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沸血神兵 > 第4回 秦相招贤

?    赵仲谋寻路径回胭脂巷,刚到得偎翠楼前,忽记起昨晚老鸨与那少女所约,今日秦公子必到,眼看天色已近中午,却不知那少女又怎生应付秦公子,想来好奇,于是不走正门,绕至偎翠楼后院,施展轻功,跃墙而入。赵仲谋见院内楼阁纡连,昨日所到之处竟难找寻。忽见东南面一楼颇为相似,忙快步走近。

    赵仲谋走近一看,确象是昨日所到厢房,只是房门紧闭,房内静寂无声。赵仲谋绕至窗前,捅破窗纸向里一看,只见床上一人正自酣睡,房内灯光昏暗,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想来当是那秦公子无疑。赵仲谋正待细看,忽听远处脚步声响,似有二人向此间走近,当下轻轻揭窗而入,藏身在床边屏风之后。二人走近,开门而入,赵仲谋一看,正是清儿主婢二人。只听“呀”地一声,那丫鬟小瑕回身关好房门,说道:“小姐你又点了那秦公子的睡穴,明日他醒来,看你怎生交待。”那少女笑道:“不须等到明日,今晚之前我们便可离开偎翠楼了,这秦公子明日醒来,寻我不着,王妈妈面前又不能自认贪睡,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说着“咯咯”一笑。

    小瑕喜道:“好哇,小姐你终于想回家了,看来我的苦可是吃到头了!”清儿举手轻轻打在她头上,笑道:“谁说回家了,我还要在外面好好游玩一番呢。待那个赵公子赎了我们出去,我们就跟他一块儿去外面游历一番,顺便再戏耍戏耍他。”小瑕道:“便是昨日那赵公子么?我们进偎翠楼又没签卖身契,为何要他赎呢?”清儿笑道:“他自己说要替我们赎身的,我又有什么办法?想是他银子多得没法使了吧!我刚才跟王妈妈说过了,我算一千两,你五百两,叫他随便写两张卖身契给他,这些银子就算是我们送的,王妈妈她也大有可赚。”小瑕笑道:“小姐,看样子这赵公子是看上你了,要赎你回去成亲呢!”清儿娇嗔道:“看你敢取笑我!”挥手打去,小瑕闪身躲过,二人笑作一团。赵仲谋心道:“看倒底是你们戏弄我还是我戏弄你们?”

    二人嘻笑良久,小瑕道:“既然我们今日要走,那我便去收拾收拾,小姐你先坐着,等我收拾完了,再来帮你。”清儿道:“也好,想来今日便要走了,我也该去看看众姐妹们了,在这儿对着这讨厌的秦公子无聊得紧,我和你一块儿出去吧!”说罢二人一齐走出厢房。

    赵仲谋从屏风后出来,看了看床上的秦公子,心道:“我本想捉弄捉弄你,但想你此时已是受人捉弄,我也不再为难你了,下次若是碰上你爹,这笔帐还是找他算吧!”于是跃窗而出,径向偎翠楼大堂而去。

    今日王妈妈甚是开心,听说无端能进千余两银子,心下自是大喜,只是生怕赵公子初来乍到,在这胭脂巷中走错了院子,平白无故让别家院子把这千余两银子的生意抢过了门去,因此早早便在偎翠楼门前等候,恨不得一把将赵仲谋手里的银子抢了过来,然而后把两张一文不值的“卖身契”塞在他手里。王妈妈等候许久,却一直未见赵仲谋的身影,心下甚是着急,忽听堂前一名伴当叫道:“王妈妈,赵公子找你呢!”急回头一看,只见赵仲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忙笑问道:“赵公子可……可有何事啊?快请屋里坐。”心下欢喜无限,竟连言语也变得结巴了。

    二人在屋内坐定,赵仲谋道:“敢问妈妈,在下昨日结识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王妈妈奇道:“那是我偎翠楼中最有名的姑娘,名叫清儿,公子如何不知啊?”赵仲谋道:“在下初到江南,这偎翠楼的大名,也是昨日方才听说,因而不知。”王妈妈心道:“清儿这小妮子倒还真有些本事,哄得这小子连名字也不知便来替她赎身!”王妈妈明知故问道:“公子问清儿何事?”赵仲谋道:“昨日见清儿姑娘文才出众,品貌又是极佳,只为一时窘迫,卖身葬父,这才流落于此,在下以为在这偎翠楼中,颇为……颇为可惜。”王妈妈心中暗笑,“连卖身葬父都编出来了,这小妮子还真有你的!”赵仲谋又道:“因此在下想替她赎身,但清儿姑娘说与丫鬟小瑕姑娘情若姐妹,不忍分别,要在下一同赎身,在下也答应了。请问王妈妈,赎她二人,共需多少银两?”

    王妈妈冲口而出:“一千五百两!”话刚出口,忽觉自己答得太过急促,便如事先想好的一般,当下解释道:“这赎清儿姑娘是一千两,那小瑕姑娘呢,是五百两,总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交了银子马上便可拿契走人,连同她们平时穿戴的,都可一并带走。”赵仲谋道:“好,王妈妈既然如此爽快,在下自不敢多言,”说着解下肩头包袱,点出一千五百两银子,道:“王妈妈你看数目对吗?”王妈妈连声道:“没错,没错!”急忙从身边取出两张“卖身契”来,交到赵仲谋手里。赵仲谋心知有假,也不细看,随手放入怀里,问道:“妈妈可否叫二位姑娘出来,随我带走?”王妈妈连说“可以”,忙叫人唤来清儿主婢二人。二人皆已打理完毕,各背衣物在肩,那清儿笑着向王妈妈眨眨眼,王妈妈更是笑容可掬,向赵仲谋道:“赵公子往后可得好好待我们清儿啊!”赵仲谋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

    出得偎翠楼来,赵仲谋也不回头,径自向东而行,二女跟随在后。赵仲谋本想去悦宾客栈取回银枪,但想到一提银枪,便泄露了自己的武功,因而只是前行,不时留意二人脚步声,二人见他无语,也不出言相问,只跟随在后,不时相互嘻笑。三人东行许久,赵仲谋渐感腹中饥饿,便在一家酒楼中歇脚。

    三人坐定,要过酒菜,赵仲谋道:“不知二位姑娘家居何处啊?”清儿道:“我原居浙南雁荡山,此刻家中已无亲人,旧居在与不在,也难说得紧。至于小瑕,她自幼便无父无母,更不知家居何处。”赵仲谋道:“那在下便送二位姑娘到浙南如何?”清儿道:“但凭公子按排。”却听那小瑕问道:“却不知公子家居何处呢?”赵仲谋道:“在下原居大名府云龙村,只是离家多年,也不知旧居现已如何。”小瑕又问:“那公子家中还有何人?”赵仲谋道:“别无他人,就在下一人而已。”小瑕便不再追问,只伸手偷偷扯了扯清儿的衣角,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清儿知她在取笑自己,暗示赵公子赎身之意,心中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在赵仲谋面前发作。三人无语,用罢酒菜,便欲离去。

    忽听酒楼外人声喧哗,数百兵丁抢上前来,顿时把酒楼团团围住。一名带兵的武将在马上高声喝道:“本将军专为捉拿拐带人口的而来,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都给我滚了出去。”赵仲谋心想原来是官府拿人,却和自己不相干,于是和清儿、小瑕跟着众人走出楼去。但见楼前众兵士执刀在手,排成一圈,围在楼前,只留出三尺余宽一条缝隙,容众人离去。赵仲谋见众人走尽,当下与清儿、小瑕正欲从圈中走出,忽听马上那将官喝道:“好小子,放着本将军在此,却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人!”众兵丁闻言,一齐挤拢,顿时将出口挡住,把赵仲谋等三人围在当中。

    赵仲谋心下诧异,暗想莫非他们认错了人,找到我头上来了。当下一回头,向那将官说道:“军爷何故拦住我等去路啊?”那将官指着清儿、小瑕二人怒道:“好小子,你拐带了人家偎翠楼的姑娘,还跟我假作不知!”赵仲谋道:“军爷误会了,这二人是我用一千两银子从偎翠楼赎来的,并非拐带啊,二位姑娘也可作证。”那将官“哼”地一声道:“她二人现在你身旁,受你挟制,又怎敢开口辩白?”赵仲谋心想:“无端惹上这等官司,偏又遇上个不讲理的。”当下又道:“在下有二位姑娘的卖身文书,亦可作证。”说着从怀里取出二张文书,交到那将官手中。却不料那将官拿近一看,大声道:“假的,这又骗得了谁?”说罢,便将那二张文书撕得粉碎。

    赵仲谋见他如此武断,不禁心下大怒,但想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不愿意表露武功,只得稍加忍耐,当下上前几步,离开清儿、小瑕二人三四丈远,说道:“军爷说小人挟制了二位姑娘,以致二人不敢求救,那现在小人离二位姑娘四丈有余,又有将军在场,二位姑娘所说,当可为证了吧?”那将官不答,径问清儿、小瑕二人道:“你二人可是被他拐带?”清儿、小瑕齐道:“不是!”那将官怒道:“你二人如此不识好歹,定要维护这小子,好,那就一并带走,待本将军慢慢审来。”言罢,便有二名兵士持索来绑赵仲谋。赵仲谋见那绳索并不甚粗,凭自己功力,当能迸断,当下也不抗拒,有心要看看这清儿、小瑕二人是否出手相救。

    果听清儿娇喝道:“且慢!”那将官对她倒也不敢得罪,似是见她美貌绝伦,未敢侵犯,问道:“你有何话说?”清儿道:“确是这位公子替我们赎的身,我二人当可为证,赵公子未曾说谎,军爷为何不信呢?”那将官一时无言以对,只道:“是非曲直本将军自有公断,待到了大堂,你等再说不迟。”清儿冷冷地道:“好一个武断的军爷啊!我们若是不去呢?”那将官怒道:“那还由得了你们么?”清儿不语,向小瑕略使一眼色。

    小瑕一点头,身形一晃,已欺近一名兵丁,夹手夺过他手中单刀,刀光一闪,砍断了赵仲谋所缚绳索,跟着单刀横劈,在身前三名小卒持刀的右手上各划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三人单刀落地,几乎是同时发出“当”地一声响。赵仲谋见她刀法娴熟,运转如风,适才一刀砍断自己所缚绳索,但手臂上却不留半道刀痕,可谓深浅把握得极准,自己自忖武功稍胜此人,但单以刀法而论,却有所不如。只见小瑕又接连踢出两腿,踢倒了身边两名小卒,乘势跃起一丈来高,提刀直向马上那将官头上劈到,那将官猝不及防,待想到要侧身闪避时,单刀已劈至头顶,小瑕右手略缩,单刀刀尖从那将官鼻尖闪过,轻轻一刀砍断了他坐骑的缰绳,跟着又是一腿踢出,重重地踢在马腹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顿时人立起来,把那将官摔落在地。

    清儿见那将官狼狈地爬起身来,伸手摸了摸鼻尖,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好笑,上前问道:“将军大人,现在还要拿我们么?”那将官大怒,但又心中惧怕,不敢发作,一时间不知何言以对。清儿见他不语,笑道:“如果没事的话,我们这可就走了?”当下轻轻拉过赵仲谋的手,从小瑕适才打开的兵丁缺口中缓步走出,小瑕提刀跟随在后。赵仲谋心道:“没想到我今日花一千五百两竟买来两位武功高手,真是有趣!”当下也不作声,和清儿、小瑕一起走出,众兵士见将军不语,未敢出来阻挡,任由三人走了出去。

    三人刚走出圈子,便被一人拦住去路。赵仲谋见那人约模四十多岁年纪,穿一袭青衫,拦在三人身前,神情倨傲。小瑕上前几步,走在二人前面,向那人招呼道:“劳驾,请让个路。”那青衫人道:“你胜得了我,我自然让道;若是胜不了我,那就只能得罪了,劳驾三位随身后那位将军大人走一遭。”言语间神色冷漠,似乎对此战胜券在握。小瑕气道:“好,姑娘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说罢提刀便砍。那人冷笑一声,侧身避过单刀,右手成虎爪之形,疾取小瑕双目。小瑕急回刀格挡,那人却乘其招式变化间的空隙,一抬腿踢飞了她手中单刀,跟着身形一纵,跃起丈许,轻轻巧巧地把单刀接在手里。那青衫人冷笑道:“三位现在可以走了吗?”小瑕又气又怒,心知此人武功远胜于已,自己若再出手,也只能自取其辱,当下凝招不发,回头看了看小姐。

    清儿见那人身手,自知不敌,想先稳住形势,再作计议。当下笑道:“这位大叔果好本事,既是如此盛情相邀,那我们也只好跟你们走一趟了。”当下向小瑕一使眼色,与二人一起转身走回适才兵卒所围的圈内。赵仲谋见那青衫人身手不凡,举重若轻,虽猜不透他武功究竟如何,但看清儿神情,想来也当在清儿之上,与自己相比,却甚难估量,心想:“且看你们两个小妮子怎能生应付。”那青衫人微微一笑,却不发话,想是心中称赞这小妮子果然识时务。

    那将官向青衫人拱手行礼,说道:“多谢项先生出手相助!”青衫人微一点头,也不还礼,道:“将军拿人吧。”那将官忙命人取过绳索将三人绑了,招呼众兵士一齐向南而行。众兵士押着三人走出里许,赵仲谋回头,见那青衫人兀自远远地跟随在后,心中疑虑,不知何故会无端惹上这不白之冤,忽记起昨日秦公子等人那副倨傲的神情,心下大悟:“定是那秦公子欲留清儿姑娘,才假借我拐带人口,派人前来捉拿。”心中暗自后悔,先前在偎翠楼中,实不该放过这等仗势凌人的纨绔子弟。赵仲谋回头看了看身边二位姑娘,见小瑕一脸愁虑,清儿却略无忧色,笑靥如常,心道:“待见了秦公子,看你怎生应付?”

    又行数里,那将官把三人带到一处豪宅前,赵仲谋抬头一看,门前正上方果然写着“秦府”二字,门面却不是很大,似是一扇侧门。门前早有四人等候,那将官向门前一人行礼道:“秦管家,公子爷要的人,小将已拿来了。”那姓秦的管家神色冷漠,也不行礼,大剌剌地点点头,说道:“秦福,秦禄,秦禧,把人留下。”便有三名家丁上前把赵仲谋等三人一齐押入府内。三人刚进门不久,便听得“嘎”地一声,大门已闭。赵仲谋心想,这秦府中的管家竟也如此傲慢,似乎半点也不把那将官放在眼里。

    秦管家向押着赵仲谋那人道:“秦禧,你带这小子到西边小屋,怎么做你该知道吧?”那秦禧应道:“是,小人知道。”秦管家又向另二人道:“秦福、秦禄,带人跟我去见公子爷。”二人应了声“是”,于是七人分作了两边,赵仲谋与秦禧径自向西而行,一转弯便不见了清儿、小瑕二人的身形。赵仲谋回头正欲再看,秦禧一脚重重地踢在他屁股之上,骂道:“看什么看,公子爷的女人,也是你能看的?”赵仲谋大怒,心道:“我且忍你一忍回,看你究竟如何处置我?”当下双臂运劲,暗暗崩断了双手所缚绳索。

    二人行不多远,便到得一间荒辟的小屋前,秦禧将赵仲谋押入屋内,命他坐在一张石凳之上。赵仲谋见此屋阴森可怖,所坐石凳竟隐隐似有血渍,身边桌上又放着钢刀、麻袋、绳索等物,心中不由得略生恐惧之意,当下问道:“这是何地?你带我来作甚?”那秦禧笑道:“这是鬼门关,我带你来是送你去阎王殿。”赵仲谋惊问道:“小人无罪啊,这位大哥又何故要致我于死地?”秦禧笑道:“我也知你无罪,若是有罪,那还用得着到这秦府后院来偷偷动手么?你若有冤,到了阎王爷面前,向他哭诉吧!”当下提起桌上钢刀,举刀便向赵仲谋头上砍落。赵仲谋大怒,一抬腿,踢掉他手中钢刀,伸手一拳,重重地打在他左颊之上,跟着右臂上伸,接过钢刀。赵仲谋见秦禧摔倒在地,怕他出声喊叫,当下上前几步,提刀指住他咽喉,却见他殊无声息,已自晕了过去。赵仲谋从自己衣衫上割下一块布来,塞在他口中,又点了他胸前数个大穴,令他醒来之后一时不能逃跑呼叫,换过他的衣衫,扮作个家丁模样。赵仲谋正要出门,忽瞥见桌上数十只麻袋,心想定是他们杀人后装尸所用,一想起这等诬良为盗,暗中杀害的行径,不由得大怒,当下取过麻袋,把那秦禧装入束好,轻轻拍了拍手道:“今日也叫你尝尝请君入瓮的滋味,到了阎罗殿前,再向阎王老子慢慢哭诉吧!”

    赵仲谋出得屋来,便欲去寻清儿、小瑕二人,但秦府楼阁林立,只寻到自己先前与二人分开处,已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忽见前面一个书僮模样的人走来,赵仲谋当即迎上前去,顺手点了他腰间穴道,将他拖入花园假山之后。那人被赵仲谋捂着嘴,一脸惊愕之色,却作声不得,双眼怔怔地看着赵仲谋,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府内的弟兄。赵仲谋低声问道:“公子爷现在何处?”那人颤声道:“在……在听泉居中。”赵仲谋问明了听泉居的所在,重重一指,点在他睡穴之上,转身而去。

    赵仲谋按那书僮所指,不多时便到得听泉居前,见房门紧闭,屋前也无一人守卫,心中疑惑,不知那书僮所言是否属实,当下绕至屋后,轻轻捅破窗纸,向里张望。只见屋内摆设华丽绝伦,东面一张镶金嵌玉的象牙床边,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前放着两张檀木椅子,二人坐在椅上,却不是清儿、小瑕二人是谁?

    只听小瑕说道:“小姐,你看那秦管家是何门派,此人一副糟老头的模样,身手却是不凡,我二人一齐向他出腿偷袭都被他给躲过了,还点了我们的穴道。”清儿道:“只此数招之间,我也看不出他的师承门派,此人武功确是不凡,但若是你我双手释缚,二人联手,当还能胜他一筹。想不到这秦府之中,卧虎藏龙,还真有不少高手哪!”赵仲谋心想:“原来那秦管家武功了得,幸亏适才自己没有在他面前仓促出手,要不然被他制住了,此刻被装在大麻袋里的,定是我赵仲谋无疑了。”继而又想,“你二人常捉弄旁人,今日被人点了重穴拿来此间,也属应有之报。”赵仲谋不愿在二人面前露了自己武功,于是撕下块衣襟,蒙在脸上,便欲揭窗而入。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似有二人走近,忙站定身形,移目小孔,凝神再看。

    二人推门而入,赵仲谋一看,却是秦公子和先前在酒楼外出手的项先生二人。项先生回身关好房门,与秦公子缓步走到二人身前。项先生指着清儿问道:“公子爷,便是这位姑娘么?”秦公子道:“正是。”又问道:“先生先前说我被点了睡穴,难道便是这娇滴滴的小美人所为的么?”项先生微笑道:“正是。公子爷可莫要小瞧了她,若非秦管家适才已制住了她双腿穴道,只怕她已一脚踢向你胸口了。”秦公子笑道:“好极,好极!我倒是正喜欢她这个脾气,这倾国倾城之色,与寻常庸脂俗粉当然有所不同了。只是本公子不会武功,若是会武,定要将这小美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才品味美人的香泽。”言罢哈哈大笑。项先生笑道:“公子爷过谦了,在下以为,公子爷便是不会武功,一样能把这小美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二人相对大笑世。只笑得清儿、小瑕二人又羞又恼,却空自无计可施。

    小瑕急道:“你……你想怎样处置我……们?”秦公子笑道:“你?莫非你想以身相代,侍奉公子爷么?便是你肯,我也不肯啊!”言罢又是大笑。小瑕又羞又恼,直欲哭出声来。项先生见公子爷兴致渐浓,自己在此多有不便,心想若是扫了公子爷的兴,只怕公子爷嘴上不说,肚里生气,那就不好了。当下微笑道:“公子爷,在下还有事在身,如无他事,容我先行告退了。至于这小瑕姑娘么,便请她到风琴苑中稍坐可好?”秦公子笑道:“好,好!项先生办事果然甚是得力,我明日定向父亲重重保举。”项先生喜道:“多谢公子。”言罢将小瑕连人带椅提起,走出门外,关门而去。

    见项先生带了小瑕离去,清儿心下更是着急,脸上却不敢表露,先前她已寻思良久,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秦公子,待自己运气冲开被封穴道,那时便有十个秦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当下微笑道:“公子爷,我今儿早上是跟您闹着玩的,您可千万别生气啊!”秦公子笑道:“我不生气,想我捉弄别人捉弄了十几年,偶尔被别人捉弄一回,却也有趣得紧,特别是你这样的小美人儿。”清儿见他说话不软不硬,却句句调笑,心中更急。只听秦公子又道:“今早本公子睡去之后,可是你扶我上床的么?”清儿不知他何以话题忽转,问到这儿,但心想问这些总比说先前那些疯话好些,当下顺口答道:“是。”秦公子微笑道:“那可多谢你了,只是本公子一向不喜穿衣而睡,姑娘你呢?”清儿不知他所问何故,顺口答道:“我也不喜。”那秦公子大笑道:“那便请姑娘解衣吧。”清儿一听,顿时满脸娇羞,先前不知他何以问此不相干之事,却不料他话茬一转,竟说到这儿来了,不由得心下大怒,但在此情形之下却又不敢发作,当下说道:“那便请公子解了我身上穴道,小女子自当悉心侍奉公子。”秦公子一怔,笑道:“你穴道未解,我倒忘了。只是我不会解穴,便是这解衣,也不甚会解,但想来姑娘福厚,我这从不自己解衣之人,今日便替姑娘解一次吧。”说罢,淫笑着伸手便来解清儿的衣衫。清儿又羞又恼,但又闪避不得,心想自己十余年来,又何曾让人如此轻薄过,急切间直欲落下泪来。

    赵仲谋见清儿又羞又恼的神情,心想这位姑娘虽爱胡闹,却也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先前被捉进府来,与自己也有些干系,断不能让她就此玷污于恶徒手中,当下轻声揭窗而入,身形一闪,跃到秦公子身前,举手便是重重一拳,将他打昏过去。赵仲谋又连点了他身上数处穴道,伸手提起,将他掼入床中。

    清儿正自着急,又苦于无计可施,忽见一个家丁模样的蒙面人闯将进来,制住了秦公子,不由得心下大喜,惊诧之余,正待相问,却见那人一伸手,食指连点,已解开了自己身上被封的诸穴,跟着从怀里摸出把黑色匕首,割断了自己所缚绳索。清儿正待相谢,却听那蒙面人沉着嗓子说道:“跟我来。”伸手拉过清儿,闪身了了房门。

    赵仲谋怕秦府众人发觉,回身关好房门,引着清儿,便去寻那风琴苑的所在。清儿不知他欲往何处,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在风琴苑,也一并把她救去,可好?”赵仲谋点点头,却见府内屋舍众多,寻了许久也没找到风琴苑,想找个府中下人问路,却也一直没有碰上。二人正自暗暗着急,忽听前面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数人向此间而来。二人不敢露了形迹,当下回身躲入了旁边一间书房之内。

    二人转身入房,便即顺着门缝向外张望,见门外一人身穿绣花锦袍,颔下一把花白胡须,神情威严,身后跟着三人,一人身着蓝衫,约莫四十几岁年纪,另二人作家丁打扮,一齐向此间走来。二人忙转身躲入一排书橱之后,刚藏好身形,便听得开门声响,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来。两名家丁随手关好房门,站在门口守护。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万俟大人有何话要你带来?”那人道:“大人要小的禀告秦相爷,相爷吩咐之事均已办好,只是却出了点疏漏。”赵仲谋心道:“原来他便是秦桧那老贼,!却不知他二人偷偷摸摸,又有什么奸谋?”当下凝神再听。秦桧道:“出了何事?”那人道:“万俟大人府中有个管家,姓林,不知何故,竟得悉了此间的机密,盗得大人屋中数封书信,连夜逃出了府去……”秦桧大怒,拍案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若泄露了此事,可是丢官杀头的大罪啊!”那人连声道:“是,是!万俟大人也知事情非同小可,所幸发觉得早,大人连夜派人前去捉拿,终于在临安城外将他擒住,只是那些书信,却已不知被他藏在了何处。”

    秦桧急道:“那问出来了没有?”那人道:“那人倔强得很,大人让人把刑具都试遍了,那人却还是不肯开口,还说他藏信的所在是百姓常去之处,虽然隐秘,但终会被人发现,到时临安城中定然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想灭口,也杀不了这许多了。”秦桧怒道:“好奸滑的家伙!”那人又道:“万俟大人怕他在府中还有同党,替他向外边传话,已将府中家丁尽数换了,还用药灌哑了他……”秦桧急道:“弄哑了他又如何问的出话来?”那人道:“万俟大人自有解药,只要他一点头,便能让他说话。哪知那人三天来却一直不肯点头,受尽了酷刑,却也面含微笑,似乎对藏信的所在颇有把握。那人现已打得经络俱损,不成人形了。大人怕再打下去那人便会支持不住,一时却又无计可施,因而命小人来向相爷问个计策。”

    秦桧怒道:“到得这般田地,又如何想得出计策来!你且回去跟你家大人说,且慢拷打,那人不吃硬的,换个软的,许以高官厚禄,看能否奏效,再去寻他的家人妻子,带到他面前,加以要挟,或许有用。”那人道:“是,小人记下了。”秦桧道:“此事不宜久拖,你速速回去向你家大人禀报。”那人答应一声,转身欲行,忽听秦桧道:“且慢!”那人回过身来,问道:“相爷还有何吩咐?”秦桧道:“我已思得一计,定能成功!”那人道:“愿闻相爷妙计。”秦桧微笑道:“可命人假扮岳飞手下,取信于那人,骗出口供。”赵仲谋一听,果然是条好计,暗想这奸贼果然聪明,只是偏不是好人。那人一听,连声称赞,秦桧又道:“不过此事须做得慎密,若是被他识破了,绝无第二次可用。可命人假造一面岳飞的令牌,以便教那人相信,又须当他之面杀死一二名护卫,救他出去,使他不起疑心。”那人道:“小的明白,相爷妙计天下无匹,小的这就向大人回报。”秦桧又道:“待他供出藏信所在,便可就地处决。”那人道:“是,小的定会向大人转达相爷的意思。”言罢转身而去。

    赵仲谋不知他们所说究竟是何人何事,但既能令秦桧如此着急,必定紧要,此时若是冲将出去,举手间便能要了二人性命,但想他们所说之人为揭破秦桧等人奸谋,身陷囹圄,倍受酷刑,此等忠义之士,自己自是非救不可,此时若一现身,就算能杀尽屋内屋外四人,这消息也必然走露,那位忠义之士定然身遭不测;再者,传闻朝中主和派党羽甚多,杀了秦桧,说不定那什么万俟大人便能得势,一样倡和反战,若能揭破此间奸谋,使之大白于天下,说不定便能把主和派众官员一齐扳倒。当下赵仲谋也不作声,只待秦桧走后,自己便与清儿二人悄悄离去。果见过不多时秦桧便即起身离去,两名家丁关好房门,随之而去。

    赵仲谋与清儿悄声出房,施展轻功,四处找寻,终于找到了风琴苑的所在。原来那风琴苑便是秦府的南花园,赵仲谋见花园中心一坐竹亭上写着“风琴亭”三字,一人坐在亭中,身前放着一张古琴,看那人身形打扮,正是小瑕。二人见园中无人,忙与清儿上前将小瑕救下。小瑕见一名家丁模样的蒙面人与小姐同来,不由得大感诧异,正待相问,赵仲谋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二人心想不错,当下跟随赵仲谋从花园围墙上跃身而出。

    三人奔跑良久,清儿忽然停步,向赵仲谋一抱拳道:“多谢恩公搭救,只是我们还有同伴困在秦府之中,须去救他出来,不敢再劳恩公出手,我们这就此别过吧!”赵仲谋心道:“你倒还记得我,算你有良心。”当下粗声说道:“与你们同来那赵公子,我也一并救了,早已送出府去,他约二位姑娘明日在悦宾客栈相会。”清儿喜道:“那可多谢你了。”当下只不断打量赵仲谋身形模样。赵仲谋怕被二人看穿了身份,不敢多言,一拱手道:“二位姑娘保重,在下告辞了。”言罢,身形一闪,已在数丈之外。

    赵仲谋与二人分别,眼看天色将晚,心想去那万俟大人府中救人须得赶快,要不然秦桧奸计得逞,那人自也难留得性命;若是那人警觉,秦桧奸计不成,自己到时再去相救却也极难再取得那人信任。又想,最好是给他们来个偷梁换柱,将那个假冒岳叔叔手下之人擒住,自己再去营救,那时府中之人以为是自己人假冒,有意放我出去,那便容易搭救了。当下回到秦府院外,找个巡夜的更夫,问明万俟大人府邸所在,急行而去。

    顺着更夫所指,不多时便到得万俟府前,赵仲谋也不换过家丁衣衫,回顾四周无人,蒙好面容,施展轻功,跃墙而入。进得府来,赵仲谋正自发愁,不知该往何处找寻,忽听得右侧十数丈外小道上,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仲谋忙在一棵大树后藏好身形,静看来者何人。来人打着灯笼,一前一后慢慢走近,赵仲谋借着灯光一看,见是两个家丁,前面那人身形肥胖,满脸络腮胡子,身后那人身形瘦小,面目似乎也颇为清秀,只一时看不清那人容貌。却听身后那瘦小家丁低声喝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前面那胖家丁连声道:“是,是!”赵仲谋听二人口气,前者似乎是受了后面那人挟制,心下大感奇怪。那瘦小家丁又道:“你若想耍什么花样,小心你的狗头!”前面那人连道;“不敢,不敢。”赵仲谋心道:“原来也是个闯进府来的,却不他所为何来?会不会跟我一样,也是来府中救人的?”又想:“若说是那万俟大人派来的那假冒之人,按理不应要人引路才是?若说是来救人,又岂不太过凑巧?”心中疑惑,见二人渐渐向东而去,当下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走出百余丈,便到得一间大屋前,屋前有三人守卫,此时却尽皆坐在地上打盹,赵仲谋心想:“定是那万俟大人叫人放松守卫,以便来人解救。”只见那瘦小家丁忽然伸手捂住前面那人嘴巴,一掌重重地斩在他后颈之上,把他打昏在地,跟着身形疾闪,跃进三丈,伸手便点了门前三人的穴道。赵仲谋看那人身形指法,与日间所见的清儿姑娘倒有几分相似,心下微感诧异,当下快步抢到门边偷眼观望。这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屋内家丁守卫倒了一地,一人周身伤痕累累被锁在刑柱之上,身前一名蒙面大汉正在开他脚上铁锁。那瘦小家丁见状,急从腰间拔出一口短剑,挥剑便往那蒙面汉子头顶砍落,那人闪身避过,提刀便与瘦小家丁打在了一起。赵仲谋见状,不由得心中暗笑:“没想到这林管家前几日危难之际无人来此相救,今日忽然一齐串出三个相救的来。都为救人,倒先在这危险之地打将了起来。”当下心想,“那先在屋中的蒙面人,多半是假,且先帮那家丁模样的制住他再说。”

    赵仲谋见二人拆得二十余招,那蒙面人渐渐占得上风,但一时也难以制胜,只催紧刀法,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那瘦小家丁见形势不利,不敢再一味的攻敌,招式间紧守门户,口中大叫道:“林管家你可小心了,这人原是万俟卨那奸贼的手下,故意假作营救,来讨好于你,你可千万别上当啊!”那蒙面人闻言,神情大异,怒道:“你拦不得我救林管家,却来离间我们,林管家又怎会上你的当!”那瘦小家丁又道:“他救你出去后必然用一块假造的岳元帅令牌取信于你,还帮你偷来解药让你开口说话,这都是秦桧他们一伙的计谋,你可千万别上当啊!”言语间剑法更是散乱,眼见数招间便将伤于那蒙面人刀下,于是又道:“林管家我先走了,待找了帮手再来救你!”当下架开蒙面人砍来的一刀,闪身便欲从出门。蒙面人刷刷两刀,逼得他不敢回身急走,一闪身挡住了门口。那瘦小家丁挥剑急攻,却还是抢不得路来,不由得心下大急。赵仲谋见那蒙面人殊无防备,把整个背心卖给了自己,心想:“背后偷袭的事虽然有几分卑鄙无耻,但对付这等奸险小人,却也不必太过在意,更何况若是正面一对一过招,自己想要取胜,却也甚难,便算是胜了,那人到时大声呼叫,府中众人一涌而出,到时卑鄙无耻的手段却要用到我的头上来了。”当下更不迟疑,伸指疾点,重重地点在了那人背心肝俞穴上。

    那蒙面人应指而倒,那瘦小家丁收剑不及,一剑重重刺入那蒙面人胸口,那人大叫一声死在当地。那瘦小家丁惊诧间抬头向来人一望,此时屋内灯火照耀下,赵仲谋也正向他望去,二人不由得同时惊呼道;“是你!”那人正是清儿!赵仲谋此时尚穿着先前秦府家丁的衣衫,脸上面布也未曾摘下,因而清儿当即便认出来人便是先前在秦府中相救之人。赵仲谋道:“快救人!”清儿点点头,从蒙面人手中取过钥匙,打开了林管家手脚铁镣,赵仲谋忽想起一事,伸手将那蒙面人怀里的物事全都取出,放入自己怀里,背起林管家,与清儿夺路而走。

    二人正欲出房,忽见地上二名家丁持刀而起,疾向赵仲谋胸腹间砍到,赵仲谋措不及防,急闪避间,身后又一名家丁一刀砍在林管家背上。二人大惊,急施杀手,打倒众人,夺路而走。出得牢来,府中并无一人阻拦,却听身后众家丁高呼“捉贼”,赵仲谋心想此刻时机还算不坏,他们有意放人不作防备,可别错过了,当下与清儿一齐越墙而出。

    二人奔跑良久,赵仲谋心道:“不知林管家适才所中一刀是否致命,我二人也真糊涂,早知那蒙面人与众家丁一伙,又怎会真下杀手,先前听秦桧那奸贼说‘杀死一二名看守之人’,是以适才一见众家丁倒地便以为那蒙面人已下杀手,这才百密一疏让林管家受了伤。”清儿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赵仲谋道:“先找个清静的所在,看看林管家的伤势再说。”清儿道:“不如先到我们住的客栈里歇一歇脚。”赵仲谋心想也好,当下点点头,二人加快脚步,径向东行。

    行未十步,赵仲谋忽觉胸腹间被一根指头轻轻一点,不觉心头一惊,继而才想到是背上那林管家所点,只觉得那指头自左至右移过,又转而向下,划了一折。赵仲谋心想:“原来是林管家想告诉我此间密秘,开不了口,便划字代言,当下心中默记这些笔划,脚下却径不停留。赵仲谋只觉那指头在自己胸腹间来回十数划,划下一个“书”字来,跟着那指头又划下三字,连起来是“书信已毁”四字。赵仲谋心下暗暗吃惊:“原来秦桧与万俟卨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书信却已经不在,但此人甘冒奇险盗此书信,却为何又要将之毁去呢?”不禁问道:“林管家为何毁此书信?”林管家原已划下一道短横,忽听此问,当下又缓缓划下八字,赵仲谋将八字一连,暗念道:“不然早留不得命在。”心下顿时明白,寻思:“定是他被人追赶,无暇寻得一个安全的所在收藏书信,不得已才将书信毁去,这才在被擒之后留得性命,不然早被万俟卨杀人灭口了。”

    想到这儿赵仲谋急问道:“林管家可有话要我带给岳元帅?”林管家伸指又写道:“速告岳元帅,须千万提防帐下……”赵仲谋正自凝神思索,忽听“扑”地一声轻响,林管家大叫一声,鲜血狂喷,直灌入自己颈中。赵仲谋心知定是有人用极厉害的暗器伤了林管家,只怨自己凝神思字,竟连暗器的破空之声也未曾察觉,心中感念林管家忠义无匹,身遭重重劫难,自己却终于还是救不得他的性命,不由得自责不已。赵仲谋大怒,急回头看时,却见数丈外两名劲装大汉急步赶来,当先一人二十多岁年纪,头上光油油的,一张圆脸面露喜色;身后那人身形瘦小,尖嘴削腮,颇有凶狠之色,口中高呼:“快把林管家留下。”

    清儿急忙回身拒敌,挥剑便向当先那秃头胖子身前砍到。赵仲谋心想此事功败垂成,既救不得林管家,今日便杀了这两只为虎作伥的小狗为林管家报仇,也算没白跑这趟。思量间俯身便欲将林管家从背上放下,忽觉小腹间一动,林管家伸指又缓缓划下一横……赵仲谋心中焦虑,心知他垂死之时尚且欲留字诉密,此事自然干系重大,当下不敢再动,凝神记下所划笔划。只觉林管家划下两横一竖之后,伸指又在右下角划了一条短横,似欲连成一个“王”字,便在此时,林管家手指一颤,就此不动了。赵仲谋心知林管家已然无幸,俯身将他尸身慢慢放倒,心中愤慨,回身挥拳便向那瘦子打去。

    赵仲谋在临安城郊苦练武艺二年有余,多半功夫便下在修习内功、剑法上,三年间赵仲谋内力大增,《易经杂录》上所载的“风雷十三式”剑法也已有小成,但拳脚上的功夫却一直未有大进,此时初临大敌,一出手便用忠义门中所学的“摩云掌”掌法对敌。这掌法乃是忠义门掌门李兴国所创,招式变化平平无奇,但在赵仲谋雄浑的内力下施展,却也威猛异常。那瘦子避过两掌,喝道:“李老儿是你什么人?忠义门的这些微末手段,也敢来我面前买弄!”赵仲谋心道:“这瘦猴模样的小子数招间便看破我这套掌法的来历,却也非泛泛之辈,只是这小子既帮定了秦桧等人一伙,我便留不得情面了。”当下怒道:“什么里(李)老儿、外老儿你这瘦猴不用管,忠义门的功夫高明如何,却也要比过才知!”“好,”那瘦子怒道:“就凭你是忠义门下,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待擒住了你,看你还敢在爷爷面前枉自称大!”跟着急攻数招,赵仲谋忙还掌拒敌。

    二十招一过,双方堪堪打成平手,那瘦子仗着招式精妙,对忠义门的武艺又颇有了解,因而在招数上占得上风;赵仲谋也自知拳法掌法平庸之极,但自恃内功已有小成,劲力上当略有所长,故而每每在招式居于劣势之际便双拳直上直下的猛击,逼迫对方变招闪避,扭转形势,二人一个招精,一个力大,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仲谋眼看清儿招式精妙,身形灵动,与那胖子相斗略占上风,心下稍宽。忽听那瘦子叫道:“骆师弟,还顶得住么,要不要叫大人把官兵带过来?”那胖子道:“不必了,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娘皮!”答话间一疏神,上身露出空隙,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个耳光,清儿笑道:“还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胖猪吧!”那胖子大怒,双拳摧紧,直向清儿身上打来,清儿“格格”一笑,闪身躲过。赵仲谋心想以这般情形,,自己二人虽然未必会输,但二人身后尚有官兵作帮手,久战之下极是不利,当下挥掌将那瘦子逼开一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断玉玄匕”。

    那瘦子见他取出兵刃,当下也从腰间拔出一对判官笔来,直向赵仲谋双目点来。赵仲谋当下微微一笑,侧身避开双笔,手中短刃疾向那瘦子头顶劈落。这一式是“风雷十三式”剑法中的“剑挟风雷”,原需以长剑来施展,但此时赵仲谋以短作长,用匕首使来,却也无不可。但见一剑初出,如风之疾,似雷之劲,那瘦子急引双笔来架时,头顶已在匕首笼罩之下,势无可避。但听得“当当”二声轻响,二支判官笔被削去了三四寸长的两截,匕首势不可当,由那瘦子的天灵盖上劈下,直从项间划出,那瘦子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双目兀自圆睁,似乎怎么也未曾料到先前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缘何会在一招之间致自己于死地。

    这一声大叫只叫得清儿与那胖子二人一齐大吃一惊,那胖子眼见赵仲谋武功如此可怖,不敢再战,转身便走。赵仲谋身形一闪,赶上三步,提刃又向那胖子胸前刺到,那胖子侧身避过,足下加力疾奔。赵仲谋急追数步,眼见难以追及,当下持匕用力一掷,匕首划道乌光,直刺入那胖子后心,那胖子大叫一声,跑出十余步外,方才倒下。赵仲谋暗想:“这招‘追风逐电’虽然不错,但一掷之下失了兵刃,却不是时常可使。”当下上前取回玄匕。

    今夜入万俟府中救人,赵仲谋原无杀人之意,但见林管家忠心报国却惨死于二人手下,自己一番奔走,非但救他不得,反而累得他身遭不测,心下欠疚不已,若不杀此二贼,实在愧对林管家在天之灵,大怒之下,这才取了二人性命,以慰亡灵。

    赵仲谋负起林管家尸身,向清儿道:“走吧!”清儿点点头,二人一起向东而行。二人行出数里,清儿道:“恩公先前问过林管家,却不知他可曾留下什么线索?”赵仲谋心想:“清儿姑娘甘冒奇险前来救人,奔走半日,争斗良久,想来也是个忧国之人,虽然林管家留字事关机密,却也不该瞒她。”当下便将林管家临终留字细细讲了一遍。清儿听罢,沉吟道:“这‘王’字是大姓,岳元帅帐下姓王的将佐,当然也不会少,却不知他所指何人?”继而又道:“不过既知他是姓王,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只须将此间经过细细讲与岳元帅,叫他小心提防这姓王之人便是了。”赵仲谋道:“不错,姑娘若是方便,便请代为向岳元帅传言。”清儿道:“好!自当将此间情由向岳元帅禀明,只是却有一个难处……”赵仲谋问道:“什么难处?”清儿嫣然一笑,道:“却不知恩公如何称呼,若是岳元帅问起,岂不让我为难么?”赵仲谋轻笑道:“贱名不足挂齿,若是岳元帅问起,便说三年前蒙元帅点拔武艺,在下受益非浅,今番适逢此事,自无袖手之理,待查明此间清由,自会北上向元帅禀明一切。”清儿道:“就说这些?”赵仲谋道:“对,你这么一说,元帅自会知道。”清儿不便再问,心道:“本想探问一下你的姓名,你跟我兜个大圈子,却还是不肯跟我说!”

    言谈间,二人已奔出数里,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赵仲谋停下脚步,寻处干净的泥地,挖土将林管家葬了。赵仲谋随手折了几根树枝,插在坟前,心道:“现在万俟府中之人到处寻找林管家,这坟前的姓字只怕也是不留为好了,先作下个记号,待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替他迁址厚葬吧。”随即拍拍身上尘土,向清儿说道:“今夜承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尽,此间事了,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一拱手,转身径自向西而行。却听身后清儿叫道:“喂,你等一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赵仲谋转过一个弯,藏身树后,果见过不多久,清儿急行而至,待清儿赶过,赵仲谋悄悄尾随其后,行不到五里,便到得兴盛街悦宾客栈跟前,赵仲谋心道:“先前出秦府之时,我曾约她们在此相会,没想到她们竟先行在这儿住下了。”却见清儿到了店前也不敲门,捡颗石子,轻轻打在楼上一扇透着灯光的窗户上,那窗户便即打开,一人持灯向下轻声唤道:“小姐,是你么?”清儿轻笑道:“可不是我么!”一纵身跃窗而入。待小瑕关好窗户,赵仲谋轻声走到客栈前口,用玄匕轻轻切断门栅,推门而入,径自回房安睡。

    次日一早,赵仲谋出得房来,见清儿已在客栈前等候,当下径自走上前去,叫道:“清儿姑娘。”清儿见他无恙,心下似乎颇为欣喜,说道:“公子没事吧?”赵仲谋点点头,二人一起走出客栈。

    二人随意找家饭店,用过早膳。赵仲谋说道:“清儿姑娘……”清儿微微一笑,说道:“我叫卓清,公子叫我清儿便是了,这般姑娘姑娘地叫着好生别扭。”赵仲谋道:“好。那你也别再称我‘公子’了,我又哪是什么狗屁公子!叫我仲谋便是了。”卓清道:“好。”

    问起脱困经过,二人都说承一家丁模样的蒙面人搭救,方才逃出秦府。赵仲谋又问起小瑕现在何处,卓清道:“受恩公所托,北上传信去了。”赵仲谋心想:“小瑕身怀武艺,让她带信过去,却也甚好。”言谈间,想起昨日假扮蒙面人时说话甚多,虽然有意掩饰,但能不能瞒过,却也难说,当下细看卓清脸色,见她殊无疑虑之意,心下稍宽。

    二人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不远处一人说道:“李兄,今日西子湖心秦丞相招贤,可别错过了。”却听那姓李之人说道:“正是,正是,都怨这招贤台一年才搭一次,实在是太少了,不容错过。”先前那人道:“那我们这便走吧!”那姓李的点点头,二人会过钞,转身离去。赵仲谋心下微感诧异,:“招贤台原是战国时燕昭王为雪破国之耻,广招天下贤士所设,怎么这秦桧老贼也设起招贤台来了?”心想:“我正要寻那老贼的晦气,今日巧遇,这热闹自是非瞧不可。”思量间却听那姓李的边走边问道:“兄弟翻箱倒柜也只凑得一千五百两,却不知够是不够?”那人笑道:“够与不够去了再说,难道秦相爷还收我们茶钱不成!”言谈间,已去得远了。赵仲谋闻言心下更奇:“难道去这抬贤台还收买路钱不成,一千五百两一个,那也太贵了吧?”心中疑惑,当下与卓清一起跟随二人而去。

    行不多远,便已到得西子湖畔,那二人雇艘小船,径向湖心划去。赵仲谋与卓清也即雇船跟上。赵、清二人坐于船中,但见湖水清可鉴影,水草柱立,蓬蓬悦目,回望苏堤,杨柳如烟,翠缕长条,随风摇曳,岸上玉骢娇嘶,芳草醉人,高楼林立,极目远眺,重峦叠嶂,风姿潇洒,西湖秀色,美不胜收,无怪乎昔人有云:东南山水之盛,首推西湖,水光山色,俯仰百变。

    舟行数里,便到得西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赵仲谋见那二人弃舟登岸,便也与卓清上岸而行。四人沿小径东行百余步,见一路蘅藿杜若兰菊之属迎道怒发,奇馨沁鼻。走过曲折石桥,穿过六角亭,转而向南,忽见一座高台搭建于苍松翠柏间,上书三个大字――“招贤台”。赵仲谋心道:“果然有个招贤台!”但见台下黑压压地聚着百余人,赵仲谋与卓清捡个座位,在台下坐定。先前那二人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神情颇为不快,似乎不愿他们随己而来,当下向台旁一个管事招招手。那管事走到二人跟前,听二人讲了一番话,又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又似乎问了句什么,二人答了,那管事便径自走到赵卓二人身前。

    赵仲谋抬头看了看他,微笑不语。那管事冷冷地道:“二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公子小姐若是观赏风月,还是换个地方为好!”二人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心道:“却把我们当作游山玩水的情侣了!”卓清嗔道:“哼,你管我是不是观赏风月,旁人来得,我们便来不得么?再说,这台不叫作‘招贤台’么,贤才到来,却又如此轻慢相待,-岂是待客之道?”那管事道:“话是不错,只是有才无才却不能凭姑娘一言而下定论。”卓清道:“那要以什么而论呢?”那管事傲然道:“当然须以黄白之物而论了。”

    赵仲谋心道:“原来贤才的才竟是财物之财!”心中气愤,伸手便欲从怀中掏出银两来,却见卓清不屑地轻轻一笑,双手拢了拢头上鬓发,一张手,便见一颗拇指大的珠子溜溜地在她掌中旋转,萦萦吐着微光。卓清冷冷地道:“黄白之物我是没有,不知这颗珠子代得了黄白之物么?”那管事当即换过脸色,连声说道:“代得,代得!”又赔罪道:“小人多有得罪,小姐和公子爷安坐,待小人命人端壶上好的茶来。”忙走了开去。一会儿侍者奉上茶来,赵仲谋顺手接过,随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十两,塞在那侍者手里,微笑道:“有劳了。”那侍者接过银子,受宠若惊,半晌才会过神来,不叠地谢赏。先前那管事看在眼里,心道:“无端得罪了两位财神爷,本来这银子定是进我的口袋无疑。”转又一想:“都怪我自己眼拙,恁大的夜明珠戴在头上,先前我怎么就没瞧见呢?”

    未过良久,便听得喧哗暂歇,一人缓缓走上台来。此人身着锦袍,相貌威严,眉目顾盼间极有气势。赵仲谋心道:“这定是秦桧那老贼了,看年纪也不是很老啊!”赵仲谋曾在秦府书房之中隔屏听过他讲话,但一直未曾见过秦桧样貌,直到此时方才得见。当下心中暗想:“你这老贼上得台来,不知又要大放什么狗屁!左右无事,且先听上一听。”

    秦桧道:“众位乡贤,本相今日在此搭建招贤台,只为效法当年燕王拥彗折节的故事,广延天下之士,与我同保宋室,共辅圣主。”秦桧顿了顿,又道:“方今外夷寇边,内乱不止,国家危难,朝庭又少可用之才,因此本相禀明圣上,不拘一格,广招民间贤才。诸位之中但凡才高者,尽可破格而用。”台下众人顿时欢声雷动。秦桧又道:“众位乡贤报国情切,实为可嘉,但只为名额有限,不能尽皆录用,也只能择其才高者而任之了。因此本相暂拟了一个量材的办法——现今有临安府主薄、秘书省校书郎、太庙斋郎、越州通判等三十余个空缺虚位待贤,诸位各以金银相投,多者为胜,即可赴任为官,报效朝庭。”赵仲谋一听,心下顿时大悟:“说了半天,原来是卖官啊!”却听秦桧道:“以金银相投,只是一个量材的尺度,想来材高之士,也必能理财,因而自是家财殷富之人,便如当年的陶朱公一般,居官固能吞吴霸越,退隐亦可富甲一方……”

    赵仲谋心道:“自古以来,大凡有经纶济世之才者,却往往不通理财之道:姜子牙兴周灭纣,开姬汉八百余年天下,当其未遇之时,也只能在渭水之滨垂钓,清贫度日;管仲辅佐桓公九合诸侯,开春秋霸业之先例,少年穷苦之时,却也常受鲍叔接济;诸葛亮辅佐刘备兴国,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九百余年来才智罕有其匹,但在三顾之前,也不过是南阳隆中的一名耕夫而已,三人若都以财资而论,想来也不致于千古留名了。这陶朱公只是千百年来的一个特例而已,不想却被秦桧这奸贼别有居心地引来此处,做了量才的尺度,其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非气出病来不可!”却听秦桧继续说道:“……现今国用未足,内乱外患,日费斗金。今日台上所聚之金银,本相自当尽归于朝庭,外抗金寇,内平暴民,出资越多者越能显现其赤诚报国之心。”台下众人大喝采,掌声不断。赵仲谋心道:“买官鬻爵,还要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此贼实是可恶之极,却偏有这许多无耻之辈为之附和。”

    却听台下一人高声道:“秦相爷赤诚为国,我等又岂能不效微薄之力呢?”又一人道:“秦相爷之功,可比伊尹、周公!”……众人颂词如潮,秦桧闻言,不禁捋须微笑,谦逊道:“诸位乡贤过奖了,本相实不敢当。”良久,众人声歇,秦桧正欲开言,却听台下一人站起身来,高声道:“秦相爷今日招贤,可有一比……”赵仲谋见此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脸上英气勃勃,似乎隐藏着一股浩然之气,心道:“如此英伟的人物,却也为一官半职而违心称颂。”心下暗叹可惜。秦桧一看,微笑道:“原来是胡御史!胡御史有话请讲。”那胡御史仰首高声说道:“便如青楼中的女子一般——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此言一出,顿时群情竦动,台下众人中当即站出数人来,大声斥责于他,以便趋媚于秦桧;也有人心下寻思:这人一闹,看来今日招贤只怕是无望了,秦相爷心中一怒,指不定谁要倒霉,我可千万别遭了这鱼池之殃呵。只有赵、卓二人心道:“此比真是绝妙,——卖官鬻爵却还要加上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又是什么?想不到这招贤台前居然还有这等仗义执言之士。”

    秦桧道:“不知胡御史对本相今日招贤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偏见?”胡御史道:“秦桧你好大的胆子!卖官鬻爵竟还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朝庭若都象你这般用人,我喏大一个大宋国岂非要亡在你的手里?”秦桧道:“今日招贤,本相事先曾得圣上许可,并无僭越之处啊?”胡御史道:“圣上又岂知你今日所招的,竟都是咸有财者,似你这般招贤,非但侮辱了古人,还侮辱了今人,侮辱了‘贤才’二字!”这番话义正辞严,秦桧不禁气为之夺。却听胡御史说道:“秦相爷位高权重,自不会将我这小小的三品官放在眼里,但我胡铨官价虽低,长得却是一身的硬骨头,明日早朝,我必向圣上细述此事,重重地参你一个渎职之罪!”说罢,一拂衣袖,径自大步离去。

    秦桧被胡铨一搅,招贤这台大戏是说什么也唱不下去了,也自转身进了后堂。一名管事的急忙出来向众人赔礼,说道:“今日相爷身体不适,招贤一事容改日再议,事出突然,还请众位乡贤见谅!”说罢,不住地下台下众人致歉。众人无奈,心底不由得暗骂胡铨多事——这喏大一个朝庭,满堂的佞臣,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所能左右的!真是不自量力!

    众人无奈之余,却也只能各自离去。赵仲谋心道:“大家都走了,这热闹也瞧够了,我们也还是走吧!”当下一拉卓清,随众人而去。

    湖边小舟甚多,想是船夫们早知今日来招贤台的诸位“贤才”,乃是“咸(贤)有财(才)者”,因而早早地便在岸边边恭候。二人乘小舟渡过西湖,在一棵大树绿荫下的茶摊上歇脚。赵仲谋见此处风光甚美,又见时辰尚早,有心在湖边游赏一番,当下向那卖茶的老汉问道:“老伯,此处可有什么名胜古迹值得一游?”那老汉忙道:“有,有。前面过去不远,有一座灵隐寺,风景甚好,公子爷和少奶奶不妨一游。”二人一听,俱都脸上一红,卓清嗔道:“谁是公子爷的少奶奶了,你可别乱说!”言语间颇为羞涩。赵仲谋取出一小锭银子,微笑道:“这是打赏你的,只是这称呼以后可别再弄错了。”那老汉连声相谢,见二人缓步离去,忙道:“公子爷和小姐慢走。”心下嘀咕道:“你们二人单身出游,谁都会以为你们是年轻夫妇,又怪得了谁?我看你们就算现在不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也迟早会在一起,若是不然我王三把字姓字倒过来写!”一想到自己姓氏,不由得暗自偷笑。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五六岁,女子十四五岁便常已婚配,也无怪乎那卖茶的老汉会以为二人是官宦人家乘兴出游的少年夫妻了。

    二人西行里许,便已来到灵隐寺前。这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三年,至此已有七百余年历史,乃是江南第一名刹。其庙宇寺院座落于西湖之西,居北高峰与飞来峰二峰之间,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江南秀色,几无愈于此。二人久慕盛名,又都是年少贪玩的性子,接连三日,将诸事抛于脑后,尽皆沉醉于灵隐胜景之中。

    第四日清晨,二人从灵隐下山,在西湖边的一座酒楼中歇脚。二人用过酒菜,正思虑着该去哪儿再好好地游赏一番,忽听身侧一人长叹一声,说道:“如今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胡御史这般赤心为国的忠义之士,朝庭贬斥不用;象秦桧这般祸国殃民之辈,却依之有如股肱,如此之大宋朝,想来离亡国也是不远了!”身侧又一人说道:“可不是么!胡御史历数秦桧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投敌卖国十数件罪状,可就是说不动这糊涂的赵构皇帝,非但不治秦桧之罪,竟还将胡御史这般肯为百姓仗义执言的邦国柱石贬斥抚州这种荒远之地,真是岂有此理!真不知这大宋朝的天下究竟是不是他赵构皇帝的?他如此地亲近小人罢黜贤臣,还要不要这大宋的半壁江山了!”

    赵仲谋心想:“前日在招贤台前,胡御史痛斥秦桧卖官鬻爵弄权误国,义正辞严,句句入理,原只道这一本参奏上去,必能将秦桧治罪,谁料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却听又一人说道:“这江山社稷是赵构皇帝的,他一意误国,要将这半壁锦河山拱手送于金人,我们又能奈何?只可惜金人南下,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我千千万万的南朝百姓!”先前一人说道:“这牢骚还是留着慢慢发吧,我们龙井词苑的社员约好了一齐去思德亭送胡御史,这会儿也该起身了。”众人一齐说是,纷纷站起身来,出门向南而去。

    赵仲谋对这位胡铨御史好生相敬,说道:“清儿,不如我们也去送一送胡御史吧!”卓清道:“好!”

    二人随词苑众人南行数里,便已来到思德亭畔,此时但见小小的一个驿亭之中,竟站着二百余人。赵、卓二人心想:“公道自在人心,这胡铨虽然得罪了权贵,但却依然有这么多百姓不怕触怒秦桧,远来为他送行,为人如此,方才不枉一生!”

    正思量间,忽见远处一骑快马驰近,马上那人向众人拱手作作礼,说道:“胡大人怕连累众位,因而今日一早就走了。大人叫小的转告诸位,乡亲们今日远来相送的情义,大人已尽数收领了,请诸位尽早离去,免得无端惹祸上身。”众人闻言,不由得大感惋惜,心下对胡铨更感崇敬,感叹之余,各自唏嘘离去,过不多时,喏大个驿亭之中,就只剩下赵、卓等四人。

    赵仲谋看了看亭中二人,一个便是先前传讯之人;另一人是个四五十岁的长须老者,形容儒雅和祥,眉目间似曾相识。却见那老者抬头看了看赵、卓二人,向那传讯的说道:“众人尽已离去,留下来的几个,都是不怕触怒秦桧的了,你家老爷这时候也该现身了吧?”那传讯的闻听,一脸惊愕之色,正不知该怎生作答,忽听不远处花树之后一人大笑道:“我早知此事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你仲宗兄!”边说边大步向亭中走近。三人一看,正是胡铨。

    胡铨向赵、卓二人拱手作礼,说道:“二位如何称呼?今日远来相送,老夫实不敢当!”赵仲谋道:“在下赵仲谋,这位是卓清姑娘,我二人对大人好生相敬,今日相送也只是聊表相敬之意而已。”胡铨道:“多谢二位。”继而又转身向先前那老者笑道:“仲宗兄,今日远来相送,不知当有何物见赐啊?”那老者笑道:“这可真难倒我了,老兄我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可以相送的?不过我倒是写了首词,聊寄相送之情吧!”胡铨道:“妙极,妙极!”

    当下那老者从身边取出一张古琴,抚弦高唱道: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唱罢,余韵未竭,久久在众人耳畔萦绕。

    三人鼓掌盛赞,赵仲谋此时方才想起,这老者名叫张元幹,字仲宗,三年前,在越州兰亭曲水流觞之时,自己便曾见过,怪不得先前一见之下,竟有些面善。

    四人在亭中坐下,却听胡铨说道:“今番虽说是贬谪,教我做一个小小的抚州军事判官,但我此去却是欢喜多于愁虑,只为朝中奸臣当道,忠义之士报国无门,还不如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到西北抗金一线,好好地杀敌卫国罢。”张元幹道:“邦衡兄弟说得不错,只不过秦桧心胸狭窄,今番必不肯与你善罢,你此去步步荆棘,千万须小心在意才是啊!”胡铨道:“兄长说的是,但我既敢在庙堂之上当庭直谏,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这般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不论是生是死都无关大局,又何须太过在意!”赵仲谋道:“胡大人且莫气馁,但凡忠臣良相,当其未遇之时,也尽见迥迫,远的且不必说,只说前朝的苏大学士,一心为国为民,却屡遭贬黜,历尽仕途之坎坷,胡大人与之相比,那已是幸运得紧了!”胡铨道:“苏学士恩泽在民,功在社稷,我又怎敢与之相比?赵公子此言实在是愧煞老夫了!”卓清也道:“时势有不测之易变,以胡大人之才智,他日必膺重任,又何须为一时之迥迫而灰心失意呢?”胡铨道:“姑娘过奖了,老朽愧不敢当,然自当振奋精神,不负姑娘之所言。”

    眼见红日渐高,胡铨正欲向三人作别,忽见南面官道上三骑疾驰而来。三人在驿亭边束马,向胡铨等四人问道:“敢问亭中哪位是胡大人?”胡铨道;“在下便是!三位又如何称呼?”一人答道;“我三人姓宋,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送大人西行!”话虽如此,词调、神色尽皆无礼。胡铨不禁问道:“家老爷是谁?”那人答道:“我家老爷姓秦,官讳不敢擅称!”

    四人一听,尽皆大惊,不想秦桧这老贼竟是这般狠辣,没等出杭州城,便来向仇家下手。张元幹道:“秦桧叫你等来作甚?”那人一笑,抽出腰间配剑,说道:“先前不是说了么,特来送胡大人西行!”来人有意把“西”字拖得老长,以便四人明白这言下之意。四人这才明白,这“西行”二字说的乃是归去之意,并非是指胡铨西去抚州。卓清怒道:“光天化日,律法条条,胡大人虽遭贬黜,却仍是堂堂的朝庭命官,你们胡乱杀人,就不怕王法么?”一人道:“王法?我家大人的话,那便是王法!”

    三人狞笑着提剑走进亭来,说道:“我们兄弟敬重大人也是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就给您留个全尸吧,至于三位么……”转头向张、赵、卓三人一看,说道:“既与胡大人交好,那就不妨一起上路吧!”说罢,从身后取出一把长剑,扔到胡铨手中。

    胡铨拔出长剑,说道:“胡某死不足惜,只求别连累了旁人。我身边的三位与此事毫无关联,求诸位放他们一马。”一人道:“我家老爷教我们别留下活口,这事我们兄弟可作不了主,也只能请大人您见谅了。”赵仲谋大怒,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三位先为西行开道吧!”说罢,一脚倏出,已将胡铨手中长剑踢飞撰入手中,身形一闪,寒芒吞吐,一招雷动九天疾递而出,只一瞬之间,便在三人心口各刺了一剑。三人大叫一声,一齐倒地而死,六目圆睁,尤自怔怔地看来赵仲谋,似乎至死也未曾料到,这个文质少年,竟会有如此精湛的武艺。其实三人武艺虽然不是很高,但赵仲谋要胜过三人,也非在三百招之外不可,只为三人心中先入之见已成,只道胡铨身侧尽是文士儒生,要杀四人,只在举手之间,哪曾料想到竟会遇上赵仲谋这般的武学高手,以至于一招之间便即毙命于凌厉绝伦的风雷十三式之下。

    胡、张、卓三人尽皆大惊,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身侧这个神形儒雅的少年,竟会是身负绝学少年侠士。卓清这才想到,先前的数番劫难,原来都是他所解救的,他隐藏着自己的武功,直到这危急时刻才不得不显露人前。胡铨谢道:“少侠好厉害的身手!今日援手,老朽深感大德!”赵仲谋道:“胡大人过奖了,晚辈对大人好生相敬,今日之事,自无袖手之理。”卓清道:“只不过我们赵少侠一向为善不欲人知,这次为救大人,不得已显露了身手,想来实是可惜。”赵仲谋早知她心中有气,但此时也不是辩白的时候,当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闲话也休要再说了,三人一死,秦桧不久便会得知消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大人快些上路吧,我……送大人一程。”赵仲谋原想说“我们”,与卓清一起送胡铨西行,只不知她意下如何,是以临时改口。卓清道:“仲谋说得不错,胡大人是该早些启程了,小女子虽然武艺低微,却也愿送大人一程。”

    胡铨道:“这又如何敢当!老朽自己上路即可。”张元幹道:“既然赵少侠和卓姑娘盛意拳拳,邦衡兄弟你就别再推辞了,这便上路吧!”胡铨见三人执意如此,也就不再推辞,辞别张元幹上马向西而行。赵、卓二人取了宋氏三兄弟所“送”的马匹,又顺道回客栈取了沸血神兵,纵马与胡铨一齐西去。

    三人西行十数日,便即来到抚州城外。三人见一路无事,心下稍安,想来秦桧便是得知讯息之后再教杀手快马赶来,也决计快不过自己三人。赵仲谋心想抚州军中精甲如云,秦桧便是想加害胡大人,也极难得手,此时已再无危难,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当下二人向胡铨作别。胡铨再三相谢,这才各分东西而去。

    二人东行数里,卓清问道:“仲谋,我们回临安城么?”赵仲谋道:“是,我有匹马寄在临安的骡马行中医治,须得去取,另外还想找一个人。”卓清又问:“你想找什么人?”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要找的人我却说不出他姓甚名谁,也不知他多大年纪,只知别人称他一声‘枪神’。”卓清闻言神色略变,说道:“你找他作甚?”赵仲谋道:““我枪法不精,想求他点拔一下。”卓清又问:“那你又怎知他定在这临安城中。”赵仲谋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辗转听人说起。”

    又行出数里,卓清说道:“再过去十余里,便是明阳县了,听说明阳云霞山风光极佳,不如我们顺道过去看看如何?”赵仲谋道:“好!反正取马尚早,找寻‘枪’神前辈讲的又是机缘,迟几日早几日到临安,也没多大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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