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长安无功而返。果农听到风声,一下子便坐不住了,他们一群群地涌进王长安的公司里,要求偿还他们的果款。
“当初,不要你们的苹果你们争着要给,还把80的苹果给我混进去一些60的果子,人家客户发现后都没说什么,还有你------”
王长安指着一个缩在墙角的瘦猴子的人说,“你狗日的把那大石头放在箱子底下,你还有脸来哩。”
他非常凶狠地训斥果农,瘦猴子听了,缩得更不见人了。
果农的气势有些软了,女会计趁机说:“大家都先回去,有我们在呢,不用怕,你们那些钱算什么嘛,我们公司光贷款就贷了十几万,我们都不急,你们急啥嘛?”
果农说:“那我们的钱到底啥时候能给嘛?眼看要过年咧。”
“你们的钱我一分不欠!”王经理很不高兴。
有个叫寇粮仓的,是王长安的小学同学,他说:
“我咋听谁说,喔梅天风跑球子了,找不着咧。”
“谁说的,你听谁说的?------你妈的,收你的苹果最多,------这才几天嘛,人家卖苹果要不要时间?------说好苹果卖了才给钱,现在你叫人家拿啥给你钱嘛。”
王长安对这个小学同学也不客气。
“大家都回去,大家都回去,有我们在呢,你们放心吧。那边钱一打过来,我们马上给大家清。”
女会计总算把果农们劝回去了。
但是紧接着,纸箱厂的人,运苹果的人,包苹果的人,开饭店的四川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到公司来开始要帐。
黑子也来了几趟,没有直接提钱的事情,因为黑子跟王长安关系不错,他们两个整天称兄道弟的。黑子是个东北人,喊门很大,他一来先要在王长安的肩头上锤一拳,然后嘻嘻哈哈地跟王长安谝起来。王长安给他的“帝都酒楼”结过不少钱。黑子没提钱的事,但是意思是很明显的。
后来黑子就叫她的老婆来了,黑子的老婆在王长安的身旁噌来噌去的,说黑子最近连进菜的钱都没有了,还是借的丈母娘的钱,丈母娘在街上卖香蕉,黑子把丈母娘卖香蕉的钱拿过来进的菜,不然就要倒闭了,开不成饭店了。
“要是黑子开不成饭店了,王大哥呀,你可去哪儿吃饭去呢,有谁会象我跟黑子那样对你那么好呢?”黑子的老婆嗲声嗲气地说。
黑子老婆不知道,她的大**对王长安是不起作用的。她白噌了半天,王长安脸挺得平的,坐得端端的,照样跟她一句话也不说。
银行的人也开始来了。王长安先后在银行贷了两次款,农业局的一个同事后来调到了工行,就是后来跟小马离婚的那个男的。这个男的在工行当一个什么部的主任,帮助王长安贷了不少钱。
同事没有直接来,就派了两个女职员来,这两个女职员,上班的任务就是到秦丰公司来催款。后来,她们两个又撵到家里来要钱,他们说要不回来钱银行要扣她们的工资。她们两个极有耐心地坐在家里不走,至到见到王长安为止。
两个女职员总是一起来,但其中一个三十多岁胖胖的女人,声称要给孩子做饭,经常要提前离去,她走之前不忘记给另一个交待:“你再等一会呵,不相信他不回来。”她在下楼梯的时候,扭回头对另一个说。
她们这样坚持了好久,每天按时到我们家里来就象是按时上班一样。直到后来,她们没办法再来的时候才不来了。
后来,听说那个贷款给王长安的同事受到了牵累,被银行发配到了郊县一个偏远的小储蓄所当了主任。
年关将近,压力越来越大,果农不仅光到公司里来要帐,也象银行的人那样,撵到家里来了。
这个时候,我从江苏回到家里,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外面已经天天响着鞭炮声了,可是我却忧心如焚。这个年将怎样过啊!
到了阴历二十三,已经过了小年了,王长安还守在南昌,没有回家。这是他和公安局的人第二次下南昌追讨。
一群人围着女会计。女会计把电话打到南昌,王长安说他暂时回不来,女会计问情况怎么样,他说回去再说。实际上他也没有办法回家,事情没有解决,回来如何向这么多的人交待呀。
家家户户都在洒扫庭除,置办年货,忙忙碌碌准备过年。而我们家的门口,此刻,每天却蹲满了要帐的人。他们有的蹲在楼梯口上,有的就坐在楼前的院子里。我告诉他们王长安不在家,他们不相信,就蹲在那里死等。
有时,他们一早就来敲门,敲不开,紧接着就去敲邻居家的门,问邻居见没有见这家人,王长安在家不在?
开始邻居还有一些耐心,对要帐的人说一句,没见,不知道。到后来,敲门的次数多了,邻居也烦了,开开门,一看又是这些人,话也懒得说了,“啪”地一下就把门关掉了。
那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孩子,孩子那时候才八岁,我不让她出去,把她关在屋子里,害怕出现意外,整天提心吊胆的。
她放学的时候,我的父亲总要到学校门口去接她,害怕哪个要帐的人一气之下,拿孩子下手。
到了年二十九,王长安从南昌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他们这次下南昌是怎么搞的,公安局派去的人,别的人我没有见过,可是那个小朱,看上去也挺精明强干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连梅天风和罗金宝的一点影子还是逮不住呢?
王长安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
后来,我听小朱说他们在南昌也很辛苦,大冬天里,他们不睡觉,在一个叫做钟西山的人家门口又蹲了六天六夜,但钟西山家的窗户也始终是黑的。这次他们在南昌打听到,梅天风是给一个叫做钟西山的人干的,钟西山是梅天风的老板,梅天风和钟西山一伙的。噢,当初钟西山也到秦州来过,但很快就走了。没有找到梅天风,他们就从钟西山下手,但也同样没有捕捉到钟西山的影子。
这个情报是另外一个追债的河南女人提供的,这个河南女人恰巧跟王长安和小朱他们住在一个饭店里,河南女人说钟西山一伙在河南开封骗了她们三十多万元的大蒜钱。
河南女人建议他们不要回去,再等等,说春节肯定能抓住人。但小朱和王长安他们还是先回来了。结果当天晚上,河南女人打听到钟西山在南昌的大福山提货,立刻通知了河南警方,河南警方连夜赶到,从大福山把钟西山直接押解到了河南。
钟西山在河南开封被关押了两个多星期,钟西山的老婆终于被逼了出来,她拿了三十多万块钱,赎回了钟西山。
寇乃旺建议王长安到河南去,与河南警方商量,能否把钟西山押解到秦州来?王长安就又带着冠乃旺和肖万寿去了河南。河南警方当时答应了,说河南的帐清了,就把钟西山交给秦州。但后来,河南人的帐清了之后,却把钟西山又给放了。
肖万寿说:“咱去了那么多的人,不如人家女的,人家一个女的把人都能弄住。咱却弄不住。”
王长安是半夜回来的。他的小学同学寇粮仓在家里坐不住了,就叫上另一个果农,到南昌去找他们,结果,寇粮仓中途在长沙火车站碰上王长安一行,就又跟王长安他们一块回来了。
第一个截住王长安的人是开饭店的四川人。四川人比较精明,估计王长安过年时肯定要回来,他在将近年关的几天里,天天守在秦州汽车站等王长安。
四川人个子低,不怕冷,天天蜷缩在汽车站的玻璃门后面,不时地抽上一根烟。王长安一跳下汽车,四川人掐灭了烟,立刻从玻璃门后面弹跳出来,冲着王长安大喊了一声:“王经理!”
于是,四川人就紧跟着王长安,寸步不离,王长安走哪他走哪,他还帮着王长安提箱子,最后,四川人跟王长安一起进了门,到了家里。
我正在给窗户上挂窗帘,王长安一进门就说:“快把那烂熊东西卸了去,挂那干啥?”
我知道他心烦,就没理他,只管挂着。
“人,都有栽跟头的时候,做生意,偶然失败不算什么,就象在战场上打仗一样,有胜仗也有败仗,没有常胜将军的。”
那个瘦瘦矮矮的四川人看来还不错,他和颜悦色地劝说着王长安。
他还举例子说在他们家乡四川的某某人,前几年也是被人家骗了,站在楼顶上要往下跳,老婆在他身后说,跳吧,跳吧,你跳了,我领着娃儿一块跳。这个人就没有再跳楼。------后来,这个人东山再起,照样做着大老板。
“听我给你摆一摆龙门阵,王经理,千万要想开些,莫烦躁,莫心慌,多替老婆娃儿们想想。路还长着呢,山不转水转嘛。”四川人说话很好听,有抑扬顿挫之感。
接下来,四川人拿出一大把皱皱巴巴的纸条,让王经理看。
“这些都是你公司的人在这上面签的字,签的都是你的名字。------大概要六千多块钱。”
“这么多,咋搞的,------都谁签的字?”
“都是跟着你一块吃饭来过的,我都见过的,那个姓寇的,那个火车站的老段,------你说过的,他们这些人谁签都行。------只要是你的名字。”四川人还是抑扬顿挫地说着。
王经理拿过纸条看了看没有吭声。
实际上,这些条子,四川人已经拿到公司找女会计看过好几次了,女会计说没钱。女会计手里此时是真的是一分钱没有。再说,这些条子上的人有的她连见都没有见过,她怎么能报这些钱呢?------
“王经理让签的,你找王经理去。”女会计把条子扔给四川人。
另外,女会计自己现在也遇到了麻烦,她的爱人是秦州市武装部的政委,老家在陕西彬县。这次王长安公司发的六个车皮苹果,其中有她爱人老家彬县的一车皮。女会计和他的当政委的爱人,原想利用她在公司当会计的机会,帮老家人一点忙,也在家乡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在外的本事,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现在她的爱人的老家彬县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万一知道了,该怎么办?这个钱要是真的要不回来,她如何能跟爱人的家乡人交待。她正在为这事心神不安,别人的事根本顾不上去管了。
四川人还在一旁说着:“我在秦州开饭店时间并不长,第一个到我这里吃饭的就是你,我看王经理人挺实在的,就同意签字了。------在我们那里,早不兴这一套了,有钱就吃饭,没钱就拉倒。”
四川人点起一支烟,先递给王长安,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不紧不慢地吸起来。看起来,今天,要是没有一点结果,他是不准备走了。
王长安没有招了,他把我叫到卧室里,对我说,先给我一些钱。我说我哪里有钱?王长安说,我明天就还你!我说,你拿啥还我,------就要过年了,家里还什么都没买。
“买啥嘛,你不是不知道,------过啥年哩。”王长安对我说。
“我又没有钱,拿啥给你。我一直在家养病,这才去上班几天。哪里有钱?”
我想这个钱是公司欠下的,又不是王长安自己欠下的,凭什么给他。
王长安生气了,对我说:“到底给不给?”我说:“要多少?”王长安说:“你有多少?”我说:“我只有五百块钱。”王长安说:“那你就拿五百块。”
我打开从江苏回来还没有顾上打开的箱子,拿出五百块钱递给了他。他出去后又把四川人叫到女儿的小房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给四川人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好久才从里面出来。
王长安从女儿的作业本撕下一张纸,掏出钢笔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四川人拿过纸条,看了看,说:“好,那么,过了年,务必请王经理把兄弟的事解决了。------王经理心里也要安逸些,莫着急,兄弟就先走了。不好意思喽。”
显然,王长安在无可奈何情况下给了四川人一些钱,又给四川人打了个借条,才打发走了这个始终不发脾气的四川人。
以后,这个办法,被王长安屡次采用。
遇到要帐的人,不管是果农,还是其他什么人,他就用这个办法来对付。——我承认我欠你的钱,我给你打个欠条行不行?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
“行,那你给我说,到底啥时候还?”来人问。
“我也说不清,看公安局处理得咋样!”
“我不管,你在某某号以前必须给我清了。”
“行嘛,你说某某号以前,就某某号以前,我尽量吧。”
“那你把这个日子也写上。”
“写上顶啥用嘛。有了就还你了嘛。”
“不行,你还是写上。”
“写上,就写上。到时候还不了,你也甭怪我。”
“我不管,我到时候来。”
“好吧!”
打发走了四川人,王长安在家里算是安安生生地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开始敲门。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伴着大声地叫喊:
“老王,------王经理,开门。------,王老兄,我知道你回来了,开门,开门嘛。”
这阵势,大有敲不开门绝不下战场之势。
这套房子是王长安单位刚刚分给他的,他因为主动要求下海,完成了市上的指标,就给了他这套房子,带有奖励的性质。王长安分了房子的同时,就下海了,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根本顾不上收拾。
学校的房子被收回去后,我设计的那套家具,还有床,写字台等物品,被王长安自作主张地送给了办公司后认识的一个姓蔡的朋友。
王长安当了经理之后,为人行事,看起来气派多了。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梅天风天天接触,身上多多少少的也沾染上了一些梅天风的气派,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了。姓蔡的人对他说,你当经理的人用这些旧东西跟你的身份太不相称了。要不了多久,你啥东西能没有嘛?不用你买,都有人给你送哩。
大概王长安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对于旧的东西一点也不留恋,二话不说就把旧东西一股脑送给了老蔡,可我却总是有点可惜我设计的那套家具。
现在,屋子里除了做了半截子的床以外,什么家具也没有。我放衣物的地方是借用我从江苏带回来的洗衣机的大纸箱子。大箱子几乎跟我一样的高,有一次,我从大箱子里取东西,手伸得深了一些,还差一点栽到纸箱子里去。
半截子床是一个姓常的人给做的。姓常的人通过姓蔡的人认识了王长安,主动要求给王长安装修房子,王长安一出手就甩给了姓常的朋友五千块钱,姓常的人做了一个空空的床架子之后,就说钱花了。
后来王长安去了南昌。姓常的人也就收工不干了。
我父亲把姓常的未做好的空床架子叫做“空壳旯。”
“空壳旯”是没办法睡人的,后来还是父亲找了一些从矿上带回家的旧木板钉上去,才算有了床板,能在上面躺人了。这个床没有床头,也一直顾不上油漆,就那么的露着四面光光的三合板。我一直用着这个床,我用一个能够搭拉下来的大床单遮住没有油漆的三合板。
王长安听见敲门声,赶紧穿起衣服,从“空壳旯”床上爬起来,躲进了卧室后面的阳台上。
当我开开门之后,“轰”地一下,涌进来了一群人,他们是紫土镇的果农,没有沙发可供他们坐。有几个人坐在了仅有的两三个凳子上,围在一张从姐姐那里搬来的方桌旁。大部分的人没有地方可坐,站在那里,客厅顿时显得十分狭小。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罗圈腿的果农,他趔趄着摇摇晃晃地坐在凳子上,大冬天里,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的条绒布鞋,布鞋底沾了很多的泥。他光着脚没有穿袜子。
喝水的杯子也不够用,我象征性地倒在几杯水放在方桌上,说你们先喝点水歇歇。没有一个人喝水。他们一口同声地问:
“王经理人哩?”
“他没在家。”我说。
“到啊哒去了。------我表弟给我说他昨晚跟公安局的人一块回来了嘛?”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孩子在卧室里喊着:“快把窗帘拉上,快把窗帘拉上。”
原来,王长安蜷缩在阳台上很不舒服,就换了一下姿势露了一下头,孩子看见了就赶紧喊,把窗帘拉上,把窗帘拉上。
果农听见了,有两个人迅速冲进了卧室,跑到阳台上,一把把王长安揪了出来。
“啥人嘛,你!没有钱,有句话也行嘛,------我们来多少次咧,连你贼日下的面都见不上,你得是想赖帐哩。”
王长安好象怕我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他有事总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孩子的小房子里,一群人也“轰”地一下子跟了进去。
没几分钟,却听见小房子里传出“噼哩啪啦”的响声,我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冲了进去。果然,那两个把他揪出来的果农正在打王长安,一个人用脚在踢他,王长安蹲在那里,抱着头躲闪着,任那两个人打。
“你们打他干啥?有话好好说嘛。”我上前说道。
“好好说?------嫂子!”
那两个果农看起来比我要老得多了,却也叫我“嫂子。”
“嫂子,你知道,我们来多少次了,光到公司多少次了?------我紫土镇到这哒要十来个元哩,光花这钱花了多少?------要过年咧,乡上要收我们农产品特产税,我拿啥交嘛。你最起码见个面说说,这事情到底咋个弄法嘛。”
老实说,这些果农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他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三十多岁的人,个个看起来象小老头一般。有个人穿着不伦不类的西服,腰上却系着一根红腰带,红腰带从西服底下滴溜了出来。
是啊,即便暂时拿不上钱,他们多么想听到一句让他们放心的话呀。
他们并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
那个用脚踢王长安的果农又说:
“好我的嫂子哩,你知道我家的果子是我老娘帮我务下的,我老娘帮我摘果子,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害怕你们验不上果子,我老娘连苹果把把子都不敢给碰掉了,整整一个秋天,我老娘来回在苹果地里跑,把一双鞋都沤烂在了地里了。”
真不知道王长安当初是怎样想的,看一看这些果农,看一看他们的脸,他们的手,怎么会那么放心地把这些可怜的农民弟兄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苹果交给那些油头滑脑的南方人呢?
如果有一点点替这些果农着想的心,也不会那么得不负责任了。
一个果农说:“我二爸马上要断气了,指望着买了果子给我二爸买口棺材哩。”
一个说:“我妈阑尾炎住院动手术急着用钱,到处借钱,欠下一勾子的债,想出院都走不了。”
一个说:“我娃今年上了延安大学,走时在娃他大舅、二舅喔拿的钱,我答应年底给人家还哩。”
听他们一个个说的那样的可怜巴兮的,那样的哀哀戚戚的,真不知道该给他们说些什么话好了。
怪不得王长安也只好躲着不见,面对那些期待,焦虑,又那样可怜巴巴的目光的确是需要勇气的。
也许,他们说的那些话未必全是真的,但是这也恰恰说明这些来自乡村的果农毕竟还是老实的,厚道的。
有一个果农说:“好我的王经理呀,我往你屋里跑,都跑了三十几回了!”他掏出一大把皱皱巴巴的车票,“你看,我这哒也有一大堆车票哩。”
王长安挨了打,但果农们苦苦哀求的样子却让人感到无地自容。
唉,说什么呢?料想王长安的心里也一定很难受吧。
王长安的公司还在一个国家行政单位拆借了几万元钱,到底是国家单位,法律意识比较强,过了年以后,他们率先把王长安的公司告上了法庭,因为王长安只是一个经理,公司主管上级的领导居然是秦丰公司的法人代表,所以也只好跟着上了法庭。想必当初成立公司之时,这位领导肯定是忽视了这个问题。
其实,王长安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当初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以王长安的心眼,他决不会有意设计这样一个圈套,最终把他的上级领导套进去。他和领导一样,都是适应了当时的形势,跟着潮流一腔热血匆匆忙忙办起了公司,哪里想到一上手就遭遇到了失败,头一脚踢出去,就栽了个大跟头呢?
上级单位干部和职工人人集资的几千元钱,看来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领导正发愁如何向集资的干部和职工交待呢?领导自从宣布他们部门成立了“秦丰果业公司”,算是向市上交了差以后,所有事项一概没有过问过,连到公司来都没有来过一次。原计划过年时到自己下属公司拉一些苹果打点各方人土,这个小小的计划也还没有来得及付诸实施,不意自己一夜醒来莫名其妙地居然成了被告。
领导意外异常,又气愤异常,在市政府门口恰遇上了王长安,真格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时也忘了领导身份,上去揪住王长安的头发就打。
气虽出了,可是法庭还是要上,无奈,上级单位只好把王长安公司拆借的几万元钱还了。
以后,其它的一些单位和个人也摸着了这个门,纷纷把王长安以及秦丰公司告上了法庭。传票一张张地送到家里,多数情况下,家里是没有人的,即便有人,也不开门,门上的猫眼不知被谁恼怒地用烟头烧坏了。烧坏就烧坏,反正就是不开门。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传票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或者是夹在门外的把手上。
这个时候,王长安已经“皮”了,就象让签字就签字一样,让打欠条就打欠条一样,王长安上法庭也成了家常便饭,让上法庭就上法庭。有人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来找王长安,照样不起作用,法院执行庭的人偕同当事人一起来,也没有用。
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咬人,王长安反正没钱,谁又能奈何他。
“没钱,公安局正给我要着呢。------你先把这个拿上,我认,等公安局有消息再说。”
王长安在法庭上老老实实地说。
二月二,吵豆子,娃娃排了一溜子,一个人一个半,气得娃娃没法办。
这是我小时候唱得一首童谣,在这一年的农历二月二这天,也正是传说中的龙王抬头的这一天。
我的女儿娇娇就是属龙的。
早晨,天刚蒙蒙发亮,房间里又阴又冷,“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李清照的词中这样写道,实事上也正如此,早春时节,钻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实在不想起床。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擂鼓一般,打开门,一群人立刻扑了进来。
那时,我和女儿已经习惯有人不断到家里来了,女儿一听到敲门声就赶紧躲到床后面,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的机械的条件的反射了,因为时刻担心着女儿,不想让那些要帐的人看见孩子,以免不测,所以我叮嘱孩子一有人来,你就象你爸爸一样赶紧藏起来。不过那天,孩子还没睡醒,缩在我的被窝里。门敲得急促而凶狠,我顾不上把孩子叫醒。
原来,是加油站的老板找来了。
穿露裆裤一起长大的刘春生,介绍王长安用三万多块钱买了老虎沟加油站一个老板的一辆旧北京吉普,而且还给了一千块钱的汽油票。车一直用着,但油钱和车钱王长安都还没给过一分。
加油站的老板听到秦丰公司被骗的消息后,也赶到家里来了。
此前,加油站的老板打过无数次的电话,王长安一看是他的号码,就挂掉了。后来,凡是家里的电话,王长安就让我来接,我一听是来要帐的,就说王长安不在家,给挡了回去。加油站老板的电话当然也被我挡过好多次,他向我打探王长安的情况,我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加油站的老板终于恼了。这群人是他派来了。
他们来得这么早,肯定是想把王长安堵在被窝里。那些人进来后,端直地就冲进卧室里。他们忽地一下子撩开了被子。孩子光着身子暴露在外面,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王长安呢,------没在?”
他们把目光转向我,我说:“他早就不在家了?”
“他不回家?”
“不知道,哪一天才回来的,我根本说不准。”
“那他去哪?”
“谁知道?”
这群人肆无忌惮地四处找了一圈,发现王长安真的没在家。有一人便说,东西给他搬走!他们四下一看,屋里并没有值得一搬的东西。其实,家里原本有一台18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过年时,婆母让搬到了她那里,说害怕有人急了要搬东西,当时我还觉得婆母把问题想得太严重,心想还不至于如此吧。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那些人很不甘心。又有一人,终于发现了卫生间里的洗衣机。“把洗衣机给他搬走!”这群人闻声,轰地一下窜进卫生间。一台双缸洗衣机,又大又笨,实在也是不值得一搬。一群人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有一人说:“不行给他砸了。”说着便有人操起什么东西,“咚”地一声便朝洗衣机砸去。这时,孩子又一次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有一个脸长得特别长,下巴特别尖,而且很奇怪地往上翘着的人,突然从床上拉起了孩子,他拽起一条毛巾裹在孩子身上。
“把娃给他弄走,不相信王长安不出来。”
“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拼命地拽着这个尖下巴长脸的人,让他把孩子留下。
“王长安会回来的,我去给你们找他,把孩子放下,我现在就去找他,给你们找他。”我一声声地说着。
“找回来了再说。”长脸的人回过身甩掉我的手。
女儿被他抱走了。孩子挣扎着,两只手挥着,两个小腿露在外面乱踢腾,大哭着。
啊,朋友,我讲到哪里了,每当我讲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有些颠三倒四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有时候,我甚至颤抖地说不出话来,我的手在哆嗦,嘴角在哆嗦,我的全身似乎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孩子被带走了两天,后来还是刘春生出面替王长安清偿了油钱和部分买车的钱,孩子才回到了家。
无法想像那两天中间,一个刚刚八岁的小女孩是怎样度过的?她被长脸尖下巴的人关在哪里?她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惊吓?
这件事,对这个孩子造成了怎样的心灵伤害,对她今后的人生将产生怎样的影响?我说不清楚,也不能预测。
我的故事,不是象是电视剧一样的虚假不真实,对我来说,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存在过,出现过的。都是我经历过,看见过,体验过的,在每一个,每一次的事件当中,我的心灵都遭遇到无以言表的煎熬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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