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兴阳麻利地套上马,驾车赶向雷家庄。
早晨雷家庄来人知会陆家,几个月前杀死十三条人命的凶手拿到了。
因为人手不足,雷家要借调一个有经验的押差。
据说冷、陆两当家的已去面验了凶手,七天后“弑鬼三雄”将在无望之城会合,共理此事。
押差可不是个容易干的活儿,赶路的辛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既不能让送的人半道儿死了,也不能跑了。明着是挺大的风险,暗着是吃人的强敌,每天吃不香、睡不好,劳心劳力,比镖局还累。
本来这趟苦差事轮不到陆兴阳头上,可是历年都管这事儿的陆章阳,年前出门死在了道上,随行九个人就跑回来两个,说是半夜里叫十多个吸血鬼给劫了营,其他人全死了,送的人也被带走了。
好像最近一段时日,吸血鬼又嚣张了起来,孤孤单单几个猎人离庄子远点,弄不好就成了吸血鬼的一顿美餐。
所以提起雷家这趟活儿,大家全都面露难色。
牵扯三个家族的事万一失了手,谁也当不起。
老爷目光一扫,最后就停在了他的脸上:“兴阳,你去辛苦一趟吧。”
于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跟大多数家丁一样,陆兴阳本不是陆家的人。
他原本是个小镖局的镖师,经常行走在川藏一带。经他送过的财宝虽不算多,烟土可是数不清楚。
他也因此发了笔小财,存在钱庄开个了户头,准备娶老婆生儿子。
而结果,就象茶楼里面那些说书的讲的千篇一律的故事一样,他不知道被哪个仇家给盯上了。
钱庄的银子自然全都落到了别人手里,人也差点儿就没了命。
他只好流落藏边,最后就到了陆家。
自己经历的那些故事,比起说书的讲的那些故事,绝对不幸多了。
他回忆起以前的事,不禁这么想。
几乎每个不幸的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比别人的故事不幸得多,不幸的人生也就此写下。
他有时候想过离开这种玩儿命的生活,回四川去做个安分的小买卖,可是:
一来没本钱,就算民风淳朴,没钱做老板可是万万不能的;
二来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也打不精明,除了论武,别的都没干过,没“经验”也是万万不行的;
三来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儿,有口饭吃已经不错,有个安稳的差事更属不易;
四来虽然陆家在三雄中排不上个一二,可是上下都挺和气,对他也不错。
他在闲聊的时候听大家这么讲,这叫什么“以德糊人”。
总之,既然趟了这淌浑水,也只能趟到哪算哪儿了。
何况临走前,老爷还把他叫到书房,陆冠英少爷贴着耳朵跟他说:“雷家有个白色会发光的晶石,你去了踅摸踅摸。”
老爷也点头道:“不可声张,如有消息,必有重赏。”
白色晶石?有什么用处?老爷少爷都这么关心。
要是拿来给少爷耍的,也不至于重赏吧,搞不好是个宝贝。
说不得,只好借着押差的机会,去当一回传说中的卧底了……
正盘算着,车马已到了雷家庄外。
陆兴阳勒住马,跳下车进了院子。
家丁通报进去,雷家公子峙德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寒暄几句,打量了一番,似乎很是满意。
领着他来到后院,穿过几重门,沿石阶而下,来到一个石室,打开门。
雷公子笑着指了指里面:“有劳兄台了。”
陆兴阳在门口望了望,才谨慎地走了进去。
一股潮湿阴霉、夹杂着血腥味的空气,令他不由得耸了耸鼻子。
地上这人仿佛已死了,但听到脚步声,竟慢慢睁开眼睛。
黯淡的目光,仿佛流露不出任何感情。
沉重的镣铐,牢牢束缚着他纤弱的躯体;
残破不堪的衣衫看不清什么颜色,与大片血液凝成一块一块。
他的面孔十分苍白,长发铺散在地。
虽然血迹斑斑,但这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材,却令陆兴阳联想起一个濒死的文人——而非凶手。
他不禁回过头,讯问似的望了望雷峙德。
雷峙德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凶手的武功已被我废了,兄台大可放心。”
陆兴阳点了点头。
雷峙德一拍手,门口已放下了一口黑漆漆的厚棺。
“用棺木押运凶手,兄台想得真是周到。”雷峙德笑道。
“我家少爷说,这东西牢靠还不惹怀疑,哪是小人这种粗汉能想出的办法?”陆兴阳忙笑道。
“哦?”雷峙德掀开盖子,抚着棺身:“里面这般狭小,久了会不会憋死?”
“棺底已凿了五个指头大的气孔……”陆兴阳笑道,他望了望地上那人,犹豫道:“没准还是再凿几个保险。”
饭后。
棺盖已经上好,外面还结实地扎了十几道粗链,凶手插翅也逃不出来。
雷峙德一挥手,二十个收束停当的猎人已上了马。
陆兴阳笑道:“公子带队,定是一路顺风。”
雷峙德得意地笑了,一挥马鞭,呼喝道:“驾!”
一路向着西南而行。
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夕阳逗留在山巅,转眼将沉入山后。
风餐渴饮,夜宿山林,众人早没了昨日的神采。
陆兴阳驾着车,心中默想,那白色晶石全无半点消息,若是个稀罕物,怎便向雷公子开口?若向个不相干的人打听,又怕问不出结果,反露了口风……
“陆兄!”雷峙德在前面唤道,“咱们今晚在这儿安营如何?”
陆兴阳向前面望了望,一道溪水横出山林,汩汩的流水声令人暂时忘却了疲劳。
“当然好!”陆兴阳笑道。
夕阳落入山下。
众人洗掉了脸上的尘灰,围坐下来。马儿们在溪边喝着水,有的在啃食树下的青草。
篝火已生起,在黑暗中散发出光热,锅中的水“咝咝”的开着,飘出食物香气。
正是这疲劳的旅途中最令人放松的时刻。
雷峙德向着车上仰了下脸:“放他出来喝口水。”
几个人抬下棺木,陆兴阳解开铁链,将盖子一掀。
一股混和着血与汗的味道扑鼻而来,大家都忍不住退了几步。
那人的双眼和嘴唇都紧紧地闭着,已不知昏迷了多久。
很快一桶水被拎过来,“哗”地泼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人低低地咳了起来。
雷峙德笑了,俯身兜起那人的下巴,问道:“睡得好吗。”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用一种悲伤似的眼神望了雷峙德一会儿。
“我想洗澡。”他费力地说。
雷峙德的眼睛睁圆了,他抬起一侧眉毛,仿佛对这个近似无理的要求,感到惊讶与好笑。
陆兴阳认为那人肯定会挨一顿臭揍,如果被打死了,他也可以早点回去睡两天安稳觉。
雷峙德直起身来,瞅了瞅旁边两个人:“你们去。”
又对陆兴阳笑道:“麻烦陆兄看好他——别让他咬人。”
那人被架到溪水旁,身子浸在水里。有人找来一个擦马的刷子,在他身上擦了起来。
他微微皱起眉,仿佛感到很疼,却不吭一声。
陆兴阳托着头坐在一旁,看男人洗澡实在不是他的兴趣,可他又不得不看。
他开始觉得雷峙德和这个人,脑子都有点问题。
一个身为雷家的公子,竟然同意这种不伦不类的要求。
而另一个身为囚犯,不仅胆敢提出这种要求,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好像都十分奇怪,和陆兴阳以前见到的人不太一样。
他见过的所有将被送到无望之城的犯人,眼神都是疯狂的、绝望的,押差们必须时刻提防那种可怕的垂死挣扎。
而这人却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好像他根本没有受过伤,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似的。
看一个受重伤的男人洗澡,实在是一种痛苦。
凝固的血块有些化开了,丝丝缕缕地顺溪水流下。
过了一会,那人的衣衫仿佛喝饱了水,被轻松地撕开、脱落下来。
苍白的胸膛映着黑色的创口,显得十分诡异。
陆兴阳终于看到他的伤口所在:
一个清晰的剑口自胸膛中间穿过,四周已结了黑色的痂;
而右肋却有一个微小的伤痕,不停地渗着血,周围的肉已经发白,有些甚至翻了起来……
陆兴阳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幸亏还没吃过晚饭。
他不由得愤愤地瞪了那人一眼——
忽然发现,那人的脸,和雷家公子竟然十分相象!
虽然一个苍白,一个黝黑,却像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细看却有些轻微的区别,这人的眼睛不像雷公子的凤眼那样灵动,他冷淡的眼,似乎能映出天上的星光。
他的双眼皮优雅而善感,眉间却留着岁月的沧桑——
他的鼻梁高而挺直,薄薄的嘴唇却紧紧地闭着。
乌黑与灰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柔柔地流动着光泽,散在水里。
他的身量和脸庞好像还很年轻,头发却花白了不少,实在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
他望着初升的月牙儿出了会神,目光慢慢转向陆兴阳,微微笑了笑。
虽然在笑,但那悲伤的眼神,却仿佛残秋的枝头,忧郁而落寞……
陆兴阳不禁愣了愣……
“陆兄,还没好吗?”雷峙德在远处叫道,“饭快没了。”
“哦……好了好了!”他忙叫旁边两人把那人一起架了过去,靠在树下。
“果然厉害……”雷峙德慢慢走了过去,托起那人的脸对着月光,“把陆兄都迷住了。”
“呃……雷公子言笑了……”陆兴阳有点不知所措。
可雷峙德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眯着眼睛盯在那人脸上。
那人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身上一滴滴水珠,缓缓淌落。
陆兴阳终于借故躲到了一旁,开始吃饭。
他远远地望见,雷峙德在那人耳畔问了句什么,那人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雷峙德好像十分愤怒,将他提起来顶在树上,那人却闭上了眼睛。
雷峙德更加愤怒地松了手,转过身——
正好迎上陆兴阳的目光——
陆兴阳急忙借口内急,丢下饭碗溜到远处。
他开始后悔接了这趟该死的差事,赶上了这两个令人发疯的家伙!
不过他并不知道,更加令他发疯的事,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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