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终于把羊给卖了,那几日草原上突然变得很荒凉,在离我和母亲住居的屋子前面,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从里面冒出来,也许会是一个宫殿。但母亲并没有让我继续等下去,就带我离开了这里。尽管我内心十分矛盾,但也不得不跟在她的后面。
“你爷爷上个月已经死了,你在上海还有个叔叔,到了那里你就去找他。”
而在我的心里,我却并不想找叔叔,如果能有合适的工作就找一份安顿下来。当然其实我并不想去上海,我觉得兰州比上海都好,为什么不让我在那儿呆着呢。哪怕是在蜜蜂镇呆着也行。
“那是你的家啊,你原来是那里的人就得回到那里去。”
既然母亲认定了父亲死前说过的话,既然她也一心这么认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母亲带领我按照父亲当初说的地址竟然找到了他的弟弟,我的叔叔。叔叔长得竟然和父亲十分想像,母亲初次见到他时竟然激动的要哭。母亲和父亲分别已经有十六年了,这些年来她一直不肯再嫁,为的就是把我抚养成人送我回上海。
我见到叔叔时却很平静,甚至我也没感觉到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是将来我要倚靠的人。他当着母亲说我真像父亲,然后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也许是时间已经隔得太久,亲人之间已经生疏了,如果不是父亲临终嘱托,这辈子可能我再也不会来上海,亲人之间再也不会相认了。
母亲在叔叔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亮就走了。在母亲心中也许我才是叔叔家的亲人,而她永远只是一个外人。母亲是不想再打搅叔叔一家人。突然来到这么一家生人,我也感到日子没法过了。他们一家人对我并不热情,没有一个人再来跟我说几句,我想母亲设想让我一开始投奔亲威家是个错误。母亲临走时再三叮嘱我在叔叔家走路要轻,不要弄脏了他家的地。叔叔每天都出门,看起来他好像没有话要对我说,母亲已经对他说过了,希望他能帮我找到一份工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为我寻找工作,我不好问。叔叔有两个女儿,她们见到我时不说话,看样子她们好像在上学。我在叔叔家呆得特别难受。
第四天叔走到我面前问我在饭馆里伺候客人的活干不干,并说现在的活不好找,许多外地的民工涌到上海来了,找工作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为了能尽快摆脱这里,我答应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一个工作,只要能保住命,然后再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初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我感到我就是一个草原人,我和这里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诅咒人的表情和我在家是完全不一样。我再也听不到草原上的风声了。我睡不着,反反复复想着白天那些人的各种表情,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就像是一个外星人一样。甚至有人在见到我时大声称呼我为蒙古人。
“那,谁,蒙古人,为什么不把这只盘子拿出去!”
我总会表现出一些适度的紧张和谦卑,我在心里想谁叫自己是蒙古人呢。
在那家叫“赠月”的小酒店里,我遇见最好相处的人要算是老邱,其实他并不老,但别人都这么称呼他。我也这么称呼他。老邱是陕西人,和我一样也有着遥远的路途。老邱告诉我他其实并不是来打工的,他出来是创业的。他是个画家,当然除了画画,他还搞音乐。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么一个小地方竟然窝藏着这样一个人材,他身怀这么多的绝技,走到哪都不愁一碗饭,但他却偏偏选中了这么一个小地方栖身。他只所以在这个小地方呆着,他在等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当初和他在这里相见,并定下终身。后来老邱去找了另一个女人,但和另一个女人好了没多久发现他的钱包不见了,再去找那女人已经不见踪影。老邱知道是上当了,感到没脸再来赠月酒店找那个对他好的女人。但他还是来了,那个对好的女人却已经走了。他决定住下来等,他相信那个爱他的女人还会到来的。怀着这样一个梦想他一直在这里住着,后来也在这里干上了,剥兔皮,蛇皮,这些细致需要耐心的活都让他去干,所得的工钱可以维持他在酒店的一日三顿。
后来我又在这家小酒店里认识了另一个前来吃饭的人,别人都叫他阿古,他是这里的常客。阿古是古玩收集者,每天要跑很多的路。除了收集外,他主要还是卖,如果有的价格合适他就顺便收上来,再遇到合适的买主卖出去。他收集古玩主要是在他老家江西,有时候他也会去陕西,连哄带骗以廉价的价格收上来,再拿到有钱人面前高价卖出去。当然也有不灵的时候,收了别人的东西,有人发现吃亏上当了,跟在后面追,他就在前面没命地跑。逃掉了就发了一笔财,没逃掉难免会挨人几脚,也只能咬咬牙忍了。也有时候他卖了东西被人追的,他同样也会没命地跑,同样逃掉了就会得到一笔钱,逃不掉就会遭到别人的毒手,说他卖的是假货。
阿古说从事古玩买卖也不容易啊,一个月前他差一点把命给赔上去了。抱怨说现在的人越来越狠了,几块钱的东西就要置人于死地。以后他买卖得注意了,看准了人再出手,否则宁可不卖。哦,难道他做买卖就是为了骗吗,我十分不理解。阿古说其实也不每一次都骗,换句话说骗得了的就骗,骗不了的就不骗。他做事还是讲良心的,就算是骗也不会高出一百块钱。哦,我很惊叹他的仁慈之心。
老邱每次见到阿古都有话说:“阿古,今天你吃了这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呢?”
“你这叫什么话,我死了吗,怎么就没下顿了呢。”阿古十分不满地用两只眼睛瞅着老邱,像要看到老邱内心深处悬着的一颗心。
从老邱来这家酒店,阿古就在这里吃饭了。阿古已经在这里吃了十年之久,只到四年前老邱来到这里,他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吃了,老邱会走过来安慰他几句:“阿古,你看我裤裆里的玩艺能值几个钱,有本事帮我推销出去。”
“好啊,我出一千买下来,你要不出手你算狗,不是人,死不要脸。”阿古说着就火起来了。
我在一旁看不下去,走过来劝他们两个。老邱见阿古火了,也来了气,想凑上去和阿古打架。
“算了,别打了。”我劝说老邱,都是出来要饭的,都混得不容易,我在心里说。
老邱是作画和搞音乐的,以及对民间收藏,交响乐指挥,对歌舞,对狗肉也都颇有研究。老邱心细,刚要打架时挽起衣袖,我一说停他就立刻又放下衣袖,并规整好。阿古是不好斗的,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商量不过来就逃。阿古练得一双好脚板。老邱唯一的朋友也许就是我,他很难有一个真心朋友的,因为他总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就算他在做着低贱的事,他也会觉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在做着这种低贱的事。他往往脸不动用眼角斜视着路过的人,往往让人误以为他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老邱虽拥有一身武艺,却得不到施展,每天郁郁寡欢,一脸的悲愤。我对老邱的处境很是同情,却也无能为力,甚至在我刚到这家小酒店时还得到过他的指点与帮助。
“天行啊,你什么学历啊?”
“大学。”我说。
“不错吗,看来你还挺高级的吗。比我高级多了,我初中毕业。”
老邱人挺幽默的,但他的画可不像是初级水平,而且他还会那么多东西,我想十个大学生也赶不上他的水平。
“我书读少了,没有那个证,就算你说你有天大本事也没人肯认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按理说你能找到一份好活儿。”
“我人生地不熟,这是我叔给我找的活。”我说。
“上海有人,哪就更应该能找到好活了。”老邱说着话,一旁的阿古不时用眼睛瞅着他,被老邱看见了,说:“你再瞅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阿古气鼓鼓地继续吃着东西。
“阿古这人没用,只知道吃,再去挣钱,吃。没有情感,不懂人生。”老邱冲着我说。
阿古顿了顿包了很多食物的嘴,又一下一下地咀嚼。
“阿古,快吃吧,吃完了好赶路。”我安慰着阿古。
“这里以后不来了。”阿古气鼓鼓地说。
“别不来,我还想跟你学江湖知识呢。”我说。
“跟他有什么好学的,江湖骗子。”老邱依旧不依不饶。
“阿古走南闯北,懂得人情冷暖。我虽然上过大学,却有很多东西弄不明白。”我说。
“你读的什么专业?”老邱问。
“二胡。”我说,我已经记不太清我当初学过什么,但我记得我在学校拉过二胡,我却对这样东西一点也不热爱,直到今天还拉得七长八短如同鬼哭狼嚎。
“什么,民乐?”
“学过一点。”我说。
“太好了,以后你跟我学吧。”
“自从我第一天拿起二胡起就厌倦了。”我说。
“哦,那你想干什么?”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老邱,“干什么都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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