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曙光中,周和尚从树林里的那口井中爬出来,神色匆匆,全没了平日的散漫和无赖嘴脸。他没有注意到暗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注视着他远去。
周和尚急急忙忙地跑到雪桑的住处,见到雪桑期待的眼神,他气喘吁吁地将一个小锦囊掏出来递给她。
雪桑一接过来,脸色就变了,打开往里一看,只有很少一点点白色的碎片和粉末,有的甚至还带着黑点。她的脸上更添一分怒色:“怎么这次才这么点?”
周和尚咧着嘴,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断断续续地说:“这次……有点蹊跷……浸在井水中的白骨钵,开始变……变黑了……!而且还长了青苔!……”他说着汗越来越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仅白骨钵要完蛋,整个黑光寺都自身难保了!……”
雪桑攥紧了锦囊:“我们要提前行动了!前两次赚了点零头,这次要把白骨钵整个抢过来!”
周和尚更急了:“大姐,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我的预感应该不会有错……”
雪桑厉声打断他:“所以才要尽快把它拿到手!有了它我们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哈哈哈!我就有钱去周游列国,把名贵的宝物都搜刮来!”
周和尚紧锁眉头沉默着。雪桑打开了门:“我现在就去通知木棉尽快准备!”然后笑着消失在门外。
此时,两双脚踏上了木棉曾落难的岩洞的地面,水一滴滴地落在石头地上。
火把亮起来。是刚刚那两个身影。淌着水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向前走了一会儿,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座恢弘的庙宇,黑光寺。
阮瑶此时正和弟弟在卧房里面对面盘腿打坐。
门外突然厮杀声四起,两人猛然睁开双眼,弟弟跳起来想冲出去,阮瑶急忙拉住他。
窗纸上一个和尚的身影挣扎了几下,一口鲜血喷到窗纸上,人便倒了下去。
弟弟叫了一声:“师兄!”紧锁的眉头下一双眼睛便热泪盈眶,牙齿咬得咯咯响。
突然,一支箭镞邪绿的小箭穿破窗纸,穿透了弟弟的喉咙!
阮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弟弟背对着自己,慢慢地跪在地上,头慢慢地垂了下去。她松了手,他便无声地倒了下去。
阮瑶的表情依然呆滞,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弟弟。她无力地靠在墙角,摸索着取到自己的武器,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她闭紧了双眼,然后握紧武器,站起来冲出门去。
人已经死了不少。入侵者只有两个,一个是那个追杀木棉的小男孩,一个便是隆庆。蝴蝶的绿光一丛丛地,在吸死人的血。
阮瑶冲上去和他们撕打起来。
一边打,她一边回想起初来时的情景。
那时她遍寻弟弟不到,慢慢地找到树林中这口井边。她望着里面的水反射出自己失意的脸。“难道,你已经死了吗?”
她一头栽入井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岩洞的水边。身边站着一个小和尚,提着两个水桶,正打量着她。他的表情慢慢地变了,水桶咚地掉在地上:“姐……”
阮瑶不等他说出来,便叫一声“弟弟!”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弟弟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大哭起来:“姐,我对不起你!呜……”
……
住持的房间内,阮瑶已剃度为尼,跪在住持的床前。
住持躺在床上,穿着雪白的僧衣,盖着一块黑色镶金线的袈裟。他微微地睁着眼睛,看着烛光。
“你的弟弟前两年流落到这寺中,我们便收留了他,这你应该知道了。他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心无城府,勤学好问。于是我们决定,选他作为黑光寺下一代住持。”
阮瑶抬起头,望着笼罩在金光中的住持。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我的大限。请你将我的天灵盖取去,洗净浸泡在井水中五日,再请医师将它接在继承人头上,这继承仪式,就算完成了。请将我的遗体裹在这袈裟中,沉入水下,自会有蝴蝶来超度我的灵魂。白骨钵从黑光寺第一代住持一代一代传下来,集了历代住持的智慧和灵气。这黑蝴蝶和白骨钵乃阴阳二气之精华,相克相生,而后才有黑光寺。所以……“
一只蝴蝶不知从何处飞进来,萦绕在烛光周围,屋内便霎时暗了下来。
黑暗中,阮瑶只听见住持恍若梦呓一样的声音:“一定要保护继承人的生命安全。若你弟弟死了,黑光寺亦将瓦解。”
阮瑶默默地将头磕在地板上。
……
阮瑶将袈裟裹好的住持的遗体从大堂神像下两排秉烛而立的和尚中间抱起,缓缓来到有水源的岩洞里,将住持的遗体沉入水中。
放在袈裟上带血的白骨钵漂在水上,阮瑶伸手取来。
水渐渐变红,血一缕缕从水中的袈裟下飘上来。绿光一点点亮起了,蝴蝶簇拥着此起彼伏。
阮瑶就在这样的血水里清洗着白骨钵,令她惊奇的是,随着白骨钵在水里的搅动,混浊的血水竟慢慢褪去,仿佛清澈的净水就从这白骨钵中涌出一样。
这时木棉从水中浮了起来……
阮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她慢慢地后退到水边。隆庆一步步地逼上来。
阮瑶举起了刀:“你们永远得不到白骨钵了!”
隆庆不屑地一笑:“还想负隅顽抗吗?还是想逃吗?……”
他还没说完便惊得呆住了。
他看到阮瑶流着眼泪,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握刀的手横着一挥……
血成串地跌落在水里,溅起涟漪。
又到了夜晚。
月亮又圆又大地悬在树梢上,被斑驳的树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三个人,周和尚、雪桑和木棉在树林中穿行。木棉无意中一扭头,看到远处一道绿光冲天,于是她停了下来,向那光走去。雪桑回头问道:“你去哪里?”
木棉没有回答。雪桑便跟了过去。周和尚在后面“喂”了一声,也没人理他。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当初是谁急着闹着要来的……”便也跟着过去了。
绿光是从那口井里冒出来的,木棉不可思议地看着,蝴蝶萦绕在她周围,贪婪地寻找着伤口。
她身后雪桑气呼呼地问周和尚:“居然连路都带错,你每次都是怎么出去怎么回来的?”
周和尚挠着头哈哈大笑:“晚上嘛,很难看清路的……呜!”雪桑一拳打在他脸上。
木棉突然向那口井俯下身去,喊道:“下面是谁!”
雪桑走过去,果然见到井水里浮着一个人,背朝上,脸浸在水里,蝴蝶成群地粘在身上。
雪桑从袖子里甩出一截铁链,将前端的三叉钩扔进井中,穿到那人衣服上,然后拉上来。
“是个尼姑嘛,怎么死了?”
“阮瑶!”木棉扑倒在尸体上,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她声音哽咽了,“你为什么要了断自己呢?为什么!”
周和尚看着她身上的伤:“她是我们下一代住持的姐姐,看来有人抢到我们前面了。”
“快!”雪桑第一个跳进水里。周和尚看了看木棉,一把将她拉起来,带进井里。
木棉感受到四周的井壁。“好熟悉的感觉……我上次来的就是这里吗?在这里被阮瑶救起的吗?”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殷红。是阮瑶的血。阮瑶!她死了!
木棉感到十分痛苦,一下子呛到了。她挣扎起来,水灌进肺里,意识渐渐模糊,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周和尚和雪桑来到黑光寺,不禁惊呆了。遍地是尸体,血流成河,已经干得变成暗红。绿色的光簇拥着此起彼伏,说不出的诡异。
巨大的佛像。手臂上坐着一个人。是隆庆。
他已经从佛手上那捧水里拿出了白骨钵,看着上面的黑斑和青苔,裂缝像蛛网一般延展开来,最后无声地破碎,从他手中坠落。
他攥紧了拳头,碎片在手心里咯吱作响。
他看到了周和尚和雪桑,沮丧的脸冷笑起来:“原来还有两个活口啊……哼!你们太荣幸了,见识一下黑蝶剑的厉害吧!死在你们前面的人都没机会呢!”
雪桑发怒了:“白骨钵……难道已经……?!”两人做好了决斗的准备:“放马过来吧!”
隆庆笑了。他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裹着剑的白布,动作不紧不慢。
四周越来越暗。周和尚恍然大悟:“难道那把剑……!”
可是已经晚了。随着染血的白布无声地飘落,黑暗吞噬了两个人。
血花又溅起,绿光再次隐现。
木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一张邪恶的笑脸。是那个被她杀掉父亲的小男孩。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当然是为了白骨钵了!”
“白骨钵?”
“你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难道还什么都不知道吗?哈哈哈!看来你一定是被人利用了!让我来告诉你吧!就是黑光寺世代相传的能使死去的人复活的宝物啊!”
男孩狂笑着,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他的脸上换了一种痛苦的表情:“可是,这宝物已经不复存在了啊!哈哈……哈……我的父母也没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木棉十分内疚,想安慰他一下,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肩膀,他的头猛然抬起来:“都是因为我!是我杀了黑光寺下一代住持,才害得白骨钵被毁,整个黑光寺都因此毁在我手里!”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木棉的脸色变了,她声音发抖地问道:“是你……杀了阮瑶的弟弟,害她自杀的?!”
男孩再也没有机会回答了,因为木棉的短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痛苦地咳了几口血,笑着对木棉说:“我终于解脱了……”就扑倒在了木棉的怀里。
木棉痛苦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双手上的鲜血,许久。她又开始呕吐。
能使死去的人复活的宝物?
她想起了雪桑给自己的耳坠,想起了小芽子,茶梗和宇。
原来,就是那个吗?
“我都明白了……”木棉自言自语道,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隆庆还站在大堂里,蝴蝶在他面前萦绕不去。
他转过身来,看着缓缓走来的木棉。
他笑了,笑得很亲切。和他脸上的斑斑血迹极不和谐:“木棉啊,你还是如此想杀掉我吗?”
听到这个声音,木棉的全身颤抖了一下:“师父?!”
隆庆,不,是墨愁,依旧笑着凝视着她。
木棉仔细地打量了他很久:“原来,你易了容,扮成师哥的样子!那师哥呢?他去哪儿了?!”
他依旧笑而不语。
这笑如晴天霹雳,让木棉想到了那个夜晚,躺在门口的那具“师父”的尸体。那实际上是师哥啊!
木棉已经说不出话来:“你……”
“看来,我这次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墨愁依旧笑着,握着黑蝶剑,向一个岩洞隐去。
“站住!”木棉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一片黑暗。她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什么都看不见。虚无中蝴蝶时不时从耳边擦过。
墨愁的声音在岩洞里回荡,听不出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木棉,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黑光寺的白骨钵的秘密吧?”
时光回到十年前。木棉的父亲偷偷来到黑光寺,捉够了蝴蝶,正打算离去,突然见到寺里一道门缝透出一线烛光。“原来还有人啊。”他便悄悄走了过去,从门缝看进去。
住持正坐在书桌前翻阅着经文,他身后立着一个和尚。他对那和尚说道:“明云,再过十年,便是我的大限之期,在那之前,请一定要帮我找到合适的继承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白骨钵是黑光寺世代相传的宝物,寺因钵而生,且生生不息。而传承白骨钵的住持们,却只是白骨钵的养料,不能借以达到永生,这是贫僧的命运……”
明云忽然觉察门外有人,大喝一声“谁!”便冲了出去。寺内寝房的灯全亮了,光十分微弱。和尚们冲出来,明云说:“有外人闯入窥探了住持的机密,大家快搜!”
木棉的父亲此时“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明云闻声追赶而去。
树林里,药铺老板拎着水桶走到井边:“哇,真的像小芽子说的一样有口井!井水真的比城里的甜吗?”他一边说一边要把桶扔下去。木棉的父亲突然从井中爬上来,跳出井口跑了。老板吓了一跳,望着他跑远,又向井中望去:“怎么搞的?”
还在水中的明云看到了上面井口的人影,一甩手两个飞镖射出去,直取老板的双眼!
“啊——!”他一声惨叫,捂住双眼倒在地上……
夜晚,木棉的父亲讲完这一切,墨愁的剑便刺穿了木棉的父亲的胸膛,他最后说:“请留小女一命,抚养她成人,十年后帮你去黑光寺夺取白骨钵,那样你便无敌了!”
回忆到这里,墨愁停住,哼地笑了一声:“想必那时候你的父亲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想让你活下来而已!我当时并不相信白骨钵的存在,但是你渐渐长大,对我而言是个威胁,我才想到金蝉脱壳,顺便来这里碰碰运气……”
没了声音,许久,他才又说:“看来我是输了,除了这剑,我一无所有。来取我的性命吧!”
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偶尔从耳边擦肩而过的蝴蝶的声音。
木棉用短剑刺破了自己的胳膊。随着血流出来,绿光一点点亮了起来,直到把木棉照得全身发出绿光,犹如黑夜的墓地里一个冤魂。
呼呼的风声!来了!
木棉没有躲闪,她知道自己躲不开。
发着黑光的剑冰冷,刺入她的胸膛。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你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是的,他没有刺中她的心脏,因为他不知道。木棉一剑刺出,黑暗中血花四溅。
黑蝶剑颤抖了一下,从木棉的胸膛里拔出,瞬间隐退到黑暗的角落。
木棉摇摇晃晃,勉强站住。捂住伤口,她向那剑发出的绿光冲去。
没有人。
那黑蝶剑插在地上,通体发着绿光,带着木棉的血迹。
空空的黑光寺,尸体遍野,绿光诡异。神像依然手捧净水,面无表情。
木棉一个人站在神像前,提着黑蝶剑。
黎明。
木棉回到城里,来到药铺。她轻轻地推开门,门没有上闩。
老板依旧伏在小芽子的棺材上睡着。
木棉将用崭新的白布裹好的黑蝶剑轻轻放在棺材上,轻轻地说:“请宽恕我和家父。”便又轻轻地走了。
黄河边,木棉踏上一叶竹筏,手持竹篙。
张驼子依旧在种地,只是笑了笑。
木棉也笑了一下,说:“很抱歉,这筏子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还你了。”
张驼子点点头:“保重。”
木棉做了个揖,筏子便鱼一般顺流向黄河下游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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