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竟是死人的皮肤所特有的清冷光泽！
她再往前倾了倾身体，提起酒壶斟满了自己身前的酒杯，就着那点摇曳的烛光，王五山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确很美，只是那张尚显娇艳的容颜却总使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到底少了些什么呢？直到多年以后，铜板圣手王五山才想到，蓝钗女杰那近乎是完美的容颜里所唯一缺少的，是生气，活人的生气。
“夫人这样厚待王某，就怕王某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啊。”这是极为平常的一句客套的话语，可说话之人却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说的像平常一样的平静。
觉察到了王五山的紧张，那张冷峭的面庞上绽放出了一个安慰般的笑，温言，“铜板先生一向是靠嘴吃饭，今天为何如此的不利索？”
她斜挑了一只眼，灯光映出的一排睫毛弯刀般的生硬，说完这话时，蓝夫人又向前挪了一下身体，现在她整个上身已经完全俯在了桌面上，缀满了发钗的头向上仰起，用那双散发出幽蓝色光华的眼睛死死的将王五山抓住，幽幽的说道：“王先生，我并不想要得到什么宝藏，我想要知道的只是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王先生是一定知道的。”
被那样灼烈的目光摄住，王五山竟感到了一种被人用刀抵住咽喉般的压力，“王某的确是知道一些故事，只不过这些故事里好像没有和夫人有关的。夫人真的有兴趣听王某讲述一些个陈年旧事吗？”
“先生的故事不必和我相关，这个江湖上早就已经没了我的名字。”她侧了侧身，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我只是想知道，是有关我儿子的故事。”
“你的儿子？”王五山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可形势不允许他退却，只能硬着头皮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夫人的儿子，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身在何处？恐怕早已经化成灰了吧。”蓝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的夹带了上了点悲凉的意味。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那一刻，在那双隐藏在獠张的睫毛的阴影里的眸子里，王五山居然看到了泪光如一池春水荡漾，他道宁愿相信这一切只是他一时的错觉，因为这个女人和这所有的礼物，实在已经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个女人所说的故事，那故事里的人和事也一定是无比疯狂而激烈的吧？
王五山暗暗的回想了一遍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确信他的人生里并没有这样“惨烈”的过往。
半空里忽有电光一闪，紧接着惊雷轰然而至，暴雨将至的夜空里阴云密布，扑进草堂的风里蕴涵了浓重的水汽。
蓝风影冷幽的声音伴着轰雷声彻底淹没了还在苦思对策的铜板圣手，她说出的是一个他永不可能想到的问题——
“先生可否见告，我儿的头颅现在何处？”
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映出的两张脸表情迥异。
“不知另郎是……”
“无歌城，丁尧。”
“啊！”
雷声终于响起，轰然的声响将世间一切的声音吞没……
12
“啊！她居然也……知道无歌城的故事？”一直在强作镇定的少女听到这里时，不禁惊骇的问出声来，“而且，她的儿子居然是无歌城的主人？”
王五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说道：“她自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关于无歌城的一切了。”
“或许，如果称她为蓝婆婆的话，你便会明白现在我所讲述的一切。”
13
——他还记得在那个风雨欲来的夜里，这位鬼魅般的母亲是在用怎样的一种腔调叙述着自己和儿子的一切。
——她说，在生下丁尧的那个晚上，也是和现在一样，天空里密布着重重阴云，隆隆的雷声、铿锵的马蹄声、凶恶的杀喊声在四野间此起彼伏的传来，再到后来，这样的声音里又夹杂了进了一个新生的婴儿的啼哭声，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终于诞生了！
——她说，丁尧的诞生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然，在这样一个危机的时刻，是孩子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
——新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的就是一个最为现实的世界，因为利益的趋势，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像饿狼般的撕咬和追逐，只是为了能抢夺到更多的血食。
——要活下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一定要活下去，为了这个孩子！在尸横遍地的旷野里的第一哺育使她终生难忘，她看到，吮吸完那些混合了鲜血和泪水的乳汁后，她的孩子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的孩子，你可知这以后为娘所做的一切，仅是为了再看一次这样单纯而又满足的笑容，然而命运是如此的残酷和吝啬，并不肯再给我一丝一毫的施舍，你注定是要离开我，带着对这个残忍的母亲的恨永远永远的离开……
——我知道，这是上天所给予我的应有的惩罚，这一切我都认了，可任他是谁，也无法剥夺一个母亲爱自己孩子的权利，虽然你不愿再见到我，可你是否知道，我却是一直躲在某一个角落里，默默的关注的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无歌城的一切，我在黑暗里深深的蛰伏，扫除着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得到你哪怕一点的原谅，甚至是，能让我在阳光里堂堂正正的再见上你一面。
——然而，为娘终还是迟了，是为娘不好，让你的人头在无歌城的城门上整整悬挂了七天七夜！
——孩子，为娘就快找到你的人头了，到时候，你能体会为娘的苦衷吗？你能原谅了为娘吗？你还能在为娘面前单纯而满足的笑吗？
14
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果云是雨的母亲，那么这个母亲在自己的孩子诞生之前，早已经被一道道凌厉的闪电划的支离破碎。
然而，这个母亲却是心甘情愿的在承受着这一切，为了迎接那个新生命的诞生，她甚至还带上了一种宗教般的虚诚，她张着双臂，对着九天里那些盘旋呼啸的风大声呐喊，她说，她从不畏惧痛苦，因为她孕育了此生最大的希望。
最终，雨滴还是落了下来，尽管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一点，可即使是这星点的雨滴，也能给很多人带来莫大的希望吧？
人生所恨，相亲相爱相见而不相识。
15
雨声响起的时候，铜板先生的故事也已经讲到了最后。
“原来，十三年前，蓝婆婆突然失踪后曾经来到过这里。”回忆起儿时的那段日子，少女的脸上显现出了婴儿般幸福而满足的笑，“可是，蓝婆婆一直对我很好啊，并不像先生讲的一般冰冷残忍。”
她并没有看到此刻王五山的表情，那些痛苦的快要拧到一起的五官会使每一个注视它们的人的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他讲了十六年的故事，经历着每一个故事中最后结局时的悲欢离合。然而，今天的这个故事是他第一次讲起，这个故事的结局他将要经历第二次，他希望，这会是最后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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