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当代社会生活里,进步与停滞,新生与陈旧,变革与顽固,开拓与保守,时时都在进行搏斗,这些搏斗既尖锐又复杂。
工资普调的文件发到张亮手里,他很灵感,想起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好象林海打在他脸上的两个耳光现在还觉得疼,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巴子。他坐在办公桌前,左手拿着公司下达的红头文件,右手夹着石林香烟仔仔细细的看着文件精神,最后是不调工资的三种人。第一种人是超计划生育的,第二种是被拘留审查的,第三种是全年累计出勤不够二百六十四个工的。前两条林海都够不上,最后一条要好好做做文章,林海朋友多事就多,听说他常去帮工盖房,还时常到包工队去做什么技术指导,出勤肯定不够,想到这里他扔掉了烟蒂,打开卷柜,把一年的工帐都搬出来,放到桌上,一本一本地查别人的先不看,专找林海的查。元月份林海出勤二十四天,他瞥了瞥嘴,翻到二月份一看还是二十四天,他瞪了瞪眼,他的心凉了,精神有点紧张,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想瓦工冬天没事,所以出勤就多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呢?到了大好施工季节不就少了吗?他马上回到椅子上往下翻。四月份二十天,五月份十九天,六月份十八天果然不出所料,张亮精神起来,一口气看到了十二月。“啊”他独自一个人惊奇地喊出声来,好象大白天见到鬼一样,坐不稳立不安,破口大骂:我操他妈啦,活见鬼二百六十四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怎么办?他犯愁了,说实话,要是给他调一级工资,比给自己降一级还难受,怎么办?他不想善罢甘休。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年自己上多少班要是不查帐有谁知道呢?我要偷偷地改一下不就行了吗?他报复心切,拿起笔来只觉得两手发抖,居然害怕起来。林海知道会打死我的,他跟踪牛书记,他能把酒变成水,我这儿有没有窥视装置,窃听装置,遥控装置,不寒而粟,于是他在屋子里左看右看,又觉得自起矛盾,这是没必要的顾虑。林海是工人怎么会到办公室里来呢?张宝岐撤了他的班长,他不是老实多了吗?这次调资是自己主抓,不报复等待何时,这叫县官不如现管。关紧房门将两个月的出勤二十一天改成了二十天,全年累计出勤二百六十二天,改完之后他仔细看了又看,改的巧妙和没改一样,张亮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眼角也露出了几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为了在春节前把工资补发下去,他整整的忙和了三天,结果是超计划生育的一人,被拘留审查的一人,累计出勤不够二百六十四个工时的十一人。牛书记立刻召开总支扩大会议,为照顾工人的情绪,最后决定是超计划生育的一人被拘留审查的一人,累计出勤不够二百六十四个工的一人,那就是林海。张亮觉得自己憋的慌,现在才舒展开了,他打我两个耳光我叫他一辈子比别人少挣一级工资,他象贴广告似的把通知贴到工区所属的几个工段,回到办公室已快中午。他知道林海不是剩油的灯。看到调资通知一定大喊大叫。找来查帐。他把帐一本一本地放到办公桌上,往椅子上一坐,专等他来。心里在想林海要是拿来原始记工单,我就说工帐抄差了,马上改,他要是拿不出原始记工单,我是说啥也不给他调工资。
半小时过去了,林海没来,一小时过去了,林海还是没来,怎么回事?为了等他中午哪也不去,就在这吃。买来一碗豆腐脑,两张炸饼边吃边等。
“喂?是田队长吗?”张亮拿起电话就问。
“是我,有事吗?”
“今天林海上班了吗?”
田雨心里比什么都明白,他在打听贴出通告后的反映,照本实发,工地贴出通知,立刻围了一群人,当然也有林海,时间不大就有人把林海的绰号做了修改,说他是“一低两高三不怕。”
“什么一低两高!”
“那还用问,一低是工资低,两高是个头高技术高呗。”
张亮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后又问了句。“林海本人说什么了吗?”
他一言没发,工人们都说“一低两高三不怕”才是一个完整的绰号,才有代表性。他本人听了哈哈大笑。
张亮放下电话,在屋子里愣愣地伫立着。工人为啥这么快就增加了绰号,他为啥没有生气?这绰号传开可不是好玩的呀,现在他又希望林海找来,客客气气地承认工账抄差了。他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来,他耐心地一直等到下班后林海一直没来,张亮已为林海默认了,他不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少了点什么。
过了小年之后,张亮把曹经理,何春,田雨,牛书记,张宝岐,周福生,还有一个先进生产班长郑汉宗请到家里,这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宴会,循环聚友,往年在正月,今年他一马当先。小小的住室显得拥挤了,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张亮做东,客客气气地做了开场白。
“今年我们是三喜同庆,第一是曹区长升了经理,何队长升了区长,田雨升了队长,周福生升了检查员,牛书记官复原职。第二喜是我们每个人都升了一级工资,第三喜是最重要,那就是我们终于整倒了林海,让大家出了一口久藏心中的闷气。今天我们是党政要员欢聚一堂畅所欲言,共同举杯庆贺庆贺吧!”于是,祝酒声,嘻笑声,杯盘叮当声,汇成了跳荡和谐的音响,就这样他们为这三喜连干三杯,因为他们都是海量,谁也没推辞,两瓶二锅头没用十分钟就报销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他们多高兴,多开心。
曹经理很有驾驶这种场合的特殊本领,每上来一盘菜他就用筷子指点着叫大家吃,这样他理所当然地吃了头一口,美美地享用着,两鬓渗出细细的汗珠,油光光的。
张亮老婆每端上一盘菜来总是放在曹经理面前。“曹经理?偿偿我炒的菜怎么样,够不够口味!”这声音甜的可爱,这话语意味深长。
曹经理猛抬头,看到了张亮老婆那双大眼睛正注视着他,二目相对,她的目光不躲,“啊!”太漂亮了,眼眉、眼影、眼线描得出众好看,紧衣紧裤表现出体型的优美,脸那么白,唇那么红,开口一个曹经理,闭口一个曹经理,眉来眼去,弄得曹经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田雨是见啥人说啥话,他很会开玩笑,“嫂子!你的眼睛怎么盯住曹经理不放,看出啥来了吧?”
张亮老婆满不在乎,“这还用问!因为这个桌上数他官大!”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不要紧,田雨又来了词,“嫂子?你长的真俊,那眼神扫上我一眼得醉七八天!”
周福生立刻接了话茬,“她的眼睛盯着曹经理不放,照你的说法还不得醉一年哪!”
“不醉一年也得天天做花梦!”
哄堂大笑,田雨和周福生一唱一合逗出了许多乐子,为宴会增色不少。
笑声过后,菜上全了,张亮老婆走过来给曹经理斟着酒说:“话不说不透,砂锅不打不漏,他们说我看上你了,那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喝盅交杯酒吧?”
曹经理乐和和地以开玩笑为名,随声附合着,“对、对、对,咱们喝交杯酒!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张亮老婆主动用湿毛巾给曹经理擦汗,那殷勤的样子叫人心发麻。”
张亮老婆长得好,喜欢打扮,张亮的工资收入满足不了她的消费,所以她瞅他不舒心,他瞅她不顺眼,各打各的鼓,各敲各的锣,家无宁日,没准哪天要散摊。后来张亮同何春一伙分了不义之财,但这笔巨款他不想让老婆知道,一是怕她声张出去,二是怕她提出离婚,曹经理对他们夫妻关系了如指掌,老婆当着丈夫的面竟跟他**,他心领神会,他乘虚而入,他放任自流。张亮为了讨好上级,没有产生反感。
屋子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嘴上似抹了蜜话说得要多甜有多甜,全身涌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牛书记官复原职和他们心情一样,怎么能不畅所欲言呢?可他却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要说喜就说喜,最让人欢喜的一件事,那就是没给林海晋级,让他在三区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以解众人心头之恨。”大家纷纷点头哈腰表示赞许之后,他又说:“可工人又给他增加了一低两高的绰号,我总觉得这不是好事,要是传到党委,说不定我这个书记还得让位。”
何春立刻想起了吴书记对他的批评,不禁打了个寒战,要保住区长的宝座,不能不加小心,多少有点后悔,没有开口,心情有点紧张有点沉重。
张亮必定年轻,头脑简单,话来得快。“有文件精神,他出勤不够,怎么能调资呢?传到哪我们也有理,还是让他抬不起头来,自己脸红去吧?”
“他脸红啥?”郑汉宗无目的地问了一句。
张亮显能心切,马上解释。“四六不懂又笨手拉脚的人都比他挣钱多,他有技术有知识却比人家挣的少,怎么会不脸红呢?要是心眼小非得一场大病不可。”
田雨多心了,以为张亮在说他无能,立刻还击。“这年头就是这样,**说了算,谁也别生气。”
听到这得意的声音,何春怎么会不想起他们都是根红苗正,靠文革造反起家呢?又怎么会不化忧为喜呢?他说:“在坐的大都文化不高专业知识也不出众,能有今天,可不能忘乎所以啊!”
一句话说出真情,曹经理立刻表态。“我们要感谢**。感谢**员。感谢社会主义。”
“对!我们应该感谢**!”
“对!我们应该感谢**!”
“我们应该感谢社会主义!”
“对!对!还是经理有良心,吃水不忘打井人吗?”张亮老婆一边夸讲曹经理,一边给各位斟酒,她站在曹经理身边,每斟一杯酒就扭一下屁股,每扭一下屁股就碰一下曹经理的胳臂,碰来碰去曹经理不自觉地摸了摸,几个人看得清楚,哈哈大笑。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充满喜庆和节日的气氛。
笑声过后,张亮老婆用手指了指曹经理的脑门说:“你呀!老不正经!”
牛书记看了看张亮老婆那舔不知耻的样子,愣神了。面前一双殷勤的大眼睛,顿时变成了两口深不可测的陷阱,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喉咙里象是吞进了一只死苍蝇,感到恶心。
牛书记和他们是有意见分岐的,尽管和他们有所配合,心里在想,**逝世了,**要搞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小人得志的日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在坐的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把要逗的乐子全逗了,酒喝足了,饭吃饱了,心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各个飘飘然地离开了张亮家。
春节来临,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店里一片沸腾。曹经理觉得自己心里,就象这闹市一样,难已平静。回到家,咋看自己的老伴也不顺眼,这把骨头架子怎么能跟张亮老婆比呢?往年她瞧不起我,说我傻大黑粗。今年为啥这么热情,总想给我点温柔呢?不就是因为我升经理了吗?小小的宴会上向我表示了心意,我不能无动于衷无所适从。下一步就看我的了,怎么办?夜间去,张亮在家不方便,白天去他老婆上班家没人,索性不去,不去不是辜负了一颗女人之心吗?时代变了,性生活不再是禁区,再说自己老守着一个老娘子,经理不是就白当了吗?不行,一定要促成此事。从此,他挖空心思在寻找机会,他盼望着这一天早日来到。
牛书记昏沉沉地走进家门,他老婆立刻迎上前,为他脱下大衣,见他气色不正,很是关心地问道:“你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
“没喝多怎么两眼发直,脸色这么难看呢?”
“工人们把三不怕的绰号前面又加了一低两高,意思是说他工资比别人低,个头和技术却比别人高。这事我怕传到党委。”
何春一伙人无才无能却大权在握,他们说应该感谢**,应该感谢**,应该感谢社会主义,我听了之后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老婆马上端过来一杯浓茶,放在茶几上,又不以为然地问了一句。“不是刚调完工资吗?”
“这次没给林海调,”牛书记脱口而出。
“什么?林海是生产班长,一线指挥,怎么能不给他调工资呢?”听口气就知道她有点着急。
牛书记喝了几口热茶水,觉得舒服多了,不慌不忙地回答。“他的班长已经给撤了。”
“啊!”她张开嘴嘘着气,尴尬地支吾一番,眼珠转了转,猛地跺了跺脚,豪不客气的追问,“为什么撤了他的生产班长?”因为“三不怕”这个绰号,牛书记被下放到工地,老婆多次劝他不要进行报复。可他是小人之见,积极参与暗害林海的活动,他老婆不知道,今天发现问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牛书记见老婆要发火。他害怕了,知道撤消班长和不调工资都与他有关。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支支吾吾地说:“三区没一个人不恨他,你叫我怎么办,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亏你还是总支书记你,连这点小事都当不了家,你不点头他们就不敢撤,你不同意他们就不敢不给他调工资,我看关键是你怀恨在心。”
“就算是吧?”牛书记不得不承认,他不想让老婆再追问下去,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他老婆并不怕他,看样子再也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好了伤巴忘了疼,你没看见那天他手里拿着石头吗?他要是把这个家砸个稀巴烂怎么办?你他妈的不是说林海的班长是吴书记指定的吗?你他妈的不是说何春一伙是贪污犯吗?怎么能听他们的话呢?”
“你骂人!”牛书记脸红了。也站了起来。
“我骂你!我还要打你呢?”“啪!”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你打人!”牛书记要还手。
“你敢动手!我马上去纪委告发你!”
牛书记知道自己的问题都掌握在老婆手里,没敢还手,又不好意思地坐在了沙发上。
“外行领导内行,社会主义优越性,**说了算是文化大革命搞地那一套。现在党中央开始重用知识分子,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说不搞运动了,不等于可以贪污,贪污的钱先在他们手里放几天,等经济建筑搞上去,有了时间**回过头来再要不迟。这步棋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林海那个小本子吓得公私不分的贪污犯魂不服体,这不是在暗暗地帮助你这个总支书记做工作吗?你是不知道还是良心叫狗吃了!”说到这她气得两手发抖,身子发软“轰隆”一声倒到床上去了,泪流满面。
牛书记被老婆骂的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平素不争气,总支书记成了个空架子,有啥事都是人家说了算,要多悔恨有多悔恨。
孩子到姥姥家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俩人,阳台上的月光射到屋里,好象在注视着他和她,他不得不陪上笑脸去为老婆擦泪,然后又把她扶起来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摸着石头过河,以后听你的还不行吗?”
她点了点头,改变了口气。“你呀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呢?在何春一伙跟林海斗争最尖锐的时候,党委毅然支持林海,叫他当了生产班长,而不是扶持何春把他开除。在关键时刻你不支持林海而是支持何春,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呢?”
牛书记被老婆说服了,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一定让三区这块天,充满社会主义的阳光。”
自从晏兰到家里来过一次之后,妈妈整日里念叨,晏兰可是好闺女呀!人好、手巧、嘴甜,又懂得孝顺老人,千里难寻,林海呀!你们快结婚吧?我还想抱抱孙子呢?是的,妈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是做顿饭也觉得喘,多么需要晏兰来照顾呀!可是他又觉得与晏兰相处时间太短,互相了解不够,他真地爱我这个工人吗?能给我幸福吗?她真地安份守己吗?为了照顾妈妈,带着这么多未知数,拿起笑来给晏兰写信,要求结婚,自己能否得到爱情,就凭天由命吧?
晏兰和林海定亲回去,下了汽车象鹊雀儿点水似地从山间小道上走到家,拿出自己的照片,抿着嘴笑,她没想到山沟里的黄毛丫头,只要能说会道,落落大方,就可以嫁到市里去,就可以跳出苦海过好日子,就可以得到爱情她越想越高兴,心里乐滋滋的,对着镜子看,越看自己的模样越好看。
突然,隔壁三婶来了,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嗓音说:“我表弟评上了工程师,最近又提升了厂长,来信说要在乡下找个爱人,我看你最合适。”
她不禁“哎呀!”一声叫出声来,脸上泛起一片儿红晕,“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别人想去人家还看不上呢?”
晏兰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三婶走了,晚上她躺在炕上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莫非该我时来运转了吧!刚和林海定亲,马上又有人提厂长,和厂长结婚不就是厂长夫人了吗?住高楼坐汽车,样样高人一等,良机难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在三婶的催促下,她背着父母和厂长见了面。
厂长一脸正气,给人好感,前妻留下的一片家产应有尽有,让她大开眼界。席梦思原来是张床,电冰箱好象铁碗橱,沙发就是软靠椅,看得她眼花瞭乱,心里怪痒痒的,头脑一热,毅然决定把青春献给一个四十九岁的小老头。
接到林海的来信,她慌了手脚,一只脚不能踩两只船,去,跟林海一刀两断,不行。是自己央求表大爷才答应给介绍的呀?不去。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得有个了结,怎么办?她怀着见机行事的心情,象驾云一样,下汽车走进了杨村。
整洁的马路,两旁绿树婆娑,生机葱葱,幽静朦胧,晏兰又踏上这条路连她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她悄悄地踱到这儿,夜色已经苍茫,她几乎原地踏步,原来这个家对于她来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今朝却如此难迈,终于拿定了主意默默地跨进了林海家门。
林海迎上前来,轻轻地扫去她身上的尘土客客气气地让进屋说:“我的信你收到了。”
她鼓足勇气说:“那当然啦,特意来的!”
“那好?咱们就商量商量结婚都买什么东西吧?”林海说完警觉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我已和厂长定了亲,咱们就分手吧?这话实在难以启齿,她怨恨三婶不早几天提亲,要是自己不急急忙忙地来杨村该多好哇,如今弄得骑虎难下。“结婚应该买啥你还不知道吗?”这句话她真不知道是怎么从嘴里跑出来的。
林海发现她气色不对,有些怀疑,耐着性子说:“喜欢什么各有所好,咱们商量商量有什么不好呢?”
她懵懵懂懂地听到了林海的问话,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找到了借口,急中生智地回答,“买一套组合家俱,沙发茶几,席梦思,洗衣机,电冰箱彩电一个也不能少。”说完她想,我要黄了拉倒。
林海低着头考虑了再三才说:“组合家俱,沙发茶几,席梦思我也喜欢,彩电尽量办到,至于洗衣机电冰箱,就等结婚以后再买吧?”
晏兰终于从林海口中找到了缺口,盯住不放。“结婚怎么能不买洗衣机电冰箱呢?脸上满是不屑一顾,心里知道这是以攻为守,她想尽快了结,踱过这一关,能跟厂长结婚就是胜利。”
林海不敢相信眼前的姑娘就是晏兰,原来的那股殷勤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林海想开导开导她,主动给她斟了杯茶水,很客气地说:“你遇到的艰难太多了吧!苦水里长大的人可能有过好日子的迫切要求,可这需要我们共同去创造,去争取,怎么能结婚一下子就啥都买全呢?”
晏兰一激动,说出了心里话,“男人想过好日子就得奋斗,可我是女人,女人只要能嫁给一个富人就行,何苦去奋斗呢?”
年轻姑娘怎么会有这种肮脏的思想呢?有这种思想的人怎么能过好日子呢?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一句话气得林海揭了她的老底,“你不是跟五爷说过一定要安分守己,勤俭持家吗?你不是说要给我幸福吗?自己的保证怎么能忘记呢?”说完眼里发出了那火一样的目光,对视着她。
晏兰的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地避过视线,她怎么能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呢?现在反悔怎么对得起介绍人又怎么对得起林海呢?自己太没良心了吧,眼前的小伙子确实比厂长强,她犹豫了,她低下了头,眼里流着热泪,突然,她想到了厂长和百姓的差距,跟林海结婚就得住平房,拿死工资,还得伺侯婆婆。跟厂长结婚就可以坐汽车住高楼,进门就当家,缺啥少啥有人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年貌相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统统叫它见鬼去吧,关键时刻不能心软,想到这她冲着林海喊道:“你不用翻老账,一会儿说一会儿,现在我非要洗衣机、电冰箱不可!
林海不是手里没钱,也不是不想买,只是觉得两个人结婚过日子,不能让一个女人说了算,刹那间脸上现出了极复杂的表情“洗衣机、电冰箱坚决不买!”
坚决不买这句话救了驾,她颤抖的心,突然平静了许多,她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终于说出口来,晏兰马上回答:“不买就退婚!”说完这句话一甩手,冲出了林海的家门。
晏兰果然绝情了,他的心沉到了海底,好象做了一场恶梦,看到了魔鬼,只觉得两眼模糊,四周一片昏暗,他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林海跟晏兰的对话,争吵,在对面屋里的妈妈听得清清楚楚,心比猫抓还难受,晏兰这个可爱的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走了,把儿子气死了吧!她的心跳得厉害,她的手脚也跟着颤抖起来,坐在炕上眼睛睁得老大,瞪视着门口,多年的哮喘病发作厉害,痰涌声和喘息声混成一片,象拉风箱似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得吓人。
雪白雪白的墙壁,清幽幽的灯光,她闭合两眼,奄奄一息。从未有过地爱怜,象潮水一样在胸中涌动,林海呀,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晏兰从山区来杨村,可以说是有缘份!我觉得她文静,朴实,你也说过她比任何姑娘都生动,出身贫寒,你喜欢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变得这么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儿子呀你要挺住,我们娘俩命好苦呀。
睁开眼,觉得墙壁地面徐徐地透出阴冷,满屋的冷气愈显得窒闷,映入她老眼的不再是轮廓分明的门框,但她仍然执拗地盯着那儿。鼓起生命的余力,死死凝视着,心脏已经非常衰弱。然而,感觉却分外敏锐,哪怕室外的风声和落叶声,也能一一捕捉到,她等待着,谛听着,深信晏兰姑娘能回来,她想听到晏兰姑娘高跟鞋的清脆跫音,可她一直没能听到。
“咿呀”房门开了,时刻关心着妈妈的林海从自己房里走过来,一张甜美的青春的脸出现在面前,“妈!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送您去医院。”这是儿子体贴妈妈的声音。
“不!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妈妈的心呢?”在生命之弦断裂前,她想的是儿媳,她在临终前想看到的也是儿媳妇呀。“你给我把晏兰姑娘找回来。”
夜深了,黑暗中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呼吸愈来愈急促,胸口憋得难受,那该死的痰梗在气管里,怎么也咳不出来,她忽然恐惧起来,这是不祥之兆,倘若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咽气,那可就糟了,她抖抖地抓住儿子的手,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来,屋外没有丝豪动静,死一般沉寂,林海不喜欢晏兰,一动也没动,他在守候着妈妈。
“林海呀!有一件事妈妈不能不告诉你啦,你降生那天,家里就没米下锅,为了你为了我不得不……”
林海听妈妈要讲那段扔掉儿子的辛酸往事,立刻说:“妈妈?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吧?儿子早就知道。”
妈妈怕就怕儿子知道这段真情,怕儿子对父母亲三心二意,可儿子早就知道,确对妈妈这么好,她哽咽着,“你不怪罪我们吧?”
“妈?这怎么能怪您呢?正是因为家里穷,我才百倍爱护您,我才百倍地奋斗,为的是给您老人家挣口气,我们林家人穷志不穷,林家也有本事人,爸爸是我的好爸爸,妈妈是我的好妈妈,我为有这样的父母而高兴。”
儿子的话感动得妈妈流出了最后的眼泪。林海见妈妈呼吸困难,嘴张得老大,脸象墙壁一样苍白,林海知道妈妈快要不行了,一阵迷惘,此时他不知怎样慰藉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妈妈要去了,就躺在自家炕上,眯缝的眼里透出一种光来,这是一种希望之光,她费力地紧紧地攥住了儿子的手。喃喃着。“妈妈知道你和晏兰没感情,是妈妈想抱孙子心切,害了你,是你为了讨妈妈的欢心和她定了亲。定亲后杨芬来找过我,她说我就是她的妈妈。她愿做我的女儿,她说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她抱住我大哭了一场。妈妈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我知道,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是因为无能靠卖苦力累死的,你比他们强,心灵手巧,妈妈为有你这样的好儿子而自豪。妈妈知道你不是搞不上对象的男人,晏兰走了,妈妈也要走了,你不用过分悲伤,以后如果杨芬来找你,希望你不要难为她,因为她是个好女人。”说完这些有一种自豪感,两眼直直地望着儿子,林海轻轻地点了点头,妈妈才慢慢地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停止了心脏的跳动,妈妈含笑而去,留给儿子一个安宁。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儿子的婚事操心,儿子怎么会不知道呢?原来他认为农村姑娘心地善良,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是晏兰的无情无义大胆绝情,把这个观念砸了个粉碎,这是他在爱情方面的第三次失败。为什么会是这样?杨芬、叶兰、晏兰不需要爱情吗?不!是爱情的力量没有战胜几千年来的传统的封建观念,它害了梁山伯,害了贾宝玉,害了无数个青年男女,难到就不能改一改吗?林海泪如雨下,情爱短暂,母爱永恒,屋子里回旋着悲凉的哀思,回旋着林海那惊天动地的思念之情。“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终日和妈妈在一起,夏天蚊子多,我睡熟了,可妈妈还在为我扇凉风驱蚊子。如果蚊子咬了我,妈妈就用盐水给我擦。晚上我睡不着,妈妈就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人要善良就能娶上好媳妇。依稀记得是妈妈,每天从老母鸡屁股里抠出一个鸡蛋给我吃,当时我怎么就不知道那是攒着卖钱换盐巴的呢?妈妈?儿子长大了,可没有忘记您待儿的一片爱心啊,您走了,儿子怎么会不知道是我搞的对象给气走的呢?妈妈?儿子对不起您,原谅我吧,不孝的儿子,我就是天天给您烧纸也报答不了您的思情啊,不要再为儿子操心啦,儿子一定听您的话,搞一个孝顺的媳妇,给您烧纸、让您在九泉之下高高兴兴,安息吧?敬爱的妈妈。”
夜沉沉,天上无月也无星,世界变得黑漆漆一片,林海来到五爷家,向五爷诉说了晏兰姑娘绝情的经过。
五爷听着听着再也无法镇定自己,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视线变得模模糊糊,鼻子不禁一阵阵发酸,他想到了晏兰来杨村那天的情景,她哽咽着说:“山区的苦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表大爷您就修修好吧?从这里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吧?我保证安分守已,伺候好公婆,不给您擦脸,您的好处永世不忘。”自己被她的诚肯所感动,为了报答林海的好处做了媒。
五爷这几天做梦都梦见她跟林海结婚了,小俩口恩恩爱爱,形影不离,对婆婆照顾的无微不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因为不买洗衣机电冰箱而绝情。他脸怒了,眼红了,手抖了,心颤了。当林海说妈妈被她气死了时,五大娘昏昏沉沉地倒在了炕上,如同五雷轰顶,五爷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象要吃人一样吼叫着。“我一定把她找回来,说不清楚我就要她的小命!”做好了打死她去偿命的思想准备,一个箭步下炕冲出门去。没想到脚被一个凳子绊住跌倒在地。
林海见事不好,扑上去一看,两眼发直,人事不知了。他不顾一切地把红玉和杨建光找来,红玉仔细地查了查,血压没有了,呼吸没有了,两眼饱含泪水痛苦地低下了头说:“老人可能是脑溢血,死了。”
也许他们终生忘不掉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杨建光、红玉、林海把五大娘唤醒,一阵心悸一种恐惧,只觉得心底发凉,扩向四肢,当她明白过来,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趴在五爷身上哭喊。“我看晏兰就不是个好东西,不叫你给她介绍对象你不听,非说林海妈需要她,喜欢她,你看她变心了,你怎么能去找她呢?把她找回来有啥用,你死了不要紧,林海妈可不能死呀,你八十好几了可林海妈还够六十呀!要死就叫我去替她死好了!”她哭得好伤心。
生命不能交换,死亡也不能替代,人世间的功名利禄,福财寿喜与死比起来,都显得苍白无力了,人的一生可以有许多得与失,只是生命不会死而复得。
次日,杨村街面上乱成了一锅开水。
起初人们围成一堆,经王珍那张刀子嘴一说,又分成了一个个小堆堆,每个小堆堆又越围越多。
“林海妈和五爷都是叫晏兰给气死的呀!”
“我看搞对象还是丑点好,俊的说变心就变心,要不咋说天下的美女都是毒蛇呢?”
“瓜菜代五爷没饿死,修水库挖河五爷没累死,却叫一个丫头给气死了,真叫人伤心!”
人生自古伤别离,离别时总是要落泪的,长辈们哭了,姑娘们哭了,小伙子们也哭了,人们几乎以同一个方式来到这个世界的,然而却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走完人生之途,告别这个世界,追悼会开完了,送葬队伍似乎显得很严肃,都着深色衣服,只佩以黑纱,白花,熊熊的火焰人们似乎又见到了林海妈和五爷的音容笑貌。
杨建光按五大娘说的地址,找到了晏兰的家,她妈妈说晏兰不在家,根本就没回来,邻居三婶怕出意外,说出了晏兰已经跟厂长同居的事。杨建光又找到村委会,村长说晏兰是个好姑娘,你没必要找她。为了讨回一个公道,杨建光又来到乡政府,乡长说晏兰有权和厂长结婚,她的所作所为没有错,附合社会潮流,两位老人的死与晏兰姑娘无关,你回去吧!
这些话回去怎么跟乡亲们说呢?杨建光困惑不解,社会真地变了吗?雷锋精神过时了吗?“我活着是为了使别人活得更美好。”这句话雷锋说错了吗?精神文明不搞了吗?社会应该留下美好,摈弃丑恶,可为什么留下丑恶,摈弃美好了吗?
王珍和杨建光把林海妈的后事料理完,她虽然很累,但心情很好,她觉得晏兰走了,以后林海就属于她一个人了吧!我什么时候想找他就什么时候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是天随人愿,她这样想着,美滋滋的躺在了床上。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她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家门。当她快到林海家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人影,在林海家门前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进去,她仔细一看原来是杨芬,穿戴打扮都很时毛。她和林海不辞而别,想嫁给一个**,怎么还敢进去呢?可她又想,听说高干已离休,儿子也结了婚,杨芬还是孜然一身,如今晏兰主动退场,她很可能乘虚而入和林海重新合好,怎么办?她一着急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吓了她一身冷汗。尽管是梦她觉得这事关重要不能掉以轻心,我不能不加防备,注意观察。谈恋爱不是赶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搞对象不是做买卖,说成就成,说黄就黄,再说你杨芬又不是嫁不出去的女人,为啥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人呢?林海呀林海!你可要长住根不要让她得逞。从此王珍对杨芬的行动加了十二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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