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回首 > 九 初中生活开始了

?    1初中的老师

    北内堡乡初级中学的位置是在北内堡村的南边,而我家在北内堡村的北边。我骑自行车来来去去,而不是小学时候的步行,除此之外,生活和上小学的时候基本一样。

    正是从初中开始,我在孤立的生活环境中所形成的性格弱点开始一点点显露并严重影响了我的学习和生活,虽然我一直在顽强的纠正着,可这个过程持续了有十多年,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以后才略略好一些。

    我在坚强和自卑之间左冲右突,却找不到自己的路。

    我很自卑,这种自卑虽然被我很深很深的压在心底,却时时处处都在。看到过一本书上说人都是自卑的动物,每个人都是很自卑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确实是很自卑的。

    上了初中以后,五个村庄的学生凑在一起,也算是高手云集吧。我考上初中的那种成功的喜悦在我看见那么多不认识的同学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土崩瓦解的感觉,自己的优越感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一种人没有定性,在别人的鼓励和赞誉中他会越来越好,一旦遇到有什么挫折,哪怕很小的在别人看来根本不是挫折的挫折,他也会一蹶不振的。当时,我差不多就应该属于这种人。

    我虽然在重点班25班,可是班干部里面没有我的名字,连个小组长也不是,这种情况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现在却发生了,我突然感觉到课程也跟不上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跟不上课的时候,可是确确实实是跟不上了。数学不叫数学了,叫代数。代数是什么意思呢?代替数学吗?英语更别提了,abcd都不念啊啵呲得了,念什么诶比洗地。怎么念怎么别扭,念着念着就念成汉语拼音了,记来记去怎么也记不住。还有有一门课叫《公民》,大概相当于历史吧,不过讲的都是挺有意思的事情,狼孩什么的。

    幸亏语文还是那么好,还可以勉强维持我的虚荣心。我很希望自己能去26班,那也是一个重点班。可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个语文老师而不是一个数学老师,刚分配来的年轻男老师,叫石辉。

    自己所在的这个25班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叫马辉。语文老师是一个古板而无才的老头子,长得高高大大,看似魁梧却腹内空空,讲课的时候能把我这么视语文课如命的人都讲困喽。他还读错别字,一些很常见的字都读错。比如,他讲课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指责现在学风太差,不好好学习,小小年纪就知道整天“峦耐”。我很惊讶老师也会读错别字而且是这么简单的字,我确实知道那个字读做“恋”,下面是个心字而不是山字,而另一个字读爱而不是耐。其它的还有毛泽(zhAi)东等。泽曾经是读做zhAi,现在已经改做ze了,村子里的老头儿要是还这么读还有情可原,可是当老师的还把它读做旧读音,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

    26班的石老师一看就是个精干利索的人,个子不高,却很敦实。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一脸的刚毅和果敢,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对学生威严又不失慈祥,很有老师样子。尽管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去26班,但是我也知道班是不可以随便调的,如果大家随便调班的话,那还不整个乱套了,集体主义教育下的这点集体观念我还是有的。

    过了不到两个学期,很突然的学校决定把两个快班25、26和两个慢班27、28的学生相互搭配重新分班。这样,我就由原来的25班到了27班,一直到毕业。后来听说是因为实施素质教育改变应试教育的状况,上级不让在初中分什么快班和慢班了。虽然我不懂什么素质教育应试教育的,可不管怎么说,换了一个新班我的心情好多了。可惜这样的好心情也只是持续了几天而已,随后的日子依然是一片阴霾,一片阴郁。我的成绩从来没有冒过尖,就那么中不溜的混着。除了语文,课都是一团糟,最糟的是英语。

    英语老师是北内堡乡乡长的女儿,姓李,单名一个菁字。人长得很漂亮,个子也很高,穿上高跟鞋以后尤显身体的修长和婀娜,再加上优越的家庭条件,一副傲傲的样子。脸上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样子,难得见她笑一次。每天都是那么骄傲而冷酷的来上课,又那么骄傲而冷酷的离开。她的家就住在乡中斜对面的乡政府里,在村人的眼里,那里就相当于紫金城,充满了威严和神秘。而骄傲的李菁就是这座威严的紫金城的公主,教的课程又是谁也不懂的外国话,所以她当然有她骄傲的理由和资本。

    当学一门新语言的时候一般都是从那门新语言的字母音标开始,然后是语法句型等,这段时间往往是很枯燥的。兴趣是入门的先导,老师的讲解丝毫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我不知道学那些ABcd有什么用,知道汉语拼音怎么念还不行,还要知道在英语里怎么念,为什么同样的字母非要弄出两种读音来难为人呢?!单词的学习也是痛苦的,知道了Bee是蜜蜂Bus是公共汽车又有什么用呢?我家没有闲钱去买蜂蜜吃,也很少看见蜜蜂,就是看见一只两只的也是野的。马蜂倒是常见,老师却不教马蜂用英语怎么说。知道公共汽车是Bus又能怎么样呢?长这么大就坐过一次公共汽车,坐的还是那种客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城里的那种几路几路公共汽车。我想学的是锄头镰刀用英语怎么说,可是老师也不教这些。学句子也都是些没用的。见了面要说goodmorning,回答的时候也说goodmorning。问你好的时候不说youAregood,第一次见了面要说howdoyoudo,第二次见了面说howAreyou。什么乱七八糟的。村子里见了面谁说早上好呀,打招呼说这么早就起来了呀?!问好的时候说你吃了吗?回答吃了或者还没有,吃了就聊聊吃的什么或者再吃点吧,没吃就说家来吃点吧,受邀的一方一般会客气的拒绝。还有什么thAnkyou谢谢之类的,正常人谁这么说话呀。

    我越听越没劲,成绩自然奇差。我也曾经挣扎过,也曾经积极地想学习什么是thereBe句型,可是老师的斥责让我刚刚萌生的一点向上之心在一刹那间消散:怎么连这个都不会?!上课的时候早就讲过了!!怎么别的同学都会就你不会?!真差!!!

    老师冷冷的说完话看也不看我,径自走了。

    我委屈的站在那里,想着老师一脸的不屑和冷漠,我咬着牙没有哭,却发誓再也不问问题再也不这样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了。

    以后,凡是老师提问到我,我总会站起来干净利索的说不会,然后耐心地等待老师罚自己的站或者等待任何一种其它的惩罚。“不会”是老师希望看到希望听到的,这会让老师有一种由于自己对这是个差生的判断很正确而产生的满足感,做为一个差生,我满足了老师的期望。可是,我内心是多么希望老师惩罚自己呀,有时候,惩罚也是一种关怀,我希望得到。但是,惩罚是没有的,老师淡淡的说一句坐下,然后开始叫下面的学号。时间长了,老师已经记住了我的学号,每次从1号叫到20号的时候,老师会自觉地跳过21号直接叫22号,然后再依次23号24号的叫下去。

    我是21号。

    我的大姐姐是河北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的,在一家高中教英语,我有时候会跑到姐姐那里讨教一些方法回来暗自用功,别人即使是自己的老师怎么看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要耽误自己的前程。在英语课上,依旧是用不会来回应李老师因偶尔的疏忽而不小心喊出的21号。回到家,我暗自用功,可毕竟没有老师的引导,我的很多努力其实是做了无用功。我很想到姐姐的学校去读书让姐姐教自己,可是姐姐所在的那所学校不再招收初中生了。而我离姐姐家又毕竟太远,常去也不现实。可如果继续呆在这个班里呆在这个英语老师的手下,那叫一个郁闷呀!再呆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不是被老师气死就是窝憋死。

    上苍慈悲!老天可怜见!我换到了27班。

    27班的英语老师姓祝,身材瘦小却很精干,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好看了,声音清脆悦耳,脸上时常带着微笑。尤其是当同学举手提问问题的时候,她总是先冲同学轻轻笑一下,然后快步来到同学的身边,耐心地解答问题。就算有时候我问了很蠢的问题,老师也会耐心的很好脾气的进行解答,从来没显出过不耐烦的样子。在英语课上,我开始敢说话了。我上课的时候开始大声的念课文大声的回答问题了。回答错了也没有关系,老师会鼓励自己并夸奖自己答对的那部分,即使一点也没有答对老师也不会阴起脸来批评自己,她还是会微笑着很好脾气的鼓励我想想,鼓励我再举手。

    我的英语成绩并没有特别大的提高,但是我不再恐惧英语了,我感觉到了学英语的趣味,哪怕仅仅是为了老师的微笑。

    老师的人格形象是学生亲近或者疏远老师的首要因素。理想教师的人格包括善于理解学生,富有同情心,性格开朗,情绪乐观,意志力强,有幽默感等。学生的发展和教师的性格密切相关。那时侯,我不知道俄罗斯的教育家乌申斯基说过什么,但是我自己能感觉到自己想亲近每一个老师,可不是每一个老师都给我亲近的机会。

    偶尔我也会在路上不幸碰到李老师,不过没有关系,看见了装做没有看见把头一低或者把头一扭走过去就是了。

    只有一次在厕所里的相遇例外。因为在那样一种狭路相逢的环境低头或者扭头都不起作用。

    厕所是在操场的一边用红砖围起来的两排二十几个蹲坑,各个蹲坑之间没有任何隔离,方便在方便的时候进行交流沟通。

    那天我肚子疼,向课堂老师请了假跑到了厕所里。偌大一个厕所里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也没心情挑拣,匆匆站了一个就很认真的开始蹲坑。

    又进来一个人,是李老师。她似乎很惊讶看到上课时间厕所里有人而且这个人又恰恰是是自己教过的学生而这个学生又恰恰是我。她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下,还是进来了,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选了一个坑也蹲了下来。

    我虽然在看见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头扭向了一边,可心里却十分别扭:偌大一个校园因为正在上课而十分安静,校园操场的这个角落更安静,关系不尴不尬的师生两个因为解大手而不得不在这里不尴不尬的坚持蹲坑。

    一般说来,老师总有一个形象的问题,尤其是中小学教师更注意这些。虽说人都要吃喝拉撒睡,可当老师的一般不愿意让学生尤其是自己教过认识自己的学生看见自己的吃喝拉撒睡。所以李老师选择了在学生上课的时间上厕所,可没想到还是遇到了。

    场面十分尴尬,再不说话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我想到这里把头扭向了李老师,李老师也正把头扭向我。四目相对,一脸赤红以后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我问李老师工作怎么样,李老师说还可以;李老师问我学习怎么样,我说能凑合。

    李老师先起身的,我想告别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换了同学之间在这种场合肯定会互相开玩笑的,一个说别走呀,再陪我蹲会儿,另一个会说自己在这儿尝鲜儿吧。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虽说不亲不近却分明教过自己的老师,我哑口了。老师到底是老师临出门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我看到老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的样子,忙接着老师的话说:您慢走,您慢走。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有一次职中的一个同学去找我说:我见李菁了。

    我说:是吗?

    同学说:是呀,我去小王庄了,碰到了李菁,原来她调到那里去了。同学的男朋友在小王庄教书,小王庄位于县郊,单从地理位置上讲就比我他们那个地方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同学接着说:我们还提起了你呢,她说让你有时间去她那里玩。我说:好的。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虽然我没有去看过李菁并且也没有再提到过她,但是心里却不再恨她了。尤其是现在,自己也是当老师的人了,自己也有自己的学生了。自己是不是每个学生都照顾到了呢?应该不敢说是的。自己是否能保证自己每天都阳光灿烂呢?应该说不能吧。那天不是还因为学生的口头语而大发雷霆嘛。不过,当老师是个良心活儿,自己尽了多少力自己知道,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自己知道自己是爱学生的,爱每一个,每一个都爱!虽然有时候爱是通过体罚来表现的。

    当年李菁那么冷那么傲,也许有她的原因或者不得已的苦衷吧。比如为了摆脱一些地痞无赖的纠缠,这是我的猜测。不管是否正确,都表明我不再记恨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虽然我无法解释李老师为什么总是都跳过自己的学号,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反价值也是一种价值,我从李老师那里学到了某些事情不应该怎么做。

    对于三年的初中生活我没有太多的记忆,没有什么亮点,也没有什么暗点,不好,也不坏。三年的初中生活,我似乎一直是一个旁观者,我从来没有也是其中的一分子的感觉,似乎一直生活在边缘,所有的快乐和兴奋都是别人的。三年来,我从来都是一直都是挣扎在可以称为差生的抑郁泥沼中,没有一天快乐过。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人,表面上和别人一样,也说说笑笑,也打打闹闹,只是在某一瞬间,他的思想恍然飘乎世外,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通常,这种表现的人要被无知而卤莽的朋友取笑,在提醒下,他会很快收起闷闷不乐的表情,但是实际上,他的心仍然在远处,仍然不快乐。他们竭力的想融入到人群中,却无时无刻不感到孤单和厌倦,只想躲到一个清净的地方,让幻想甚至妄想来抚慰不安的灵魂。他们明白自己性格的缺陷,也勇于面对,比如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良情绪,并乐观夸张的表示自己有能力与抑郁对抗,其实,这种虚张声势只不过是更想逃避自己的一种手段而已。

    生活有一个怪圈,好的总是越来越好,差的总是越来越差。如果想要有所改变,这就需要从怪圈的切线上飞出去飞离这个怪圈,这需要很好的机缘,要借很大的力。

    2据说三环出的年画有毒

    乡村中过新年的时候总要讲究个新年新气象。除了扫屋糊窗剪窗花之外,年前赶集买几张年画也是比较隆重热闹的行动。大人们总会在头过年的前一两个集上买几张花花绿绿的年画回家贴在墙上图个喜庆。年画不外乎花鸟鱼虫才子佳人,也有一整套戏曲故事的,贴起来在农闲的时候欣赏或者供小孩识字。前几年的画都是纸做的,用面粉熬点儿糨子粘在墙上就可以了,糨子弄脏了墙也不怕,再买一张新的盖上就行了。后来集市上出现了塑膜年画,用糨子粘就不好使了,要用图钉摁上,如果没有图钉用小钉子的话,要记得垫些硬纸什么的才结实。塑膜年画比纸年画鲜亮而且不象纸年画那样易撕易折,价钱也便宜。于是,纸年画受到了冷落,大家纷纷在自己的墙上张贴那些红红绿绿的塑膜年画。年画的内容也从过去整门大套的老戏变成了看起来都一样的大美人儿。

    暮春初夏的一天,我到校后发现同学们熙熙攘攘的在议论着什么,大家都是一副很着急很严肃的样子。

    我凑了过去,同学沉着脸问我:“你们家有三环出版社的画儿吗?”

    “不知道,没注意过。”我莫名其妙的回答。

    “放学后快点儿回家看看你们家的画儿有没有三环的,要是有的话,赶紧撕了扔了,记得扔远点儿。”同学紧张的催促着我。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同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毒!你还不知道呀?!三环出的画儿都有毒!!在屋子里挂着能把全屋子的人都毒死。”

    我大吃一惊:“那可怎么办?我撕画儿的时候会不会就把我毒死了?”

    “不会,”同学很肯定的回答,“你戴上手套就没事了。”

    我没有再问什么,恐惧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我觉得自己家的屋子里正在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毒雾。我自己倒不怕,可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一会儿半会儿家里还不会有事,因为爸爸在外打工,妈妈下地了,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可他们要是比我回家早,而且万一家里的年画有三环出的,那……天呀,我简直不敢想下去,我想请假回家又实在找不到能说的过去的借口,一上午我就在一种揪心揪肺的忐忑不安中度过了。

    放学铃声响过以后,老师拖了几分钟的堂,把我急的眼睛都蓝了,恨不得上去把老师掐死。以前我即使特别饿也不介意老师拖堂,反而很高兴可以多学点东西。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人命关天呀!

    老师终于宣布下课了,我一个箭步窜出了教室,把也正要出门的老师撞了一个趔趄。谁还有时间顾的上婆婆妈妈的说对不起呀。

    我冲到了车棚里一把把自己的车子拽了出来,因为心慌手抖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开自己的车锁。他妈的!我猛的踢了车子一脚后稳定了一下心神,终于把锁子打开了。蹁腿上了车子后,我一边狂按车铃一边疯了似的往家骑去。

    路两边的沟里已经满是花花绿绿的塑膜年画,一片鲜艳。

    我到家以后家里人还没有回来。我松了一口气,咭哩咣当的进了屋子就开始大把大把的往下撕那些曾经亲手挑选的漂亮年画,见三环的就撕。等撕完扔野地里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手套,我就一边往家走一边看自己的手是否黑了或者肿了。虽然很紧张怕自己的手会中毒,可是因为毒画儿已经撕完扔了,心里为家人的安全感到更多的是坦然和轻松。到了家以后,我先用黄泥巴,后用洗衣粉,再有香皂,最后又用碱面儿把自己的手狠狠洗了几遍,直到快搓下一层皮了才罢休。

    洗完手以后,我没有象往常那样开始准备午饭。而是找了一副手套戴上,把门落了锁就直奔奶奶家。我喊了声奶奶说这些都有毒,然后在奶奶明白过来之前刷刷几下就把墙上的画儿全给撕了下来。奶奶紧拦慢拦没有拦住,连个问话都没来得及说我已经结束战斗了。撕完扔了以后我才慢慢给奶奶讲三环出的画儿有毒什么的,奶奶有点儿不相信:“这么好看的画儿会有毒?怪可惜了的。”奶奶问我有毒是怎么个毒法儿的时候,我愣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毒法儿,反正都说有毒就是有毒了。我没有多想奶奶的话,谢绝了奶奶吃中饭的挽留以后匆匆赶回家做午饭去了。

    妈妈回来了,看见以前花花绿绿的墙壁现在变成了白灰和糨子的世界就问我怎么回事。我把起因结果很详细的给妈妈复述了一遍。妈妈问我:“这些画儿我们挂了多久了?”

    “从过年到现在有三四个月了吧。”

    “你想过没有,那么长时间都没事现在就会突然有事了吗?!你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毒法儿?”

    我哑然了,当时只顾心慌着急了,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默默,妈妈一再给你讲遇到事情的时候要冷静。今天妈妈再给你讲一次,你能记住吗?”

    “能,我记住了。”

    “这才是妈妈的好孩子。”

    漫地遍野的塑膜年画壮观的成了一道绚烂的风景,有很多被风吹到了路边的深沟里,把沟都填满了,填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塑料世界。家家户户的问候语都不再是“吃了吗?”,而是“听说了吗?”或者“你们家撕了吗?”。遇到消息实在太不灵通的人家,那些热心的大妈大婶就会一边说一边伸手替人家撕下来。人们那么真诚的彼此关心着,空前的团结,让人感动。

    过了几天,又有传言说海南出版社的年画也有毒,这次听听也就过去了。识字的人家当初还认认字只撕三环的,不识字的人家管它三环四环呢,只要看见是塑膜年画就一把连齐的撕,有的人家甚至是年画就撕,把贴的灶王爷也撕了下去。我们村不识字的人占大多数,所以当初村子里疯狂撕画儿的全民大行动再也不会因为又出了个海南而重演历史了,人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安宁。

    很多年以后,我都是大学老师了的时候我读到了一本书叫《书号魔方——出版者的慢性自杀》。那本书是1995年写的,我是在十年后的2005年读到的。书中提到了1990年的时候,上百家出版社成批成批的给义乌的农民卖书号供他们印刷塑膜年画和挂历,其中三环出版社的有264种,位居当时出卖书号的所有出版社之首。其中有一部分是假冒三环的名义,但大部分是真的。后来,受到买卖书号和非法出版两股浊流的冲击,受着地上书商和地下书商两股势力的挤迫,出版社因为日子艰难而纷纷发表严正声明表示将对盗用其社名称书号的行为追究法律责任。三环出版社也在其中。

    我不能很明白的理清出版社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反买卖书号反倒班的行动和我们村里疯狂的撕画儿运动之间到底有着怎样复杂的因果关系,但是我知道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关系,虽然在我们村整个事情显得那么荒唐和无聊。

    让人无法理解的荒谬有时候反而是事情的真相,我装出哲人的样子这样想到。

    3没考上好高中的部分原因

    从小就认识波,上的同一所娃娃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现在又在同一所高中。娃娃班,小学,初中都在同一个班,现在虽然不是同班,但是同级,教室都在那座不大的教学楼的同一层,顶层第四层。

    我从小就喜欢波,但我从来没有表白过,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勇气。怕说出来他根本无意,怕说出来他会笑自己,怕说出来连那份同学的情谊也失去。所以我选择了等候,我希望有一天波能感觉到我对他的爱。在此之前,我宁愿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他,一边望着他一边等候,等候他回头的时候与我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

    波长的单眼皮小眼睛,一点儿有不帅,却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让我心动。波特别爱和女同学打闹嬉笑,换了别人,我有一箩筐难听的话等着形容他,而因为这个人是波,我就选择了沉默。没有任何理由,喜欢是最大的理由。因为喜欢,一切都可以原谅;因为喜欢,一切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我忘不掉自己第一次在本子上写下他的名字的时候是多么的惶惑不安与羞怯。

    那天放学回到家以后我象往常一样拿出书本坐在院子里开始写作业。院子没有围墙,四周也没有几户人家,视野很开阔。突然就想起他来,脸也红了起来。在抬头巡视四周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的心跳的时候就发现他和几个伙伴在院子前面不远处的小路上走着。他走路又跳又蹦,还一边指指划划的象是在说笑,大概是和同伴在调侃吧。果然,他开始抱着头往前跑,后面的几个一边抡着书包一边在后面紧追,就这样追出了我的视野。

    我怅然的望着波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等醒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脸又嗵的一下子红透了,感觉很烫。翻开一页纸,在上面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他的名字,写的那么认真,那么细心,那么甜蜜。写完以后,又慌慌的把写了波的名字的那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揉成一团,看看周围根本没有人心里才略略塌实了一点。又低头看看手里揉成一团的纸,那团包裹着他的名字的纸,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把它撕碎了,撕到小碎片,碎的不能再撕的小碎片。然后把它埋在蚕豆花下。

    波家住东头,学校在西头,我家在北头。波在我家门前不远的那条路上一天两个来回的走了那么久,只是在写下他名字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波离自己那么近,在自己的心里,无处不在。

    我在打麦场里的山药蔓旁边捡到了一个当时正流行的核桃大小的铁珠子,高兴的不得了,自己可算是也有铁珠子了!花生大小的玻璃球是很容易买到的,葡萄大小的玻璃球在本村就很难买到了,而核桃大小的铁珠子方圆几个村里都没有卖的,也不知道有这种铁珠子的那几个同学是从哪里搞到的。所以,能拥有一个这样的铁珠子真比天上掉馅饼还高兴。馅饼吃了就没了,铁珠子不仅可以无限次的用来玩骑球儿,最重要的是可以用来炫耀。

    当我拿出铁珠子的时候,我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同学的无限羡慕,尤其是听我说是捡到的以后,马上就有两个小伙伴飞跑出了教室也去打麦场捡铁珠子去了。

    波把头伸过来说:“那是我的。”

    我说:“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波说:“中午我回家的时候在打麦场打了一个纺车轮还扎了几个跟头,回了家我掏口袋里的铁珠子就没了。”

    我的几个伙伴非常珍惜这来之太易的铁珠子,不屑的冲着波喊:“凭什么呀你!你翻个跟头就是你的了?!反了你了还!!我还在那儿过了呢,我也翻跟头了!”

    波说:“那肯定是我扎跟头的时候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

    几个伙伴更加不屑,七嘴八舌的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是你的,那你叫他他答应吗?!”

    波火了:“那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吗?!”

    看着和伙伴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波,我把手伸了过去:“给你!”波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拿起球走了。

    我不顾伙伴的责备与惋惜,把球给了波。

    谁都知道这个铁珠子是无主之物,捡到的人就是它的主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除了声明以外,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颗铁珠子是他的。我选择了相信。即使波在撒谎,我也会把铁珠子给他。只要是他张口,别说是一颗捡来的铁珠子,就是自己的铁珠子,我也会给他。

    作为同桌,又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磕磕碰碰总是免不了的。一般都是我都会选择退一步。其实,不是我怕波,我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而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去忍让和宽容。让他多占点儿地方又如何?替他擦桌子又如何?作值日的时候他耍滑自己多扫几趟又如何?!因为喜欢,所以愿意去做。

    只要别让我听到或者看到波和别的女孩子打闹嬉笑,我怎样都可以。但是波偏偏就爱和女孩子打闹,尤其是和那几个留级生,整天在一个打情骂俏。我瞧不起她们,却整天在提心吊胆波不要被她们带坏了才好。

    初中的时候,波和一个叫改的女生最是打得火热。两个人整天粘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改和我是同桌,我每天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一幕一幕。不仅看着,还要忍受着心碎去听改在偶得的空闲中用得意的口气却偏要装出气愤的样子向我控诉你们村的波怎么样怎么样等等,还要忍着心碎去做几句违心的评论。

    我不想看到改的这副样子,改可以炫耀,但是更应该懂的珍惜。

    多少次,我都想告诉波不要再闹了,安心学习吧。一起好好学习该多好。改是班里的五六名,而波和我都是二十名左右的人。和改在一起闹着玩,最后在学习上吃亏的是自己。虽然每次考试改都让你抄,但是她能让你抄一辈子吗?!中考大连排的时候你们肯定能分到一个考场里而且前后左右吗?这种机会不比彗星撞地球的机会大吧。我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对波说,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可以教训波呢?!波的眼里只有改。自己虽然作为同桌整天坐在改的旁边,却连一个搭言的机会都找不到。有心找个邪串子借机数落他几句告诉他应该好好学习。自己连自己的学习都搞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训数落别人呢?!

    有时候,我也想象改那样疯一把,管他妈的别人怎么说呢。痛快去爱!痛快去痛!痛快去悲伤!痛快去感动!但也就是偶然那么想一下罢了,我做不到。有时候我和玩笑中的波说一句话,波会停下笑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来回答我的话。答完以后,就又嘻嘻哈哈的和改闹做一团,全然不见我满心的失落。其实,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哪里容的下第三个人的身影。我不会把内心深处的点点滴滴告诉任何人,我的内心只属于我自己,我把所有的心思交给日记,把所有的力量付之于学习,想通过学习去忘记。

    于是每天晚上七八点才回家。秋天的时候晚上六点左右就天黑了。只见教室里亮起了一支支蜡烛,照耀出一个辉煌的世界。每一根蜡烛下都有一个苦学或者装做苦学的孩子。很多人下午放学不会家留在教室里学习是因为家里没有学习的地方,人多,挤。改就是这样,她是家里的老六,上面有五个姐姐,家里却只有三间房子。也有人留下来学习是因为别的原因,波是因为改加班学习所以他也点会儿蜡。我自己住一间屋子而且父母用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中央精神坚决贯彻到底的决绝态度坚决支持我读书。我在学校点蜡是因为那种气氛。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屋里挑灯夜读总有点儿孤军奋战的味道,而好多人在教师里秉烛夜读就多了一些较量和激励的意味。

    何况,波也在呢。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点儿凉了,看着改披着波的衣服和那被烛光和幸福映红的脸,我一肚子的火骤然窜了上来。烛光下,同桌而坐的波和改以及因烛光的摇曳而随之晃动的他们的身影在一瞬间构成了一副极为刺目的图景如刀如剑一般剜着我的心,让我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而几近欲晕倒。外面起风了,刮得已经落叶的树枝吱吱哑哑的响,更加让我感觉心烦意乱。我站起来,整理好书本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推开门,外面漆黑一片,狂风在紧一阵慢一阵的唱着嘶哑或尖利的歌。我给自己壮了壮胆,迈出了门,刚走几步,只听呜的一声一阵风扑面直吹过来,嘎吱吱的一连串声响之后,一个大怪物啪的一下子从天而降在我面前,还张牙舞爪的一动一动。我吓的大叫一声啊转身飞跑回教室,撞开门以后把脸贴在黑板上抱着头一动也不动。

    “一墨,你怎么啦这是?”

    我定定心神回过头来,看到了讲台下温暖的烛光和温暖的烛光下一张张惊鄂的脸。

    问话的是班长,她站起身来,走上讲台扶住我的肩膀说:“你怎么啦,没事吧。”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胆小很可笑,但是我笑不出来,可是我还是尽量地挤出了一点笑用颤巍巍的声音说:“没事儿,是我胆小。”

    和班长不太熟,不想给她添太多的麻烦。作为班长,她表现了适合自己身份的关心就足够了,不能不识趣的东说西说不停的诉说自己的胆怯和委屈。

    班长就是班长,班长只是班长,和朋友不同。

    “这样吧:波你现在走吧,顺路送送一墨。”班长果然是班长,关键时刻决策果断。

    “不用了吧,还是我自己回去吧,我一会就没事了。”不论我心里是多么希望波能送送自己,我在口头上这样推却道。

    “让他送你吧,反正他也要回家的。波,你快点儿。”班长一边安慰我一边催促波。

    我没有再推辞,再推辞恐怕会失去。已经礼貌客气过了,不用再礼貌客气了。再说,我也确实真有点怕。

    和波一起走出了教室门口,我虽然不再恐惧黑夜和狂风,可开始紧张起来,心口的小鹿在不停的跳啊跳,跳的自己都想喊出来。

    车棚里的自行车已经没几辆了。波推出了自己的车子打开锁,先把腿蹁过大梁直接坐在了车座子上然后左脚支地右脚踩在脚蹬子上等我。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心都快醉了。我也会这样骑,但是这种骑法在农村似乎是属于男子的专利,女孩子这样骑显得不文雅要被别人指点着说野的,虽然我平时有时候也这样骑,但今天,我先溜了一段路借助惯性才骑上去的。就象王小波书中那个每次都会对他说“我会缝扣子”的傻闺女一样,在别人看来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的眼里却是天大的大事,是全部。我的些许改变,不知道波注意到了没有。其实,理智告诉我波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就算他注意到了对于他来讲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但我多么希望波能注意到呢。即使很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那一幕的时候我的措辞还保留着当时带着体温的小心。

    我多么希望波能关心一下自己,就一点对于我都会是莫大的满足。比如说问一下我为什么换了衣服,在哪买的那支新笔等。我知道这是奢望,可是我满怀希望……

    路上好象我说要波好好学习波也答应了,又好象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么默默的骑着各自的自行车,还好象是谈论别的同学了,当时到底说了哪些话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确了。

    只记得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我让波到家里歇一会儿,波说不用了你回家吧。至于波说完这句话以后是就直接走了呢还是说完以后看着我进了自己家的门以后才走的呢,我是真想不起来了。其实,当时大概是不敢回头的,怕看见他撂下一句话后就任务完成大吉而骑车飞驰而去的绝情画面,自己是希望他能一直那么看着我安全的迈进自己的家门然后才放心而去的。

    我想要一点关心,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到底是怎样的。现实理想和希望在我的脑海中交织错综,一片混乱,一片空白。

    4没有复读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毕业的时候,我没有考上高中,别说一中二中,连李亲顾中学都没有考上,更别提那些高不可攀的中专技校了。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中专对农村孩子的吸引力你能想象到有多大就有多大,远不是用今天一所重点大学所具有的吸引力能比拟的。

    所有优秀学生的目标都是考中专,有的学生考上了高中都不去上,复习一年就是为了考中专。考上了中专,马上有城镇户口开始吃商品粮,四年以后毕业国家就给分配工作开始挣钱。而考上了高中呢,户口不动,花家里三年钱不说,毕业后还要考大学,考上考不上都是个问题。考上了呢,又要花家里好几年的钱,到毕业的时候年龄也大了,还能不能说得上媳妇也是一个问题。万一考不上就更亏了,高中三年的钱白花了,念个书呆子回来连地都不会种,更说不上媳妇,还不如干脆不要念的好。中专毕业以后分配工作不会太远,也就是乡里或者县里。大学毕业以后说不定分到哪里去了,这个孩子就算白养了。在农村,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考中专考大学也是为了祖坟上的那棵蒿子。

    农民考虑问题是非常脚踏实地的,考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商品粮做办公室不再头朝黄土背朝天么,既然中专就可以达到的目标,为什么非要交给三年高中后的那个不可知的未来呢?!所以,考中专是每个优秀学生的愿望,是每个中等生的期望,是每个差生的奢望。

    我是中等生,不敢奢望中专。我选择了田忌赛马的战略来考学。我希望所有的优秀学生都考上中专,以便能给我留一个高中的位置我就心满意足了。职业中学是不想去的。学些栽树打药剪枝什么的有什么用呢?!考学不是为了到学校去种地。话说回来,要是想学这些东西的话,直接到村北的果林园找个师傅带就可以了,何苦花钱糟物的去学校学呢,学校的那些白面老师哪里有果林园的师傅知道的多。

    分数下来,我只够上职中的,我选择了复读。

    在这所中学,复读生们并没有被集中起来组成一个补习班而是被分插在应届的初三班里。和应届的初三生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老了,虽然自己的年龄并不比某些应届生大,但是心老了;虽然班里还有复习了三四年的老战士,可是我真的感觉自己有些老了。坐在班里的时候,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自己本来应该读高一了,现在去在这里复读,别说见一面,就是提一提那些考上了的同学我都觉得羞怯难当,但是在心底里,我压着一股火,别人考上了只能证明他们的幸运,并不说明任何别的问题。自己没有考上是因为题型不对自己的复习范围,是因为自己不在状态,是因为自己复习的不到位,是因为判卷老师压分,总之,导致我落榜的一切原因皆有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的原因都不怪我。唉,其实只是没有发挥好罢了。可是,见了那些考上的同学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名字,我依然觉得脸红脖子粗。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上课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往教室外面瞥了一眼,我呆住了:浑身的血似乎停止了流动,那么鲜明的感觉到了一种阴冷,转而又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热,热的受不了,觉得烧的慌。在教室外面的甬路上,几个老师正围着几个考上的同学在聊天,所有的老师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看着他们的得意门生,有王敏,郭力,田龙等等,他们正衣锦还乡呢!

    王敏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脚上蹬了一双白色的分不清是皮还是革的鞋,高扬着一张圆圆的北瓜脸正在骄傲的讲述着什么。尽管她的身材矮胖,可那不合时令的裙子和那骄傲的表情使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王敏和我是一个村子的,小学的时候同届不同班,想当年也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呀,可现在,人家吃商品粮了,考上了人人羡慕的中专——保定师范学校,而我呢,正在复读,走路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今昔对比,两人地位的天壤之别让我再也学习不下去了,我的心撕裂了一般痛。

    下课了,往届的同学们围住了王敏他们,问前问后,应届有认识他们或者不认识但听说过他们的人也凑了上来或者取经或者瞻仰传说中的英雄。

    我没有凑过去,远远的站在自己教室的窗下看他们,看他们象公主王子那样骄傲的而理所当然的接受臣子的景仰和称颂。

    王敏走了过来,她和我打招呼,亲切询问我现在的学习情况。就象皇帝视察农民的收成一样,他其实是不需要农民回答的,你就是颗粒无收也饿不着皇帝的,皇帝只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的权威和慈悯罢了。王敏也一样,她并不是真正关心我的成绩好坏,我也不需要她的关心,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在炫耀胜者的光荣和得意。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直盯着她的眼睛冲她灿烂的笑了笑,没骂她自以为是就算是成全了她,让她威风得意吧。

    郭力也走了过来,脸对脸的站在了我面前,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刚才瞅王敏时还凶凶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慢慢的,泪就下来了。

    “我没考上。”我说。

    “我知道。”郭力说。

    “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考上。”我说。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考上。”郭力说。

    “我真没想到我会考不上。”我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考不上。”郭力说。

    “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考那么一点儿。”我说。

    “我也没想到你就考那么一点儿。”郭力说。

    “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郭力问到。

    “收到了。”我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郭力问我。

    “恩。”我没有回答,只是恩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好好念书,不懂的就问老师,或者写信问我。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断有来来去去的老师和郭力打招呼,很热情的说话打招呼,却连一个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瞥给我,就当我是空气一样不存在。

    上课铃响了,我说:“上课了。”

    郭力说:“你上去吧。”

    我说:“恩。”然后转身走了。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什么也听不进去。有的只是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考上,就算考不上县一中二中考上个区中也行呀,可是,就这样败了,败的是一干二静。

    复读生的日子不好过。考的好了,别人会不屑一顾的说,是因为你已经念过一遍了;考的不好了,别人更会不屑一顾的说,这还是念过一遍的。我的成绩不算很坏,可是作为复读生,我觉得自己的成绩其实是糟的一塌糊涂。我选择了我自己的办法来维持着我那点残余的自尊。不管当初拼命维护所谓的自尊的举动在我成年以后自己感觉多么可笑,自己当初的举动是怀着满腔的热血。

    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看了看地理卷子,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卷走人了。上面要求算什么黄赤交角什么的,我实在是不会,虽然我不是全都不会,但是我感觉考不了高分还不如干脆考个零分好看。

    看似趾高气昂的走出考场,其实心中是一片无奈的孤寂、悲凉和懦弱。在强装英雄的背后是难言的苦楚和自己对自己的鄙视。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我多么希望有老师来找我谈一谈,哪怕知识问我一句你为什么交白卷了,骂我几句也行。

    可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连同学也没有人问她一句。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去争去吵,而是这种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理睬自己在别人的眼睛里不存在的状态。

    上地理课的时候发卷子了。老师都要对卷子了还没有我的。

    我噔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老师,没有我的卷子。”

    地理老师的个子长得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嗓门大但是声音沙哑,戴着一副大大的黑边眼睛。据说是县一中没有考上大学来代课的,东内堡人。她很惊讶的看了一眼说:“真的吗?”

    我气冲冲的恩了一声后就单等着吵架了。我几日来因为受忽视而积聚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眼看就要爆发出来。

    “喔。。。。。。”地理老师看着手里的试卷突然明白了,说:“你是叫杜一墨吗?这份空白卷儿是你的对吧?老师没有卷子了,借用一下可以吗?你先和同桌看一份。”

    同桌把卷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我满腔即将爆发的愤怒和委屈一下子因为这个老师和善的语气和友好的表情而烟消云散了。

    同桌问我要不要学怎样计算黄赤交角。

    我说实在弄不清楚,不学了。

    同桌说你还是学吧,中考肯定要考的。

    我说那就学吧。

    同桌很通俗易懂的给我讲了一遍,我听懂了。同桌拿出另一道题给我做一下,我看了看说好象会,但真正做的时候又不会做。同桌就再讲一遍,我烦了,说不学了,麻里麻烦的中考又不值多少分。同桌叹口气,把答案写好摆在我面前,我拿起来折了折放进书里说以后再看。

    一根火柴的光芒在白天是微不足道的,可它却延续着严冬的深夜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希望和生命。一句温暖关切的话,对于好学生来说是习以为常的甚至因为太多而会感到厌烦;对于差生来说,却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有时甚至是人一生的铭记一生的感动。

    王大兵老师的名字看起来威武雄壮,又是“王”又是“大”又是“兵”。他一米八的身高相当有海拔,却是个典型的慢性子,整个人看起来象面条一样绵软。他说话的时候小声细气,生怕吓到了谁似的。从来不大声训斥学生,无论学生怎么样的调皮捣蛋都不训斥,最多是无奈的笑笑,根本不会伸出手来碰学生一根指头。他说:“打骂是最无能的教育。”自从这句话传出来以后,他被学生们笑了那叫一个够。学生们一边狂笑一边说:“是呀。是呀。他有能!他有能!!他有能!!!”我和同学们一起笑呀笑呀,笑着笑着,脸上的肌肉却慢慢地僵硬了起来。我笑不动了,想哭,为老师,也为自己。

    大兵老师很关心我。他是我班上的历史老师,以前教语文。于是,他就连语文带历史一块辅导我,有时候也给我讲一些地理知识。大兵老师在讲台上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把很多同学讲得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者逃课去偷玉米。他讲课的声音太小,搞的那些想听课的同学也听不到多少,干脆也睡觉积聚精神准备好好听下一节课。

    但是在课下单独辅导我的时候,他就变了一个人,旁征博引,滔滔不绝,生动有趣。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课堂上这样讲,他说有些事情你不懂,反正我给你讲你就听着就是了。

    “你为什么给我讲不给别人讲?”我傻乎乎的问。

    大兵老师的目光突然变的深邃冷静而刚强,他说:“别人听不懂,你能听懂。好好念书,你将来一定有出息。”

    其实大兵老师的很多话我也听不明白到底他在说什么,但是我从来不说我听不懂。我怕我说了我也听不懂以后大兵老师就再也不给我讲这些在课堂上永远也听不到的天文地理奇闻趣事了。大兵老师课上课下迥然不同的表现让我觉得大兵老师和常人不一样,而我,追求新奇。最让我在心底里感觉安慰感觉骄傲的是大兵老师单独辅导自己的这种特殊待遇,虽然这个老师在别人的眼里并不优秀甚至很无能。

    锦上添花,更要雪中送炭。

    期中的总成绩下来了。全年级大排名,前三十名的去丁村中学参加抽考。我是第三十一名,和第三十名差1.5分。班里的好学生到丁村中学参加抽考去了,老师们也大都参加监考去了,班里调皮的学生见没有人管早就翻过学校的后墙头儿扎进庄稼地里糟耗去了。教室里剩下的是那些成绩虽不好却很老实知道学知道努力用功的学生,我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老师从丁村中学的考场拿卷子回来,就象等待见识品尝一下从富豪们的豪华筵席撤下来的盘底子。

    悔!说不尽的悔!!说不尽的痛!!!自己好歹把地理卷子做完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呀。地理试卷得零分的如愿以偿并没有带给我任何欣喜,有的只是悔恨和懊恼。

    夏天的室外阳光灿烂,更加衬托了室内的阴沉。

    就算考不好,也应该努力地去考,而不应该选择放弃,选择逃避。

    月宫中,吴刚在砍桂花树。他每一斧下去都是桂树的伤口,抽出斧子的时候伤口却又自动愈合;再下去,再伤口;再抽出,再愈合;。。。。。。永远不停的砍,永远不停的愈合,但是他还是在不停的砍。。。。。。弗弗西斯也一样,每次把石头推到山顶的时候石头都会自动滚下来。他还会再推,石头还会再滚;他再推,石头再滚。。。。。。吴刚和弗弗西斯都知道自己被施了咒语,可为什么他们从没没有选择放弃?!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杜一墨,当希望还在的时候你有什么理由选择放弃?!从此以后,我认定了一件事情以后,总是做到底才罢休。

    父母对我学习的支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仅父母,连亲戚都被调动起来.为我做事不需要任何别的理由,“学习”两个字是压倒一切的理由。真的吧,假的吧,只要沾上了“学习”两个字在我家的地位和身价立马就会不一样。

    老师说英语中考的时候要加十分的听力,平时多听听多练练。我回到家便朝妈妈要录音机,说考高中英语加听力了,老师说要买个录音机多练练。老师的话就是圣旨。村子里并没有卖这种大件的家用电器的地方,村头最大的合作社也没有就是根本没有了。妈妈连夜托人捎信给在镇政府做会计的三爷爷,央他给我买个录音机回来,钱多点少点都没关系。

    到了歇礼拜的时候,三爷爷就在自行车后座驮着一个双卡式录音机回来了。打开包装去掉里面的泡沫看着图片照猫画虎的把录音机装起来以后就不知道怎么用。有说明书,我却看不懂。三爷爷能看懂说明书的,可当三爷爷看到我那么肯定的说自己肯定知道怎么用这台机子就算不知道也能看说明书以后就满意地回家了。他骑车子骑了这么远的路肯定又累又饿再加上我刚才发下的大话,怎么好意思再叫他回来?!后来终于想起附近有一家邻居有一个半大小子整天在外面跑哒,他肯定会弄这个。

    费力的抱着录音机带着说明书来到了邻居家。一放下录音机连句招呼都没打就只顾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东西并不重,但是两个音箱挂上后就不知道怎么取下来,只好横竖左右不得劲的抱着这个金贵的玩意儿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到外面闯荡过的到底是到外面闯荡过的!有能力!!有水平!!!半大小子看都不看说明书,把电源插上后按了一个键录音机前面就自动弹开了一个口,放进去磁带后又关上,再按个键机器就开始唱歌了。他把我叫过来,很耐心的给我讲“播放键”,“快进键”,“快退键”,“停止键”。。。。。。当讲到“录音键”的时候,他说:默默,你说几句话我给你把音录上。”

    我说:“说什么呀?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你就随便说呗。”

    “随便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

    半大小子不再和我说话,他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然后倒退键,然后播放键,录音机里传来了他俩刚才的对话:“默默,你说几句话我给你把音录上。”“说什么呀?我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你就随便说呗。”“随便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算了。”虽然我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但我还是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声音。好神奇!

    就象阿里巴巴芝麻开门以后发现了满山洞的金银财宝,一屋子的人惊奇地围了上来,他们发现了录音机的录音功能可以作为他们百无聊赖的生活中的娱乐工具。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你一首我一段,歌曲、京剧、样板戏,五花八门。录一阵以后就快退回来播放,大家嘻嘻哈哈的评点着别人的表现,重点等待着自己的出场。一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每个人都变的兴奋起来,迫不及待的进行着似贬实褒的自我评论自我欣赏。自家的孩子自家爱,即使一副破铁烂铜的嗓子也全都敝帚自珍,照样自我陶醉,顺便也号召别人和他一起陶醉。就这样,从一开始,以“学习”为名义申请下来的录音机就注定了它娱乐的功能。

    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做下来联系一会听力。新鲜劲儿过去以后,录音机就变成了收音机。他们说录音机买的起,磁带买不起。在这个小乡村,买得起买不起是另一个问题,首先在于这里根本就没有卖磁带的。于是,在那有限的几盘磁带借来借去的听腻了以后,录音机就和收音机一模一样了。晚上,一两点钟还睡不着觉的是时候就干脆起来听广播,这个时候总能收到很多白天收不到的台,大都是一口另类的普通话,有的在传福音,有的在讲台湾,有的在讲美国。正是这些另类蹩脚的普通话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窗。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但是可以分明的肯定外面有一个与这个世界不同的世界。我顾不上对错,我只要新鲜,只要不同,一切我以前没有见过听说过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我象一棵干渴已久的小苗在贪婪的吮吸着雨露。

    比如纪年方法,书上好象也讲过各种纪年方法,但我没有什么印象。我在日常生活中接触的都是公元纪年,一九九几年,以耶稣基督的出生为基准点。电台上那个台湾主持人在播报新闻的时候总是说民国多少多少年,这样,面对中考的那道问中华民国成立于哪一年的填空题,我用减法一下子就算了出来,也算为学习而买的这台录音机不是完全的名不副实,多多少少也算它为学习作了一点贡献。

    但是我开始想一些问题:为什么我们要采用他们的纪年方法?耶稣基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我们自己的纪年方式呢?为什么我们没有保持黄帝纪年?我一直过的是阴历生日,但是有很多人在过阳历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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