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雾。
不知何时升起了湿重的雾。
重重迷雾掩盖了天空，掩盖了大地，也掩盖了真正的敌人。
即使是皎洁的银色月光，也无法将它穿透。
雷纳德皱了皱眉，慢慢地走向刚才廖楘倒下的地方。
他心中似乎有种不祥的感觉若隐若现……
突然，他停住脚步，握紧了剑。
“怎么——”旖旎刚刚发出不解的疑问，便马上住了口。
廖楘已不在刚才的地方！
雷纳德对于方才的一击的程度，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暗器刚刚脱手，他已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江彬身上。
他等于用自己的性命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世间没有人能够独自在这两大吸血鬼高手的夹击下全身而退，这种尝试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什么刺激有趣的事情。
但是为了旖旎，他必须铤而走险。
如果没有重伤廖楘，那么躺在地上的已是他自己；
如果重伤了廖楘，那么廖楘又到哪儿去了？
血……一阵淡淡的血腥气随着迷雾飘散开来。
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面，隐约闪烁着片片血光。
雷纳德飞掠过去摸了摸树干，血迹竟然十分潮湿——
廖楘就在附近！
而旖旎——
“小心”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已听到旖旎的惊呼！
一道寒光伴着那灰影直冲而下，恶狠狠扑向旖旎！
已完全来不及阻挡——
雷纳德咬牙奋力一跃，将旖旎推到一旁！
那寒光与灰影却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几乎失去知觉。
他的脸紧贴住冰冷潮湿的泥土……身体已被牢牢的钉在地上。
旖旎！他在心中拼命呼喊这个名字，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道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却仍是相同的结局？
他忽然感到一阵绝望的愤怒与深深的无奈……
四百年前那个夜晚的心情……又重回到他的心里。
突然，旖旎一声怒吒，廖楘发出惨痛的呼号。
他用尽力气拔出背上的剑，挣扎着站起身子。
只见旖旎握着嵁霆雷鸣，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一头狂怒的母狮瞪着一匹侵犯她族人的豺狼。
剑峰上，一绺黑血缓缓滴落……
雷纳德竭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血，从他前胸后背的两个创口喷涌而出，洒落在地。
但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一步步走向廖楘。
廖楘在地上扭动着，带着满脸的仓皇失措，与原来的他已经判若两人。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廖楘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拼命哀求。
可他在雷纳德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怜悯，只有厌恶——甚至还有一点失望。
廖楘慌忙爬到雷纳德脚下，似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什么都行……我们来谈个交易……交易……你会感兴趣的。”
雷纳德轻蔑地俯视廖楘，握紧剑。
一丝阴狠闪过廖楘的眼，寒光自袖中穿出，直取雷纳德小腹！
雷纳德堪堪避过袖剑，回手斩落廖楘的首级！
粘稠的黑血从廖楘的头颈夺路而出，似融化的沥青般四散流淌！
那一刻，凄厉的悲鸣刺破了幻林的寂静……
雷纳德冷笑一声，退开了几步。
廖楘的首级在地上滚了几转，不动了，尸体上面突然升起了阵阵黑色的火焰。
那妖娆的火舌似乎是一只只来自地狱的贪婪黑手，要将一切全部占有、全部吞没……
廖楘的身体在这火焰中，溶化般地慢慢消失……只在地上留下一片恐怖的焦黑。
焦黑中，一枚金色的暗器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旖旎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尖叫。
她已惊呆。
雷纳德疲倦地看了看旖旎：“谢谢……”
黑血喷出，他已倒在地上！
旖旎大惊失色，扑上去拼命摇晃他的身子：“你……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但他的双眼已经闭上。
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旖旎的呼唤。
他那苍白的面孔，仿佛冰冷的大理石雕像，在漆黑的夜里映着微弱的月光，显得那样凄美，令人感伤。
难道他孤单落寞地守候了几百年，如今刚刚救回心爱的人，便要在茫茫夜色中悲凉地离去？
旖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他冰冷的胸膛上抽泣起来。
哭了一会儿，旖旎突然象一只小猫一样，敏捷地把耳朵紧贴在他的心口上。
她惊喜地听到了，微弱的心跳。
雷纳德的意识轻轻地升了起来，越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浮到缥缈的半空。
他似乎再次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夜晚，吸血鬼城外。
月色如流水般泻在他的脸上，似温柔的双手在轻抚他的面颊。
突然身后一道白光一闪——
一只寒光闪闪的剑尖已从他前胸刺出！
他从未感到过这般穿心的痛……
“原来是条小狗……”他的眼帘映入一张写满了嘲讽的脸，那流露着轻蔑的眼角已有了丝丝皱纹。
他的思维已停止转动，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剑划落那中年人的首级！
一阵猛烈的黑火吞噬了那中年人的躯体……
妖娆的火舌越燃越烈，只在地上留下一片焦黑。
而他慢慢地倒下……只看到天地间白茫茫的月色……
旖旎……
雷纳德重重地跌落，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面颊之上。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旖旎用手背擦了擦脸，哽咽道：“你终于醒了……”
“旖旎……？”他不敢致信地望着她，“真的是你么……”
“是我……真的是我……我还听到你在昏迷中喊着我的名字……为何真的见到我，你却反而不敢相信呢？”
雷纳德艰涩的笑了一下，想起了当夜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也许……我本来就很难真的见到你吧……”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旖旎急忙按住了他：“别动，你现在伤得很重。刚才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幸好没有伤到心脏。”
他苦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我躺在这里，到了日出一样会死的……象廖楘一样消失在火焰中。”
“如果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疗伤……你就可以站起来了。如果有昊日之晶……但是昊日之晶早已失踪了……”
雷纳德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也并不感到遗憾……”
“你——”旖旎突然望着他，欲说还休。
雷纳德笑了笑：“什么。”
“你不怪我么，”旖旎垂下头道，“那天在雷家庄的时候，你明明是被人诬陷，可我却没有帮你说话……难道你不怪我么。”
雷纳德闭上眼睛，笑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原因。”
“更何况，我早已不是雷家的人了，你本不应该替我出头。”
旖旎咬紧牙关，哽咽道：“如果我还做了其他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雷纳德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无论你对我做了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旖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扑在雷纳德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那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让他不禁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流逝的时光。
他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和旖旎在这幻林一起玩耍的日子。
他费力地抬起手，轻抚着旖旎的秀发，柔声道：“好了……别再哭了。”
旖旎突然抬起头，抓住他的肩膀晃着：“我们走吧……我们一起走吧！你带我走吧！”
雷纳德似乎颤抖了一下。
他苦苦等候了四百年，却从未奢望过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希望能够见到旖旎……见到他苦苦思念的旖旎，每个白昼都出现在他梦中的旖旎。
至于其他的，他不敢奢望，更不能奢望……
雷纳德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叹道：“你现在只是一时冲动，将来会后悔的。”
旖旎大喊：“不！我不后悔，我永远不会后悔的！”
雷纳德注视了旖旎一会，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他终于咬紧牙关，缓缓地说道：“可是和我在一起会毁了你的……所以我不能答应。”
空气，仿佛就凝结在这一刻……
雷纳德感到旖旎那混杂着愤怒与绝望的目光象利剑一般刺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的脸很痛。
刺得他的心更痛。
旖旎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你会后悔的。”
她突然站起身，飞快的跑了。
听着旖旎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向着幻林外的方向远了，雷纳德只觉得她的脚步一下一下地踩在自己心上。
他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转瞬便没入了冰冷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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