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黑光寺 > 第二幕

?    爹回来了。他回来那天,木棉从一大清早便坐在屋门口,静静地等着。其实她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她每天都这么在屋门口坐着,拿小树枝在土地上写大婶新教给她的汉字,逗一逗大黑蚂蚁,玩这玩那,连吃饭都坐在屋门口的大树下。

    大婶远远地站着,看着大树下木棉小小的寂寞的身影,叹一了口气,解下围裙回自家堂屋去了。

    就在黄昏的时候,木棉无聊地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空荡荡的小路,那路面上已经洒满了斑斑驳驳的树影。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时出现在地平线上。

    木棉兴奋地大叫一声:“阿爹!”呼地站起来,向他跑去。那身影消瘦了,憔悴了,佝偻了,但那的确是她的爹,没有错的!

    她抱住他的大腿,兴高采烈地抬头望着爹,渴望他抱她起来,用粗硬的胡子扎她的脸。可是爹只是疲惫地看了她一样,苦涩地笑一笑,用那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家吧。”

    木棉有点失落,她扯着爹的裤子,亦步亦趋地向家走去。

    爹回来以后便没日没夜地呆在铁铺里,叮叮当当地打铁。

    木棉偷偷地去看了一次,爹满头满身的大汗,在熔炉火光的照射中像金色的磷,胡子也好久没刮了,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地锤打着那块火红的铁。有时候累了,他便随地一坐,双手抱头,眼神痛苦。木棉甚至听到爹在小声地抽泣,虽然他深深地把头埋在臂弯里。

    这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又来了。木棉从门缝里看到,爹把一柄用白布层层包裹起来的剑交给那人,那人掀开一角看了看,脸上露出邪恶而满足的笑容……

    木棉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那个人笑完,便将这把剑刺进了爹的胸膛!

    白布染得血红,像她胸前的桑椹汁,但那液体没有香甜的味道,却弥漫着腥气!

    爹的脸上除了痛苦,看不到一丝吃惊的神色,他似乎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最后对黑衣人说:“请留小女一命,十年后……”

    后面的话木棉听不到了,爹的喉咙被血堵住。听着爹含糊不清支离破碎的话语,黑衣人脸上先是有一丝怀疑,渐现阴森的笑意。

    爹倒下了,神色平静,眼却没有闭上,直直地盯着门缝里的木棉。

    木棉颤抖着,叫不出声音。

    那黑衣人发现了木棉。他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了出来,举到自己面前。木棉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只觉得他周身一股寒气。他狞笑着打量着木棉,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爹居然这么天真地相信我,把你托付给我!可我一个江湖中人,却懒得被一个小屁孩儿拖累一辈子。”

    他凑得更近:“不如把你卖到雪月阁去,我也好捞几个酒钱啊!哈哈哈……”

    他把又哭又叫的木棉扛在肩头,顺手操起桌上的油灯向身后扔去,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木棉头冲着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家,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她挂满泪水的脸。

    她模糊地看到,临家大婶正躲在自家窗户后面目睹着这一切,她恐惧的脸上带着担心的目光,焦虑地看着木棉远去,自己却爱莫能助。

    木棉使尽最后的力气狂吼:“爹——!娘————!!!”

    第二天清晨,木棉被黑衣人强行拉着,来到大街上,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她又看到那些卖艺人,看到了演猴戏的小男孩。那男孩也看到了她,怔怔地望着这边。

    “到了。”黑衣人扯了她一下,她扭过头,看到了那高大艳红的楼阁。

    走上厅堂正中的楼梯,鸨母见了他们马上从大藤椅中站起身,却舍不得拿掉嘴里的旱烟袋,就那么咬在牙缝里,却还是热情道:“哟,这不是墨愁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来啊?又想找慧姿是吗?嗨,她现在忙得很哪!”

    黑衣人笑了:“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然后把躲在他身后的木棉揪了出来。

    鸨母会心地一笑,用手在木棉身上东摸西捏,然后不屑地开口:“年龄太小啦,谁知道她将来长成什么样子呢?我说不定还白养她十年……四两银子吧,已经便宜你了。”

    墨愁脸上掠过一层失望的神色,好象在犯嘀咕:“就这么点吗?”可他还是接过那小小的锦囊,收在怀里,对木棉说了句“后会无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下楼的时候,被几个卖弄风骚的妓女逗留住了,他虽没兴趣和慧姿以外的女人上床,但瞅上几眼,打情骂俏几句,他还是乐意的。

    木棉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顾鸨母的管教,东奔西跑地看这看那。到处是女人,老的,年轻的,漂亮的,丑陋的,还有男人们对她们动手动脚,或者扇耳刮子。

    木棉来到最上面一层,也就是三楼。没有下面那么喧闹,静静的。偶尔听到人的喘气和呻吟声。

    烛光和红灯笼将走廊染成血红。

    她轻手轻脚地走着。不远处传来鸨母的叫声:“新来的臭丫头,你跑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虚掩着。木棉偷偷地凑过去。她看到两个人赤条条地在木制花窗和轻纱薄幔后的床上翻滚,起伏。

    木棉吓了一跳,“杀人啦!”三个字硬是梗在喉头出不来,她颤抖着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碰到了一个大青花瓷瓶,正在她庆幸没倒的同时,里面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个男人在怒声怒气地大吼:“要是让人知道我在这里,一传十十传百,我的脸还往哪儿搁!”

    “求求你,别走,我一个女人家,谋生不容易……”是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啪”地一记耳光,然后是那男人的笑声:“名妓慧姿,不,应该说是兰心,谁不知道你抛弃了倾家荡产赎你出来的丈夫,又跳回这火坑?放着平常人的日子不过,你有什么理由埋怨谋生困难?不过——你这么优秀,埋怨谋生困难的应该不是你,而是花大钱买你一晚的男人吧?”那男人又大笑起来,笑声嘎然而止。

    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了,那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见是一个小丫头,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又回头瞥了一眼屋内,掏了几个银锭出来,远远地向床上扔去,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木棉呆呆地,还站在门口。她看着床上正忙着在被褶里找银子的**的女人,脑中回响着那天在这楼下听到的绝美的歌喉……

    爹在走前的夜晚抱着她,轻轻地唤着:“兰心……”

    “娘……”木棉木木地叫了一声。

    那女人吓了一跳,猛地抬起了头。一阵风穿堂而过,撩拨得红灯笼摇曳闪烁。

    在木棉眼中,她十分美丽,几乎透明,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淡红的掌印,手里紧紧地攥着银子,那双手那么修长,带着些老茧和细痕,那是常年弹琵琶留下的痕迹。

    她张大了嘴盯着木棉,半晌,招手让她过来。木棉听从了。她把手伸进木棉的衣服,摸着她的胸膛,然后一脸悲喜交加的神情将木棉搂进怀里:“没错!你是我生的!木家的女儿!我知道,你的心是长在右边的,没错!天哪!……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的脸色又添了一层恐惧。

    “一个人杀了爹,把我带到这里,拿走了四两银子。”

    兰心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贪图一点点荣华富贵,就抛弃了身边的爱!……呜呜……我早就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她几乎想要搂碎木棉的骨头。

    木棉也流泪了,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个所谓的娘是多么陌生啊。

    娘突然说:“棉,你跑吧!尽你所能地跑!逃出这里!这里不是表面那么温暖漂亮,你的一辈子都会毁了的!跑吧!哪怕是被人逮了打死,也比像娘这样强!”

    木棉呆住了。

    “快跑!”娘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向后倒去,坐在地上。娘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顾自穿起衣服。一滴泪打在绸缎衣袖上,接着又是一滴。

    木棉咬了咬嘴唇,站起来冲了出去。

    “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白白四两银子呀!”鸨母的叫声和各种嘈杂声混在一起,娘依旧麻木地立在镜前。

    木棉凭着自己的娇小灵活,左冲右突,东躲西闪,撞倒了几个管事的老女人,年轻的追不上她。当她正要冲下二楼时,鸨母怒气冲冲地挡在楼梯上,横眉怒目地瞪着她。

    几声惊叫四起,几乎刺破兰心的耳朵,她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的银锭“叮”地掉在了地上,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掌印竟然有血丝渗出来。

    木棉从二楼的凉台跳了下去!

    刚摆脱纠缠走到街上的墨愁听到头顶的尖叫,还有呼呼的风声,猛一转身,木棉便重重地落在他怀里,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墨愁笑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能从那里逃出来,有两下子呀!”

    二楼凉台上鸨母又在叫嚷了。墨愁头也不抬一下,伸手进怀里掏出装着四两银子的锦囊,嗖地一挥手,那锦囊不偏不倚正打在老鸨头上,她两眼一翻气昏过去,被两个丫头扶走了。

    墨愁抱着木棉走远了:“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你要懂得尊重长辈,一定要叫我师父!”

    木棉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从黑衣人的肩上向后望着雪月阁。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那天一整夜,雪月阁的人都听见三楼慧姿的房间传出彻夜绵绵不断如泣如诉的琵琶乐声。

    第二天清晨,送茶点的丫鬟发现她自缢在房间里,吓得茶具摔得粉碎。

    一两块大的精瓷碎片里,还残留着清澈淡绿的香茶。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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