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是在十九王爷皓驶出京城一个时辰后，命快骑追回了十九王爷皓的。那时候，皇帝容长脸上掠过一丝悲哀。皇帝软弱无力地跌坐在铺着黄锦缎的椅子上，目光行云流水般从彩绘的大殿上空扫过。洒满阳光的门外，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从风中走来，衣袖飘舞，一张精美的小脸，在一步步走近皇帝的过程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是皇帝最得宠的小太监。
皇帝在他走到自己身边时，闻到一股清新的花草芳香。皇帝沉吟的表情，专著而悲伤。小太监小心翼翼望着皇帝，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的嘴里长长吁出一口气，说：从今起，你跟着十九王爷吧。
小太监伫立没动，片刻之后，跪下去，扑伏在皇帝的脚前，啼哭起来，像极了一个赢弱的小女子。皇帝歪脸望着他，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小太监止住泪，他给皇帝穿好靴子。皇帝没有上朝的时候，总喜欢脱下靴子，赤脚放在踏几上。皇帝穿上靴子后，站起，说：只是委屈你了，你懂嘛？
小太监哽咽着点头，仍旧伤心欲绝。皇帝便一笑，摸了一下他的额庭饱满的头顶。
十九王爷皓被追回后不久，有一天，皇太后对皇帝说：该给十九王爷娶亲了。他们说这话了时候，京城里到处传扬着十九王爷皓胡作非为的风流韵事。皇帝听皇太后这样说，丹凤眼里全是闪闪烁烁的光芒。说：是啊，十九王爷是该娶亲了。
寻亲的帖子很快就递到宫里，皇太后看到有十几份，她经过斟酌后，选出几份来。那天，正是端午节，宫里宫外喜气洋洋的气氛。十九王爷皓从街上走过，去宫里过节。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和飘着煮粽子的袅袅清香。十九王爷皓东瞅瞅，西看看，心不在焉的表情。一个提着花篮的丫环走来，只顾得东张西望了，不小心撞在十九王爷皓的身上，吓了一跳，往后退去的时候，冲十九王爷皓一吐舌儿，顽皮而可爱。十九王爷皓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声悦耳的招呼，说：云儿，快走啊，家里人怕是要等急了。
十九王爷皓扭过脸去，看见一户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姐，一把鹅绒团扇掩住半个脸，毛嘟嘟大眼睛水波荡漾。十九王爷皓一时愣了。丫环跑到小姐面前，说了句什么，小姐笑了，双眼月牙弯弯，妩媚动人。衣裙一旋，转过身，走进朱红两扇大门。十九王爷皓一阵心旌摇曳，说：是谁的小姐？
跟随侍从瞅了瞅门牌匾，说：是护城朴大将军的家眷吧。
十九王爷皓执意要娶朴大将军的七女儿，皇帝听了，心头充满疑惑，他怀疑十九王爷皓的动机。那天，宫殿里歌舞升平。皇帝走到皇太后身旁，他看见十九王爷皓拿着皇太后的一条如意结玩赏，脸上郁郁寡欢的表情。十九王爷皓抬眼瞅见皇帝，很勉强地跪下行礼。
皇帝坐下后，说：选王妃的事定下来了？
皇太后笑逐颜开地搂住已重新坐回到自己身边的十九王爷皓，说：定下来了，是护城大将军的女儿，你看可好？
皇帝说：不知可是最好的？
皇太后说：是十九王爷皓自己选的，必是品貌出众的女子。
皇帝就一笑，皇太后也一笑，十九王爷皓低下脸去，又去玩赏皇太后身上那条如意结，皇太后慈爱地抚摸一下他的面颊。皇帝的表情就有些落寞，他抬起脸，广场上，一队长袖舒展的女子载歌载舞，悠扬的乐曲在宫殿上空缭绕。后宫众多的妻妃楚楚动人地端坐在宽敞的看台上，目光暗淡，美丽的宛如木偶。
皇帝的嘴里发出一声花谢一般的叹息，轻的似一缕清风儿，整个皇宫各个角落里的太监丫环不约而同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十九王爷皓的婚礼轰动整个京城。新婚之夜，十九王爷皓喜悦地掀起新娘的红盖头，羞涩的新娘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动人。十九王爷皓握住她遮住嘴唇的手指，新娘的手指冰凉，十九王爷皓一寸一寸把她的指尖从脸上拿开，突然，停住，不知所措的睁大眼睛，新娘竟是豁嘴。
十九王爷皓手中高举的蜡烛掉在青砖上，愣住，寂静中，灯火通明的王府里，两个追逐打闹的丫环从花园中跑过，清脆的笑声飘过来，一跌，落到草棵丛中，余音袅袅。
十九王爷皓与皇帝赐予的小太监风花雪夜的事，不久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时候，皇帝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诗词。一个太监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攥着皇帝的辫子，小心翼翼地梳着。垂帘后面，几个小太监叽叽喳喳小声说话。皇帝倏地扬起手，把手中的书打过去，太监手里的梳子上挂着一根头发，太监立即软软瘫在寒冷彻骨的砖地上。
大殿上死一般鸦雀无声。
这一天，十九王爷皓从小太监身边走开的时候，容长脸上无一丝笑容。他的身影在门外消逝后，小太监才敢抬腕擦去嘴角的血水，小太监心里只有皇帝，他的样子柔弱而倔强。十九王爷皓每一次看见他，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小太监被打的遍体鳞伤，也从不叫喊一声。王妃跨进屋来，看到这种情景，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十九王爷皓喝茶的凉亭走来，凉亭小巧玲珑，杨柳青青。王妃走近十九王爷皓，十九王爷皓闷闷不乐地独自饮茶，手中的那只盖碗细白的晶莹剔透。王妃在桌子的一端坐下，手中的团扇遮掩住嘴，目光碧波荡漾。十九王爷皓吹拂去茶碗水面上的清香茶叶，婚后，十九王爷皓很少正眼瞅过王妃。王妃扬起清澈的目光，花园里小桥流水，一个穿红袄的小丫环坐在朦胧绿荫里，飞针走线地绣一件花鞋面。另一个丫环探出身子，去折回廊外一株大叶菊。一只蝴蝶飞来，她心一急，想去追蝴蝶，不想水蓝的裙角挂在树枝上，一跌，扑跪在草上，怀里的花儿扔了出去，她抬起脸来时，满颊沾满了花瓣。王妃忍俊不禁地笑了。十九王爷皓便瞟了她一眼，心怀狐疑地扭过脸去，一噘嘴，也启齿一乐。笑过之后，十九王爷皓没说话，王妃也没说话，沉默中，从小桥对岸，传来鸟笼中清脆的鸟啼声。
一群侍从走到花园中央的草地上，从肩上放下抬着的一只羊，又抱来一些柴禾，在草地上架起一口锅。一时，人声鼎沸。十九王爷皓说：他们干什么？
王妃说：架篝火，杀猪宰羊。
十九王爷皓说：谁送来的猎物？
王妃说：爹率领士兵操练时，打了一些猎物，知道王爷爱吃野物，就送了一些来。
十九王爷皓听了，突然叹息了一声，说：我要是兵权在握，就不会这样苦闷了。
王妃便深深地看了十九王爷皓一眼，十九王爷皓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他的身后站着垂手而立的小太监，小太监美目低视，黯然无光。王妃起身为十九王爷皓斟了一碗热茶，十九王爷皓端起，喝下，止住寒冷。
篝火晚会上肉香缭绕，十九王爷皓亲自击鼓，一大坛水酒飞速地从围坐在篝火周围的佣人侍从手中传递，鼓停，酒坛落在谁手中，谁就得连喝三大口。欢声雷动里，十九王爷皓喜闹，故意把鼓槌击得又快又狠，每一次酒坛都落在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侍从手里，十九王爷皓是成心要把大胡子侍从灌醉。最后，大胡子侍从醉得东倒西歪，鼓声响起来，大胡子侍从紧抱住酒坛不放，高声叫喊，说：我，我还能喝……喝……三坛子。
众人拍掌大笑。
十九王爷皓是骤然想起小太监的，撒目寻找，他没有看见小太监，双手击鼓的鼓槌渐渐凌乱起来。十九王爷皓的眼风里慢慢弥漫起一丝慌乱，鼓槌越击越紧，突地，头顶上一只猫头鹰怪叫一声，十九王爷皓张大眼睛往树上看了一眼，猫头鹰又叫了一声，十九王爷气恼的扔出鼓槌，狠命地咳了一嗓子，一头扑在鼓上，鼓皮震天动地发出一声破裂声响。众人唬了一跳，头皮一麻，门外，一阵兵器乱响，皇帝派来的卫兵团团围住王府。
皇太后获得消息后，也没拿拐杖，起身步履踽踽地就往寝宫外走，一群侍女太监慌慌张追在后面。皇帝从大殿上迎出来，扶住哀哀欲绝的皇太后，无可奈何重新下了一道圣旨。一个时辰后，接到命令的卫兵从王府撤走。与此同时，皇帝命人把小太监推出去，杖打二百棍子。之后，便更衣睡去。早晨，皇帝推门走出大殿，空旷的庭院里，几只鸽子急促飞起。天蓝蓝，云淡淡，几个太监正往昨夜杖打小太监的地方泼水，殷红的血水汩汩流淌，飘起一股甜腥的好闻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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