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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觉醒来,发现时候已经不早。我揉揉太阳穴,想清醒一下。昨晚我还跟他坐在书房里和罗罗一起谈天说地,一直侃呀侃到今早凌晨,后来……后来我怎么躺在床上呢?他走了吗?昨晚就像发梦一样,我迷迷糊糊的想着,无意中翻了个身,结果就掉到地上。地板很凉,我也懒得起来,于是从床上扯下被单往身上卷,像个蚕茧似的缩在地上继续回想昨晚的情景。

    “你在干什么?”我被这副严厉的嗓音吓了一跳,挺腰一看,果然是星珈玳。她看了我一眼,一手拉开连通书房的门,整个凤鸣的奸狞模样就原形毕露。“你又在干什么?”

    “没什么,哈哈,我自动消失,我自动消失。”他马上在星珈玳的监视下溜了出去。

    星珈玳回头看我,“早点出来吃饭。”她说完就把门关上。

    吃饭?吃什么饭?我奇怪地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座钟的时针正指着Ⅻ。哇,我的老天爷!我怎么睡得这么晚?

    吃饭的时候我问星珈玳:“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说!今早五点的时候你就嚷着要睡觉,我怎么劝你也劝不住,最终在六点半你还是睡着了。我拼命摇你,你就是不理我,当我不存在。幸好珈玳来得早,我们才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地把你抬上床。老实说,你虽然高了1cm却重了好几十公斤。”

    “你胡说八道!”

    “那为什么我连拖也拖不动你?”

    “你……”

    这时星珈玳看了我们两个一眼,然后放下碗筷,站起来表示她已经吃完了。他很得意地冲她笑了笑,她仿佛视而不见,平和地问他:“吃完饭你会回我家吗?”

    “不,我还想留在这儿。”

    “那就最好,你们吃完饭就留下碗筷由我收拾好了。”她垂着眼皮看着凤,我觉得这个时候什么人都会给她看穿、看透、看扁。

    他仰着头说:“我知道了。”

    星珈玳离桌后我们俩赶忙把饭往口里塞,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位小姐是不好惹的。今天他们两个都有点奇怪,我暗想,希望不要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顺手掀开电饭煲盖,发现还剩半煲饭,仿佛凤他没吃过饭似的。唉,希望他今晚也能留在这儿吃饭,否则可能我明天也吃不完这些剩饭。最后我也吃饱了,这时星珈玳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我连忙站起来说:“让我来吧。”

    “不用,你去看看凤鸣,看他睡着了没有。如果他还没睡着。你就不要让他离开那张床。”

    “哦。”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

    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看见他卷着被子躺在床上,背上着我。我走到床边,俯下身检查他是不是装睡。我盯了他很久,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也就转身想离开。突然我想起他盖着被子会热醒的,于是扭头一看,却看见他也扭头看我。他一看见我回头看他就马上又蜷着身子装睡,我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来。

    “喂,”我拍着他的手臂说,“你醒一醒。”

    他不理我。我继续叫他几声,他竟然鼾声大作起来。我气得笑起来,扯着他的脸说:“你醒不醒?”

    “醒了,什么都醒了,连神志不清的都醒了。”

    “你看你,闷得满头大汗了。”我一手拉开裹在他身上的被单,“我去找条毛巾给你擦汗。”我说着就爬上床掀开其中一个木箱的盖子,拿出一条毛巾扔到他的脸上。

    “你的态度好一点行不行?”他用手拨开毛巾说。

    “难道我现在的态度很差吗?”

    他眼珠一翻,无可奈何地说:“不是。”

    我笑着说:“这样就乖啦,做个听话的好孩子,才讨人喜欢。”

    他做了个鬼脸,说:“我真想吐。”

    我假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但他却突然挺身扑向床边,把刚才吃的饭菜全都倒出来。我吓得大叫:“凤!你怎么了?”

    星珈玳闻声赶来,她看见这个场面之后反而变得很镇定,平和地对我说:“你去将浴盆放满热水,四十五度的热水!”

    我点点头,立刻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星珈玳扶着凤也来到浴室,接着我们合力把他放到浴盆里。

    我问她:“这样的温度可以了吗?”

    她没有理会我,自顾一边拍着他的脸一边叫道:“凤鸣,你觉得怎么样?回答我!”

    凤瞪大眼张开口,突然又探头出浴盆拼命呕个不停,但刚才他已经吐个精光了,所以这次只有从他唇边滴下的唾液。待他呕完后星珈玳用手给他揩了嘴角,又扶他躺下来。凤微微地喘着气,一边用手抹面一边说:“头还有晕。我以前留下来的衣服现在还在箱子里吗?你们去拿来给我换上。”

    我和星珈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星珈玳开口说:“我去拿,你看好他。”

    我看着她出去了,回头问他:“为什么会弄成这样的?”

    他从水里伸出一根指头,像浮标一样动了几下,说:“这就是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无常之祸福。”

    “你到现在还没点正经,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不是有星珈玳在这儿,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会不在这儿吗?她一大早来这儿就是为了现在。”

    我不安地看着他,各种猜测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掠过。“你……这是旧患?”

    他抬眼看了看星珈玳刚才出去的门口,又看了看我,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默默地闭上双眼。我摇摇他的手臂,他不理我。他那只手臂由于浮力的作用而变得很轻,很轻。我慌忙握紧他的手腕,握紧他肉里面的骨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存在。正当我失神地看着水中自己模糊黯淡的倒影时,星珈玳突然走进来,我急忙站起来,但马上感到一阵目眩。

    星珈玳扶着我说:“你不用担心他的,一切都很正常。你去药房买些土牛膝回来吧。”

    “但……”

    “这儿有我。”她看了一眼躺在浴盆里的凤,“你快点去,早去早回。”她又看了他一眼,“你回来后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点点头,立刻回到房间里换了衣服就出门。

    我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刚好看见星珈玳从房里走出来。“他怎么样了?”

    “睡着了。”她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袋子,“怎么买这么多?”

    “你又没说要买多少,买多了总比买少了好。”我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里。凤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看见他绯红的面颊就像抹了胭脂似的,不禁伸手到他的额头去探热,天,至少有40c!难道是……我急忙站起来刚想去找星珈玳,就看见她端着一盆水进来。她拧干手帕然后递给我,我把手帕折成长方形再铺在他的额头上。

    我问星珈玳:“他烧到多少度?”

    “体温计坏了,一般来说,会是三十九度半。”

    “一般来说?他经常这样的吗?”

    “有时。”

    “你是不是预先知道他今天会病?”

    “如果他不是病了,他一只手就能举起你。”

    我扭头看他,这时他惊厥地甩了一下头,把手帕甩了下来。星珈玳马上把手帕放回他额头上,并且伸出两根指头按在他的项脖左侧上。

    “怎么样?”

    “没什么。他在做梦,确切地说,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他在做什么梦?”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很傻。

    “他梦见自己在非洲大草原上被一帮野人追赶,而前面又冲来一大群斑马,他躲避不及,只好在马蹄之间挣扎。”她说到这里,凤果然蹬了两下腿,我惊奇地盯着星珈玳,她摇摇头,微微一笑,说:“说笑而已,纯粹巧合。”

    我默默地拿起手帕泡进水里,看见手帕在水中自然舒展的模样,不禁想起一个多小时前浸在水里的凤,仿佛这是一种解脱。

    “w4……”凤突然飞快地梦呓。

    “什么?”

    “windowfore——最后窗口,即是击毁holyshield的利剑。”星珈玳一边说一边把我递来的手帕折好,然后又放在他的额头上。“holyshield是用来保护罗罗的灵魂的,如果holyshield被破坏,那么罗罗就会从此消失。”

    “你说罗罗也有灵魂?”

    “说罗罗有灵魂确是夸张了一点,但很快你就会知道罗罗的真面目。”

    我刚想再追问下去,而凤就在这时“嗵”地用力拍了一下木箱,紧接着痛苦地抽噎几下,但马上又恢复平静。我焦虑地问:“要不要送他到医院?”

    星珈玳摇摇头,“他不喜欢医院。”

    “你认为应该这样放纵他的任性?”

    “这的确是他的任性,但是,除了我哥哥,应该数你最了解他,你也清楚他讨厌医院的原因吧?”

    “因为紫叶。”

    “也许吧,但有一次他对我哥哥说,他希望他的生命可以由自己掌握。”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吗?”

    “天晓得他在想什么。”她一只手拿起手帕,另一只手温柔地理了理他额前的失发。她抬起头,把手帕递给我。就在这一瞬间,她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我不禁怔了一怔,她刚才看到了什么?她把手帕塞到我手中,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看看锅里的粥有没有溢出来,你在这里看好他。”

    我默默地点点头。原来她也在乎,我叹了口气,但她能够忍耐。事实上她是个很好的人,既能够守口如瓶又可以出谋划策。我轻轻地把手帕按进水里,掌握生命,究竟要达到何种程度才算掌握了自己的生命呢?他太迷信自己的力量了,正是这份孤傲使他如此虚弱。我无奈地把手帕拧干,折好,铺在他额头上。或者由于每个人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出生,所有人与生俱来就带着一丝无奈。我双手撑着脸,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人啊,有些人不假思索地活着,有些人却在自寻烦恼,而我偏偏是后者。对生命的思考给我带来什么?我从中既没得到物质上的享受也没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只有缠绵不断的困惑。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从中得到了什么?这时星珈玳推门进来,盘膝坐在地上。我们两个无言地对视着,最后我说:“我认为还是送他到医院会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的任性的吗?”

    “现在也是。”

    “那为什么还任由他在这里发高烧?”

    “为什么要由我来做决定?既然你决意要送他到医院,你就出去打电话叫十字车来吧。”我一下挺直腰,怒视着她。她继续说:“你要保护他的**,却又想服从他的意愿,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我虽然很不服气,但也只好认输。我转身拿起手帕,把它交到星珈玳的手上。星珈玳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手帕,说:“算了吧,现在送他到医院肯定会被隔离。一开始会无缘无故地出冷汗,然后发冷,接着头晕、呕吐。睡着的时候,就是现在,就发高烧,醒来之后就发低烧。只喜欢吃白粥,第一次吃完后十分钟内把胃里的粥全呕吐出来,待第二次吃完粥之后又会睡觉,睡醒就开始咳嗽。”

    “他每次都是这样?”

    “大同小异。”她使劲拧手帕,清水从她指缝中成股哗啦啦地落回盆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不想知道!”我脱口说道。

    “我想你也很累了,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星珈玳站起来,弯腰把手帕放在凤的额头上。“你有没有曾经渴望得到魔法?”

    “魔法?”

    “童话里所描述的那些。”

    我微微一笑,“那只是以前幼稚的想法。”

    “实现不了就认为幼稚,但凤鸣并不是这样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使他很痛苦。”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过,这是他自讨苦吃。”

    “你根本不明白他!”

    “无论你是多么明白他,多么了解他,甚至与他心灵相通,但往往在许多时候,你的选择只有两个,你越是了解他,你就越难作出抉择,正如刚才那样。”她看着我,笑了笑。“其实刚才只是小事一桩。”

    我垂下头,问:“他为什么会病?”

    “每当他想出远门的时候,他就会病。”

    “他想去哪儿?”

    “你问他吧,”她看了他一眼,“也许他醒来之后见到你会改变主意。”

    “他不会。”我低声说道,“你在这儿照顾他吧,我想我是时候要做作业了。”

    “难道你还没做完?”

    “你、你……全级统一的三份语文卷、两篇作文、十二页的数学作业和八张英语卷,还有……”

    “还有我们历史班的六张历史卷和一篇历史论文。”

    “你都做完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有闲情理会他吗?”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难道连她也经过基因改造?还是别管它了。我站起来开门进书房,回头对星珈玳说:“如果他醒了,就叫我。”

    不知过了多久,星珈玳拉开门,走了进来。我马上转身问她:“他醒了吗?”

    “你去看看吧。”

    我放下笔,走到睡房里,星珈玳在后面把门合上。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热了,也就是说他快要醒了,或者已经醒了。我看见床边的小黑柜上放着一碗白粥和一条毛巾,地上还放着一只空盆,星珈玳确是想得很周到。我默默地看着他,不禁想到他睁开眼之后,是不是就要问清楚他?他究竟想去哪?在中国,还有哪个地方他还没去?珠穆朗玛峰?还是日月潭?难道他想出国?去美国是最有可能的,跨越大洋去跟星鏦铠在一起,对,一定是这样!要不星鏦铠怎么会从美国回来?他一定是来接凤的,所以现在就回家探望一下父母。其实这样很好哇,最了解凤的人始终是星鏦铠。我想到这里,不禁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你醒来啦?”我高兴地说。

    “嗯。”他挺起腰想坐起来。

    “你不再躺一会儿?”

    “你以为我像你那样,在床上睡不够,还要在地上滚来滚去吗?”

    “我哪里有。”我一边给他垫枕头一边说,“你呀,精神一好一点儿就只会顶撞我。”

    “冤枉啊,我哪敢顶撞你老人家……”

    “你还在胡说八道!当心我教训你。”

    “我知道了,这就叫做‘趁我大病,要我小命’,呜呼哀哉!”

    “你给我闭嘴吧。”我无可奈何地说,“你要吃粥吗?我端给你。”

    他伸手按住我,问:“在我睡着的时候,珈玳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很想知道吗?”

    他点点头。

    我瞟了他一眼,“哼,不告诉你。”

    “你告不告诉我?”

    “不——告——诉,就是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晕了。”他眼一合,头一垂,身体还倒向我这一边。

    “不要再胡闹了。”我笑着推开他,端起盛粥的瓷碗,“快点吃粥吧。”

    “其实……”

    “快吃快吃。”我不由分说地一只手按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就要连粥带碗塞进他的口里。

    “你温柔一点行不行?能这样对待病人的吗?”他轻轻地推开瓷碗。

    “对付你这种顽劣病人一定要这样才行。”

    “唉,希望你日后不要做护士或者保姆之类的职业。”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将来才不会当什么护士或者保姆呢,我要当一名医生。”

    “你当医生?噢,似乎很可能你将来会和我的姑姑向见。”

    “怎么似乎可能?我怎么会跟你姑姑见面?”

    “我姑姑是脑科医生,她的丈夫是精神科医生,也就是我的监护人。怎么样?单凭这一点就知道他们是响当当的人物吧。”

    “这么说来是你姑父收养你,但怎么你不认他作你的爸爸?再说你怎么会姓‘星’的?”

    “是我奶奶想收养我。”他垂下眼皮,“这件事说来太复杂了。”

    我连忙把羹匙送到他唇边,“吃粥。”

    “让我自己来吧。”他说着就伸手握住匙柄,“如果你能有缘跟姑姑学师,她一定会赏识你的。”

    我笑了笑,“我还没打算当脑科医生。”

    “那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唔,我觉得当医生很好哇,高薪厚职,又受人尊敬,何乐而不为?”

    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说:“如果你当了脑科医生,你就很有机会打开这个东西。”

    我怔了怔,“你……”

    “日后我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会给我多少折头?……喂,别发呆,喂!”

    “哦。我……”

    “究竟珈玳对你说了什么!”他盯着我问。

    “没什么。”

    “你不说也行,我去问珈玳就是了。”

    “凤,你是不是要出国?”

    他手中的羹匙应声滑进碗里,结果一滴粥在他的衣服上溅成一朵白梅。我急忙拿起柜上的毛巾给他抹去。

    “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并不是很会用羹匙。”他说完,就端起瓷碗咕噜咕噜地把粥倒进喉咙里。突然,他把口里的饭粒都喷了出来,还不停地咳嗽。

    我马上用毛巾给他擦干净衣服,“这么快就开始咳了?”

    “不是,”他推开我,“只是呛了一下。”

    “你怎么了?”

    他又咳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我想起我奶奶。”

    “在这种时候,谁都会想起自己最亲的人。”

    “真是这样的吗?但我以前好像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可能?一次也没有?”

    他摇摇头,“或者我以前不曾爱他们。”

    “那么紫叶呢?星鏦铠呢?你再仔细想一想。”

    “我的记忆很清晰,我甚至还记得我会说话前的某些事情。当时我看见一个护士背向着我,于是我就喊她,她不理我。我不停地叫呀叫,终于她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床边的木栏。我还记得,她的指甲修得很漂亮。”他看了看自己双手,“一般来说,除了那些聋哑人之外,就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学说话之前的事情。可能我学说话比较晚吧,三岁才学会说话。”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读书?”别忘了他八岁就读初三!

    “四岁。”

    “怎么可能?”

    “三岁才学会说话,四岁就入学,确是有点不可思议,但不会说话并不等于不会思考,正如你曾经所说的那样,婴儿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的情感,懂得笑也懂得哭。”

    “这就是……空白思考?”

    他点点头,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某方面,你确是聪明过人。”他说完,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塑料盆。我急忙把盆挪到床边,他俯下身一下一下地把刚喝下去的粥原原本本地吐了出来。他吐完之后就躺了下来,“谢谢你。”

    “你应该谢星珈玳。”

    “我会亲口对她说的了。”

    我笑了笑,“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不要‘思考’得太多。”我说完就端起脸盆走出房间。

    星珈玳正在厨房里煎药,见我进来,就问:“他怎么样?”

    “挺好的,但他情绪有点不稳定。”

    “哦?他跟你说了没有?”

    “他扯开了话题。”

    “但你没有兜回去。”

    “你说得对。”我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这么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星珈玳随口应了一句。

    “难道不是吗?”

    她扭头看着我,说:“我不想这么早就下定论。”

    “怎么这次这么保守?完全不像你的作风。”

    “你根本一点也不知道。”星珈玳走到我跟前说。

    我很愕然地看着她,“那你知道什么?”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走出厨房,“我什么也不明白。”

    我赶紧放好脸盆,躲进睡房里。

    凤一见到我就说:“你的脸色很难看。”

    “是吗?没关系了。”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句。

    “如果真的没关系的话,你就不会……”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我坐到床边上,看着他。我们俩都忍耐着,一句话也没说。这种沉默的交流实在太直接、太彻底了,使一切的语言都无可奈何地变成废话。突然,星珈玳端着一碗药进来,我们同时像发现猎物似的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鼻尖,算是看着凤。

    我赶忙站起来说:“我要去买菜了。”

    “不用了!”星珈玳和凤异口同声地叫道。星珈玳立即瞪了他一眼,而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有意回避她的目光。星珈玳抬头对我说:“我们跟他一样都是吃粥。”

    这样连去做饭的借口也没有了,我沮丧地又坐了下来。星珈玳端着那个盛粥的碗走出房间,在关门时有意无意地又看了我一眼。我感到一阵紧张,不禁把头埋在胸前。

    “你不必介意她!哼!”他孩子气地说。

    “其实她用心良苦啊!”我感慨地说。

    “没人说她不是个好人,只是太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你知不知道她、她……”我一听他这么说就不禁生起气来。

    “她又怎么样?”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你真没良心!”

    “我就是这样没良心!”他一下坐起来说。

    我气得发抖,“我……我要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他盯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对不起。”

    这时,星珈玳开门进来,一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一边说:“躺下。”

    凤立即温驯地躺回床上,任由她检查身体。我实在感到极大的莫名,凤对星珈玳似乎又爱又恨,又敬又怕,就像小孩对待他时常拿着大棒的父亲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待会儿吃了就睡吧。”星珈玳给他盖好被子,示意我跟她出去。我刚想站起来,但上衣的后摆却被他扯住。我回头看他,拍了拍他的手。他很不愿意地放开手,充满敌意地瞪了星珈玳一眼。星珈玳不理他,昂昂然地领着我走出房间。

    “你们又吵架了。”星珈玳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我无可奈何地说。

    “风玲,你的意愿是什么?”星珈玳一边说一边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粥来。

    “我的什么意愿?”

    “你将来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医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只是一种职业,我问的是你的意愿。”

    我看着她,“不要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

    “没有勇气回答我吗?”

    我听了很不高兴,她像在对凤说话似的,我可不想跟他相提并论。“星珈玳,愿望与现实之间有一道鸿沟。”

    “你也害怕?”

    “我……不知道。你也不是吗?命运总是阻挠着每一个人。”

    “命运?!什么是命运?”

    “你走过的每一步,以及将来你要走的路。”

    “将来……你以为你真的适合当医生?”

    “或许不适合,但现在我认为有必要。”

    “因为凤鸣?”

    “不管是为了谁,”我直截了当地说,“或者是他,或者是我的父母,或者是你。”

    她无言地吃着粥,眼睛盯着桌面。我没想到她也会有犹豫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或者她的心事比凤的更难懂。我不想再理会这些东西,因为我害怕连她都伤害了。我赶紧喝完粥,就回到房间里。

    凤已把药喝了,正乖乖地躺在床上,半垂着眼凝视着屋角。我走过去坐在地上,用手碰了碰盛粥的瓷碗,粥还热。我趴在床上托着腮,不禁觉得有倦意,自从他病了之后,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星珈玳忧郁的冷漠更使整间屋子都覆盖着一层霜。凤又带着他的悲伤来到这儿,当初他为什么要走?我以为他已经满载着一身阳光回去,但外物的变化再次使他孤独。他要跟星鏦铠去美国,随他去吧!他要出逃就让他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去。我凭什么挽留他?凭什么阻挠他?人为什么总是这样?悲哀究竟源自于哪里?天哪,我真是不自量力!

    “别哭了,如果连你都垮下,那世界真的完了。”

    我猛醒过来,看见他用食指轻轻地抹我的手背,同时感到手背有凉意,是我的泪水。我顿时感到心脏狂跳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不由得用双手按住胸部,用全身的力气抑制着。

    “你怎么了?”他马上弹起来,但却像失去知觉似的从床上一头载到地上。

    “你不行就不要逞强。”我强笑着扶起他,“我过一会儿就好。”

    “你不行就不要逞强,我过一会儿就好。”他学着我的样子说。

    我叹了一口气,“不要胡闹。”

    他按着我的脉门说:“你是不是有心脏病?”

    “绝对没这回事。我甩开他的手。

    “你去医院检查了没有?”

    “学校了每年都有例检。”

    “明天要不要我……”

    “你少管闲事。”我手捂着胸口,头靠在床边上。“我现在好多了。”

    他也盘膝坐到地上,顺手从床上拽下被单裹住身体。“都是我不好,没有理会到你。”

    “哪里的话。你还是到床上去休息吧。”

    他摇摇头,“我的奶奶去世了。”

    “i’msorry.”

    他耸耸肩,“我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一种自私的本性吧。”他抬起头,“啊哈,你把窗帘换了?颜色真好看!”

    我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他看到的应该是屋顶,或者他已经透过屋顶看见外面的星空。他原来的名字本身就是天上地下的联结,人类最美好的想象。他将会受到庇佑,如果我相信神的存在,我一定会这样说。可惜我知道人类创造出来的神早已舍人类而去,从一开始每个人只能靠自己。

    “你怎么会想到换成天蓝色?”

    我回神看着他,“因为像你的心,明朗而忧郁。”

    “我的心,你知道我的心是什么颜色吗?”

    “无色透明,里面装着什么颜色的血,它就是什么颜色。”

    他垂下头,“你说得对,你就是真理。”

    “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伟大,只是真实无处不在。”我冷冷地说,觉得自己快要结冰了。

    “真是无处不在,也无时不令人痛苦。”

    “你还害怕?”

    “不害怕就不痛苦了吗?”

    “没错!”

    “那我告诉你,”他猛地伸出双手抓住我的手腕,“你以为我会和鏦凯一起去美国,其实我想去非洲。”

    “到那里去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

    “你以为……”我瞪着他,但忍着没把话说出口。

    “对!我就是认为奶奶不在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凭什么?”

    “因为我是野蛮的猩猩。”

    “你为什么老是看不起自己!?”我一气之下挣脱他一只手,举起自由的右手劈面打过去。他仰起面迎过来,我的手顿时在空中停住。

    “为什么不打下来?”

    “上一次你也没有,这次……算和了。”我垂下手,也垂下了头。

    “你的心跳得很快。”

    “难道你不是吗?”我一边说一边瓣开他还握着我左手腕的手指。

    “人为什么要心跳?”他幽怨地说。

    “我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回北京?”

    “因为……那里还有爱我的人。”

    “难道你真的甘心只做一个被爱者?两年前,你说你爱我,我以为你明白爱的责任,找到生存的意义。哼,现在呢?又灰溜溜地跑回来,自怜自恋地说什么‘我呀,我凤鸣要到非洲去创世界,那里才有我的容身之所。’真的是这样吗?你想想吧,人为什么要心跳?如果你还是人类的话,就好好地想想你的心是什么颜色。”

    “你根本不明白星愿是什么。”

    “我确是不明白,我也没必要明白。或许如果我明白,我也会像你的奶奶、你的姑父姑母和星鏦铠、星珈玳那样纵容你,但我认识的只是凤鸣,星愿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也少在我面前来星愿那一套。我一直以为你是了不起的人,现在我看清你了,原来是个懦夫。”

    他低着头说:“随你的便吧,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充什么英雄。”

    接着一阵沉默。

    突然,我们同时抬起头,同时动了动嘴唇,但都打住了。还是我主动说:“你要吃粥吗?”

    他点点头,我从柜上把粥拿下来,他马上伸出手接住瓷碗。我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吃粥的样子,不禁想起那天他看日落的忧伤。“真相的绞索和时间一样狠毒。我希望扔掉包袱却拼死地紧抱着它,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当时就是这么说。一个人究竟能容纳多少悲哀?究竟有谁的胸怀能比天空更广阔?他妄想成为一颗古莲子,真好笑。他由星愿变成凤鸣,由以前的凤鸣变成现在的凤鸣,但都达不到他所期望的超脱。他苦苦挣扎十几年,最终还是我眼前这个因伤口仍在作痛而敏感的孩子。面对着他,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可以顺利地成长起来,而他却还停留在猴子一般的未进化阶段。难道成长的道路真的这么举步为艰吗?然而,成长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忽然又想,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可怜的孩子变成大人?要他肩负责任吗?天哪!难道他的包袱还不够重吗?我想到这里,突然惊愕地发现,我为什么这样想?难道我的勇气也在消退吗?

    我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已经吃完粥,坐在那里盯着我。我先是本能地吃一惊,随即又平复下来,因为这种情景我早已习惯了。我拿起两只空碗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吧,要爱……惜自己。”我说完就走出睡房。

    星珈玳在客厅里安静地坐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我蹑手蹑脚地坐在她面前,她沉思起来比凤更加可怕。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我摇头。她又说:“那你还不回家?”

    回家?一种羞辱的痛苦劈面袭来,但她说得对,从一开始这儿就不是我的家,我只是逗留太久的过客。现在既然主人回来了,我还厚着脸皮赖在这儿干吗?“我……”

    “你没必要顾虑,如果你想留下,就按照你的意愿做。”她淡淡地说。

    我摇头,我知道我没必要再介入他们的生活。“不,我很快就走。”

    “你认为你这种理性很高尚吗?”

    我有点愕然,“我从认为自己很了不起。”

    “那为什么抑制你自己真实的感情?”

    “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按照我认为正确的去做。”

    “即使令自己痛苦也没所谓?”

    “怎么会?正确的路是自己挑选的,并不是别人围出来的。”

    “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终于明白她想说些什么,“为什么怀疑自己?”

    她盯着我,“确是让人羡慕,这么无忧无虑。”

    “决不是无忧无虑!”我有点按捺不住,“只是……它逼人而来。”

    “我知道。”她合上双眼,“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可以!”我轻轻地答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我们俩却停顿了似的,没有谈话,没有交流,没有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这种禁锢的沉默最后被凤的出现打破。我吃惊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他没理会我,轻轻地用抱在怀里的被单把星珈玳盖严,然后招手示意我跟他进睡房。他一进房间里就说:“你真是傻傻的,她睡着了你还不知道。”

    “我怎么想到她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昨晚又熬通宵了,所以一坐下来就能睡。”

    “你怎么知道?”

    他把脸凑过来,指着自己的丹凤眼说:“你没看见她的睫毛吗?她一熬夜她的睫毛就会拧成一团。真亏你跟她呆了差不多三年!”

    “老天啊,我怎么可能老盯着她的睫毛!”

    “其实这么简单的问题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这只说明你不关心她。”

    “知道了,知道了,就只有你关心她。”他听了这句话之后突然脸色都变了,我急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他有气无力地说。

    “你可别骗我。”

    “我哪里有骗你!”

    “那为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瞪了我一眼,我吃了一惊,不禁打住。

    “你以后不要将我跟她扯在一起,我并没有义务关心她。”

    我更加吃惊,“你怎能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不知道她很关心你吗?”

    “我知道。”

    “那为什么?”

    “你不要再问好不好?还有许多事是你不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么可能明白?”

    他不理我,于是我们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气呼呼地赌气。

    过了许久,我心软了,对他说:“凤,如果你有把握可以独自解决这件事的话,我当然不会再过问;如果你没把握的话,我真的很希望我能帮忙。”我见他不吭声,于是又说:“凤,有什么事会比你的身世更秘密、更难于启齿?”

    他抬起头,眼神很温柔。“伤害珈玳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你跟她恋爱了?”我俯下身问道。

    “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主人啊,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因为爱与不爱的关系而发生的,骑着时间野马的现实往往催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关于我与珈玳的事,我感到很无奈,我只能说——珈玳是无辜的。”

    我不能想象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知道这件事只能由他亲自去解决,即使他毫无把握。“任何人都可以采取主动,我知道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凤,我会支持你的,而且我知道星鏦铠也会。”

    他微微一笑,“看来你跟鏦铠混得挺熟的。”

    “都是拜你所赐。”

    “哎,”他忽然兴致勃勃地说,“你看过鏦铠的照片吗?”

    “没有。”

    “他可是个大美男哦。”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莫大的关系。”他趴到床边,嬉皮笑脸地看着我。“难道你不想见识见识他吗?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一次……”

    我也笑着趴下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扯开他的脸皮说:“我想你也是时候做做面部运动了,看你的肌肉多松弛呀。你再口没遮拦的话我就用一百个夹子给你做特别护理。”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又有什么鬼主意?你说吧。”

    “你这两只手指用来做血管夹实在再合适不过。”

    “是吗?那么这两只又怎样?”我伸出左手去拧他的脸。

    “唉,可惜鏦铠不是钳工。”

    “你又想说什么?”

    “鏦铠要了你却不当钳工,真是入吉尼斯记录的浪费。”

    我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恨不得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只可惜面对着他,我确是黔驴技尽。“你就是喜欢欺负别人。”

    “你放心好了,鏦铠是决不会赶这种事的,他很会怜香惜玉。”

    我听了真想吐,“你给我住口,如果你再说他的名字的话……”

    “又怎么样?”

    我气得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又欺负我。”

    他挺起腰,揉着肩膀说:“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不跟你瞎扯了,我宁愿出去陪星珈玳也不想见到你。”我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

    星珈玳睡得很熟,她平静的睡相让人觉得即使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能侵吞这一屋的安宁。

    后来我也倦了,于是把三张木椅排成一排,躺下去没多久我也睡着了。说实在的,那个小凤子竟然要两位lady睡客厅也真够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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