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早已与你互通了吧?你我之间,棋与情,以光速的形式无声连结。回头,完全忽略了你何时归来,只听到你的风衣被轻轻吹动的声响。我无法提早结束纹枰里飞翔的故事,我知道,“天元”的另一种含义,应该是我们的世界里升起了新星。
“老师,您相信有这种事吗?我真是……一点也不服李倩儿!”
“别闹了,燕珠,你可以不相信倩儿,但你不能不信自己的感觉。”
我正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棋院,路过一间研习室,却听见里面传来燕珠和张老师的说话声。他们还在研究今天的棋局吗?我好奇的将耳朵贴在窗玻璃上,尽管隔了层窗帘,听声音却也该能想象出里面的状况。
“老师,如果是从前,我也能相信,但这次我真觉得自己不正常了!我回来的第一天,就看过倩儿和金正仁那盘棋的棋谱,当时就觉得奇怪。对抗赛和这次比赛的第一局,倩儿都在中盘认输,我于是确定那种像吴清源棋圣的棋风是她刻意在模仿……”
“但到了今天,倩儿的黑棋下得如此利落,尤其是你抢到大官子以后,她还能稳健的跟你比气,就以一口气之差反逼你中盘认输。所以你也不能不承认,她有时候真能下出吴氏棋风的灵魂,对吗?可你始终不愿相信,一个入行半年不到、年纪比你还轻的新初段,会在这样的比赛里下出那种古老的大雪崩定式,还能一百五十手就击败比赛经验丰富的你。”
“难道老师在和赵智敏讲这盘棋的时候也……”
“倩儿奇怪到什么地步,不单是我,连老李也摸不透。”
“您说连李老师也不了解她?”
“的确如此,老李跟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他那个人藏不住话,倩儿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听老李说,倩儿是个失忆的孩子,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从前的事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她流浪到李家门口,老李见她可怜才收留了她。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也会下围棋,还为他破解了一道难题,就因为这件事,他才推荐倩儿做研究生。但老李也有搞不懂的一点,就是倩儿的黑棋和白棋下起来会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你我都好奇的一点。她的白棋显然是处在努力学习韩国流的阶段,的确只有新初段的水准;而她的黑棋,落子和算路却那样沉稳和精确,那种苍劲、灵活、谁也模仿不了的棋风,她偏能挥洒自如,恰似吴清源再现。老李说倩儿或许根本就不是韩国人,然而他利用各种关系网查了许久,到现在也没查到她的任何资料。”
“想不到连李老师也不清楚倩儿的来历,我真对她另眼相看了。不过,明天的比赛她会执白,正如您所说,她的白棋只有初段水平,我一定要在最后一盘争回冠军。”
“燕珠,但愿吧,不过我劝你一句,棋手切忌轻敌。棋局亦如人生,随时随地都是变幻莫测,纵然明天是你执黑,你依然不能提前预定自己的冠军位置,我的话希望你能记在心里,永远。”
张老师的话,燕珠到底听了多少?明天的比赛到底会如何呢?我走出棋院的大门,习惯了小崔等我一同去吃晚餐,今天却没看见他。忽然想起男子天元战的预赛也在进行,小崔前几天为了让我比赛放松心情,花掉练棋的时间陪我散步,我竟然只想着银翔,连一句关心和鼓励他的话似乎也没说。在路上,我一面行走一面思考着,下棋时还清醒的脑袋,此刻却混乱成一团。
“倩儿。”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搭在我肩上,我不禁愣住转过头来。
“宁姐,您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在家吃过饭,出来转转。”
宁姐和蔼可亲的笑容,让我的心情自然轻松了一些。
“虽然没来现场看你的比赛,但我已经拿到棋谱了,你下得很不错。明天你执白,我会代替张九段,讲解你跟宋燕珠的决胜棋,不会给你造成压力吧?”
“不会啊,我很想宁姐您来讲棋呢。”
我笑着回答。
“今天的比赛一结束,很多人又把我和吴老先生扯在一起,感觉怪不自在。宁姐,听说您跟吴老学过棋,偏偏您不会那么说,我就觉得很轻松。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在我到棋院之后,我才听说吴清源的名字,可每次一看他的棋谱,尤其是他执黑的棋局,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宁姐,我并不喜欢他们所说的什么‘吴清源第二’,因为我只想做李倩儿,所以明天是我绝对不能输掉的比赛。”
“对你来说,最大的动力其实是银翔,不是吗?”
宁姐拍了拍我的头。
“昨天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就这两天回来。”
我听了宁姐的话,激动得快跳了起来。“他真的可能明天就回来吗?”
“你瞧,我话还没说完呢。”
宁姐看着我的怪样子,甚是好笑。
“即便没有你的比赛,他这两天也该回来呀,男子天元战他也报了名,没理由老呆在中国不回来比赛吧。银翔今年状态不大好,老是输棋,这次只代表韩国赢下了三国擂台赛,把三菱杯给输掉了。偏偏这一届的男子天元赛不同以往,加入了许多新生力量,对他多少有点威胁。”
“所以我更要拿下成为职业棋手以来的第一个头衔,也让他提起干劲,明天一定要把特训的成果做出来才行……”
我挽住宁姐的手臂,踱步在大街上,已然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远远望见汉江大桥,在夏天的黄昏里呈现出独特的朦胧感。桥下的江水,像被夕阳浸透了似的,红光与蓝色的水配合成为美丽的紫色,好像天国里的奇景。那一天也是黄昏之后,我和银翔在大桥上傻里傻气的许下了誓言,仿佛还是昨日的事。系着暖气的风吹动我的白丝巾,多希望他此刻就站在桥上,等我飞奔而来。汉城,或许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天国吧。
女子天元战的决胜局,次日下午最终拉开帷幕。这个下午是阴天,记得中午和小崔一起出外吃饭的时候,天色看来就像下雨前的样子。那时候,小崔像是看出我的心情有些不平静,劝慰似的对我说通常要拨开阴云之后才见阳光。其实,我最渴望的是银翔能提早回来看我的比赛,哪怕只看到最后也好。
赛场里的人出奇的多,听说尹先生邀请了许多棋手和媒体前来,没见过国际比赛的我,已经觉得这里有国际式的排场了。
我和燕珠几乎是同时在棋盘两边就坐,比赛还没开始,照相机的镁光已落在我们周围,燕珠的反应很自然,我却有些不习惯。要是自己还有法力,我绝对会用障眼法让那些人什么也拍不到。而现在,除了暗自祈求比赛赶快开始,他们也可以安静一些。燕珠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在嘲笑我“见不得大场面”,我颇是感到尴尬。
十四点整,棋钟读响了第一秒。燕珠执黑先行,黑棋以一星一小目开局,我执白以二连星应对。得自张老师“野草”真传的燕珠棋风丝毫未变,或许正因为我上次赢了一局,更激发了她的斗志。
当黑棋挂角,白棋小飞应,黑棋不假思索的便占据了下边的第一大场。我不禁吃了一惊,除了分投右边大场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应法,黑棋的布局速度出奇的快,若不硬把形势弄成细棋局面,白棋会吃大亏。
当我分投右边之时,右手才刚刚离开棋盘,燕珠已经提起黑子“啪”的一声朝我刚才的白子就势一计尖冲。好强悍!她是想以行棋和气势同时来压倒我吗?大概是昨天输棋的事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出现这样的局面。
我定了定神,只因自己仍旧不大习惯强硬的下法,还是采取挡住的方式。因为有宁姐的特训,又和小哲交过手,总算对韩国流多少熟悉了些。白棋采取的方法是从右挡住、黑棋长、白棋爬、黑棋扳住,之后白棋朝右上拆二,也同时挂住了黑棋的大飞角。燕珠这次没有立刻应对,看她的手势,原本可能是想守角,却最终在右下角接了一手。虽然对下边到中腹一带成空有走实的意味,却稍显妥协。但如果她改成守右上角,我必然会在下面断掉,黑棋布局的大模样就失去意义。对于实战的下法,我当然不能放过机会,马上在右上角夹攻黑棋的孤子,下成“双飞燕”。
谁料燕珠并没想着要去分断白棋,而是在下边贴着左下角向中腹跳出,又一步大棋!
我这下算是明确了她的目的,原来她果真要在中腹围大空,以她的性格和棋风,冒险应该是常有的事。我暗暗猜测着以后的情形,若然真让黑棋在中腹围成了大空,白棋会如何呢?想起和小哲下棋的时候,他采取的方法不是屠龙就是掏空,而我跟小哲不同,我根本下不出那样毒辣的棋风,如果硬要那样去下,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不觉就在此时,我也想起了宁姐为我特训时说过的一番话。
“倩儿,你下棋应该也有很长时间了,可你仔细研究过你的棋风吗?”
“我的棋风?”
“看你一脸茫然,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尽管大家都说你的黑棋下法像吴老,这却并不能代表你真正的棋风。我研究过你不少的对局,发现你不论是执黑还是执白,都偏重于扩张外势,盘面看起来形状不错,跟从前的日本流比较接近。对于外势而言,黑棋的确比较好下,因为有本身先手的优势,以便能轻易的扩张模样,吴老也曾经提出过重视中腹为高的观点。但你却不同,你本身官子有缺陷,加上下白棋没有开局的先手便宜,中腹要成空或在黑空里制造事端明显加大了难度。”
“可是宁姐,我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练官子了,但似乎提高并不明显。”
“那是因为这种棋风用在白棋上,对付韩国流显得过于柔软,而少了力量。”
“力量?”
“不错,韩国棋手里像银翔那样全盘风格保持均衡状态的棋手非常之少,绝大多数喜欢很早就挑起战斗,相信你不是没有感觉到。小崔跟贞姬就是典型的力战型棋手,即将跟你交手的宋燕珠也一样。如果你不先在序盘就占一些边角上的实地,到中盘时,你注重取势的棋很容易崩溃。”
“我听银翔说过,中国和日本的棋手中有很多人都难以适应韩国棋风,原来韩国流的精髓,在于对实地的敏感程度超过了百分之百。怪不得他第一次跟我下棋时,要用那么凶猛的下法,后来我才知道,他自己根本就不在比赛上那样下……”
宁姐的教导不时在我脑中浮现,看来,对付燕珠就一定要把自己的角空先守得滴水不漏,还得先抢占尽量多的实地……我暗暗思索着,就现在的棋局,黑棋在中偏下的地方想围大空,如果我利用右边的厚势进一步扩张模样,一面将左边和上边走实,边角上的空全部加在一起,应该可以匹敌黑棋中腹的大空吧。再说,中腹要成空比边角难上许多,燕珠的下法同样存在着不少的毛病。一分钟后,我从容选择了右上方的打入——三三进角,积极的黑棋只应了一手,便接着在右边压住,想围中腹的意图更加明显。
我第二次选择了打入,这次是右下角托住黑棋。燕珠当然不能让我在这里再轻易抢到实地,于是开始强烈反击,竟形成了一个局部的劫争。
然而,这个局部劫的主动方是我的白棋。燕珠只打了一次寻求活角,我则利用它脱了一个绝对先手,便是天元与下边星位之间的一“镇”,黑棋下边顿时整块受攻。燕珠似乎有些愤怒,只因我这手棋压制了黑棋的中腹成空,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黑棋在左边飞出头,就势也威胁白棋的角空。
我紧记着宁姐的话,宁愿多花一手棋守角,也不能让黑棋达成目的,于是白棋挡角、黑棋长、白棋二路飞出。燕珠也许感觉到先前的一手飞攻没起到多大作用,反而让白棋的实地增加了几目。于是干脆到中间攻击我之前镇的一颗孤子,下手十分凶悍,仿佛硬要达成她的计划,让我完全吃不了兜着走。
白棋提劫,我的确很庆幸自己开了右下角的劫,此时提也是试黑棋应手的最好时机。燕珠或许担心我把边角的空全部连上,开始在右边拐入,意想分断白棋的联系。但是,她也的确中计了,我利用打劫正是要引她补棋,我便得到下边冲的一记先手,接着黑棋挡,白棋飞出,已经将成功治孤,间接将下边和右下角连成阵势,并且对左下角黑棋构成了威胁,白棋下一手再飞,左下角黑棋被迫要去做活,燕珠中腹围大空的计划已然失败。
“倩儿姐姐要屠黑棋大龙吗?真是少见啊……”
猛可里,我隐约听见小哲惊讶的声音,接着听见“啪”的一声。大概是张老师又敲了男孩的头,小哲顿时不敢出声了。
面对我的破空战术,尽管对方可能会觉得难受,但燕珠就是燕珠,始终不肯让黑棋左边的大龙被我杀掉。她采取接连小尖的回环战术拼命延长黑棋的气,我一时也无法屠龙成功。黑棋的顽强令我不能不惊叹,我当下只能守牢最后的左上角,否则白棋反而会受攻。
几番纠缠之后,我看了看棋钟,不知不觉快进入读秒了,这也是我的劣势之一。燕珠落子的速度一向比我快,相对她所剩的时间也比我多,由于我多花了一手棋守角,无意中给了燕珠上边打入的机会。黑棋很快在上边捞了一把,我不由一怔,天啊,她到底是不是人?全盘明明已经白棋优势了,燕珠竟然又用掏空的方式想制造混乱?如果让她得手,白棋的优势说不定真会转变为败势。
正在我陷入紧张的时候,却猛然发觉赛场里似乎比先前安静了不少,怎么会鸦雀无声了?难道在场观战的棋手们也认为燕珠会反败为胜了吗?我有点害怕的转动着眼珠,却意外的窥到赛场一个角落,当我看到站在那里的一个穿风衣的男子时,已然惊呆了——
银翔,他回来了吗?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他就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了那里,在场的人们却都没有发觉?
棋钟的响声打破了我的思潮,我才回过神来。我已没有时间去猜想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虚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赢下比赛!银翔,不管是不是你回来,我也不能在这时候认输,因为此刻的我,正在履行三个月前的诺言,用全身心去换取要送给你的珍贵礼物,我只要——只要看到你的微笑啊!
白棋提前进入了官子阶段。或许,燕珠跟那时的小哲一样,完全没有想到我的中盘会出现这种下法。但白棋只有维持自己的优势,才能胜券在握,而面对力战型的燕珠,自己的中盘对杀是绝对不可能有燕珠那样的力量,因此,维持自己优势的方法只有官子——最后一搏的收官。这,也是银翔和我在围棋上最深的交流,牵系着我同他的灵魂……
2000年6月16日,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第一届韩国女子围棋天元战,我执白在第194手以将近十五目的盘面优势中盘战胜燕珠,获得生平的第一个冠军,也从此摆脱了白棋劣势的束缚。这天,银翔亲自将天元的冠军奖牌和奖金交到我的手里,我得到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几乎开心得当场晕了过去。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在人间的围棋生涯中的一个结束,而是一连串新故事的开始,有我,有银翔,还有那段永远也不想结束的“汉城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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