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镇桃花
——鱼夏树
西南有古镇
古镇有桃花
恍似入灵境
一梦三四年
清风道人曾说过：“哪觉清风暗香来，惟有西南桃花处。”
画家背着行包，沿着一路飘洒的桃花，在寻找着宁静。他一直渴望这样的生活。
终于在最深处他看到了一座古镇，还有大片的桃花。轻脚踩在泥土上，印下浅浅的脚印，两片花瓣悠悠地落在他的脚下，一丝暗香，游走鼻间，忍不住，他轻轻的合上双眼，昂起头，翘起嘴角，想给这儿的一切留下一个淡淡的吻，更想让自己的画笔带走这儿的一切，包括那种宁静淡雅的感觉……
渐渐的他走进了那座古镇，还有那些桃花，也走进了他一往情深的梦。
镇口是一家杂货店，看样子生意很平常，除了看店的女孩和画家自己便再没有第三人，画家见女孩的样子很是单纯。兴许是古镇的原因吧。他打开画夹，为女孩画了一张素描。他们谈的很投机，她叫飘红，就是桃花飘飞的意思，她问起他的名子，他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微笑着告诉她：“叫我鱼吧，一条小小的海鱼，”飘红微微的笑了笑，“鱼，蛮有意思的。”
画家离开了杂货店，继续向镇中走去，他在寻找住处，飘红告诉他，在这个镇上有一座“清虚观”，观里住着一个清风道人。自己可以到那儿去借宿。画家沿着青石板铺的路，踏着满地的桃花，一步步向着道观的方向走去。
镇上很冷清，很难见到有人。只有趴在门缝向外看的孩子。和从二楼阁楼窗中探出的脑袋，他们都在很奇怪的看着画家，这个陌生人。画家向他们打了招呼，说了声“嗨”，那窗里的人很快缩进了探出的脑袋带上了窗扇，竟不加理睬，画家又看了那门缝里的眼睛。然而那门缝却又忽然间紧紧地合了起来。画家很是迷惘，这里的人除了镇口的那个姑娘怎么都是怪怪的。竟见不得生人。也许吧！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方式。
画家觉得这儿有点像陶渊明所说的桃花源林，只有一点不像——这儿的人并不是很热情。渐渐的他看见了一所似乎荒废多年的古宅，再一看竟是个道观，门匾上书“清虚观”三个大字，画家自言，“这就是清虚观，怎么这般荒僻。”青白砖墙上长满了许多苔藓，十多层的台阶也破损零斑，两根门前的台柱上的漆也脱落的无几，门口的两头石狮子，也是一只少了耳朵，一只丢口中的火珠，两扇大门也是虚掩着的。画家一步步踏上台阶，也感觉得到这儿曾是一座香火旺盛的道观。为什么落得如今这般苍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兴许是年景不好了吧！
画家轻轻叩了叩门，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反应，接着又连连的叩了几下，少时门缝里探出个脑袋、盘着高高的发髻，两鬓已是须白，显然是个老道人，或许如今香火淡了，或干脆说是没了香火。那道士连道家的礼数也给荒废了。也未曾施礼问讯便直接的问起话来。画家说明来意，那道士点了点头道，“随我来吧！”
那道人垂着首弓着腰，似乎背上压着东西，让他直不起来似的，看着破旧的道观，画家感觉到终有一天自己的背也定会像这道人那样，让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压的直不起来身，想来岁月总是那样的无情，走进长廊穿过天井，一阵凄哑暗调的琴声，流进了画家的耳朵里。寻声望去，在那边的四阁亭中，坐着一个穿着红袍，散披流发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具古琴，桃花瓣从她身边飘落……
画家看的出神，至从到了这片有桃花的古镇，这儿的一切，他都觉得是那样的美，从古墙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以至这里的每一片桃花，都让他觉得古朴雅致，像是有人刻意去修建的，但却没有这儿的自然。
那道人道“这边请”，这时画家游走的思绪才收了回来，应了一声，可就在转身的刹那，琴声却戛然而止，这让画家很惊奇，他又停下脚步，回首寻望了去，那始终低垂的脸终于，微微的抬了起来，似乎像是在望着画家，却又不像。然而可又说不准是为什么。他的脸颊是画家梦中一直寻求的轮廓、肤色并不是很好，显得有些苍白，眼睛更是让人看得忧郁，似乎是暗调的迷弥，又夹杂着一丝凄凉。
老道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走吧，她看不见你。”画家有些不懂，可又没再多问。便跟随着去了，老道告诉画家，客人都是住在西边厢房的，所以画家也住在那里。但要先得去东厢，因为他要去自己的房间拿钥匙……东厢的房间大多是上了锁的，老道说道观里已经好多年没有来外人了。更没有借宿的人，所以空出的闲房便都上了锁，西厢也是如此。画家请问起老道人的法号，老道先是一阵迷弥，然后微笑了笑到“好多年没人叫了，都忘记了。人之沧海一粟，又有谁能说得清记得清。”
老道的房间很是简陋，一张床一个木盆和一双鞋，唯一的摆设就是一张极为简单的木案，上面放着纸和笔墨，再有就是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了，而那画也和这房间一样的简单，只用的是白描的手法，画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下面还题着一行字，“画仙人曾仙人，清虚观访清风道长有时雨拜上”。画家道“您是清风道长”，老道人抬头看了看那画，道“五年前像你一样，是个画家送的”，五年？画家心里这样的疑问，是什么原因五年，让一个气宇轩昂的道人变得如今这般颓唐，就像这道观一样，又破又旧。
西厢的景致和东厢的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少了打扫显得更为陈旧。清风道人弓着腰瞪着眼睛，正在一大串钥匙中找着其中的一把，摸索了半天才将门打开，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张四角桌一个凳子一个木盆。清风道人说是昔年用了抵债了。画家心中也正寻问着，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道观房内的设置如此清贫，可一个道观怎会欠下这般多的钱竟抵押起了家具。
画家走到窗前，打开了那两扇像是好多年都未曾有人打开的窗子，到处都沉积着厚厚的灰尘，窗外是一片桃花，消失在一平宁静的湖面和朦胧的寒雾中……
清风道人拿着扫帚，在房间内打扫着，画家御下了行装，摆好了画架且很靠近窗子。透过那儿，他觉得自己会品到真正的好。清风道人离去了一些时候，便烧了茶水过来，为画家沏了一杯茶，画家品了品，暗藏淡香，又隐泛苦涩，入口甘润细品微甜，清风道人说，这茶是用桃花沏的，这儿四季都会有桃花却不曾结得硕果，先人们便用这桃花制了泡茶的叶子。
不多时道观中又来了两个人，这来人清风道人本是原先就认识的，其中一人是这桃花镇的镇长，另一人则是他的儿子，镇长听说镇上来了生面孔，得知来了清虚道观便赶了过来，身为镇长，镇上来了陌生人，当然是要过来听闻听闻。见了画家倒也是客气的很，说是有需要尽管提。如此客套了一番便自行去了，后来天色晚了下去，清风道人送了饭菜来，画家吃了两口竟吃不出味来，这菜到是清淡得很，然而一时间他又觉得似乎这很好，桃花本来就清淡的很，就像那暗流苦涩的茶一样，只有用心去品，才能觉得它好，也只有此才能品出它的味来。
次日画家便去了那道观进时的天井，去听那红衣女子弹琴，然而她的琴声除了催人断肠的调子，便再也没有一丝舒畅，更别说是喜气了。而画家并没有闲着，一直在忙着起稿，他想将这一幕永远留在他的画布上。
清风道人也是一直看着画家作画，说是道士，如今也罢了。几日里竟不见他念一篇经文，后来他向画家说了这个女子的故事，她姓商名字唤作雨阁，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却甘愿作了戏子，成了花旦。商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可女儿却做了戏子，一时间便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商老太爷，因此也气坏了身子。商老太爷抬头看着开井中倾落的雨对雨阁说“商家祖辈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是要做商家的大小姐，还是要继续去做你的戏子，我想你得想清楚。你的脑子现在一定很不清醒，去到天井中让这雨水淋醒你的愚昧，也希望能洗去你的罪孽，到雨住的时候再带来你给我的答复。”说完不顾妻儿老小的苦求径直走了。商雨阁一直跪在天井中流着泪，任凭大雨的倾倾而来，商老太爷虽然走的无情，可还是忍不住在阁楼上偷偷的看着女儿，心中也是说不出的痛。大雨下了许久，商雨阁自觉泪与雨也都合在了一起，或许上苍也不曾怜悯她，她抬头仰望着阴暗的天空，雨水便已淋进了她的眼中，原本不清的视野，如今更是一片浑浊，后来倒在了雨中，醒来后便失明了。
再后来她便到了这儿，是商老太爷送她来的，清风道人说。
画家有些疑惑，可也没再去问他，也许有些事有些人，谁都不愿再去提起。那些陈旧却没有人遗忘的事。
画家的笔触的很细腻，虽然背景有些朦胧，可这样更好的托出了主次，以往的画家自己很注重笔触，很随意也更生动。可眼前的所有和清风道人给他讲的故事，他的笔下溶进更多的是怜悯。
镇长来过几次，镇上的学校没有美术老师便请画家去代了几次课。孩子们很高兴，画家也一样，飘红也常来这里，时常还会带些小吃点心的，还要和画家学画画，画家允许了，还为她提供了纸和笔。
画家并没有闲着，时常会出得房门，在镇上来回的徘徊。寻求着他想要用的画笔，写下的地方。镇上的人们很清贫，只有一个破旧的茶馆和一间没有档次的酒店。这儿的酒与别处的不同，一样也是用桃花酿的，醉不倒人，更有些香甜。画家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佩服这个古镇的人们了。
这儿浠浠沥沥的少不了一连缠绵的小雨。有些花瓣经不起这温柔，便都凋落了。可第二日新芽萌起，又是一片整齐。
画家靠在窗前，点上一支烟，看着他近期的作品，飘红和商雨阁的画像，想着这两个感觉完全不同的女儿家：一个历经沧桑、红颜可怜，另一个单纯丽质、冰洁素雅，又想起清风道人似乎像一本古典，记载着风风雨雨、沧桑岁月，画家在一口一口的吞吐着烟圈，斜着眼角，仰望着，集了厚厚的一层灰土的房梁，心中也有些失落。
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个月。古镇里的人也渐渐的接受了画家，画家也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想成为他的模特的人，做了素描。画像算作是习作吧。这期间，飘红也好似已经是他的正式弟子了，终于有一天，飘红也作了他的模特，可她又和别的人不同，因为这次画家画的是女人的**，原本对于此她并不能接受，因为数百年来，古镇一直被旧时封建的思想所笼罩，他们和所有的人从第一次和小男孩认识，就从母亲那里学来了保守，也许飘红真的爱上了绘画，她已经能接受艺术，更体会到了人体的美。
画家找来铜镜木梳、唇印……完整的说是个妆台，还有一块红布，飘红的脸颊是红润的。十九年来，这是第一次心慌。
古阁妆台靠纱帘披落红衣桃花前红镜中女儿容香肤玉肌晕颊红
青丝千丈扎马尾半掩羞涩微遮颜青风渡娇巧身瘦惹人怜
画家的笔法很细微，色调也更是舒服。飘红的皮肤很白晰，很细腻，完全散发着少女那初春的气息，虽然没有成熟的女人的那般丰满，可却会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一种天地间或是说大自然中最有诱惑力的杰作。
女人是最具有诱惑力的，而男人是最经不起诱惑的，画家的心跳的很快。他在恨自己，也在安定自己的情绪，作为一个画家，所应有的职业道德，他一直都铭记在心的，可最后，他见到飘红的眼中，同样有流露出那种渴望的目光的时，作为一个男人，他的防御崩溃了……最终他们发生了他们原本不想发生的事。
人在浅意识下，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掩饰的，这也是所谓的人性，直到最后，他们气喘嘘嘘的瘫在了一起。今天算是到此为止。
镇上的人并不知道飘红和画家的关系，只知道飘红在和画家学画画，可是还会有人看不惯。说一个黄花闺女整天转游在一个大男人的身边，总是不雅，也不合适镇上的规矩，飘红的爹娘也是如此的劝说。
这事儿，渐渐便平息了下去。可直到有一天，镇长的儿子潜进了画家的房子，准备想拿点什么时，见到了那幅用红布盖着的画时，他的眼睛瞪的老大，然后发疯似的冲出了房间，一路大声嚷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飘红光着屁股让男人见着了……”像似搅和糖水一样。消息很快传遍了古镇。这在古镇百年来可算得上最大的新闻了。
镇长还有镇里的几位有辈份的人都见了那幅画，只看了一眼，便都皱着眉头，摇着脑袋，不敢再去看第二眼。所有的人都在闲言碎语。直到磨干了嘴皮子，飘红的爹娘看了那幅画之后，便当场气的晕了过去。可谁也料想不到，晕倒的老人竟再也没醒过来。
依镇上的规矩，飘红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就是自尽。而画家不是本镇的人，所以只有将他撵出古镇，画家和镇上人发生了冲突，要和他们说法，可只落的一顿拳脚，他们只讲镇里的规矩，画家的画也让镇里的人化作了一缕灰烟，他的梦也在这一时间变成一尘死灰，一直让他追寻的是这个古镇而让他梦散心死的却竟然也是这个古镇，也许古镇并没错，错的只是那些爱上古镇的人。
古镇赐给飘红的命运是一条白帘，而她也安详的接受了，不管如何，这个古镇再也不会接受她了，有些事，都是这样的没道理。所谓的好，所谓的不好，只定在他们的修为怎样，他们并不会站在你的角度，静下心来去听你的解释，他们只会像数学老师一样来评判所有的问题，对与错已在他们的心中形成了定格，不会为任何的怜悯动摇。
飘红死去的那一天，也是画家离开古镇的那一天，其实画家舍不得，甚至还希望能和飘红见上一面。虽然只是最后一面，可古镇的人却没人同意，只想趁早送走这两个扫把星。一个只需送出古镇，一个却要送的很遥远。画家离开的时候是清风道人将他送出古镇的“送君至此别离天涯路，相劝莫来桃花伤心处”这是青风道人送给画家最后的话，很突然。这种感觉，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很难让人接受。我再想写些什么，关于那些一连串的缠缠绵绵，可除了让所有的人去心碎，还会有些什么，人都死了，还会有什么好的期盼。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结局，到最后就是这样的平淡。
二十年后。
二十年，或是长了些，可它并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指的是所谓的代表式。也许有一点不可否认，让人们去淡忘，一件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画家再踏上这片土地时，二十年已完全让这个古镇改变了它的模样。脚下完完全全踏的是黄土地，不见纷落的桃花。桃树已败落的无几，树不再是那时的树，人也不再是那时的人，只可惜了那片桃花……二十年，让画家整个人都显得很苍老，那原本挺直的背，也被那些风霜压盖的有些弯屈了。清虚观也只下了了一滩灰迹。
画家微微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张画，飘红的人像素描，样子已经很皱，很旧，这是当年清风道人，暗藏在道袍中留下的，画家珍惜了二十年。最后，他把它埋藏在了那片废墟中，一棵桃树的下面。
选择放弃的理由，是因为他已有他的妻，这些年，他已经明白，不能因已死去的人，而再对不起活着的人，即使背负起良心的遣责。
画家一直相信飘红还在活着，他不相信古镇的人会根心夺去任何人的生命，更何况，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然而也许画家永远都不会知道，二十年前，他离开古镇后，一场大火烧掉了他所遗留下来所有的期盼……
一支烟只抽了一半，便不觉自行熄灭了。画家也没有再去点燃，也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就随它去了。第一支烟总会因什么而点燃，而最后一支烟却也不知会因什么而熄灭。
一篇文章，从起笔的宁静古朴到突沉的转变到最后的茫然，一直都是在诉说着一种心情。落笔的人只觉得可怜，后来的一切也都不必讲诉的太多，每个人都会有他们的感觉，结果怎样也都有他们的想像，用什么去结篇，我已不觉得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也不用去确切，想来或许对于了解的人，再也不必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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