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河边上,水田丰沃。白亮的薄薄一层水面上,长着绿油油的水稻,煞是惹人喜爱。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农夫正在耕作着,戴着大草帽,裤管高高挽起,虽然头顶烈日,却丝毫不在意难当的酷热,脸上一丝汗也没有。
他因为终日驼背耕耘,被人叫做张驼子。
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向这边奔来。是个和尚,脸上一副兴冲冲乐呵呵的表情,看见农夫正在望向这边,就高兴地一挥手,露出一口大牙。
张驼子眯起眼来,看清楚是他了,便微笑一下点个头,直起腰来。
他其实一点都不驼,人挺瘦挺高,摘掉草帽在胸口扇了扇,露出脑后一把束起来的长发。
和尚笑道:“几日不见,你头顶的毛又多了不少啊,真是让我等头上无毛者垂涎啊!”
张驼子拣块干燥的沙地坐了下来,捡了四根树枝插在沙地里,又拿一根树枝在这四根树枝中间画了个围棋盘,一边画一边说:“毛发乃身外之物。出家人需荡涤灵魂,达六根清净之境界。老周你居然会羡慕别人的头发,看来还不及我这返乡还俗者啊!”
两个人便坐在烈日下面,随地拣起黑色和白色的鹅卵石下起了围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已经在周和尚光溜溜的头顶上煎出了细密的汗珠,衣服上也开始渗出斑斑汗迹。渐渐地汗珠凝聚成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衣服上也画出了大片地图。棋招也频频处于劣势,终于他按捺不住了,“啊——”的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久不坐禅了,下个围棋累得腰疼!真没想到你出来了这么久,还是如此坐得住啊!”
张驼子依旧坐着,笑而不语,随着拿起一粒白子摆上。
周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棋盘,过了一会儿,佯作镇静地抹了一把光头:“今天太热啦!改日凉快了再来会你!”然后像来时一样大大咧咧地跑远了。
张驼子看他远去了,自己也站起来,又变成了驼背,准备下田了。
这时黄河的水面上远远地出现了一个筏子,渐渐近了,是木棉和宇。宇坐在筏子上,伤口依然在隐痛。木棉站着,撑着篙一点点靠岸。
张驼子走过去,把宇扛到背上,对木棉说:“把筏子停到那边去吧。”他指了指那边,一溜筏子停靠在那里。
木棉明白了,原来他们对岸停的筏子是张驼子专为人渡河提供的。她停好筏子,准备掏钱。张驼子止住了她,说:“我自己种田养活自己,你的钱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处的,我只是为人提供个方便。”
木棉行了个礼,算是感谢。她搀着宇要走的时候,驼子又说:“进了城有家养生药铺,老板人不错。”
“多谢。”木棉点了点头,扶着宇走远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左右,太阳要落山了,张驼子要回去的时候,看到河面上又漂来一只筏子,是那个被木棉杀了父亲的男孩。
周和尚刚下了一局臭棋,心里很是不爽,一边嘟着嘴唉声叹气,一边走向城里。
路边一家茶馆门外的桌边,坐着木棉的师哥隆庆,他依然抱着白布裹的剑,郁闷地抽着烟斗。看到周和尚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便磕了磕烟灰,把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周和尚身后。
城里的这条主街上煞是热闹。周和尚逛得不亦乐乎,看看面具,吹吹风车,听听二胡,又拉个算命先生……隆庆远远地跟在后面,脸上已有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但依然按捺住,耐心地跟踪着。
就在他们刚路过不远的养生药铺门前,现在正站着木棉和宇。木棉掀开门口的布帘子,扶宇走了进去。
老板就坐在柜台后面,他深厚一整面墙都是一格格的小抽屉。发现客人来了,他抬起头,冲门口这边招了招手。
木棉扶着宇走过去,不禁被老板的模样暗暗吓了一跳,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两颗白色混浊的眼珠,没有瞳仁。
他拉过宇的手把脉。
“大夫,他有大碍吗?”木棉见他把了许久,皱着眉头,便试探地问道。可是老板没有反应。
“大夫!”还是没有反应,他依旧冷漠而专心地把脉。
这时候一个小孩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向柜台这边凑来。他的手慢慢地向柜台上的小算盘伸去,“啪”的一声,老板用空出的那只手把小孩的手打开。小孩顺势抓了旁边一个精巧的小秤砣,向他挤挤眼,做了个鬼脸。
“小芽子一边玩去。”老板对他说,然后放开宇的手,拿起柜台上的笔墨纸砚,开始写处方。令木棉惊奇的是,他的字写得如此流利。
写完后他便略带笑意,把处方放在旁边站着的小芽子头顶上。
小芽子便身手极其灵活像壁虎一样在那面满是抽屉的墙上爬来爬去。药很快抓齐了,老板将它们包在马粪纸里递给木棉:“你的同伴目前不能有大的运动,建议他卧床休息。两位若不嫌弃,铺后有两间客房,两位可暂住几天,看看药方的成效,再掂量值不值那么多银子。”他说完便又坐回到柜台后,和刚见到他时一样。
小芽子扯了扯木棉的衣角:“姐姐跟我来吧。”木棉还想和老板讲些什么感激的话,“谢”字刚一出口,老板便侧对着她摆了摆手。
两人便在铺后的客房住下了。小芽子拿来了熬药的陶罐,木棉便在厨房的灶台上熬起了药。
药熬好后,木棉又一勺勺地喂宇。这时候小芽子跑进来了,手里拿着四串糖葫芦,塞给木棉两串,然后便跑出去找爷爷,一下子扑到他后背上,把糖葫芦横在爷爷鼻子底下,爷爷便乐呵呵地笑了。
木棉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心里很难受,又想起了爹,但她努力控制住眼泪,脸上带了一份仇恨的表情。
宇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糖葫芦?”
“不,喜欢呀。”木棉木木地说,糖葫芦上的蜜糖滴在地上。
宇不再看她,头靠在枕头上,仰望着帐顶,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穷得很,整天跟着卖艺的师父混。我的这点破烂功夫都是跟他学的。我记得有一天,有个女孩子来看我演戏,她吃着一串糖葫芦,把我馋得口水直流。而她居然真的给了我一颗山楂!把那山楂放在嘴里,那一瞬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宇顿了顿,“不知道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木棉听着,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和尚还在人烟渐渐稀少的街上边走边玩,不经意地拐进了一个胡同。
胡同里空无一人。
“糟了,糊涂一时!”他瞟了一眼身后,原来他早已知道被人跟踪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正当他撒开双腿跑的时候,一个烟斗从身后飞来,绊在他腿上。整个人因惯性向前扑去,两手着地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
两个人无语对立。
隆庆开口了:“你这酒肉和尚,究竟还要闲逛到何时?”
周和尚用小指挖了挖耳朵:“吃肉喝酒碍你屁事?闲逛耽误你嘘嘘了?”
隆庆轻蔑地冷笑了一下,又换了恶狠狠的口气:“带我到黑光寺去!”
“哦?”周和尚眨了眨迷茫的双眼。
“找死!”隆庆握紧了白布裹的剑,向周和尚冲来。两人你攻我守你进我退不分胜负,从家家户户关灯打烊的偏僻街道打到城郊树林中,周和尚一个闪身不见了。仿佛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夜色渐浓,隆庆只得无功而返。
树林中几声窸窣,几只黑色的蝴蝶飞开,周和尚又慢慢地出现在丛林里,呼了一口起,抹了抹光头上的汗。
木棉在宇隔壁,听到宇均匀的呼吸,毫无睡意。
突然一支小箭破窗而入向她飞来,她一翻身,箭扎在枕头上,她把箭拔出来,借着月光,看到箭镞上淬着绿色的蛇毒。
“站住!”小芽子在屋外叫道。木棉一咕噜爬起来,提了短剑冲出门循声跑去。
月光凄清。
城墙上,小芽子上上下下地围着一个人爬来爬去,那人的衣领和袖子被自己的弓射出的箭钉在墙上。小芽子拿着那弓在他眼前得意地晃了晃,然后“啪”地一下撇成两截丢在地下。
木棉走近,吃惊地发现,那挂在城墙上的,就是她那晚上杀的男人的儿子!
男孩仇恨地瞪着她。木棉的短剑将月光映在他脸上,他下定了死的决心,闭上了双眼。
她是杀人不眨眼的血木棉。
但是她久久地站在那里,出不了手。
一直没有动静。那男孩又睁开眼睛,盯着木棉。木棉的眼里竟有一丝怜悯。
“我不需要怜悯!快杀了我吧!”男孩叫起来。
“我不能。”
“为什么?!你杀了我爸,害得我妈自杀,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吗?”
木棉震颤了一下。这男孩的经历和她的何其相似!她的心一阵抽痛。
“我……并不是和你的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受人之托……”木棉竟语无伦次起来,这在她还是头一回。说这些有什么用?
“哼!嘿……是拿了钱才干的吧!”
木棉无话可说了。
“我的衣袋里有十两银票,够不够买我自己这条命?”男孩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带着奇怪的笑容。
木棉痛苦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一瞬间,那男孩用力一拽右臂的袖子,箭从砖缝中拔出,直取木棉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几乎就是同时,他用解脱了的这只手拔下左袖的箭,稳稳地插入了小芽子的喉咙,将他钉在墙上。
蛇毒攻心,木棉很快脸发青嘴发紫,哆嗦着失去了知觉。
男孩最后拔下扎着衣领的箭,落在地上。他站在木棉旁边,仰天望月:“爹,娘,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男孩吃力地将木棉拖到树林中一口石井旁,将她丢了进去。“扑通”一声水声,随之无数闪着荧光的蝴蝶受惊般从井口冲出向他扑来。男孩吓了一跳,抵挡着跑远了。
木棉迷迷糊糊的,喝了很多水,慢慢地向下沉。她的身体磨擦着冰凉的井壁,感觉这井壁越来越宽,空间越来越大,水也越来越温暖。她感觉自己浮上了水面,靠了岸。像是在一个洞穴里,空间辽阔深远,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她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缝,见到一个尼姑蹲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钵,正在舀起一钵水,给她清洗肩头的伤口。然后又舀了一钵,把她的头扶起来,将水喂给她。
又凉又甜,还有种不知名的空灵的水。她微微地睁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钵,白色的,发着圣洁的白光,似乎还缭绕着一层雾气。
体内的毒似乎消失了,她感到很安心,疲倦地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小时候,高兴地和爹玩耍。几只黑色的蝴蝶飞来,落在爹的身上,爹便突然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恐惧得大哭起来:“爹!你在哪儿啊?爹——!”
她大叫一声坐起来,环视四周。自己竟然又回到养生药铺的客房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宇坐在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躺下,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早上老板一开门,我便发现你躺在门口,全身透湿,肩上的伤被人包扎过了……你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木棉刚躺下,突然又坐起来:“小芽子!小芽子呢?他怎么样了?”
宇看着她焦急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木棉见他像木头一样,便掀被下床,冲进药铺。
眼前一片眩目的白色。药铺里设了灵位,那上面赫然写着小芽子的名字,一口小小的棺材摆在屋子正中央。只有一个人守着他,是双目失明的药铺老板。
“早知道你如此薄命,居然会死在我前头,当初我就不捡你回来了,培养你这些年的心血都泡汤了……”木棉看到那双浑浊的白眼正流着泪,泪水在脸上的沟沟壑壑里弯弯曲曲地流淌着……
药铺门外,阳光明媚。人们来来往往。
老头子一个人坐在幽暗中,面对着灵位旁两根蜡烛,老泪纵横。
这时候,门口的布帘子被掀开了,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尼姑,一个小和尚。
老头子感到了:“你们来了。”尼姑行了个礼,那小和尚便将随身带来的蒲团摆在灵台前的地上,木鱼也一并拿出来摆上。尼姑便盘腿打坐,开始念经超度。
木棉和宇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那不是阮瑶吗?!”
可是木棉还想:“好象就是她救起了我!她为什么会在那么深的水井里呢?那洞穴又是哪里?”
等他们超度完走出药铺时,木棉冲出去叫:“请等一等!”那尼姑停下来望着她:“施主有何贵干?”
“阮瑶!是我!你忘了吗?”木棉有点焦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她低下头,瞟了瞟两边。木棉看出来了,她抓住她的肩膀:“阮瑶!不要再瞒我了!前天夜里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不要任意骚扰出家人,贫尼告辞了。”阮瑶冷冰冰地说。与呆呆的木棉擦肩而过时,阮瑶低声说:“三天后,在城郊树林见,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木棉转身望着远去的阮瑶。如果还活着的话?
那小和尚拉着阮瑶的手,不时回头望着木棉。她突然想起,那难道就是阮瑶的弟弟?
这三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木棉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有人在盯着她。
木棉突然想起那张地图,她冲回屋里,跑到后院。自己被宇换下的衣服就晾在那里。
地图已经揉成湿漉漉烂乎乎的一团纸沫,带着些墨迹。木棉非常懊恼,将脸深深地埋在衣服里。
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只手抚摩着她的肩膀,她扭头,是宇。
木棉避开他关切的目光,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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