜,反而变了脸色,紧紧抓住了手中冰冷的面具。
身边的玄炼察觉出了青岚的异样,疑惑的侧头看向心鸢,却发现,蓝衣少女的嘴角,竟然泛起一个古怪神秘的笑容……
祭祀的日子终于到了。
大漠沙如雪,寒山月似勾。
清冷的沙地上,所有的牧民都跪倒在沙子里,对着即将开始祭祀活动的祭台使劲举起双手,一下一下的磕下头去,口中念念有声,虔诚的祈祷。
围着祭祀的火堆“哔哔剥剥”的响着,火焰在风沙的裹袭下,东倒西歪,簌簌响动。也照亮了祭台中间高高垒砌的柴堞,柴堞中间立起的巨大圆木,沧桑的对准了月亮。
混在人群里的心鸢浅浅的微笑,一瞬不瞬的盯着空空的祭台,身边的黑斗篷男子不适应的看着匍匐在地的牧民,却依旧突兀的站在原地。
穿着最为豪华衣衫的老族长在众长老的簇拥下缓步走上祭台,只是稍微挥动了一下手臂,便有两个精壮族人将等待火刑的少女推上祭台,紧紧地绑在圆木之上。
“烧死她,烧死她!”望着已经被绑在圆柱上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少女,原本匍匐在地的牧民全部站起来,义愤填膺的振臂高呼,对着少女与圆月咆哮。
老族长哈尼尔慢慢抬高带着板指的手臂。
与此同时,漫天驼铃齐齐响动,筚篥胡琴的乐声也起,紧接着,踏着激昂的乐声,穿着繁星白袍,面带珐琅青铜面具的祭司,带着一队装扮成小鬼的精壮偈子鱼贯入场。
激昂的乐声更加凌厉,在祭司男子挥剑舞蹈,将象征的妖魔鬼怪的男子一一斩于剑下时,下面便响起了沸反盈天的呐喊声,呼啸声,与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交织在一起,在大漠的尽头久久回荡不息。
随着祭台上表演的**,台下的老族长也挥了挥手臂。
一桶一桶珍贵的牛油被泼在了红衣少女的身上,泼满了干燥的柴堞,牛油特有的香味散发出来,下面的牧民皆随着漫天泼溅的牛油而疯狂,只要祭台上的祭祀傩神舞蹈结束,便可以点燃高高的圆木,向上苍供奉血的祭品。
听到了牛油不断泼洒而出的声音,祭台上带着珐琅青铜面具的白袍祭司便是一颤,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完全不理会台下人民疯狂而焦急的呼喊。
“别急。”少女知道玄炼看不惯如此残忍的刑罚,想出手相救,心鸢就轻轻拽住他的衣襟,拉住身边蠢蠢欲动的黑斗篷男子,淡淡道:“再看看。”惊异于少女如此淡定的神色,玄炼怔了一下,却不再出手,信服的站定,与少女一同密切注视祭台上下。
祭台上被绑在圆木上的红衣少女没有挣扎,也并不叫喊,只是一张脸惨白着,一瞬不瞬的盯紧台上披着繁星幻术袍,带着珐琅青铜面具的男子——只要他的动作停止,火刑便要开始了。尽管,珐琅青铜面具下的青岚尽量放慢速度,却依旧阻止不了祭祀舞蹈的结束。手中的青铜剑收鞘的一瞬间,台下的老族长用力挥下了手臂。
与此同时,手持火把的族人慢慢上前,将火把对准了被绑在圆木上的红衣少女。
“慢着!”台下的心鸢与玄炼依旧静默,可台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直震的族人手中的火把抖动,在一发千钧之际停在红衣少女面前。“慢着!”那个声音依旧高声叫喊,台下的牧民们便是一怔,齐齐抬头,惶惑的看着台上所有的人。
陡然间,台上领舞而带青铜珐琅面具的男子几步跨到红衣少女身边,伸手掀下面具,然后张开双臂,挡在她的面前。
台下哗然声顿起,苍颜的老族长率先反应过来,抬起带着板指的枯手直指他,戛声:“青岚,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族长!”看着老人气得直发抖的手,台上穿着繁星幻术长袍的男子浑身一颤,反而又将手臂张开了几分,严密的守候背后的少女,突然开口,“族长,我知道他是谁,如果您不肯饶恕他们,就请允许他与她一同受罚。”
此话一出,在台下掀起轩然大波,所有的人都争论着,相互猜疑那个人是谁,一时熙熙攘攘。
“你不准说!青岚——!”可被绑在圆木上的红衣少女突然尖叫起来,对着面前高大强健的身影,凄厉的几乎哀求,“青岚,求你,别说,别说!”少女努力挣扎着,身子在粗重的绳索间拼命扭曲,凄厉的戛声在空荡荡的祭台上穿梭,却丝毫没有扰乱面前的男子的决心。
“对不起……”红衣少女的耳边突然便传来这句话,不由让她一震,几乎瘫软在祭台上。
可是,面前的刚毅男子陡然间跪倒在祭台上,低头,却大声:
“对不起,族长,我就是那个人。如果您还是要处罚,就请,连我一同烧死吧。”
此言一出,台下倏然间死般沉寂,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跪在众人面前的男子。只有风沙的声音,从每个人的心头呼啸而过。
不但是台下所有的牧民,就连被绑在圆木上的红衣少女,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不明所以,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幻术长袍的男子。
心底,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是真的吗?青岚,这是真的?!”台下老族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说不出的惶惑,还有一丝惊恐,怔怔看着面前的小儿子。
几乎是同时,红衣少女与青岚皆抬头,好似无意的看了一眼站在老族长身边的,穿着狐裘大氅的拓佑,既而,繁星幻术长袍的男子毫不犹豫的点头,“是,还请父王,宽恕您的儿媳与孙儿。”在如此庄重的场合里,青岚还是第一次用家庭,儿子的立场对老者乞求,声音虽轻,却坚决的义无反顾。“如果……您不肯饶恕他们,那么……饶恕孩儿的不忠不孝,孩儿愿意与他们一起死。”
听到那样近乎威胁的话,苍颜老者似乎在陡然间又苍老了几岁,踉跄着后退几步,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最为宠爱的儿子。
叫“齐齐木”的老祭司再次上前,附在茫然的老者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苍颜的老者倏然全身一颤,却猛然攥紧手掌,低下了头,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将……祭司抓起来,一同……绑在圆木上,等待火刑……祭天……”
“族长,请记得我们的旗木部落。”老祭司说。只一句,就已经给了他巨大无形的压力,让他在儿子与整个部落之间,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可最后,他选择了他的部落。
可台上跟随白衣祭司数年的精壮偈子们面面相觑,不相信的看着跪在他们身边的祭司,却没有人肯动手。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台下华衣的老族长终于爆发出一声咆哮,捏紧了拳头。可谁也没发现,他的虎目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眼泪,所以仰望天空。
台上的偈子们倏然颤抖了一下,却依旧固执的不肯亲手绑住他们的祭司。
“慢着。”局势几乎崩溃的刹那,悠远淡然的声音便徐徐传来,瞬间传遍了方圆五里的大漠。众人再次惊诧——本来作为客人的蓝衣少女与黑色斗篷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祭台之上,那个温软淡然的声音,便从少女口中慢慢溢出。
瞥了一眼台下虎视眈眈的老祭司齐齐木,蓝衣少女微笑,对着老族长盈盈一礼,声音淡淡的,却十分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哈尼尔族长,小女子本是外人,不便过问您族内的事务,但是,小女子却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听到少女温婉淡定的声音,老人略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回礼,“心姑娘客气了,你是我哈尼尔的贵客,直说就是。”
听老族长如是说,本来对心鸢有些排斥的老祭司便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依旧眯着眼睛,冷冷注视祭台上的女子。
蓝衣少女点头,淡淡的说,“据我所知,这次血祭,为的是族中千万头重病的骆驼。但如果能治好它们,是不是就不用烧死他们了。”
“笑话,”没想到却是老祭司截口,用力将手中的权杖杵在地上,“多少人束手无策,甚至连什么病都说不出,明摆着是上苍的惩戒。你,黄毛丫头就想治好所有的骆驼,痴人说梦!”
那样尖利的话出,蓝衣少女身边的玄炼先忍不住,呛然拔剑,冷睨枯瘦的老头。可心鸢却沉得住气,微笑着阻止他,反而顺着话头说,“齐齐木老祭司,我愿意与您打个赌,如果我们能在五天之内治好所有的骆驼,就请放了他们,而且,让他们完婚。”
台下包着头巾的老祭司依旧冷笑,反问,“如果你输了呢。”
“那就连我一同烧死,作为上天的祭品。”蓝衣少女淡定的微笑,毫不犹豫。
“好。”台下的老族长救儿心切,率先答应,却有些迷惑的问,“心姑娘,可这些骆驼到底的了什么病?”心鸢依旧含笑不语,轻轻上前,解开红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没回答老者的问题,反而淡淡问少女,“莎尼雅,如果我猜得没错,是‘青口疫’。对么?”
叫莎尼雅的红衣女子大惊,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美丽的中原少女。没想到,互不相识的她,竟然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是……我想应该是。”莎尼雅怔怔了好半天,才想起回答……
在心鸢,玄炼,青岚的帮助下,他们在这荒凉浩淼的大漠四处寻找需要的药材,很快,大部分的药材都找齐了,只有一味药十分难得。
“是‘紫芯荻花’么?”就在莎尼雅愁眉不展的时候,蓝衣少女微笑,问。这又让她吃了一惊,大漠女儿不懂得掩饰,惊奇的赞叹,“心鸢你好厉害,很懂医术!”
没想到蓝衣少女摇头,只是将手中的蓝色包袱递给她,淡淡道,“我不懂医术,我只懂人心。”莎尼雅莫名其妙的打开包袱,却看到了满满的紫芯荻花,这种只在水草丰美的地方生长的植物,就这样被心鸢带到了大漠。“心鸢你好厉害,能未卜先知,比青岚还要厉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与佩服,豪放少女竖起了大拇指。“我说过了,我只懂人心。”蓝衣少女依旧淡定的微笑,上下打量她,故意加重了口气。
看到她那样的眼神,莎尼雅就有被人完全看穿的恍惚,下意识的抚摸凸起的腹部。“如果让你选择,你……”心鸢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问。
莎尼雅慢慢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仔细的将药材混在一起的青岚,突然就攥紧手掌……
五天之约已到了,在众人的帮助下,莎尼雅顺利将所有垂危的骆驼救活。保守的老祭司再也无话可说,而老族长哈尼尔不但将红衣少女奉为部落的贵人,而且答应了心鸢的请求,立刻给莎尼雅与青岚完婚。
没想到,新婚的当晚,新郎竟然扯下身上的喜服,慢慢的递给了自己的哥哥,并且当众宣布,其实,莎尼雅喜欢的是拓佑,孩子也是哥哥拓佑的。
在众人的震惊中,青岚慢慢收紧身上单薄的幻术长袍,向帐外走去,落寞而寂寥。其实他知道,就在他被她从后面抱住,第一次看着她,心甘情愿与她一同赴死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她,甚至从来不在意,她怀着的,是哥哥的孩子。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就应该退出她的生命,只将幸福留给她。
呆站着的新娘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突然便想起了心鸢的话:如果让你选择,你……
“青岚!”莎尼雅陡然间扯裂身上的喜服,将头上所有的花饰摔到拓佑的怀里,拎着裙摆追出几步,倏然对幻术长袍里的人大喊,“青岚,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嫌不嫌弃我,肯不肯娶我!!”那样直白的话从少女的口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莎尼雅却没有丝毫的害羞,可眼眶里已经充满了泪水,青蓝色的眸子像极了沙漠里永不干涸的泉眼。
白色缀满星辰的幻术长袍突然便是一抖,刚毅少年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肯,我肯……”
第五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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