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底七月初正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今年的雨格外了得，下了三天还没见停。一半的时间电闪雷鸣，雨像瓢泼似的。
王雅言朝窗外瞅了一眼，这时天色有些发白，雨也小了点。便拿把伞，出了门。
屋子外边空气里还飘着点热气，湿漉漉的。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凉爽多了。他走到门口熟悉的西瓜摊位，只见黑板上写着“包熟3毛/斤”。瓜贩卖三毛一斤，不知从瓜农那里是多少钱收的。瓜农一年辛苦也没挣上钱。想到这里不由叹息。随便挑了个瓜，称下来快9斤多，小贩蹲在盒子里找一毛钱零。王雅言忙道：
“不用找。”
于是提了瓜匆匆回家。
自从修炼内功以来，王雅言很少吃晚饭，大多啃些水果了事。
说起王雅言练功的缘起，也有些荒唐。当年气功热的时候，他对特异功能之类颇为心醉。没过几年大量气功骗局被揭露。王雅言对气功的兴趣也渐渐转到宗教研究上，对外边所谓气功的心思也淡了。一天逛街边旧书，偶然瞥见书摊角落里有本线装小册子。拾起翻开却是一本内功心法。繁体竖版大字，在书页里用朱笔写满了眉批夹注，名为《颠倒回梦仙决》。当时爱它古雅，不由唤起了当年气功的旧梦。便花了几元钱买了下来。不料依法修炼几日之后竟有强烈的气感，于时下流行的气功大不相同，就坚持了下来。
不知不觉练功已经十年，王雅言从一个懵懂学子迈进社会成为一个大报社的编辑。所学心法也有精进。开始冷热酸麻的感觉早已平复。但精神灵觉的进步却是实实在在的。工作也因而愈加得心应手，颇受上司赏识。然而既醉心于灵觉的感验，应对俗事的心便淡泊了许多。虽然表面上迎来送往不亦乐乎，实际却如同嚼腊。
这天回家之后，王雅言吃了片西瓜便安坐入定。片刻之后鼻端仿佛升起白云片片，初时只有零星徘徊眼前，后来却是越来越多，塞满房间。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体验，书里也有描述，唤作“虚室生白”。《颠倒回梦仙诀》所描述的也是针对这种境界以前的修行次第。达到“虚室生白”的境界之后，便是根据各人夙缘慧根的不同变幻莫测了，不能尽道其中微妙。功力更上一层，王雅言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境界上有所突破，多年辛苦没有白费。忧的是前途凶险，再无依托。杂念甫起，王雅言立刻知觉，收拾了精神继续坐禅。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白云变得毫无缝隙连成一片白色的虚空。自己的身体却失去了相应的感觉，仿佛一片极轻的云彩点缀在无边的太清里，悠悠荡荡，无牵无挂。
忽而白色的虚空里生出一幕情景。连日的暴雨使得水库水位暴涨。大水冲破堤坝，肆虐在乡间。冲毁了良田、鱼塘、房屋……乡民趟着齐腰的洪水扶老携幼，哭喊着离开自己的家园。
正伤感农民多舛的命运，忽而有人在身后唤他。
“王雅言！好久不见！”
王雅言回头看去却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穿了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一头精神的短发。只是眉目有些恍惚。王雅言还记得她，但是平时都想不起她的名字的。现在却很清楚地记得她叫叶凡。当时大家都在上学的时候，她多美啊，为人又随和，当时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男生都喜欢她。只是王雅言相貌普通，毫无突出之处，心知叶凡不可能喜欢自己所以毫无奢望，有时候她和自己说说话都觉得是极为甜蜜的体验。叶凡喜欢的是隔壁班上的一个叫霍起的小伙子，爱打篮球。王雅言虽然不曾接触过，却常听周围的人说起：
“霍起班上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喜欢他。”
真是相配。
王雅言心想。便满足于听听叶凡说话，看她的一颦一笑。偶然会看到她和霍起在一起甜蜜的样子，虽然有些酸楚的但过后也祝福他们。似乎王雅言天生就没有一种激烈的感情。大概这也是后练功进步神速的原因吧。
这次看到叶凡心中不知怎么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爱慕、欣喜的情绪在心中泛起涟漪，只是怎么看不清她的样子呢？她和过去一样清澈的眼睛；小而坚挺的鼻子；樱桃一样红艳的小嘴……只是合在一起就变得模糊起来，不能分明。真是奇怪！
“嗨！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呗，开始还不敢认，看了会儿了，嘿嘿！”叶凡不自觉地把头偏了一下，撩开额上的刘海。
“你还是老样子，十多年了，还没变。”
“赫，瞎说！都快三十了。老了！哎，这可不像你，嘴这么甜。”说罢噗哧一笑。
王雅言偏开头，夕阳把云彩染成一轮一轮的红色，，几只雁雀静静地飞向远方。让人不由地想起了“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名句。
“忙不忙？如果不冒昧，不妨一起走走。”王雅言说
“好啊。”
王雅言和叶凡边聊边走。王雅言很久没有这么愉快地走路，有时她问，有时自己问。随性所至地聊起各人这些年来的经历。
“其实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是有些喜欢你的。”叶凡叹了口气
王雅言愣住了。看着身边的叶凡。叶凡也在微笑着看他。她的身上飘来成熟女人的香水味，让人不由地有些心醉。王雅言笑了。
“骗人的罢”他说。
“嗯……你想吧。嘿嘿。”此后便是自然而然的沉默。两个人静静地走着，似乎谁也不愿打破这惬意的沉寂。
一辆红色法拉利呼地停在叶凡的旁边。一个带墨镜的男人打开车门走下来。
“老公，这是我们班的王雅言，你还记得吗？”
男人摘下墨镜然后像研究珍稀动物似的把头伸过来。半晌说道：
“不认识。”
他摘下墨镜的那一刻王雅言还是看出他就是霍起，尽管他的容貌变了很多。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他的嘴角，向上翘着，不自觉地露出傲慢而残忍的笑意。这种表情似乎和过去的不太一样，却又有些一脉相延。
“我想我不记得你了，这些年忘了太多的事情。”他用拳头狠狠地敲了几下脑袋。就像在摔打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东西。
他这样倒让王雅言有些歉意。因为王雅言在自己心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毫无特质，即使忘了也很正常嘛。
“我和凡待会儿有个约会，恕不能奉陪。如果有机会一定联系。”霍起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王雅言。叶凡歉意地笑了一下坐上法拉利飞驰而去。车子渐渐消逝在天地相接的远处，而空气中似乎还有些香味，一丝一缕飘在王雅言的心中。
“她曾经爱过我？”王雅言踱着步子看着远处的天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不知道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仿佛渐渐在阴霾的天空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流朝自己袭来。在远处未知的地方，一个人正注视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嘲讽似地笑。
这种不祥的感觉就像一只大手卡住了王雅言的喉咙。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喘气。
“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雅言回过头只见叶凡笑着站在自己的后边，裙角被晚风扬起。
“恩，想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你知道咯。我逃出来了！”
“逃？何至于此？”
“恩，还记得过去在学校的时候，虽然我看起来热闹其实是没什么朋友。有时候和你说说话便觉得特别踏实。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我是有些喜欢你的。”叶凡并没有正面回答王雅言，反而说起过去的事情。
“那霍起呢？”
“他当时是一个让所有女孩都瞩目的男孩。只要接近他，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叶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雅言也笑了。
“只是时间久了，就觉得他身体里实实在在的有股残酷而冷漠的东西。可以说是深－入－骨－髓！让我感到畏惧！然而就我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被这样的东西吸引着。根本没有办法自拔。尤其是后来又有了孩子。其实我真的很怕。所以我是逃出来的，因为碰到了你。”
忽然前面的一辆汽车打开远灯，直刺二人的双眼并冲了过来。
王雅言拉起叶凡在黑黑的夜幕里奔跑起来。后边车声、男人叫嚷的声音如同呼啸的海浪汇成一片，仿佛都在喊着：
“跑啊，跑啊。”
不知过了多久，王雅言突然一脚踏空，就像瞬间从极高的悬崖坠落。耳畔依稀传来叶凡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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