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时候,人的一生会因为一些很小的决定就完全改变。
那个改变也许会很可怕,令他失尽过去所有的一切。
也许欢乐由此变作悲伤,挚爱由此转作怨恨,亲人由此成为陌路,白天由此化作黑夜……
等到日后追悔莫及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想:假如当初……
雷纳德也曾经无数次的假如过当初。
每个万籁俱寂的黑夜……每个不能成眠的白昼……
当他深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他都在假设着,如果没有那一夜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的一生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论如何,如果没有那些事情,起码他早已入土为安。
死亡只是一场长眠,不管有没有再醒来的一天,都并不可怕。
那时你可以放下所有的担子,忘记一切的恩怨,抚平伤痛疲惫的心灵……
安安稳稳地睡去。
而不是流淌着黑暗的血液残喘在世间,让每个往昔的余痛慢慢吞噬自己的心。
这样的日子,从那一夜开始,度过了整整四百年。
早已令他感到疲惫和厌倦,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如今他已不再假设。
人生往往充满了无可奈何,如何挣扎也无法改变。
更何况他现在拥有的生命本身便是一种无可奈何。
但如果没有这无可奈何的生命,他根本无法等到旖旎醒来。
而旖旎醒来他又能怎样呢?
他无法回答。
至少,他还存着一线希望。
为了旖旎醒来之后的一线希望,而支持自己继续活下去。
每当想到这黑血,他都觉得十分的讽刺,甚至有点好笑。
现在他无奈到了极至常常都会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仇恨这黑血好,还是喜爱这黑血好。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既没有仇恨,也没有喜爱。
有的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那一夜,他刚刚过了十七岁。
父亲带领猎人们围剿残余的吸血鬼,他也悄悄跟了去。
自地城之心那场大战后,吸血鬼伤亡惨重,只留下寥寥数人。
祖父雷纳古主导了那场战争,却主导不了自己的生命。
雷纳古的剑就这样留给了雷纳德。
虽然经常跟着父亲,但他还没有机会真正试过这把剑。
年少轻狂,作出的事情往往令自己后悔。
雷纳德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的月。
满月当空,光叠辉映。
月色皓皓,月影沉沉,正是十五月圆时。
雷纳德望见父亲带着猎人们埋伏在吸血鬼城的外围,他也远远地伏下身子。
初夏的夜风令人感到很是惬意。
月色如流水般泻在他的脸上,似温柔的双手在轻抚他的面颊。
傍晚的时候,旖旎和峙德刚刚替他庆贺过十七岁生日。
母亲更是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了一席小菜。
惟独父亲没有来。
他借口内急,溜到父亲书房外,想请父亲一起过来。
早晨与冷家兄弟比剑,他又连胜两场,父亲的心情十分畅快。
上个月父亲已暗示过他,要他抓紧功夫。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开始接手雷家的事情了。
还没有走到门口,父亲与二叔的声音便低低传入他的双耳。
只听父亲问道:“消息可靠么?”
“是从半鬼那得到的,应当无误……”
父亲沉吟片刻,道:“让雷岩通知大伙儿,半个时辰后出发!”
他抬头望着满月,似是有些痴了。
那个时候他当然不曾想过,这世间固然常有花好月圆的美景,却也永远不能抹去月圆人缺的遗憾。
如果他能预见那个月圆人缺的结局,还会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么?
突听得东边埋伏的猎人一声呼哨,雷纳德抬头看到几个黑影如飞一般向这边掠了过来!
树丛中一声大喝,雷岩已带着猎人们自阴影中跃出,将几个黑影团团围住!
远处剑声大作,父亲带领一拨猎人已和另外几个黑影战在一处。
雷纳德握紧剑,想要赶去帮父亲的忙。
却感到身后一道白光一闪——
已来不及回头!
他从未感到过这般穿心的痛……
随着流淌的鲜血,一只寒光闪闪的剑尖已从他前胸刺出!
而后背已经完全麻木……
他已分不清这剑有多快,因为时间仿佛就停止在此刻!
也许这一剑刺出只是一瞬,但对他来说却似乎一个百年便如此过去……
雷纳德的思维也已停止转动,他全身似都因剧烈的疼痛而失去知觉。
眼前一片茫茫的月色……
突地后背又是一阵撕裂地痛,那冰冷的剑已带着他的体温离去!
而他的生命与力量,似乎已随着鲜血从后背的缺口喷涌而出……
他只有拼命用剑抵住地面,支撑着自己不会马上倒下。
“原来是条小狗……”随着这个嘲讽的声音,他的眼帘映入一张中年人的脸,写满了轻蔑。
流露着轻视的眼角已有了丝丝皱纹;
而那道紧闭的嘴角却刻着残酷的笑;
咬住那笑意的,是一只尖尖的长牙;
在鲜红的嘴唇上,洁白而刺眼。
腰上银白色的流苏在月色下柔柔地流动着波光,而他手中的剑却在滴着血——
滴着雷纳德的血。
一阵眩晕,那中年人已无影无踪。
雷纳德眼中模糊了,他用尽力气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指……
全身软绵绵的,无力挣扎……
想要出声呼喊,喊声却回荡在胸口发不出来。
他慢慢地倒在地上。
只看到天地间白茫茫的月色……
而他的意识,也随着流动的月光,渐轻渐远……
似乎已脱离了身体,向着夜空飞去……
旖旎……
踏着月光而来的人儿,难道真的是旖旎?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一身淡紫色的轻纱,在如水的月光下飘舞。
不是旖旎,旖旎不爱紫色。
那么她又是谁?
是梦中的仙子么……?
雷纳德竭力想要睁大双眼看个清楚,可是他的眼皮却似有千斤沉重。
恍惚中,她已走到面前。
雷纳德感到自己全身被一阵淡淡的花香笼罩……
她低下身子,伸出双手,轻轻地抚着雷纳德的脸。
她给人的感觉如空谷幽兰,如山涧清泉,全不带一丝烟火味道。
但后来雷纳德却再也回忆不起她的容貌。
难道她真的是仙子么?
但这仙子的眼,却又为何透着淡淡的忧伤?
难道她也为世间的种种无奈感到愁苦么……
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他。
接着,雷纳德便感到腹内一阵温热,他的心脏似又重新开始跳动……
但他的意识却再次飞入了夜空……
这温暖的手,怜爱的香,难道都是一个梦……?
而梦里,怎会有如此冰冷的吻?
如此冰冷的一个吻,在颈边。
令人迷醉,却是寒彻心扉。
寒彻心扉……
雷纳德一身冷汗地撑起身子,张开眼睛便看到母亲关切焦虑的眼。
原来只是一个梦……
但他的胸口,为何仍是撕裂般地痛?
而窗外晨曦的微光,竟为何如此刺眼!
刺的他再也睁不开双眼!
这阳光不仅令他恐惧,更似要将他融化!
想要回应母亲焦急的呼唤,但剧烈的痛苦再次昏迷了他的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多日之后。
原本温暖明亮的房间已经变得灰暗阴郁,门窗都被紧紧地遮挡住,没有一丝光亮透进。
只有桌上摇曳的烛光,忽明忽灭地映着他的脸。
母亲正伏在他的身旁沉睡,手边还放着替他缝补的长衣。
雷纳德眼中一阵湿润,实在不忍惊醒母亲。
想起那个冰冷的吻,他不仅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可为何,脖颈上却缚着一层纱布!
他急忙跳下床,找到一面铜镜。
解开纱布,颈边赫然印着两道仍未愈合的齿痕!
…………
后来,他才零碎地得知了那晚昏迷之后的一些事情。
父亲带领猎人剿灭了大部分残存的吸血鬼,猎人也有轻微损伤。
血战凯旋,却发现家人已惊慌失措。
雷纳德不见了。
父亲二话没说,便带着雷岩又出了门。
最后雷岩在吸血鬼城外发现了他。
当时他倒在冰冷的地上,气若游丝。
左胸一个剑口穿胸而过,已经摧伤了他的心脉。
身旁一片草木,尽已被染成血红颜色。
雷岩以为他活不成了,但他的脉搏竟然仍在跳动。
雷岩大喜过望,急忙将他带回家,研医用药,好生看护。
雷家自不乏精于医术之人,二叔雷沉海便是治疗外伤内患的高手。
雷纳德的命就这样拣了回来。
但他对阳光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
二叔每次替他把过脉,脸色都变得更加十分沉重。
问了他那晚的经历后,更是沉吟不决。
只将父亲远远地叫到外面,低声耳语。
这些日子,父亲来看他的时候,总是笑的十分勉强。
而母亲常常背着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父母却都瞒着他。
抚着颈边的伤痕,他再次回想起那个梦……
原来,那并不是梦……
拳已捏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
银牙似已咬碎。
猛地一阵炫目的阳光射进大门,他急忙遮住脸庞躲进阴影。
峙德冲到他床前。
“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今天他们说你被吸血鬼……”
“峙德!”母亲站在门外,声音从未如此严厉,“不许打扰大哥休息,快出去!”
“可是……娘,他们说……”
“快出去!”母亲不由分说,将峙德撵了出去,用力地关上门。
母亲在黑暗中掩着面庞,倚着门扉低声啜泣。
雷纳德生平第一次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未曾想过,日后这叹息也将伴随他度过漫长的几百年。
对于很多人来说,欢乐的流光总如白驹过隙,而黑暗的阴影却往往挥之不去……
他走到母亲身旁,轻轻地将母亲哭泣的脸揽在自己肩头。
他的身材已经十分高大,虽然有些削瘦,但已像个成年的男子了。
而他的心灵,在短短的半个月里面,已经尝到了一种滋味,叫做悲痛。
悲痛能够使人成熟,却也更加容易令人苍老。
很快雷纳德就发现他给雷家带来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每到夜深人静,他就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燃烧!
他体内有一种强烈的躁动,渴望着脱出这令人窒息的陋居,冲入外面那充满了无边诱惑的夜色——
在月下纵剑狂歌!
但他并不能随意走动,父亲已经派了随从日日夜夜的看护着他。
没有得到允许,他便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百无聊赖之中,他只得以睡眠来打发时间。
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几乎连饮食都忽略了。
昔日可口的佳肴,现在他却觉得味如嚼蜡。
他已渐渐开始显出形销骨立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饥饿,也许,是源于内心的抑郁。
事后想想,父亲也许已经预见到了他可能会作出的事。
只可惜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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