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留下来。
于是，这天晚上，我去找了采臣，我决定向他抖落一个秘密，我本来打算掩藏一辈子的一个事实。他睡眼蓬松地开门，惊讶看我，但很高兴。他总是这样单纯纯地。
“你可相信来世？”没话找话地坐了一会后，我终于问。
“我相信！”
“你可信命运？”我又问。
“信的。”他口气淡而坚定。
“我……其实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故意不深看他眼睛。
他略略奇怪看我，但毫不紧张，那表情里只有好奇，似乎天塌了也无关紧要似的。
“我……”无论如何，为了爱情，我打定主意说了：“我其实不是人。”
扫他一眼，他眉头微微一蹙。我这样的吓人开头，一点余地不留，不能说不是有意的渲染，何况巧合，这三更半夜的。
“你可能觉得我很美，可是，我明明白白的是一只鬼。”我瞄他一眼，他不语，只呆呆地认真听，仿佛仍在睡梦中。“我住在这兰若寺里几百年了，和一群鬼怪妖精一起，直到遇见你。本来我不想对你说实话，可是你爱得太真切，对我太痴心了，我不忍心再继续骗你下去，那样对你太不公平。我因喜欢你，所以一直瞒你，但是如今因为爱你，所以决定什么都告诉你。采臣，你当是做了一场梦吧，我不奢望你原谅，只请你忘记我，开始你好好的人生。”我一口气说完。不知怎么，明明是来吓他一下，希望令他死心，却搞得这么煽情。唉，管他呢，达到目的再说。我隐瞒了我们的前世。
采臣呆了半响，没惊也没叫，只站起来，背对着我，向窗前，悠悠地，踱了几步，接着，转过身来，看着我，眼里满是凄茫：“小倩，不管你是谁，是人是鬼，我都会一直爱你。”
“你不怕我是鬼？”万没想到他这么镇定，我差点失去淑女风范，急喊出来。早知道一定说得更狠心。
“不怕，这许多时日，我与你朝夕相处，你若害我，早便害了，何至于等到今日。我想，我们真心相爱，即便人鬼殊途，可我们并未妨碍任何人，又为何拘泥形式。”他言之凿凿，合情合理。
没奈何，我的计划只得草草收场。出了门，突然发现燕赤霞那边有些不对劲。
一下子忆起那个绿色身影，是鬼是妖？总之是女的。先不管宁采臣了，弄明白这事儿再说。我急切切地想。
我窥视地形，找了个最有利位置将自己藏起来，在这儿能将燕赤霞房间尽收眼底。不一会儿，但见一个女子从里面缓缓步出，绿色衣服，正是之前在我身后一闪消失的那位。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她去他房间做什么？连灯也不开。正在胡思乱想，她已经飘然飞上墙头，我忿忿地看了一眼那扇道貌岸然的门，赶忙追了上去。
从步履上看，我的法力高她一畴，我暗自得意，先不打草惊蛇，只偷偷跟着，看她能到哪去。转眼来到了树林，左转右转……咦？这个路线……难怪上次在这里看见燕赤霞，原是找她来的。哼！我憋着一股火，正待乘胜追赶，突然发现她在我前面蓦地一下不见了。我一愣赶紧停下，一个旋转落到地上。她消失的地方是——一棵柳树。一抱粗。
我冷眼打量了一会儿，不过如此，原来只是一棵树妖。连原形都被我发现，还能逃出我手心？我表面冷静，心里得意洋洋。于是，我从暗地里走出来，到那树前面去，看那细细弱弱的身子，真想踢几脚。不过不成，她现在在燕赤霞心中正有份量，跑到他那告我一状，我一直保持的形象岂不毁于一旦，这等笨事我聂小倩怎能做？
“这位妹妹……”我轻轻地敲了敲树干。“似乎看起来有些面生，我在这林子里住了几百年，未曾见过你，可是新来的么？”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妹妹是睡了还是不在了？”我不依不挠。
话音一落，一阵小风从树里凭空吹出来，一个女子瞬间出现在面前。身段婀娜，杨柳细腰，青翠欲滴，居然长得比我还妖艳，我岂能容她。
“姐姐找我有事？”她柔声地问。
“哦，没有。”我答。“我是这林子里鬼仙，这里狐鬼都是我友，从前没见过你，所以来问下。”
“因为一些事情，不得已前几日搬到这儿来，冒昧打扰你们，很抱歉。”
“什么事情？叫你连原身都移来，一定费了你许多年功力。”
“唉！”她叹了一口气。“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叫妹妹这么为难？”什么正经事？还说顾不了那么多。
“说来忧烦，还是不提的好。”
“妹妹不便说，那就算了。只是你住在这里，自己要多加小心，我师父在这附近，专杀妖精鬼怪。他又不认得你……”我说完瞧着树妖，等她反应。
“那怎么办？”她果然惊慌失措。
“妹妹打算长住吗？”
“离开这里，实在无处可去。而且，而且我真的不能离开的。”她恐惧地说。“你师父是谁？姐姐能否代我求他，我一定相报。”
“他就住在兰若寺里，叫燕赤霞。”
“原来是他！”她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我倒不必再害怕了，我认识他的。”
“哦？你认识我师父。”
“嗯。”她神色安定了不少。
“没听他说过。”
“早就仰慕他的大名，几日前才不远万里找到他。”
“你找他做什么？”
“姐姐可否先替我保密。”她思量了一下问我。
“当然，来到这林子里，便是自家人，妹妹尽管说。”
“我原住在北方，长白山便是我的故乡和生长地。时常有猎人进山狩猎，在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位因为读书识字，和别的猎人不同，我便一直记得他。有一次，他途经此处，在我身边休息，临别时落下一本书在我身上。我很好奇，闲时便去读风吹开的那些页，理解得多了才发现原是一本修炼的书，我便渐渐地按照书里所说去做。因为我生长的位置和其它树木不同，能够日夜采集日月精华，于是机缘巧合，我在短短一百年时间内便修出人身。”
“又是一个机缘巧合。”我感叹，我想到了自己。
“虽然天理条规是不允许树木动物修行的，可因我从未做过坏事，所以一般道人术士都不难为我。可是最近却被一棵修炼千年的藤妖挟持住了原身，逼迫我去迷惑来到山上的人类，吸取精气供养他修行。我虽和人类有别，可是却懂得天道良心的，怎愿做那样的事情。因原身无法移动，我想逃又逃不掉，受尽折磨。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一个人，虽然他向来见妖就杀，可是他为人正直，我心里虽很害怕，但是愿意冒险求他一次。”
“这个人是……我师父燕赤霞！”
“正是。我千方百计寻找机会，终于偷跑出来，几天前在这里找到燕赤霞。我苦苦哀求他，原本担心他不肯帮我，可是他听了我的事情，竟欣然同意，连夜赶去北方。只是那藤妖法力太深，不能一起除掉，只救回我的原身，将我安置在这里。”
“方才，我见你才回来……”
“刚才去了恩人那里，借佛经去的，因为白天不便出来。”
“原来是这样。”得知事情真相，发觉自己很小人之人，有些愧疚，幸好没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份事来。另一方面愈发地爱慕他。“妹妹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的。你叫什么？”我真心实意的说，嫉妒全无。
“柳枝。”她望着我眼里湿湿的。“原来听说燕赤霞是见妖必杀的，看来传言终不可信。”
“我师父人很好。”我笑笑。
我记起初见燕赤霞那天，他不分青红皂白短剑射伤我。之后我便开始每天缠着他，叫他分别好妖精和坏妖精，而他从来不回答，原来他都记在心上。他是在意我的，不然怎会因我改变。想到此，心里一阵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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