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之殇g
究竟是不是有另一个灵魂藏在我的身体内？在来到雪夜城之后这种感觉再次强烈地占据着我的思绪。雪夜城的一切散发的气息都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这里是我的故乡。城门处守卫非常深严，我在山脚守候了两天才找到机会钻进一辆运载货物的马车中混进城中。雪夜城和外边的城市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有做买卖的，有算命占卦的，有酒馆有客栈。
在这里打听了好多天都没有云潮的消息，除了那在山顶的圣龙殿之外，该走的地方我都走遍了。我偷偷地在外面打量过圣龙殿，同样守卫深严，几乎没有办法混到里面去。那些守卫一个个都显得武功不凡，纵然是我武功还没有失去，进了里面也难以全身而退，云潮的武功和我之前差不多，一向小心谨慎的她应该不会到里面冒险。雁前辈说她此行是去要偷一些不该偷的东西，我暗暗祈求她偷的东西与圣龙殿毫无关系。
在悬崖边的乱石丛中我发现了一块很特别的石头，上面刻满了一个人的名字，真颜。刻画的痕迹看上去已经年月已久，而且颜色深浅也不尽相同，应该是不同时期刻上去的。究竟云潮和真颜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故事，恐怕连刻痕上面的青苔也不知道。有一点肯定的是，云潮在这里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半个月之后我决定离开这里，或许云潮早已踏上逍遥谷的回程之路。我和她生命的轨迹一次次地交错，却始终不能相遇。缘份还是没有玩腻这个无聊的游戏。又是雨天，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多雨，而每当下雨我就会加倍想念她，那个只会在雨水中放纵思念之苦的女子。
傍晚时分我找到了一间客栈歇脚。走上房间的时候，我感到两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他们是杀手，而且目标就是我。这是几年来杀手经验换来的敏锐触觉。如果没有猜错，天黑之后他们就会动手，此地不宜久留。关上房间大门之后，我直接从房间的窗户偷偷离开。骑上马在入夜雨幕中一路狂奔。
夜幕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后面忽然也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马蹄声在夜色中竞相追逐，一声声碰撞着我的心，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失去武功之后才知道，被追杀者承受着如此沉重的恐惧。曾经我也让无数人这样恐惧过。此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身后追杀着我的人和我有着相同的身形和外貌，表情冷漠。要置我于死地的竟是过去的自己。
身下的马突然摔到在地，我被狠狠地甩到路边的草丛中。挣扎着爬起来之后直往草丛的深处跑去。我的求生欲突然那么强烈，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只是一个简单的信念支撑着我，在再见到云潮之前我绝对不要死去！我不停奔走直至筋疲力尽，然后随一条河的河水顺流而下，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河边的草丛中。庆幸的是，那两个杀手没有找到我。现在我只能在夜里赶路，若下一次再遇到杀手，我不知道运气会不会再眷顾我。
越是担心的事情越容易发生。两天之后，我又被杀手发现，而这一次我已经无法逃脱。十几个人围着我，那些寒光闪闪的刀剑渐渐逼近，我的心狂跳不已，直冒冷汗。当杀手这么多年我自认为早就看透生死，但看透归看透，无论是过去对生的执著作为成长的鞭策，或是现在怀着生的希望要完成一个心愿，对生命的眷恋依然没有减少半分。我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神啊，你打救我吧。
没用的，我见到太多这样的情景，无论他们多么虔诚地祈祷，奇迹依然没有发生，我的剑划过，他们的生命依然被带走，留在脸上的是对冷漠的神的诅咒。我感到绝望正急速地蚕食着我的意志。
“破茧之时它们可能会痛死，但它们的努力会持续到最后一口气。它们死了，却留下生命火花的印记，那种壮美会刻在时光中，永不磨灭。那，就是坚持不息的美丽！”
“月，坚持到底！”
云潮！在见到你之前，我决不要死去，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也会坚持不息！
现在只能自救，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一些事情。连日来不断遭到杀手追杀，以过去的杀手经验看来，这一次的追杀是杀手间的竞逐比赛，就像过去众杀手抢夺嗜血狂魔雷魂的人头一样。能让杀手争夺的买卖，赏金肯定很高。金钱正是杀手的弱点！
我故作冷静，“各位不要心急，今天落到大家手上我自知难逃一死。大家既然追杀我，想必已经对我有所了解，我过去也是杀手，和大家是同行。我的武功已经被完全废去，现在毫无抵抗之力。死之前我只想问大家几件事，好让我死也能死个痛快。看在大家同行的份上，请大家成全我最后的愿望。”
“好，你问吧，问完之后就乖乖受死！”
“我想问一下是谁要杀我的。”
“不是明摆着嘛！你和你的搭档砍断了断剑门燕鸣剑的手臂，把断剑门的前途都葬送了，断剑门掌门能不生气吗？这次的竞逐追杀令就是他发起的。”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一贯做法，碍于要留下一个宽容大度的光辉形象，不惜要借助黑道的力量去做一些他们一向不齿的事情。这样虚伪的大度远远及不上杀手脸上的冷漠洒脱。
“那么这一次的赏金有多少？”
“十万两，你和你搭档每人五万两。”
“五万两？杀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人就有五万两！值，太值了！我真羡慕各位同行。想当年，为抢夺嗜血狂魔的人头，十几个杀手最后只剩下我和我的搭档，而且那一战我们受的伤几乎让我们丧命，我的眼珠差点被挖去，身上爬着几十道伤痕，全身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就算辛苦如此那次的赏金还不过是二万两，而且还要和我搭档每人分一半，几乎失去性命也只能赚一万两。现在你们几乎不用动手就能有五万两的赏金，真是值得啊。”
“好啦，别多废话了，受死吧。”
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继续自言自语。“我真的后悔啊。当时我的搭档已经危在旦夕，只要我轻轻一剑就能把她杀死，这样我就能独享二万两银子。有了二万两银子，我就再不用当杀手，回乡下盖一间大屋，买好多田，娶个漂亮的媳妇，吱悠吱悠地过日子，真是比神仙还快活。当杀手整天腥风血雨的，随时没命，这么辛苦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挣多点钱，以后过些安稳的日子？年纪大一点之后，手脚不灵活，反而容易被别人杀死，真的不幸被杀，自己辛苦半辈子又有什么意义？这年头，做一回就可以收山的大买卖又能有多少次？为什么我就不好好珍惜那次机会独占那二万两？！以为多个搭档就好，看看现在又怎样，失去武功之后我是死是活她也不管了。现在还沦落到被追杀，毫无反抗之力，白白便宜了别人五万两。这年头，什么朋友什么搭档都是假的，只有银子不会背叛你。我自作孽啊，为什么我就不好好珍惜那么一个难得的机会，收山过神仙般的日子呢？搞得现在人财两空，拼了命挣回来的银子却没命享用。我恨啊，我恨！”
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那些杀手的杀气都消失了，每个人都在低头沉思着。我当过杀手深知杀手的顾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都在考虑着要不要独吞五万两，以免以后走我的后路。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
“哎呀，背后伤人算什么英雄。”我忽然指着一个人大叫起来。
那个人前面的人大吃一惊，连忙转过身用剑指着那个人大叫起来，“你这小子，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好东西，没想到你居然为区区五万两就想把我杀死。”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别听那小子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我有必要说谎吗？我刚才明明见到你的剑对准他的脖子的。”
“你这混蛋，无中生有，我先把你杀了再说。”
“天啊，你果然是想独吞五万两银子啊。把我杀死之后你一定会说自己功劳最大，该分钱分多一点。看不出你人这么狡猾！”
这样一说，另一个人忍不住了，举起剑就往那个被冤枉的人砍去，那个人被迫还手招架。一开始被冤枉的人是只作防御的，后来慢慢地也就不顾一切地进攻了，独享五万两的诱惑没有哪个杀手可以抵挡得住的，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杀死要和他争分银子的人了。
“好机会，那边站着那个赶快砍他们！”旁边站着的一个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被我这样一叫，就不由自主地出手了，当他醒悟过来心里肯定大呼上当，可是他已经陷入打斗中已经无法收手。更何况他也确实准备坐收渔人之利的，只不过心急了一点，早了一点加入打斗罢了。我继续用这样的办法挑拨离间，不一会那十几个杀手都混战在一起了。
有些人想趁混乱冲过来杀我，我高叫一句“救命啊，有人想杀我独占五万两啊。”然后其他人不顾一切地把那个人逼回人群中，继续混战。只要我高叫一声救命，总会有人不顾一切地救我。就是这么奇怪，他们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杀我还是救我了。
看着滑稽的一幕，我仰首大笑，笑着笑着，又感到由衷的悲哀。眼前的一切很显然地验证了我从前说过的一句话：杀手是不应该有搭档的，杀手都是金钱的竞争者，谁也无法保证，会否有一天会因为金钱的诱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死，又或者杀死最信任自己的人。
混战中那些杀手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我只祈求他们同归于尽，只要剩下一个杀手，只要他还剩下一口气我就难以脱身。如果幸运一点，他剩下半口气，或许我还能逃脱，必要时可以把他打晕。
看来上天没有眷顾我，他们并不是同归于尽，而且最后活着的那一个剩下不止一口气。到最后我都无法扭转局面吗？我真的不甘心。
“哈哈，五万两是属于我的！”
“快看你身后！”
“小鬼，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受死吧……”
寒光一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轻易地结果了他。难得我诚实一次，他却不肯相信，他的命运同样无奈。
轻挥衣袖，抛起的长剑快速地画出两个圆圈准确无误地入鞘。如此潇洒轻灵的收剑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她是云潮！迷蒙雨雾中她的盈盈轻笑仍是那般动人。我不顾自己身上满是雨水泥泞，跑过去紧紧地把她抱住，生怕她是一个随时飘散的梦。不辞而别的她，苦苦等待苦苦寻觅的我，如今一夕重逢，回想从前种种竟仿如隔世。
雪之舞7
那一天晚上，他喊着云潮的名字整整一夜。我就坐在他旁边，听着他一声一声叫唤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心中竟有疼痛的感觉。天亮我才睡去，醒来之后发现他已经离开。他留下了字条说要离开一段时间，我知道他肯定去了那个地方。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可以见到他出现在那块大石头上。回到乱石丛，我真的见到了他，他依然以我熟悉的姿势将自己的孤寂刻在阴沉的天空中。见到我来找他，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可能他的世界中惊愕早已被等待消磨光了。
“你等的人是不是云潮。”
“是。”
“你确信她会回来找你吗？”
“我确信。看到这些刻下的名字吗？从前她在这里等了我六年，每等待一次，她就会在石头上刻一个我的名字。”
他指着石头上一个名字，“这并不是我刻上去的，上次来这里我还没有见到这一个名字。她回来过，她真的回来过。只有她才会为我等待，也只有她会为我刻下名字。”
我很想大声地告诉他那个名字是我刻上去的，但见到他脸上出现少见的兴奋，我不忍心打破他的梦。我哭了，在他面前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委屈和泪水。我哭是因为我明白我一辈子也无法走进这个男人的心里。他轻轻地拭去我的泪水，问我为什么哭。我该怎样回答？我能怎样回答？我说不出口，我的答复就是抱紧他，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大声地哭着。
“真颜大哥，说出我的名字。”
“薛晨音。”
“记住这个名字好吗？一辈子记住它，在你喝醉了喊着云潮的时候，可不可以偶尔念出这个名字。”
“……晨音，你想得太多了。”
抬起头，我迎上他忧郁的眼神，他的眼睛涌动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惧怕，有惊喜也有挣扎。他的眼睛再一次触痛着我的心。天空又开始下雨，我看着天空哭泣，天空看着我哭泣，他也看着我哭泣。天空的泪洗去我的泪，终究脸上留着的仍是泪水，悲伤依然无法带走。是否哭泣的脸总会容易触动一个人的心，又或者寂寞得太久的人特别脆弱？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中看见怜惜，他闭上眼睛，低下头。我们的嘴唇都找到了依靠。雨水打在地上，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渐渐如梦境般朦胧远去不甚清晰……
雨停了夜幕中点亮着微微月色。他轻拥着我坐在悬崖边，身旁飞舞着浅紫色的蝴蝶。从前我也经常见到这种蝴蝶，但我一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从小我就很喜欢这种蝴蝶，曾梦想过让它们陪伴我一辈子。”
“云潮也是一个很喜欢蝴蝶的人，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蝴蝶。这种蝴蝶并不多见，只会出现在悬崖边。”
“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
他说出了它们的名字，那样美丽的名字就像它们的舞姿一样迷人。
“真颜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轻轻地摇摇头说，“对我而言，当年的今日就是云潮离开之时。”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望着蝴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莫非，这就是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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