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红唇姻缘 > 第一章 梦儿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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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从那个黑洞洞的长方形铁盒子里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停留了整整三天。

    铁盒子属于很宽大的那种,是一种完整的原始色系,有一种暗藏的古铜的铀亮。很久没有这样长久而安静地躺着了,在灵魂的无边漫游中,真的就有了一种永远停留在铁盒子里不再醒转的冲动。

    三天来,我一直在这儿排着绵长的队伍,等待着有一天给拉出去,到告别厅和亲人作最后的道别。在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我的左邻右舍、上下左右不是老鳏夫就是老寡妇,不是生老,就是病死,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宫外孕产后大出血,最终和他们并列曝尸在殡仪馆的冰冷铁盒子里。

    三天前,在那个黎明初露的早色里,当我刚从医院的太平间给小面包车托运到这里,我的全身裹满了白色的医用床单。我没有知觉,我的肉身已经完成了在人间的使命,只有灵魂在轻轻地晃动,悠悠荡荡的飘浮在两个世界的终极,一会儿飘到人间我曾经的活人世界里去,一会儿飘到地狱我现在的天堂里去。

    在殡仪馆这个黑的洞里,我被两个男人扔到了一个宽大的铁盒子里,在肉身被投进的瞬间,我听到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哈哈,进去。”

    “呵呵,安息。”这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两个男人很年轻,他们面无血色地在铁盒子之间过往穿行。在合上铁门的刹那,我看到那个叫我进去的男人回头望了我一眼,感激地对我说:“谢谢光临,这个月奖金又要多个百分点了。”

    “女人,好好呆着,上帝会来拥抱你。”叫我安息的男人给了我一个飞吻的动作,用力合上了铁盒子的门扉。

    我开始在铁盒子里安静地等待着下地狱,我听到头顶上的那个铁盒子里的老鳏夫不断地叹息:“我的孙子,我的心肝宝贝,我丢不下你。”

    不久,我又听到脚底下的那个铁盒子里的老寡妇欣喜地哭泣:“老头子啊,我终于在天堂看到了你。”

    我开始习惯这里的各种声音,我会不断地用自己的灵魂偷听。在铁盒子开开打打的尖利刺耳声里,我怜惜地看着一个个被白色床单裹紧了的僵尸推进来,拉出去。

    到了第四天,我早早地给那两个男人拉到了告别大厅,鲜花丛中,我安静地躺在有机玻璃防护罩里。

    “阿门,今天送你上天堂。”叫我进去的那个男人隔着透明防护罩对我说。

    “女人,现在就让你下地狱。”叫我安息的男人向我挥了一挥手,算作告别。

    这是我陷身在暗无天日的殡仪馆四天来,第一次所见到的曾经的阳光,昨天的大地和过往的生命。在亲人的告别词里,我充分享受着生时无人给予我的崇高评价和认定,从那些流连感伤的哀悼文字里,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活在所有亲人们的心里。

    在等待告别的时刻,我的灵魂在大厅里飘荡漫游。我的目光不断地从人们的头顶上飞跃跳过,轻轻地触碰我年迈的父母,触碰我曾经的朋友,触碰我过往的岁月,最后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悲恸中停留了下来。

    “梦儿。”我听到了男人心里没有喊出的声音。

    2

    “水色。”我用灵魂回应着男人心里的声音。

    水色听不到我的回音。在生死两隔的世界里,梦儿是水色的曾经,水色是梦儿的过往,阴阳两界中,我们已经没有了链接欲水通道的共同平台和优势媒体。

    水色很憔悴,静静地站在人丛中间,低垂着头,穿着第一次在视频里我所看到的那身深黄色的金利来西装,里面是件同一品牌的白衬衫。水色的肩膀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猩红的唇也在悄然而激烈地蠕动,我知道,那是一种强忍在心的悲痛。

    正式告别的时候,我的灵魂从水色的身上重新转回到了有机玻璃防护罩里。我神圣而庄重地躺着,保持着生时的优美线条和纤纤姿态,让活着的亲人最后看一眼他们曾经温柔到无比、善良到及至、聪慧到鼎级的梦儿。

    我看到了父母长满老年斑的双手,自始至终强撑在护罩的边缘,宛如紧扣着我童年的摇床。我看到了好友怜惜悲哀的表情,不时地在我的周身巡回游荡。我看到了我的水色情人,在扶棂的人群里隐含悲痛,任泪水洒满了自己脸面的双颊。

    “梦儿,如果有来生。”我听到了水色的声音。

    “水色,梦儿已经没有了今生。”我的灵魂靠近了水色,奋力地去触摸水色挂满两腮的泪痕。

    “梦儿,如果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水色不会让你付出一种生命永世的疼痛。”水色苍凉的声音在大厅里游来游去,如我不死的魂灵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水色,梦儿明知有命。”我的灵魂追随着水色一起飘离,飞到了遥远的南疆大漠世界,在沙漠丛林中,我和水色相偎相依,在一抹绿洲的旷世奇翠中,静看自然的壮观美丽与飘渺空灵。

    水色喜欢沙漠,喜欢开着越野吉普车奔驰在沙漠里的感觉,喜欢风沙吹在脸上那种柔柔的疼痛与窒息。

    在水色的沙漠世界里,水色是我曾经的绿洲。当我在水色深黄色的衣襟里,安然享受着他的大漠风情,我知道,梦儿的今生已经无法逃离。

    在认识水色之前,我不知道沙漠的豪情。在三毛《哭泣的骆驼》里,我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黄沙,一堆骆驼,一汪情到深处的无语。我不喜欢大漠,如我不喜欢香烟、鸦片和白兰地。在我清醇的女人世界里,我喜欢水的无颜,喜欢水的透明,喜欢水的一望见底。

    在《辞海》里,对于水的定义是一种无色无味的透明体。水色,应该是我所理解的那种美到及至的纯清,在一种注定了的无颜色系里,始终保持自己的那份高傲,那份庄重和那份玉宇澄清。

    对于男人,我一直有一种浪漫的联想和憧憬。在我长长的一生里,我希望有一个男人始终是一个智慧的影子,在我幸福的时候,是一把煽情的檀香扇,轻摇慢摆于我的青罗衫。在我不幸的时候,是一帘遮风的晴雨伞,倾心游曳于我的发际上,为我抚平一世的忧伤。

    在等爱的日子里,我知道,生命中必定有些东西,在你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的时候,会悄然叩响命运的闸门,和着风沙细雨,静静地注入你的灵魂和思想。

    3

    我相信,总有一些日子,会趟着命运的门锁,悄悄地摸索着来临。我的灵魂穿过水色的大漠,在空泛的活人世界里走走停停,在我最后的告别瞬息里,我用活人所看不到的阴郁眼风扫过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

    “梦儿,没有了你,叫我们怎么活?”这是父亲老泪纵横的哭泣。

    “梦儿,你要等我。”这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呻吟。

    我的目光穿梭在活人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媚儿,那个眼角无光、满面皱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的胞姐。此刻,媚儿正躲在人群里不断地和自己窃窃私语,偷笑间,喜悦掩饰不住地裸露在她那两颗斜翘的门牙边。在这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喜形于色里,我的意外离去,对媚儿是一种理想生存状态的天时地利。

    “媚儿,你可以称心。”我对大姐丢下这句话后,将漂游的灵魂从媚儿那黑洞洞的心窝窝里跳了出来。

    我的目光开始周游,在时光的隧道中,对曾经的人世做最后一次精致的停留。我看到了双子:我的前夫,正目光黯淡地仰望着大厅的上空,在一声声长叹短息里,他的容颜僵硬着,眼风不时扫过水色潮湿的衣襟,冷漠地落在水色的悲泯里。

    “梦儿,你就这样忍心。”我听到双子怨恨的话语。

    “如果有来生,梦儿的前半生依然给你。”我用灵魂轻抚曾经的爱人,把我生时无法表达的语言全部塞进他的心田里。

    “梦儿,我的曾经,我的往昔,我的记忆。”我看到双子的眼睛开始湿润,怨恨在短时间里也消失得无踪无影。

    “双子,来世依然有你。”我用灵魂触摸着双子明显苍老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来到天堂的隔壁。

    在甩不掉的水色的忧郁牵挂里,告别仪式伴随着活人的歇斯底里,终于在哀乐声中拉下了黑色的帷幕。

    离开告别大厅,我被快速地推到了焚化间,那个叫我进去的男人温和地看了我最后一眼。

    “呜呼,尘烟!”那个叫我安息的男人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在他接近死色的面容里,我的灵魂看到了一种生命即将消失的悲哀,在他的呼喊声中升腾到了凄惨的鼎级无限。

    “水色,我的挚爱。”我的灵魂奋力挣脱死亡的桎梏,一路返回,来到水色的面前。“水色,如果有来世,梦儿的下半生一定给你。”

    “梦儿,水色不能没有你。”水色在无力地回应。

    我丢不下水色,在水色给我的美丽曾经里,我拥有了太多的牵挂和惦记。在活人的世界里,我注定走不出自己。在我女人三十五岁的高龄,我本来应该学会更多地放弃,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得到一种生命的无限延续。然而,因为水色的年轻,因为水色的专情,因为水色的爱心,我在失去了女人天然生理优越性的非正常状态下,顽强而固执地为水色留下一个延续生命的种子。这个种子在萌芽的初始阶段,得到了我作为女性母体的全部关怀,我甚至想象着他和水色有一张同样的笑脸,同样的肌肤,和同样的智慧。然而,在面临一场意外的宫外孕所导致的大出血中,我和种子一起化为尘世的泥土。

    4

    在和种子同时化为尘世泥土的瞬间,我的灵魂断断续续地飘飞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此前,我在病房的苍白过往岁月里,已经流尽了女人三十五芳华的最后一滴血。

    在连接着生命通道的离奇宫外孕里,非正常渠道的异位妊娠给了我致命的打击。在这种“危险的妊娠”特例下,英特网在录的资料显示:全世界只有5例宫外孕女性顺利产下婴儿。在这种世界性医学灾难的背景下,要求保证一种非正常状态下生命延续的独立与相对完整性,几乎就是阿里巴巴版的天方夜谭了。

    佛教始祖释迦牟尼据说是从摩耶夫人的右胁下出生的,中国古代思想家老子也是“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然而,我和水色在大漠中孕育的天之骄子,却不能冲破左右逢迎,艰辛成长中依然逃不脱死亡的樊篱。

    “水色,我们的孩子。”在医院冰冷死寂的长廊里,我看着水色和我共同流失的生命,含着眼泪对水色说。

    “梦儿,失去了孩子不要紧,水色只要梦儿健康地活着就行。”水色托住我的下巴,轻含着我的泪眼说。

    我一直想给水色制造一个延续生命的种子,当这粒生命的种子冲破世俗的险恶和偏见,最终顽强地扎根在我的子宫里,我唯一的感受是对生命的一种自然加深了的真切与感动。

    这个生命的种子,饱含温暖地孕育在南疆大漠的风情里。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水色驾驶的越野吉普车的一路疯狂行进中,我们狂奔到了一片沙漠的无水之域。在远离绿洲的尘嚣干裂里,水色终于洋洋洒洒地一脚踩住了刹车的油门,空寂的大漠中,水色和我互相长久地对望着,一直到黄昏降临的时候。

    借着晚色,水色打开了前车灯。世界很静,只有沙漠、水色和我,在车灯强光的直射下,隔着车窗玻璃向外望去,我看到了大漠世界里另外一种非常有趣而丰富的生命:沙鸡。这些只有鸽子般大小的沙鸡,被灯光一照,竟然全都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地上。水色随即打开了车门,下了吉普车后,借着灯光的余晕开始任意地将那些沙鸡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空麻袋里装,瞬间工夫就拾满了一整袋儿。在相继点燃的一堆堆闪闪烁烁的篝火中,我一边闻着沙鸡散发出的野味芳香,一边深情地望向水色。

    水色很年轻,俊秀的脸上写满了青葱岁月的一切梦想。淡淡的晚霞飘过层层蔚蓝的云,水色轻轻地揽过我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地捧起我沾满沙尘的脸,将深情的吻点击在我的双帘上:“梦儿,水色的梦儿。”

    “水色,梦儿的水色。”我闭紧了自己的双眼,在大漠中静静地享受着水色的温情掠夺。

    远处,一队清新悠扬的驮铃声此起彼伏。水色轻柔地解开了我的裙裾,铺展在沙层的地缝上,将我平平地放置在沙的凹陷里,轻柔地俯冲下来,用近似于干裂的唇,用力地吻住我裸露的颈项。

    “梦儿,水色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天。”水色朗朗自语着,开始疯狂地吻进我半裸的酥胸里去。

    我微颤着身子,将一对丰胸高高地挺起,任凭水色干性的唇来回穿梭于两座光润而丰满的乳峰。大漠中,我没有遮蔽,风沙里,我袒露衣襟。今夜,我带着一个女人终极一世的孽情,彻底沉睡在水色的情爱色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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