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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珈玳的房间由于摆设少,所以显得很宽敞。我所能见到的是一张床和一架钢琴。我刚跨进她的房门时,就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但很快就适应了,再也嗅不出这种耐人寻味的气息。

    “刚才我好像闻到一种香味。”

    “是治疗香料,有镇静作用。”星珈玳随手把门关上。

    我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竟然需要长期使用镇静剂,究竟她……?

    她坐到钢琴前,左手放在琴键上弹了一会儿,然后用双手弹起来。我已经有两年没听过这首曲的钢琴演奏了,现在想起来真让人怀念。虽然几乎每个晚上我都通过音乐盒听到它,但能真正勾起我无限回忆的就只有这动人的钢琴乐声。

    和谐的乐韵突然停止。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我哥和他会弹这首曲子吗?”

    我摇头。

    她又继续弹琴,低声唱道:“夜幕上的一颗暗珠,从不发光,从不发热,却受人心的牵引,堕化成坠地的陨石。天际割开一道银弧,撒下希望,撒下悲伤,无法变更的事实,粉饰出美妙的幻象。既然假想可以取代真实,一切就无所顾忌。为了你的喜悦,燃尽我心又何妨?我将变成你心中的魅影,裸露炽热的赤心,划破闪亮的星空,击出苍白的未来!”

    “你听清楚了吗”她问。

    “我听得很清楚。”

    “你也应该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吧?”

    “我知道。”

    “一个10岁的小孩所写的也只能这样低劣。……曲谱是我哥哥作的,因为我把哥哥的原稿烧了,所以他们一直不敢给这首曲子命名。‘星愿’这个名字是我加上去的。”她跺跺脚,“素素,去把那个拿出来。”

    素素立即跑到床边,拉开床下一个抽屉,从里面叼出一个布袋。她接过布袋,掏出一本相册,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她和凤的照片,有的是合照,有的是单人照,但全都是旧式的黑白相。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继续往后看吧。”她说。

    往后的开始有彩照了。突然,我震惊地看见一张照片里竟然有两个凤鸣和两个星珈玳。我瞪大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照片里的并不是我熟悉的人。那么,前面的照片里的也不是他们了。

    “左边的是我哥的父母,右边的是我的父母。”

    显然她和星鏦铠的双亲是两对双胞胎,但据我所知他们本是亲兄妹才对呀。“怎么会这样?”

    “事实确是这样。他们,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刚会走路的时候,遇到了海难,就是这样。”

    “于是‘星愿’就出现了?”

    “我现在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伯伯,名字叫星愉,我原本的爸爸叫做星悦。”

    愉悦,鏦铠,珈玳,我终于明白了,相同的部首,相同的平仄。“愿”也有心,而且与“悦”的读音只差一个鼻音,但终究不是“悦”!为什么?我又忽然发现,我的名字竟也是王字旁。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为什么!

    “为什么这就是命运!?”

    “为什么?”星珈玳站起来,“命运不会回答你的。”

    没错,命运决不会回答我。“受人心的牵引,堕化成坠地的陨石。”人的**就是这么卑鄙,正因为这种卑鄙,所以命运才会如此无奈,既然还有星愉,为什么一定要替补星悦?难道只有对称的世界才是完美?即使补全了这种对称,失衡的世界就可以复原了吗?因为悲哀的心而产生自私的**,又由一己的私欲演化成执意的独断,于是个人的偏执拖累了纯洁的赤心,结果错爱造成了悲剧!我不知道凤最爱最尊敬的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为了自己心中的魅影而把枷锁强套在一个本身带着最大悲哀的人身上,这就不可原谅!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爱的光环下长大的幸运儿,但原来他手抱着的世界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仍然无处不在的名字。他“掠夺”了她的思念,却要奉献他自己。最终对流星许下的愿望破灭了,炽热的陨石孵化出不死的雏鸟。苦苦的挣扎,一次又一次的振翅,却依然逃脱不了这人心的牵制,难道这已是不可变更的现实?

    “凤根本不是……你爸爸。”

    “这个当然!”星珈玳立即扬起她的眉毛,“他根本没资格。现在我不是已经有一个爸爸了吗?”

    我愕然地看着她。

    “像他这种深受宠爱的人根本不会明白,自己已经拥有一切了,却还以为自己仍然两手空空。他不但得到爷爷奶奶的宠爱,姑父姑姑的关注,还得到哥哥的赏识。他天生就是一个奇才,任何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为什么?你回答我,为什么他还不满足?”

    我现在清楚知道,她的确恨他,他无法了解他心中的痛苦,于是他乖戾的行为惹起她的恨意。

    “不是这样的,”我无力地说,“并不是这样的。”

    “是吗?”她冷笑道,“他本来是把我的姑父姑姑叫作爸爸妈妈的,但后来他也像我和哥哥那样称呼他们,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有两种原因……”

    “什么原因?”

    “一种你已经知道,另一种不能告诉你,但他真的不想伤害你,你知道他……”

    “我知道,伤害我的并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她的声音颤栗的很厉害,“我是我爸爸唯一的女儿,但我却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我一直在那个人的阴影下长大,我想超越他,但无论我多么努力,那都只是我永远实现不了的幻想。”

    “你根本用不着理会他,”我轻轻地说,“要自己变强,首先就要变得坚强。你才是你爸爸唯一的女儿,你才是你奶奶唯一的孙女。”

    “你不要欺骗我。”

    “我没欺骗你。”

    “隐瞒也是欺骗!”

    “我没有。”

    “我当然是我奶奶唯一的孙女,不仅因为性别的不同,更因为奶奶对他的情感根本不止于祖辈的关爱。这一点,你明知道却没说出来。还有一点,我哥哥那方面又怎么样?你说!”

    我所掩饰的事实被她的金睛火眼揭露得无处藏身。一般人会因片面的引导而产生错觉。但她不会,谁更愚蠢?或许是错误的引导者,也就是我。我在悲剧里是饰演小丑,自然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笑的,因而是错误的。悲剧不需要笑料。

    我是多余的。

    我震惊地发现,我和凤和星珈玳有了共同的想法。我有这种想法不要紧,但他们……不!我也不能有这种念头。一个人一旦认为自己无能为力,就会屈从于外物,而越屈从于外物,就越无能为力。我不要这样,我并不是没用的人,我要相信我自己,相信我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你和他,还有星鏦铠,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血缘来衡量,无论你是不是你哥哥的亲妹妹,无论他长得跟你爸爸像不像,你哥哥都不会在乎。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是通过时间而培养出来,是通过彼此的关心互助而得来的。”我顿了顿,“有一个事实,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意——凤跟你爸爸相像,同样他也会跟星鏦铠的爸爸相像。如果一个人的外貌真的这么重要,那么这种作用对星鏦铠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你和你哥哥最相似,你们有相同的克隆父母。如果遇到海难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他的父母,那么凤所替补的人就不是你爸爸而是他爸爸,他会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没想过,所以他一定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无论他多么体谅你的痛苦,他都希望你和凤能像一家人一样开开心心地生活,因为这样对你是最好。这个不仅是你哥哥的愿望,也是你所有家人的愿望,这当然包括你奶奶。你奶奶这么爱你爸爸,而你又是你爸爸唯一的女儿,你说你奶奶能不爱你吗?”

    “就是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儿,所以奶奶才待我这么好。”

    我怔了怔,诚然,谁也不愿意只是做大屋上的一只乌鸦,但如果这个真的是事实,那么就只得接受,因为被爱的人始终是被动者。“如果这个真的是事实”,我想了想,也许这未必是既定的事实。

    “在你们当中,你奶奶更偏爱哪一个?”

    “她一视同仁。”

    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但我又想到,既然连她自己都认为她的奶奶没有特别偏爱凤,那显然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她奶奶。原来我兜了这么多的圈子还是白搭了一回,我又要搜寻另外一个突破口了。现在有六个人选:她的现任父母、姑父姑姑、爷爷和星鏦铠。这六个人当中她更期待谁的关爱?于我个人情感的选择,我更偏向星鏦铠。没时间了,我不能再磨磨蹭蹭、左思右想。

    “可是,你与他和好是你哥哥的愿望。”

    “他当然希望我会与‘他’和好,因为他眼中就只有‘他’。”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眼中不仅有‘他’,更还有你。你想一想,他一直夹在你们两个之间为的是什么?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凤。他竟连自己唯一的父母也能与你分享,这还能说他不爱你吗?他尽心尽力一直为你们的事而操劳,早已超出一个哥哥的责任范围了。珈玳,我知道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你能允许凤直呼你的名字就证明这一点。但为什么不能抛开以前的一切与凤和好呢?我清楚知道,凤是很有诚意的。”

    “凤鸣这个人,做每一件事都会竭尽全力,但是,”她脸色一变,“做完之后就一点也不负责任。”

    “以前的事不能与这件事相提并论……”

    “他就是他,无论他是星愿还是凤鸣,都是一样的任性,一样的狂妄。”

    “我不明白。不错,凤的确又任性又狂妄,但与这次他是否真心真意和你和好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要我与这种狂人和好是对我的侮辱;其次,只要我点头与他握手言和,他就可以更心安理得地丢下罗罗,离开哥哥,一心去扑打他的梦幻肥皂泡。他只会向哥哥索取,从不回报。我决不会让他这么逍遥自在。”

    我想起凤刚才说他掠夺了星鏦铠的天赋,我实在不明白,如果不是有凤在星钅从铠又怎么可以拥有罗罗?这叫什么掠夺?“凤不是丢下罗罗,只是把罗罗托付给星钅从铠。而星鏦铠有了罗罗,将来他一定能闯一番事业。”

    “哥哥根本不需要罗罗!哥哥本来很有音乐天分的,但就是因为他,哥哥才放弃了在音乐方面的发展。如果罗罗不是他设计的,哥哥根本不会接手,是他扼杀了哥哥的才华!”

    原来如此!凤也对此事一直懊悔不已,所以就不主动解决他与她之间的问题,但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我折磨式的忏悔只是幼稚的逃避。

    “珈玳,我希望你能够尊重你哥哥的决定。”

    “你喜欢凤鸣所以你当然这么说!”

    “我知道名誉和财富对于你哥哥来说并不重要,他可以在音乐的世界里得到喜悦更为重要,但我更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的喜悦是你们两个可以获得幸福,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哥哥的心意吗?你们迟早会为自己的理想而离开他,现在凤只是比你先行一步,所以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下定决心,抓紧时间干一下能够使你们可以获得幸福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我……”这么含义广泛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因为我感觉到。”

    “连你也感觉到?”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要去的是西藏。”

    “什么?”

    “拿了毕业证书之后。”

    “大学毕业之后吧?”

    她瞪了我一眼,“高中毕业。”

    “你不参加高考了吗?”

    “暂时不参加。”

    “暂时?你真的这么急于去西藏吗?为什么你一定要和凤争一夕之长短?”

    “我和他争?我早在11岁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为什么总拿我和他作比较?你们这些人!我自己作出的决定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她一步步地逼过来,“难道只有他才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闯荡吗?我就要像你们这样呆在预定的轨道上吗?”

    “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往后一手撑在琴键上,顿时整个房间都震荡着惶恐的回响。“星鏦铠他……怎么说?”

    她止住了脚步,“他同意了。”

    我舒了一口气,“那你的父母呢?”

    “他们也不反对。因为我随时有能力去美国,所以他们认为我不在中国读大学也没所谓。”

    “那你是不是去了西藏之后就去美国?”

    “我才不会去那个和中国一样充满细菌的地方。”

    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她虽然长得和星鏦铠一样,但骨子里却与凤同一块模板。如果要解开她的心结,是否一定要扫除这个障碍?我心里不禁焦急起来,凤明天就要走,即使我在这里呆通宵也是不能改变她的性格的。我该怎么办?我决不能让凤带着遗憾离开这儿。

    “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西藏,而凤要去非洲,你们两个可能以后都不会见面了,难道你就希望你们这种关系一直维持下去吗?”

    “我很乐意!”

    “难道你很乐意让你哥哥失望吗?”

    “够了,不要再拿我哥哥作幌子!哥哥他根本对我没有期望,他一直器重的人就只有凤鸣。不错,哥哥很疼爱我,但我要的并不是他的疼爱,而是他的赏识!”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渴求的东西!虽然现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但同时我也走进了死胡同。星钅从铠的名义,我不能再借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垂下头,难道这回我真的要无功而返?

    “珈玳,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因为我也很希望凤可以赏识我,就好像你希望星钅从铠他可以赏识你一样,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今碗我对你所说的话。我和你哥哥,还有凤,永远都会祝福你,祝你永远坚强。”

    她湿润的眼瞳忽然流露出我一直察觉不到的温柔。其实她也拥有这种特质,为什么她一直压抑自己?我再一次问我自己。太可怜了。我决定孤注一掷。

    “我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

    “前些天凤病了,为什么你会赶来照顾他?”

    她听了之后像冰雕一样僵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许久还不能说话。我吓得不敢吱声,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我动了动嘴唇,想叫她的名字,但我实在叫不出来。

    “汪!”素素走过来轻轻地舔她的脚。

    她看了一眼素素,转身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你滚!”

    我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握着门把。“珈玳,很遗憾。”我一边说一边拉着门往后退。她松开手,期待着我自动消失。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究竟她为谁悲伤?我轻捷地把门关上。她惊愕地看着我,我平和地把我要说的话补充完整:“我要留下!”

    “你竟然……”

    “因为我很想知道答案。”

    “你知不知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凤鸣最害怕的是什么?”

    “这个我倒不知道。”

    “凤鸣最害怕的就是那些会使你受到伤害的事情。”她一手握着我的手臂,“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他担惊受怕。”

    她的样子是要以实际行动来兑现她的逐客令。这两年来她长高了不少,现在差不多比我高一个头。我很清楚我与她在体能上的差距有多大,但我不能退缩,决不能。

    “谢谢你这么关心他。”我顿时感到她捏着的手臂一阵发麻。

    “是的,我非常关心他——”她放开我,“什么时候寿终正寝。”

    她眼中现出凶狠的眼神。我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她自己回像个小丑一样展现在我面前?还是害怕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是错误的?

    “我很想知道答案,”我抬头看着她,“我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如果没有这个人,那么以前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就不会休学一年,哥哥也不用放弃音乐。即使是现在,只要这个人消失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以前他每一次生病我都会留在他身旁,并且按照他的任性来侍侯他。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一定知道的。他喜欢慢性自杀,我——很、高、兴。”

    我看着她又变成那个可怕的星珈玳,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我用手捂住胸口,微微弯了下腰。

    “你怎么了?”她马上扶着我。

    “我的心……很痛。”

    她用手按住我的痛处,“不,只是一般的肋间神经痛。快到床上躺下来。”她扶着我到床边,让我躺下来。“你放松点,试着深呼吸看看。”

    我按照她说的话做了。其实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并不陌生,所以痛楚很快就消失了。我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因为我发现他和凤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她比凤更果断,更理性——理性,其实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她按着我的脉门又说道:“脉搏已经恢复正常,刚才心跳的确有点加快,但无异常。”

    我坐起来,“谢谢你。”

    “由于身体虚弱,所以经受不住一点儿刺激。”

    “我很健康!”我抗议道。

    “表面上是的。”

    “实际上也一样。”我小声嘀咕道。她没吭声,我又说:“珈玳,你的心地真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哥哥曾经说,你富有正义感,心思又缜密,而且很有主见,真可谓秀外慧中。”

    她的嘴角冷冷地翘起,“我哥哥的名义,你没资格盗用!”

    “这些话的确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许你盗用我哥哥的名义。”

    “你的确很了解他。”

    “风玲,这件事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她站起来说。

    “其实你已经触摸到真实,为什么不肯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眼呢?”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看到的就是真实吗?我的心意难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吗?”

    “欺骗自己的人最可悲。”

    她猛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我顿时感到胸膛里的心脏狂跳了一下,于是情不自禁地捂住左胸。

    “又受不住刺激了?”她轻蔑地说。

    “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清楚知道自己的感受,而且我很乐意保留这些感觉。过去各种各样在我脑海里产生的感觉,或悲或喜,或乐或忧,我都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因为这些全是我独一无二的经历,我不会逃避,更不会刻意忘却这些宝贵的回忆!”

    她默不作声地拉开窗门走了出去,我也紧跟着她走到阳台上。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说。

    “可以。”我走到她的身旁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把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她气恼地走到阳台的另一边背向着我。我觉得她的反应开始有点像凤了。这时素素走过来舔我的脚,我惨叫着跳开。

    “你老是不能安静!”她转过身来,“素素,过来。”

    素素乖巧地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她把手放在它的头上,“家里养狗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素素也是他挑的。那年我还在北京读初三,那个时候我已经到了极限,我不想升高中。所有人都说我得了病,结果我到了这里来。一年之后我就与你见面了。

    这一系列的事情还导致另外一个结果:凤以为他掠夺了自己妹妹的童心。这件事谁要负责任呢?然而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我在这儿生活得很好,当我以为可以忘记以前的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还装出天下人负他的样子,真可恶!”她说着,两滴眼泪像两颗夜明珠似的滚了下来。“两年前他不是也病了一次吗?我就是没去看他。当时我多么希望他从此一卧不起!他要去大西北,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害怕你会阻止他,我一直期待着他一去不返!”

    她看着我,不再吭一声。这时我能说什么呢?恨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恨。世间为什么会有恨这种东西?每想到我走到这一步最后还是要放弃。

    突然,她走过来搂着我说:“幸好他回来了。欺骗自己真的很愚蠢。”

    我心中一阵狂喜。任何烦恼都是自己找来的,所以只有自己才能消除。明明是喜爱一个人,却要错误地抑制自己的人,以及把一份本是属于自己的感情,偏要推让给别人的人,都是多么的愚蠢啊!如果珈玳肯接受自己真实的意愿,如果星鏦铠主动担当激发凤的角色,不要说罗罗的记录将会改写,就连世界的历史也会改写。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哥哥,”她哭着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星鏦铠才是我的哥哥,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我也抱着她,“现在已经雨过天晴,皆大欢喜。你不要再哭了,进去坐吧。”

    我给她揩了眼泪,又挽着她走回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

    “我去倒杯水给你。”我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这次素素没有跟着来。

    楼下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不禁放轻了脚步。我和一个危险人物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竟然无动于衷?这种可能性近乎零。一定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当我转了弯之后就看见他们像列兵一样守在楼梯口,我也不禁止住了脚步。凤一看见我就扭头瞪了星鏦铠一眼,然后“噔噔噔”地快步走上来。当他热切地握着我的手臂时,我惊奇地发现他领口的钮扣不见了。

    我说:“她哭了,要喝水。”

    他又一声不响地跑下楼,直奔厨房。星鏦铠对我笑了笑,然后转身也走进了厨房。我不知道温文尔雅的星鏦铠对凤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凤对他敬重的星鏦铠干了什么,但我清楚地看到星鏦铠右边的袖口是扣着钮扣的,而左边袖口是散开的。他们肯定是互吞钮扣,我气恼地想。不过现在我也算是功成身退,管不了这么多。

    我走到大厅里,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真累人,凤这小子总是给我添麻烦。这时他匆匆的身影又在我的眼前掠过,我觉得很感动,因为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有生气。两个本应朝气勃勃的人,却因错误的情感而抑制自己,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他最爱的人出卖了他。我很无奈,因为这已是事实。

    正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星鏦铠给我端来一杯奶茶。他的袖子已经挽了起来。

    “谢谢。”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他笑着说完,然后坐在我对面。

    “哪里……你喝的是什么?”

    “苦丁茶。”

    我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我跟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但时空扭曲了,我和他们的相遇却成为了必然。然而我始终是我,始终是这个只能接受芳香甘美的奶茶的我。

    “刚才珈儿的鲁莽行为,我很抱歉,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

    “别再说客套话了。星鏦铠,如果你是珈玳,你会怎样?”

    “我么?”他笑着说,“那么我就会矮了17厘米。”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比珈儿年长6岁,当她第一次学会叫妈妈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甚至把她当作我自己。也许因为这样,我以前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直到她出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已铸成大错。”他顿了顿,“我从来不是珈儿,但如果我真的变成她,我会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矢志不渝的爱!但这种强烈的情感却不能正确地传达到对方的心里,结果导致了这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误会。

    “珈玳一直以为你只是疼爱她,但她真正渴求的是你的赏识和器重。”

    “她不是我的附庸,她得到我的赏识和器重有什么用?难道她仅以我为目标?我决不希望她是这样。我与她是平等的,我会尊重她,信任她,她有成就时我会以她为荣,她犯错误时我不以她为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才是她的人生意义,因为她始终是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无论我倾注多少感情在她身上,也改变不了。即使星鏦铠变成星珈玳,星珈玳变成星钅从铠,结果都一样。”

    现在我才明白自己的认识是如此的肤浅。“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今天真是学到许多东西。”我笑着说。

    “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心情好起来。”

    我心头一热,“其实我的心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差。”

    “以前鸣儿已经麻烦了你,现在连珈儿的事都牵连到你,我实在过意不去。”

    “好了好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你。”

    “你知道为什么凤会和你的爸爸长得这么像吗?”

    “我们也调查过这件事,但没有找出什么确切的原因。鸣儿的人类基因全部来源于原有的试验,所以这件事就要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那批实验原料的来源。鸣儿认为,那个最初的试验者最有可能是在医院里工作,这样可以极为方便的提取大批病人的细胞,甚至比提取动物的细胞更捷便有效。而我们家里某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基因样板都落到那个人手上,由于巧合,鸣儿就带有与我爸爸表现同样性状的基因了。当然,只有各种不可预计的偶然都同时发挥作用,奇迹才会发生,但现在不管怎样,我们所看到的是,所有的偶然已经成为必然。”

    “所有的偶然成为必然。”我重复道,“你说得对,凤鸣曾经是星愿,这个已是必然。”

    “风玲,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你赞不赞同器官移植?”

    “我当然赞同啦,而且我很乐意在我死后捐献自己的器官。”

    “姑父其实是爷爷奶奶的养子。我和珈儿的爸爸,姑父和姑姑,他们四个就像奶奶的心房心室,缺一不可。”

    “星鏦铠,你究竟又想说些什么?”

    “心灵的空缺需要情感来弥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奶奶付出的是真爱。”

    “那又怎样?”

    如果她真的爱凤,为什么不顾凤的感受呢?正因为她的自私,才导致这种必然。

    “所以鸣儿回报的也是真爱。”他平静地说,“我是看着鸣儿长大的,我相信我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因为我和他一样,也有一个与自己酷似的人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他从来不抱怨,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专门为他设立的。他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容许重要的人并不仅仅爱自己,还更爱别人,因为对方没有错。奶奶一直尽心尽力去栽培鸣儿,如果没有奶奶,我真不知道鸣儿什么时候才学会说话。难道奶奶值此寻觅到一丝籍慰,这样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吗?我不这样认为,鸣儿也不这样认为。如果一份感情是狭隘的,是与其他感情不相容的,那么这一份感情就是自私的,根本与真爱沾不上边。而鸣儿回报给奶奶的,却是你一直认为至高无上的真爱。你现在明白鸣儿的意思了吗?”

    我真的感到很羞愧。我本以为凤的奶奶的做法很自私,但其实自私的人是我。我是一个独生女,从小就独一无二的受到父母的关爱,从不懂得与别人分享,我觉得我所拥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认为凤也理所当然应该拥有属于他的一切。但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不是为凤而设立,也不是为我而设立。现实的世界从不为任何人而设立。凤其实比我想象中成熟得多,只是因为我幼稚所以察觉不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凤的心意,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谢谢你。”

    他莞尔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说完,把头扭向一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凤正朝着我们走来。看他的脸色似乎他还是像只青蛙一样鼓着一肚气。我问他:“她怎样?”

    “睡着了。”他嘟哝了一句,然后又孩子气地瞪了星鏦铠一眼,但星鏦铠并不在意,只是在笑。

    “你不要这样嘛,现在不是很好吗?”我说。

    “好——了,主人,我们也该走了。”他扶着我的胳膊拉我起来,星鏦铠也跟着站起来。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风玲,有空再来坐。”

    “嗯,一定会。”我笑着答道。

    星鏦铠一直送我们到十字路口。我跟他道别之后就推着车与凤并肩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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