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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下身只穿一条裤衩。空调的绿灯一闪一闪，像一个躲在墙上的幽灵，正诡异地眨着眼。走廊上穿来一阵脚步声，回声很大，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我的脚在被子的边角揉搓着，把被空调吹得很凉的那块布夹在脚趾中间。
宿舍里到处是黑暗，在视觉能力被局限时，我的嗅觉就非常灵敏了。床边球鞋里轻微的臭味钻进我的鼻孔，夹杂着桌底垃圾筒里苹果核的甜腥味。我按动放在床边的手机，绿色的荧光告诉我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我再一抬头，天花板上映出操场的图样，我伸出手，摸得到上面的青草，我闻得到泥土的香味和足球健将摔破膝盖时流出的鲜血的气味。枕巾很久没洗了，那上面的线头硬硬的，那是我夜半时意淫时用的东西，现在正冒出一股呛人的苦涩的精液味儿。窗户外面什么也没有，我会忽然盯住玻璃窗的下面，总怀疑窗台下面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伸出一只干枯的沾着鲜血的手。
忽然，手机铃声大作，却没有来电显示。我叉开两脚弓着身子坐起身，考拉熊一般，按下接听键。里面是一个男生的声音，非常熟悉：我会想起幼年时那个和我一起在住宅区骑单车喝汽水的剃平头的孩子，会想起央求我把我苦心追求了三个月的女孩子让给他的男孩，会想起在厕所大便池上抽烟的男生；但是就是想不起耳朵旁这个男生是谁。
他说，你等一下，我让“他”跟你说。他说的字用国际音标写是[t’A55]，不知道是“他”还是“她”，或是“它”。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又响起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他说，那个男的把电话给错人了，真正要找你的是“他”，又是[t’A55]。同样一阵嘈杂后，又是另一个男生跟我说与第二个男生相同的话。如此反复几次，突然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听筒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女孩子的声音，是诸云菲。她说，我想你陪我出去走走。她说她还找了隔壁宿舍的王雪傲，还又好多女孩子。我说现在这么晚，一帮人在校园里走很奇怪。她说，那些女的都找了自己的男朋友陪她们，别的男生都答应了，如果到时只有我是孤单一人，我会感到很闷的。我说了声好，等我穿好衣服来接你。说罢，我按下了画着红色电话的键子。
气温越来越高，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施了魔法后变成小人儿放到了电脑机箱里。窗帘被一阵大风吹掉了，露出水泥的窗台，窗外那片草地湿漉漉的。我感到自己就像站在食堂厨房的门口，任凭里面的热气模糊我的眼镜。我爬下床从抽屉里拣出一条短裤，随便找了件背心穿上。没等我走出门，房顶的日光灯突然亮了，宿舍门被推开，只见诸云菲从门口跑近来，一下子抱住我，把头放到我胸口，轻声地说，求你来陪陪我，我在宿舍感到很孤独，块陪我到操场走走。我也搂着她，她背后胸罩的带子很窄，正好留在我手心。
我们走出宿舍，走廊顶的灯泡一闪一闪。我猛地发觉我们俩不用走路，只要灯泡一黑再一亮，我们就往前移动了一步。诸云菲看着我，像只见了食物的小动物，搂着我的手臂又唱又跳。我们随着灯的闪亮向前移动，这时我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已经晚了——我们已经走过了通往楼梯的那条通道，而直向着厕所前进。厕所的门开着，里面却黑着灯，走廊里的一切就消失在这尽头，无论是两旁的房门、顶头的路灯，还是脚下的瓷砖。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诸云菲是女孩子，进到男生宿舍的厕所里该有多尴尬。
情况有些异常，已经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
但她却毫不在意，仍然抱着我的手臂，在我的手臂上胸膛上脸上嘴上又吻又舔。灯泡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了，那间黑暗的地方也离我越来越近。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还有男人抽烟时烟味儿、大便尿液的臊臭、蔗哩水的气味、肥皂的柠檬香、洗衣粉的酸味，都包容在我们周围。最后一步了，没等我反映过来，我和诸云菲已经站在了黑暗里，鼻子里灌满了强烈的粪便尿液气味。我回头一看，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眼前有个很大的屏障一样的东西挡住我的视线。我索性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厕所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我赶忙搂紧了身边的诸云菲，不想她浑身冰冷，对我的举动毫无反应，不说话，也不吻我不舔我。我大喊，不好！云菲，小心……快、快跑……冷静、冷静……可我无论怎么叫诸云菲也不理我，只顾那么靠着我站着；
石头？
忽然，我感到左肩膀一阵疼痛，转过头一看原来诸云菲的指甲已经抓到我的肉里。我四处找开关，索性在门后的墙壁上一个东西上按了一下，果真那就是开关。厕所里灯亮了——我看见小便池旁站着一排男生，他们都闭着眼睛，只顾把尿液撒在便池外面，溅得到处都是。大便的人不关门，对我和诸云菲的到来毫无察觉，嘴里叼着烟，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洗脸池旁的男生在对着镜子梳头，一边梳一边往上面浇蔗哩水。还有刷牙的、洗手的、理阴毛的、往胳肢窝喷除臭剂的。诸云菲看到这些也不介意，反倒清醒过来一样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还是去操场吧。
我们刚转身想走，厕所门就被两个人撞开，差点把我们撞翻，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王雪傲和隔壁宿舍的m。他们俩也卿卿我我地粘在一起。我没有再看下去。没等我们四个人相互打招呼，厕所门又被撞开——厕所里的新增人数以双数增加，x和c、w和d、v和e都相继跌了进来。大家惊讶地望着彼此，我环顾一看乐了，都是已经被或是要被学生处以高三阶段谈恋爱而处罚的人。我们年级主要几对儿都齐了。不过我有些失望——
毕竟，这里不是教堂。
诸云菲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对王雪傲、c、d、e说，原来想叫大家去操场的，但是没想到大家都走到这里来了。m说这里真他妈的臭，B说还不是你们这层楼的男生弄的。我对大家说，大家也别争了，我们正好一起去操场散步。于是我伸手去开门，结果门怎么也打不开。把手拧不动，原本被虫蛀得已经掉了漆的木门竟然异常坚硬。要是按照以往，这里一屋子男生一人一个后旋踢足能把这扇门踢个稀巴烂。但是这次显然是不行的。厕所里原来的那些男生似乎也不准备出去，他们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我跟诸云菲和王雪傲商量了几句后，对大家说，既然也出不去了，那大家就在这里面聊天。反正明天耽误了课也不是我们造成的。建议马上得到了赞同。我又建议大家干脆席地而坐。我想起了在冲凉房熬夜看书的情景。大家还没坐下来，诸云菲说这地板很脏，怎么能坐。这时所有人都龇牙咧嘴地笑着看着我。我说这有什么难的，“啪”地一坐，随即把诸云菲搂在怀里，这样她就不用坐在地板上而是坐在我盘起的膝盖上了。大家很受启示一般，纷纷仿效。m刚要抱王雪傲，王雪傲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坐在地上。m说地上太脏，她说没关系，只要我们俩靠在一起就行了。m看了我一眼，王雪傲也看了我一眼，诸云菲把短裤往上拉了拉，露出她的大腿，然后搂住我的脖子，挑衅地看着大家。别的女孩子也和自己的男朋友亲热起来；
厕所的臭味再次钻进我的鼻孔，如此刺鼻，如此。
王雪傲请我出一个谈话的话题。诸云菲抢先回答说，吃的。c说就娱乐吧。其他人都提出不少建议。这时我说，既然在这么特别的时间这么特别的地点，又是这么多有特别关系的人聚集在一起，当然就要谈论些特别的话题，比如与这个场景和这次大家相聚相关的。大家似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王雪傲说她要先说。很快，女生们就排好了说话的顺叙。每一对先是女生说再由对应的男生说。我是提议者，自然和诸云菲排在最后。
王雪傲首先说，或许那可以叫作今晚的第一个故事——
我曾经有一个舍友在疯狂地和隔壁班一个男生拍拖。那个女生对他已经到了见不到他就茶饭不思的地步，每天晚上都跟那个男的打电话，一打就是从晚饭后打到睡觉的时候，直到通宵。结果一个月后，那女的就开始和男的在电话里吵。整个走廊都听得到她嚷嚷的声音。终于，女的和他分手了。那个女的就在晚上拿刀片要割自己的手臂，割得满桌子都是血。而且割的时候都不出声，以至同宿舍的人都很难察觉，都是一回头才看到那情景，但是已经惨不忍睹。我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可以把自己摧残成这样，她的手臂已经是一道道刀痕，每一道痕都渗出很多的血，血就慢慢流淌下来。其他人赶忙去阻止她，几个宿舍的人都被惊动了，有的人去叫老师，有的人直接找药，整个楼层都乱糟糟的，那场面让人联想起一个怀孕的少女在公厕里产下一个婴儿后的现场。第二天，那个女的两只手臂上都缠满了纱布，雪白的，裹了一层又一层。那个女的也就不再吵闹。大家都以为没事了。但在第三天半夜，大家忽然被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吵醒。大家走过去一看，只见她正拿着一把刀子往自己的**里猛地捅，一边捅一边嚷着那个男人的名字，血流了一床。等大家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她已被失血过多不治。
王雪傲说完，没等大家给反应，m就马上接下去说——
切，这算什么？我有一次在厕所里偶然看到一个男的在意淫。那个人站在大便池上面，背对着门，可门也不关。他裤子脱下半截，弓着步，身子的一侧顶着墙。m描绘说那男的两只手放在腰部一下大腿以上的部位，大口喘着气，嘴里不知道在叨叨着什么。然后看地上，那种白色的粘糊糊的东西就一点一点地增多，从上面射下来。
m说得很起劲，马上被我们打断。m自己也笑了。我对c说，你听了那么久了，到你说说了。c平时话并不多，你可以用任何一个形容女孩文静、淑女的词语去形容她。她说和x是自己的第一次。c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低下了头，看着地板，那块砖头上有一个小小的裂缝。她说——
四年级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男生，那种青春的骚动怎么也无法去除。但是家里管得很紧，所以一直压抑在心里。有一次，那个男的正好坐在我身边，问我借笔。他是带着笑容轻轻低对我说的，他的眼睛大大的，闪着光，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往上翘，像女孩子的睫毛一样美。当时，我就那么看着他，他那聪慧的目光直射进我的瞳孔，我那里一下子全湿了，脸上发烫，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也许留意到了我的反应，竟然收起笑容，客气地站起身来走了。我当天晚上回到家后就大哭了一场，为什么自己那么不争气，到手的机会都抓不住。谁知第二天早晨，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同桌看到我坐下，马上把书桌上她的东西往反方向挪了挪，身子也尽量向远离我的方向倾斜。我很纳闷，下了课问大家，可我走进谁谁就离我离得远远的。下午放学，我忽然肚子疼，疼得很厉害，但是一摸口袋往了带纸巾，问别人是肯定借不到的了，于是我跑到传达室问那里值班的老伯借了一点至今，冲进厕所，裤子还没脱完全脱下，就拉了出来。这时，我听到隔壁的两间大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我一听就知道是我最好的朋友。听到她们的谈话，我立刻惊呆了，怎么也不相信那是她们说出的话。那个女的竟然说，c她原来是个神经病，她妈遗传的！另一个女的就问你怎么知道。第一个女的就说，昨天，那个xx男生跟我说了，说他问c借笔的时候，c目光呆滞，面孔通红，一看就直到是大脑有毛病的。然后，我就听到那两个女人开始放声大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花枝招展，兴许厕所里所有的粪便都会为她们欢呼雀跃。我等了好久她们两个才走出门。更想不到的是，我回到家后，爸爸妈妈二话没说就剥光了我的衣服，连胸罩和内裤都扯烂了，那木尺给我一顿痛打。她们说我勾引男人。我真是百口难辩，妈妈一边打我一边说，班主任今天中午打电话到家里，说昨天下午你们家女儿跟一个男的说完话后就好像丢了魂儿一样，羞涩得成那个样子。好在人家男孩儿翻脸翻得快。你们家竟出这种狐狸精！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c已经泣不成声。x搂着她，劝她别哭了，女生也都纷纷过去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x说自己苦追一个女生后不成后的失落。他向大家描绘了抽烟喝酒的感觉。还讲了第一次看三级片的感受。可惜，大家对他的话反映不大。原因很简单，男生都有过抽烟喝酒的经历，也大多看过三级片，而且是搂着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看。x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谈过恋爱。诸云菲忽然问我，男生失恋后会看三级片的吗？我想，男生失不失恋都看。说不定还有人去叫鸡呢。
再接着，d讲述自己滑冰和骑单车的疼痛，回到家后又被哥哥欺负。从此养成了不张扬的习惯，所以现在和w一起也很平静。w接着d的话继续说一段，不过说得很平静，不过唯一引起我们兴趣的是，谈到打电子游戏时遇见的暴力血腥的东西。
这两个男的，x和w的语言表达能力是得练练了。我悄悄跟诸云菲说。他们犯了广东人讲普通话时的典型错误，一是[n][l]不分，再就是无法区分舌尖音、舌面音和舌根音，听起来挺费劲。
e看到大家兴趣似乎不那么高了，于是略微提高了嗓音。她说——
我见过一个世界上最抗干扰的女孩子，她是我以前的班长，学习拍拖两不误。那次下午放学过后，我正在教室里和几个好朋友大声聊天，看到她正好坐在最前面背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的一篇文章。当时教室里的环境对她来说真是太恶劣了，后面另两对情人正在吵架拍桌子，大家都装作不理睬他们，但是心里都提心吊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离开教室。教室中间是我们这帮喜鹊再唧唧喳喳，教室前面的讲台电脑上，六个男生挤在一起打拳皇，砸键盘的声音、游戏里人物的嚎叫声、男生互相的欢呼声，估计连隔壁班的人都能听得见。更夸张的是，她的男朋友正在她身旁坐着，一手摸着她短裤下的大腿，一手搭在她的背部，不停抚摸着。而即使如此，十五分钟后，只见她站起来，跑到走廊上，对着外面流利地背诵那篇文章。我们几个跑到外面听她背，都惊呆了。
说完e看了看大家，好像那个女生就是她自己的干女儿。
v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燃了一支烟。他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出声。缓缓地，他说，他曾知道一个吃大锅饭的内地女生。我们问他女人吃大锅饭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一个女人同时和几个男人搞。他接着说——
那个女的也实在太过分了，同时泡六个男的，其中有一个还是我最好的兄弟。那女的很有技巧，竟然维持了一个月，也没见哪个男的和他闹别扭。还是我兄弟比较有经验，发觉这里边不对头。他想了个办法，不过没有吱声，照例没周和那个女人逛街、上床。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晚上，六个人男的突然都和她相约：某月某日晚十一点，在货车站见。那个女的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耍那些男的：当第二个男的跟她约时，她一看他提出的时间和第一个男的重复了，就说，不如十二点。然后第三个、第四个乃到第六个，她一个比一个晚一小时。她还很得意，以为自己技巧高超。谁知，当她和第一个男的见面时，那另外五个一起出现在他俩面前。那六个男的站成一排，狞笑着。他们对那女的说，你耍我们呢，告诉你，我们哥儿几个一直就是兄弟，早就识破你那点破玩意儿了，今天不如就让你彻底过瘾一回。那女的转身就跑，哪里跑得过！其中两个男的轻而易举就把她按倒在地上，立刻把她剥了个精光，接着六个男的一个接一个上她，每个人上完后就打她一顿，另一个再接着上，上完了再打。这样轮了三轮，最后一个男的准备上她时，发现她整个身子已经冰冷了，**的像只木头一样了。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地上的女人发愣。第一个男的，其实那是他们大哥，说，我操你个笨蛋，这不明摆着已经死了吗，还不走人！于是六个人趁着凌晨的夜光，把那女的拖到仓库最里层，然后越过轨道跑到另一个城市去了。
厕所里，继续着开始时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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