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睡的很安详。吊瓶里的药液快滴尽了
，小护士进来轻轻拔去姥姥手臂上的针。给我使个眼色，让我跟她出去。我想找碴儿挤兑她
的机会来了。在楼道里，我说她什么姥姥也不会听见。我跟她来到楼道拐弯处。她的口罩已经摘下，挂在饱满的胸前。我发现她的面容比我想象的好看多了。鼻子虽然扁平了点儿，但确端庄小巧。嘴略微大了点儿，但本色红润的薄唇却恰到好处弥补了这微小的不足。还有那一对小包眼儿，总带着喜兴。东方青春少女的形象都写在脸上。她一对小包眼儿睁得很大，直视我的眼睛。她说，你长得真随你姥姥，尤其是那双单凤眼。你姥姥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你姥姥还会讲故事。她羡慕地从上到下打量起我。听到她赞美姥姥，我把挤兑她的话早忘到爪洼国去了。我顺着她的话题讲起姥姥。我告诉她，姥姥一天学没上过，却能读书看报
。她说，你姥姥简直神了。我说，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我知道，姥姥是看我小学课本学会汉语拼音，学会查字典，久而久之，就连古诗，古词都看懂了。而且张口就能背上十首八首的唐诗。小护士说，怪不得听姥姥讲故事那
么过瘾。我还告诉她，我从小就受姥姥的熏陶
，喜欢上了文学，现在已有十余篇散文见于报端。我还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我的笔名“绿舟”
。遗憾的是，她从来没看到过我的散文，更让我扫兴的是，也从未没听说过什么绿舟。尽管如此，我的话还是引起她的关注。她说，你明天还要工作。回去休息吧。我下班了，姥姥由我来照顾。她的话让我心里热乎乎的。尤其是姥姥、姥姥叫的那么亲切，使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我说，那怎么成，你也工作一天了
……她没等我把话说完，小包眼一瞪说，你拙手笨脚地干得了什么。我学的就是这行，不比你强？我说，我不这是个意思，……她说，什么意思不意思的，现在的意思就是让姥姥得到很好的治疗和照顾，你集中精力去工作。你明天下班后再来吧。说完转身朝姥姥病房走去。我望着她胖而结实的背影，发现她的臀部确实象姥姥所说的。圆臀撅屁股。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子，佟雪梅。
第二天，我下班后匆匆赶到医院。佟雪梅正用温湿的毛巾给姥姥擦着脸和手。
姥姥气色恢复的很好。见到我，示意我坐到她的身边。姥姥说，你妈妈陪着院长、内科主任给我检查了，说我没什么大病，嘱咐我，年岁大啦，不能累着，不能着急生气。还说我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们刚走一会儿。我说的也是呢，还没见到重外孙子哪儿能就去向阎王爷报到？说完她看着佟雪梅爽快的笑了。佟雪梅脸上泛起红晕，陪着姥姥美滋滋地笑，仿佛繁衍后代的重任已经落在她的肩上。笑过之后佟雪梅说，前方妈妈的气质和风度都让我敬慕，可她那冷峻的面孔让我发怵。她一直就这样吗？
姥姥说，哪儿呀，她以前也是一只快活的小鸟。可自从那次大事故后，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姥姥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姥姥说，你姥爷同意你收你妈妈这个徒弟后，你妈妈兴奋得里出外进的，没一点儿安静劲儿。转天老早她就去段上与机修车间的师傅们告别，去劳资科办理手续，她溜溜去了一天。直到吃晚饭时才回来。吃饭时总走神儿。面颊
一阵阵泛着绯红。我问她，云凤哪儿不舒服？她说没有。她扒了几口饭，就进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起床了。她推来两车沙子，堆在院子中央，又支上一个旧窗框，左右开弓地投起子沙子。我问你姥爷，云凤这是抽什么疯呢？你姥爷说，咱闺女练投煤呢。你姥爷穿上衣服来到院子，往手里啐两口唾沫前腿弓，后腿绷地耍起铁锹，只见沙子嗖嗖从旧窗框飞过就扇面形地撒开，均匀铺在地上，活那叫漂亮。你妈妈接过铁锹，按你姥爷的要领，唰唰地投着沙子。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裳，手磨出了血泡。可她还是投着。我心疼了，我说，行啦！行啦！歇会儿吧！可她没听见一样
，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你姥爷却抿着嘴乐，还说，瞧这股劲儿头，咱闺女是开车的料。
你妈妈还从技术科借来一大摞资料，只要她休班，不是投沙子就是看书。她明显地瘦了
，手上的血炮也变成了老膙。在机车上教你妈妈技术更多时是梁石山。梁石山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她。
一个月后，机务段技术科对你妈妈进行机械常识考核，她竟以满分成绩通过。从段上回来后，你姥爷喝着酒脸上泛着红光说，咱闺女考试时，唰唰地写，那才叫下笔如流水呢。咱闺女是开车的材料。
然而，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那天，他们在车站接班后整备着机车。你姥爷检查到机车的尾部，用小锤敲打着钩头。梁石山躺在车下，检修着大动轮。你妈妈在驾驶室擦拭着操纵台。司炉万晓贵嘻皮笑脸地跟你妈妈开起玩笑说，假大车，假大车，照片上的云凤是个假大车。（机务段行话，称司机为大车）你妈妈听到说她是个假大车，犹其提到她心爱的照片，她腾的一下子火了，她厉声喝道！万晓贵，谁是假大车？万晓贵说，你不是假大车，你开呀！你会吗？你妈妈说，开又怎样。她缓解车闸，提起手柄，打开汽门，机车突突地跑了起来。你妈妈冲万晓贵喊道！我是假大车吗？万晓贵一看你妈妈真地开动火车，早已吓傻了。正在机车下检车的梁石山发现机车要动，知道不好，立即朝外滚去。然而已经来不急了。就在他身子滚出道心的刹那，嘎噔一声，钢铁的车轮从他的右小腿上轧过。他顾不上疼痛，双手抓住机车手把杆，拖着血淋淋的残腿爬上机车驾驶室。他一把薅开你妈妈，一把非常制动，机车钉子一样钉车线路上，离警冲标不足二十米。此时，邻线一趟旅客列车风驰电掣掠过。一场更重大的撞车事故避免了
。梁石山却倒在血泊中。你妈妈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呜咽地跪在地上。双手按住摁住梁石山血如泉涌的腿。梁石山脸色苍白，但他咬着牙，坚定地说，记住，是我没摞好闸车溜啦。你妈妈哭着说，不！不！是我私自动车惹的祸
。梁石山吼叫着，就是我没摞好闸！记住啦！他眼里要喷出火。他瞪着万晓贵，万晓贵哆嗦着点头。这时你姥爷气喘嘘嘘地赶到爬上机车
。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梁石山喊道，石山呀！石山！你这是怎么了？泪水奇框而出。他急忙解下自己的腰带紧紧勒在梁石山的大腿上。喷涌的血止住了。你姥爷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吼叫着，谁开的车！他怀里搂着梁石山盯着万晓贵
。万晓贵一睃一睃地瞟着你妈妈。你姥爷一下子都明白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将你妈妈踹翻在地。在他要踹第二脚的时候，梁石山紧紧抱住了你姥爷的腿喊道，师傅！师傅！是我没摞好闸，机车溜了。你姥爷说，胡说！这瞒不了我！我听到机车的缓解声，是有人动了车！梁石山知道，这事瞒不过师傅，他晃动着你姥爷的腿说，您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开车呀！可我再也开不了火车了。云凤妹妹是开火车的材料，她不能也开不了火车呀！求求您！就让云凤妹妹替我继续开火车还不行吗？梁石山苦苦哀求你姥爷。你姥爷说，不行！我一辈子没说过谎
。梁石山说，云凤妹妹因为我受伤开不了车了
，那我还活什么劲呀？他说着，猛地拉开捆在腿上的腰带，鲜红的血又喷涌出来。你姥爷呼喊着，石山呀！石山！你不要命啦？听话快松手！梁石山双手死死撑着腰带，就是不让你姥爷重新勒上。梁石山说，师傅，是我没摞好闸
，车溜了。他的目光呆滞了。你姥爷流着泪点着头说，孩子，我听你的。梁石山说，您一定要把云凤妹妹培养成一名出色的司机。你姥爷急速的点着头，孩子，我都答应你，快让我给你止血吧。梁石山松开手，晕倒在你姥爷怀里
。
一个月后，梁石山伤愈出院了。你姥爷、你妈妈把他接到咱们家。他是架着双拐走进家门的。他的右腿膝盖以下全都没了。半条裤腿空当当的。多么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我酸心哭了。梁石山说，师娘，你哭什么，我的腿不就短了一截吗，医生说了，等我按上假肢，照样能走路。他笑着
，跟没事似的。
我擦干眼泪，让你妈妈把梁石山扶进屋。跟你姥爷悄声说，石山是因为咱闺女负的伤，咱不能对不起人家。我想把云凤许配给他。你姥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姥爷分别跟他们说了此事。你妈妈点头同意了。可梁石山说什么也不干。跟你姥爷争抢起来。梁石山说，云凤就象我的亲妹妹
，我们怎么能成婚呢？何况我又这样了。你姥爷说，你这样了，还不是因为云凤吗？你把终生的痛苦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还不是为了云凤吗？石山说，我不是为了云凤，而是为了有一名好火车司机。你姥爷说，这是一码事。梁石山说，不是一码事。两人争吵没完。最后你姥爷说，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吗？认，听我的，今晚就完婚。不听我的，你出了这个门，就没我这个师傅了。
那天晚上，你姥爷把他们两锁在里屋，他在外屋吧哒、吧哒抽了一宿的烟。他怕梁石山溜喽。
天亮了，梁石山敲开了门，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他对你姥爷说，他要回山东老家休息些日子。等伤口长老了安上假肢，再回来看望二老和云凤妹妹。梁石山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半年后他来过一封信。他说那天晚上没做对不住云凤妹妹的事。现在他已退职了，用退职费和伤残补助费盖了三间房，还娶了媳妇。看了信，我和你姥爷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可我们都说梁石山是条汉子。可转年的春来
，你妈妈却抱回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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