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志者事竟成,马雷一伙从杨村回来,在马家庄盖了两所漂亮的房子,有目共睹,光彩照人,谁看了谁夸,都说他们取来了真经。同时乡亲们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地震后搞建筑能挣大钱,没手艺不要紧,只要肯学就行。偷偷摸摸的嘎杂子不是变成手艺高超的老师傅了吗?穷光蛋不是都搞上对象了吗?关键是敢闯,我们为什么不去跟他们闯一闯呢?莫守陈规种地会穷一辈子的呀!为此大爷大娘们领着孩子找上门来,要孩子拜马雷为师,学点手艺挣钱谋生。
马雷是个重义气的人,长辈们诚心诚意肯求怎么能说不要呢?这一收不要紧,他们十二个人变成了二十四个人,又变成了四十八个人,盖民房用不了这么多人,怎么办?他找林海商量,林海给他指出一条明路,那就是进驻城市包工程。有了林海的支持也就有了主心骨,他贷了两万元款,买了搅拌机,合灰机,脚手板等建筑器材,通过关系包了一栋教学楼工程。
他们四十八个人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偷工减料,不忽视质量,在林海的指导下工程按期完成。
马雷算了算帐,还清贷款,还清所欠的材料费人工费,纯挣四万多,高兴的心情难以控制,睡着睡着觉,想起老婆结婚后跟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象弹簧似地坐了起来,咯咯地笑,然后叫醒老婆,搂过她的裸肩很认真地说:“我们承包的工程竣工了,质量全部合格,我算了算帐,最少能挣四万多,我们脱穷皮啦,你也高兴高兴吧!”
他老婆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没有发烧,不象是在说胡话,这才坐起来,脸上浮起笑容。她想,这四万虽不算多可也不少,意味着跳出了苦海,如果再干一个工程不是就发财了吗?她没有忘记过去吃的苦,受得罪,为什么会发财呢?她很认真地问:“这四万你打算咋分配呀?”
“咋分配都行,咱们可以商量商量吗?”
她知道这四万里有林海的功劳,她更知道今后要挣钱还离不开林海,于是语重心长地说:“我看首先应分给林海一万,那件毛衣织完了,你有空给他送去,也算是咱们夫妻的一点心意吧!”说完两眼死死地盯着马雷,好象怕他不满意似地。
一句话让马雷想起了有志无能,被杨志根撵走时的情景,想起了林海在一句一句地问他们,想起了弟兄们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刻认了林海做老师,他们一伙人能有今天多亏了林海的帮助,如今他们都搞上了对象,过上了好日子怎么能不感谢林海的深情厚意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婆会说出如此义气的话来。兴奋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意和赞许。“咱们俩想到一块去了。”从苦水里爬出来的人就是没有忘本,他们都为夫妻两能情投意合,说到一块,想到一块而高兴,她们盼望着下一个工程能挣八万他的手坚定地伸向她的胸部,腹部。她自觉地仰面躺下,极舒服地颤动着,好象是新婚之夜,又好象美满的夫妻生活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次日,马雷拿着结算,又提着一大提包礼物,走进了公司机关大院。
今天一般干部挤在大院劳动,或扫地或浇花,或松土,干得很是热闹,突然,全停止了,呆呆地站住,蹲着,只只眼睛直直地朝一方向望去。
马雷走过来,中等身材,黑红脸膛,穿得很整齐,但是还能看出庄稼人的本分,脸上充满忧虑,灰色旅行包里一看就知道是好烟好酒罐头扒鸡一类的贵重物品,在这个壮年汉子手里提着也有点吃力。马雷他们见过,经常来公司办事,听说是个包工头,工程完成了怎么能不来送礼呢,这年头不送礼什么事也办不成,可平常总是两手空空,这次来送礼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感到有一股不协调的滋味。
双双眼睛睁得老大。
马雷也憨,居然豪不顾忌,一步一步从众人跟前走过,又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办公大楼。
“嗬!这人也真是,送礼也不看个时候。”
“就是,经理怎么好收下呢?众目睽睽嘛!”
“说不定碰一鼻子灰呢!”
“唉,也难怪,人家正大光明地办事吗?”
大院里,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干脆将铁锹喷壶之类的东西丢在地上,叨起烟看热闹。
有两个干部却在打赌。
那个女的说:“亲家,我敢说马经理绝对不会收!”
那个男的说:“未必见得!”
“敢打赌吗?”
“一瓶二锅头。”
于是,叽叽喳喳,许多双眼睛一齐瞟着三楼,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马雷推门走进马经理的办公室,正在查看报表的马经理用眼瞥了瞥那沉甸甸的提包,很客气地说:“请坐,请坐。”他自己一动也没动。
马雷把提包放在了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主动递过去一支石林烟,又亲自划火点燃,小心翼翼地把结算书拿出来,不声不响地放到马经理的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说:“这是结算,你再看看,有啥问题只管说。”听口气看样子好象早有约定,然后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两只眼睛盯着马经理的动作和表情。
马经理吸着烟,很随便地放下右手里的报表,拿起结算书,看了看封面上的造价,瞥了瞥马雷,端正了看结算的姿势,一时间没人说话屋子里很静。
马经理有小姘,时常出没高级舞厅,高级饭店,每月三百多元的收入怎么够用呢?靠零打碎敲的收入满足不了他的挥霍,怎么办?他早就想搞一次大的行动。今天他手里拿着马雷送来的工程结算,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机会来了。原来工程没包给马雷之前公司就做了一个预算,是三百四十万,包给马雷之后叫马雷做了一个预算,是三百零四万,今天拿来的结算加了点现场签证才三百零八万,马经理是业务尖子、生产、经营、结算都内行,从抽屉里翻出了公司做的预算和马雷的结算相对照,发现工程量算得紧了点,定额套得低了点,材料调得实了点,取费取得少了点,所以造价没上去。前几天马经理和总工程师去看过这个工程,质量不错,听甲方代表汇报,他们自己发现有一道墙位移两厘米就推倒重砌,有一道梁钢筋短了五厘米就拆了重做,坚持质量一丝不苟,这栋楼评优良都有希望,所以他觉得在这个工程上捞钱是万无一失。马经理反反复复地看结算,那严肃认真的样了和态度,让马雷感到不安,他不知道马经理在打什么主意。当马经理看完结算脸上现出微笑,拿着结算走出办公室时,他的心才踏实些。
马经理找到吴书记说:“这个工程要是本公司干预算能做到四百万,包出去也不能少于三百六十万,他们做了三百零八万怎么能行呢?以后再有同样的工程我们就没法干了。”他们商量了一阵子之后,马经理高高兴兴地走回来,放松了脸部所有的肌肉,用谦和的得体的姿式给马雷斟了杯茶水,然后很亲切地说:“这个工程下来你发财了吧!”
凭听觉马雷知道他是在打探虚实,他故做愁眉苦脸的样子,受宠若惊地回答:“马经理真会开玩笑,你看我这副穷相,惭愧呀惭愧!这个工程算清账,能把工资开出去,还清材料费就不错了,要挣钱等下一个工程再说吧!”
马经理瞅了瞅马雷那憨厚的模样,心里在想,你这样做结算怎么能挣钱呢?他脸上顿时显出笑容,笑得很大度,用手拍了拍马雷的肩膀说:“有一笔大生意你想干不想干!”说完两眼发出火一样的光芒。
马雷外傻内尖,他知道要有交易,象宣誓似地对马经理说:“马经理你放心,有话只管说我办事滴水不漏,讲义气,为朋友两胁插刀。”
马经理觉得他忠实可靠,一个马字没分开,胆子大起来,要治富走险路,压低了嗓音说:“礼物你拿回去我不要,把结算拿回去重作,增加五十万,加得越巧妙越好,三天内拿回来该咋办咋办,我负责批示,工程验收后款拨下去你取出四十万现金给我,那十万归你,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老婆。”
马雷一听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狠狠地握住马经理的手点了点头,嘴里挤出了四个字,“一言为定”。
大约半个钟头,马雷从大楼走出来,神态步履如旧,手里提包尚在,礼物丝豪不少。
打赌的那个女人突然喊叫起来,“我赢了!我赢了!”人都朝她望,包括马雷。
马雷不知怎么回事,蹬上自行车,象驾云似地回到家。自从包了这个工程之后,忙得昏天黑地,连吃饭都怕浪费时间,今天他不想去工地了,只想昏天黑地地睡上一觉,好好休息休息。回想着挣钱的艰难,苍天有眼,该我马雷时来运转了吧,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此事弄成功。
庄稼人过日子不能破费,买了那么多好东西舍不得自己吃,为了叫林海改好结算,给林海妈吃最合适。傍晚,他又把提包放到自行车后托架上,直奔杨村。
马雷不知道马经理就是林海所在的那个公司经理,更不知林海同领导的关系是那么紧张,他希望林海能成全此事,于是他照本实发地告诉了林海。
林海听了马雷的叙述,意识到自己的结算做少了,在做预算这个行当中,自己缺少经验,改革开放政策好,但有人不想靠劳动致富,中国将出现一个贪污成风的时代,我林海无法抗拒,但不能纵容犯罪,不能让国家的钱跑到马经理手里,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好象气不打一处来似的。
马雷发财心切,他多么希望林海能按马经理的意图把结算改好,他希望得到这笔巨款、他知道林海不想得不义之财,他发现林海表情很复杂,不想改,自己又不会改,怎么办?他心里着急又怕说走嘴惹恼林海把事情弄僵,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海。他点燃一支烟递过去,林海心安理得地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吸着,一团团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往床上一躺,好象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马雷无可奈何,紧锁眉头,在屋子里打转,他知道这事情复杂,需要冷静,需要思考,还需要什么他不知道,十分钟过去了,没人说话二十分钟过去了,没人开口,屋子里死一般沉寂。夜幕降临,马雷再也忍不住了,他拉开灯门。屋子里亮起来,他走到林海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林师傅!我们祖祖辈辈受穷,现在拼死拼活地苦干不就是为了挣钱,为了发财吗?发财的机会来了,怎么能让它跑掉呢!”
林海不慌不忙地坐起来,把脸一板豪不客气地回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我按马经理的意图办,他成了贪污犯,我们是同案犯都是没有被捕的罪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马雷被林海问得哑口无言,屋子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气氛显然是有些异常,尽管沉默,马雷心里却在紧张地思索着,要想富走险路,林海胆子太小。一转身看到了那个特号手提包,想起了老婆给林海织毛衣的事。于是他把好烟好酒、扒鸡、罐头,麦乳精,蜂王浆一类的营养品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最后打开一个小布包,递给林海一件果绿色毛衣说:“这些东西是孝敬老人的,这件毛衣是你嫂子特意给你织的,穿穿合适不?”
林海看了看这些东西,是孝敬老人的吗?还是为了改结算,林海没有推辞,理所当然地接过来,刚要穿,发现毛衣里夹着一封信,打开一看。
林海兄弟:
你好!我没有忘记是马雷一伙人在缺吃少穿又无计可施的危难关头,你收留了他们教会了他们盖房子的好手艺。我没有忘记是跟你学了手艺才够上了碗边子,是在你的指导下才能够走上了包工程这条路,我没有忘记他们有多大本事,要想把工程干好还离不开你,他们全是粗人,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让我代表他们向你表示感谢吧!希望你能让我们尽快地富起来。
他们听说你还是光棍一条,就发动亲戚朋友全庄人为你选对象。有的姑娘模样很好看,我觉得她个子矮了一点。有的姑娘个头很高,可我又觉得她脸盘不够秀气。还有一个高个头又漂亮,我一打听原来她没文化,这怎么能行呢?就这样我替你相了不知有多少。不过你别着急,我一定给你选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媳妇。
嫂手
这就是他老婆写的信吗?虽然是短短的几句家常话,却引起了林海的深思,这短短的几句话却有不很短的背景。放下信笺,仰起头来松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那浅紫色的信笺上,信里没有什么要求,也不需要回答,他闭了眼睛,却回忆起他们想挣杨志根的钱,可杨志根硬是不给,回忆起何春要给他处分时,却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又差点吓死,回忆起他同各级领导的关系。我不打没准备的仗。吴书记马经理会不会整我,我为什么不抓住点把柄呢?
从信中仿佛看到了从苦海里挣扎出来的女人那种细腻的情感,仿佛看到了她在为自己选对象,选对象怎么能让全庄人操心呢?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啊!他穿上毛衣试了试,非常合身,他从来没穿过女人用手织的毛衣,一股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打破了屋子里那死气沉沉的气氛。
马雷发现林海的表情是多云转睛,很快又想出了一个说服林海的理由,他一点也不拖延说出口来。“我们如果拒绝了马经理的好意,传出去谁还敢跟我们打交道呢?谁还敢把工程交给我们干呢?当今社会就是这样,我们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吗?”
马雷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手下那么多弟兄没工程干怎么办?总不能回家种地去吧!再说垂手可得的钱不要也有点遗憾。同时也想到了“知己知比,百战百胜”这句古人言,如果我把马雷两个字改成林海,以后马经理见到我还有啥话可说呢?就这样林海又考虑了再三,又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说:“成交这笔生意,不过我们手里的十万谁也不许动!”
马雷不知道老婆给林海写了一封信,更不知信里是什么内容,当他听林海说成交这笔生意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加十二分小心。他从林海看了两遍信的姿态上不言得知,这封信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林海不是胆小鬼,但他不想干那种损公肥私的勾当,这次挺而走险就算是为朋友两胁插刀吧!我马雷不是没良心忘恩负义之人。十万元咱们俩每人五万。
马雷走后,林海不慌不忙地把结算仔仔细细地,一次一页地看一遍,发现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他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改了三天,最后别有用心地把预算员马雷,改成了林海,按照马经理的安排,工程通过验收,银行拨款,马雷遵守诺言,给马经理四十万,马经理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了吴书记二十万。
十天之后,吴书记总觉得心里有事似地,鬼使神差地来到财务科,向会计师老苗要回马雷包工队的结算书看了看,不禁惊慌起来,三百五十八万没有错,可这结算书上的预算员怎么写着方方正正的林海两个字呢?吴书记警觉地把结算书交给老苗,他怕老苗看出他的失态,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走了。
吴书记急忙找到马经理问:“你知道马雷包工队做结算的是谁吗?”
马经理很随便地回答:“是马雷呀!”
“放屁!”吴书记瞪着眼咬着牙,好象要吃人,他真想使劲打他一个耳光,过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说:“结算书上写的是林海!”
马经理恍然大悟,他知道吴书记为啥发这么大火,他没跟林海打过交道,但他听说过林海何许人也,他铁面无私,他鬼计多端,马经理害怕了,立刻感到呼吸困难,摊在了沙发上。
从此建筑行业里样样精通的马经理,每天望着天幕空荡假想,月光顽强地伸展开来和黑暗低抗,室内半壁如水的银色,他认为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不巧不成书,无奇不有,所有的勾当不过是舞台上换演的一出出戏罢了,戏总是要收场的,只有舞台不变,他时常这么想他想急于收场,他想换一个舞台,他想让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事,他怕见到林海,他怕林海戏弄他,让他出丑,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林海,他每过一天都觉得象过一年一样慢长。
严酷的现实把人们保持多年的美好信念,身居闹市一尘不染的精神打了个粉碎,价值杠杆的严重倾斜,发财心切的思潮泛滥,工资收入的极不平衡,物价上涨的失控,思想和理论的失控,尤其是受社会上种种歪风邪气的消极影响,人们感到一阵阵地迷惘和无所适从,人们在人生观及对社会事物的完美,崇尚,信仰追求等心态上发生了巨大变化,甚至达到不可调和的程度,已经成为一个使人头疼却又现实存在的社会问题。吴书记,马经理,林海,马雷就是这样成了没有被捕的犯人。
每当人们提及一些社会上敏感的话题,每当人们罗列某甲如何“肥”了,某乙怎么“发”了,并甩出几句刺耳的话时,马雷都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不想改变这一切,他想顺从这一切,正是因为这样,马雷成了名符其实的个体建筑专业户、暴发户、远近闻名。
从结算书上看见林海两个字之后,吴书记心上好象压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尽管他一遍一遍地自我宽慰,可是缭绕在他心中的惆怅,仍然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头脑。要是知道做结算的是林海,说什么也不能叫马经理贪污这笔款,他为自己悲哀,堂堂的党委书记怎么叫一个小小的工人搅得心绪不宁呢?而且无法挽回。面对自己多年工作过的办公室唉声叹气,步履也越来越沉重,回到家看到什么都窝火,坐在沙发上,紧闭双眼。
夫人发现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他一言不发,摸摸他的头很热,给他药他不吃,不敢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可他怎么睡得着呢?听到街上传来警笛声,胆战心惊,他失去了一个党委书记的生活规律,他一天天消瘦了,他坚持着每天到机关里去一趟。
天不灭曹,为了加快恢复建设,工程兵进驻城市,市委决定从大公司抽调一部分领导力量充实部队,吴书记接到通知,灵机一动,要是叫马经理离开本公司不是就万事皆休了吗?
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马经理,马经理也是有此意,不约而同,躲开林海何其好哇“你没出面,林海不知道,”马经理主动握住吴书记的手说完这句话,高兴地搂在了一起,他们会心地笑了,笑得很大度,笑得很开心。真怪眼前的花草树木又显出了迷人的风采,失去生活的兴致,又在身上复归了。
综合楼模板拆到五层,发现了麻面,狗洞露筋现象,这是混凝土工程中的严重质量事故,经查证施工日志,确定是田雨班浇注的。
黄光早就发现他在队里不起好作用,这次他急了,亲自召开反事故会,反完事故免去他的生产班长职务。
黄光首先做了介绍。“综合楼混凝土出现了质量事故,大家都看到了吧!有事故就得反,首先找出事故的原因,让责任者受到教育,最后再进行处理。”黄光说完眼睛注视着每个人的表情和态度。
哪个班都有美中不足,唯恐引火烧身,班长们个个板着面孔,心怀不测,区部会议室里气氛紧张起来,吸烟成了唯一的出路。
曹区长心态很安详,何春和无事人一样,田雨尽管知道吴书记已收下了他们送去的厚礼坐在旮旯里低着头,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县官不如现管,黄光铁面无私怎么办?他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发言就是出口伤人,伤人就有后患,所以个个长嘘短叹,就是没人说话。
林海班浇注的混凝土没有出问题,所以他最有发言权,他知道会议是黄书记针对田雨召开的,有话不能不说,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大胆地站起来发表意见。“一班人交给你你会怎么想,工人们听班长指挥,你说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你要是把住每一个环节,就不会出现意外,如果你管不住工人或是不管,那你这个班长就不如不当。”
林海的话打重要害,班长们都寄予了赞许,黄光暗暗高兴,他插了一句,“你要是不会指挥也就不如不当,我可以再找高人。”
林海得到黄光的支持,提高了讲话的力度,就在他涛涛不绝地讲出田雨在班组管理中,出现的一个又一个失误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黄光拿起听筒。
“是黄光吗?”
“是我。”
“请你马上到我这来!”
“吴书记!我正在召开反事故会,散会再去吧!”
“什么反事故会!我看就拉倒吧!”
“拉倒不行!这么大的质量事故怎么能不反深反透呢?”黄光仰起脸,眸子里闪出几分焦灼几分畏怯。
“开不开我不管,叫你来你就来!”听口气吴书记有点不耐烦,也许事情紧迫。
黄光放下电话,皱紧眉头,他象是极不满意地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党委找我有事这会就由曹区长主持吧!”
黄光走后,林海发言结束,曹区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宣布散会,反事故会不了了之。
黄光愤愤不平地骑上自行车,心里在想,不管谁出面讲情,我也要撤掉他的班长职务。
吴书记的身体还是有点弱,坐在沙发上休息,好象在想心思,黄光推门而入半开玩笑地说:“有啥大不了的事,非叫我马上来。”话说得不软不硬,看样子就知道他控制着自己不满意的情绪。
吴书记睁开无力的双眼,瞥了瞥他,动了动身子但没有站起来,黄光坐下,墙上的石英钟嘀哒嘀哒地走着,两个人自己点燃自己的烟一口一口地吸着,吴书记觉得气氛平静下来,才不紧不慢地说:“工程兵部队进驻城市,要从公司抽调一部分中上层领导干部入伍,我打算叫你去,今天争求争求你的意见,做到心平气和,决不勉强。”
黄光穿了十四年军装,他不想再穿了,三区存在着好多好多问题,他想解决,到部队去是暂时的,用不了几年还得回来,所以他很果断地说:“不是我不服从组织调动,是因为我觉得三区里存在着一种无影无形的东西,障碍着生产力的发展,我想抓一抓,把工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为党委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所以我不想去,还是让别人去吧!”
吴书记听了他的意思之后,不但没有生气而且更加和颜悦色了,“不想去就不去,不过你可别后悔呀!”
吴书记的话里有话,黄光怎么能听不出来呢?他迫不及待地盯问:“吴书记!难道这里边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吴书记不慌不忙地回答:“这次中高层领导调动,只给了一户农转非名额,一套房子,不管从哪方面讲我都应该为你着想,才决定叫你去,你要是去了这个名额就给你。”
吴书记这几句慢声拉语的话,在黄光耳朵里简直是一声春雷,震得他的心怦怦地颤个不停。黄光出生在山区,因为穷才当了兵,当兵就能搞上对象,但是盖不起房子,住在小小的草房里,两地生活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没房子怎么办?上月回家不知怎么提起了房子的事,老婆孩子吃着吃着饭落起泪来,黄光也觉得苦海无边,一家人痛哭失声。今天吴书记说要给他家属农转非,分配一套住房,这事情来得突然,显得有些奇妙,走后门送一万元重礼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垂手而得,真不知怎么表示感谢才好。他血冲头顶一阵晕眩,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来,飘飘然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高阔的天空中烈云翻腾,心潮起伏,他把刚开的支钱全陶出来,转身放到茶几上,哽咽着说:“吴书记,你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大救星,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说完已泪流满面了。
吴书记好象没看见茶几上的钱,站起身来很亲切地握住黄光的手说:“别激动!赶快回家报喜去吧!”
黄光感到脸上的泪还在滚动,他真不知是怎样走出办公室,怎样走出机关大院的。
就这样黄光心安理得地被调走了,牛书记官复原职还是三区总支书记,马经理走了他推荐曹区长当了经理抓生产,何春理所当然地升了区长,田雨升了队长,周福生当了检查员。
黄光到部队任职后才知道这一消息,他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要撤消田雨的班长职务是多么无知和可笑。
何春一伙人有权有势,我走了一定暗割林海,可林海敢于向不正之风作斗争,又聪明过人,想整倒他没那么容易,他们之间的矛盾是长期的,谁胜谁败很难想象,很可能是两败具伤。林海能克服困难完成任务,很可爱,自己曾支持过他表扬过他,想起来后怕。
一队技术员叫张宝岐,自称是公司里的美男子,总想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见了几个姑娘都没成,心急如焚,他发现叶兰姑娘好象一只燕子飞来飞去,讨人喜欢。
叶兰喜欢诗词,只要她说出上句,林海就能答上下句,为此叶兰只要有时间就呆在林海身边,张宝岐怀恨在心。
一天下午,开工的铃声响了,工人们呆在休息室里还没出来,张宝岐洋洋得意地骑着明光锃亮的飞鸽牌自行车来到工地,见叶兰姑娘独自一人坐在施工楼下,手拿报纸微微带笑地瞥了他一眼,那好看的小嘴偏偏又抹上了一层口红,那天鹅绒般的眼睛扫上你一眼,大概也能神魂颠倒了吧!张宝岐立刻挺胸收腹装出风流潇洒的样子,他想,说话的机会来了,急忙走进办公室,左手拿着水准仪,右手提着塌尺,来到叶兰身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超平,小叶同志帮忙扶扶塌尺吧!”
叶兰没有回答,表情还是微微带笑。
张宝岐好不容易把仪器调平,见叶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是等他去拉,于是走过去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小叶同志你好,在下张技术员请你帮忙,”说着神出手去想把叶兰拉起来。
叶兰马上收起笑脸,站起来用手指点着张宝岐的脑袋说:“别碰我,听说你经常以超平为名,数姑娘脸上的雀斑,黑痣是吗?”告诉你我脸上一个也没有,不用数啦。
说完她奔楼上砌砖的林海班走去。
张宝岐碰了一鼻子灰,他不明白,堂堂的技术员怎么就比不过一个臭瓦工呢?回到办公室,“啪”把塌尺往地上一扔,“当”把仪器往桌上一放,开言不逊。“她妈的一个黄毛丫头有啥了不起,给脸不要,真她妈的难揍!”
突然,“啪”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国家干部开口骂人,她爸爸是科长,小心你的乌纱帽!”
张宝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田雨才放了心。“叶兰这个丫头真懒,叫她给扶扶塌尺都不管!”
“你说人家懒,她时常呆在林海班,又是搬砖又是除灰怎么解释,”一句话问得张宝岐哑口无言,脸色由白变红。
田雨的办公室在隔壁,他看到张宝岐拿仪器出去,偷偷地看动静,叶兰没给他好脸,有机可乘,“凭张技术员的人才和职务,那个姑娘不看着眼红,可林海在背地里对姑娘们说你是四六不懂啥也不会,费物鸡,所以都瞧不起你了,你还不知道吧?”这话委实比割肉还难受。
“当!”的一声,张宝岐把桌子擂得山响,杯子里的凉茶溅了出来,弄了自己一身,他的脸变成了紫茄子,破口大骂:“林海你小子不用美等犯在我手里再说!”话引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田雨心满意足地走了,边走边想,我要想当好队长就得把林海压住,要整林海张宝岐可是个用得着的人哪,绝不能让他对林海产生好感。张宝岐对林海本来就有反感,用不着他挑拨,田雨的话可信可不信,工地上的姑娘他物色过了。白菊太胖,蒋玲矮了点,小孔太瘦,小梦不错,可心比天高,目中无人,唯独叶兰最天真可爱,要说搞对象,在农村看房子,在城市看工作,林海是个工人怎么能跟技术员比呢?追求女人不要怕碰钉子,打情骂俏,说你坏是喜欢你,说你老实是瞧不起你,情场如战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想到这他打开门,毅然跨出办公室,向叶兰所去的楼上前进,心脏在怦怦作响,那是兴奋和恐惶两支鼓在敲。
已交工的楼房间还剩一道围墙,张宝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林海。一班人扛着锹,担着桶背着工具,高高兴兴地走在街道上,边走边看。
恢复着的城市如同少女长成了姑娘,变得越来越漂亮,由高楼组成的小区,由花园组成的街景,独出新才的文化宫、青年宫、少年宫、新开业的商店,日新月异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
林海一班人边走边谈,小胡觉得这些还不够。“楼房与楼房间的墙再配上月亮门好不好。”小吴说:“墙上再漆上点花饰新颖不新颖。”
林海当众表示支持:“你们说得对!我们就是要把城市打扮起来,供人们欣赏。”
说着说着来到施工现场,他们说干就干,担水的担水,合灰的合灰,砌墙的砌墙,就这样他们早出晚归干了三天,一道样式新颖的月亮门装饰墙砌成了,抹完了。林海亲自动手在墙上打上格,又画上了荷花,蝴蝶等图案,然后他左手拿起托灰板,右手拿着小轧子,将灰浆往图案上抹,抹一遍看看,看完了再抹,抹完了再看,真不知抹了几遍,添了几回,墙上的图案做成了实物,然后放下托灰板和轧子,拿起一个刻刀,在上面左一刀右刀,边刻边刮边磨,精心地雕刻着。好学的小胡小吴和师傅们平心静气地观察着这个生疏的工艺。
傍晚,一个个图案变成了活生生的造型,行人抵挡不住美炒浮雕的强烈诱感,围成一推得意的观赏着。
一有雅性的老者指手画脚边看边说:“这是一片荷花胜开的池塘,远山近水,小船倩影组成神奇的湖面。花大姐飞来飞去,一只蜻蜓停在空中,如一枚北斗装订在天空,大蝴蝶飞下来紧贴花蕊,乍飞乍停,象在寻觅夜里失落在花蕊上的梦。”他转过身来拍着林海的肩膀又说:“水泥浮雕属于造型艺术,小伙子你岁数不大,技术高超,了不起,了不起呀!”
“您说得这么好,是艺术家吧!”林海问。
“我是画家,最喜欢你这样的师傅。”
天色黑了,人们散了,一班人清理完场地收拾工具往回走,林海为了鼓励同志们起早贪晚的干劲,围墙完成了,受到群众的好评,他决定全班人休息一天,照常记工。
在黄光组织的反事故会上,林海说出了田雨工作中的失误,因此他怀恨在心,这仇不能不报,凡林海班干的话,他查了又查,量了又量,不知是活计干的好,还是有问题没查出来,一直没有找到错缝,围墙砌完了他来检查,发现没按图施工,他想找林海对质,又发现林海班一个人也没来,不是星期日怎么能停工停产呢?他把情况汇报何春,何春对林海恨之入骨,急忙找张宝岐商量,张宝岐当场表态,他不按图施工我非整他个一败涂地不可。
经过一天时间的部署,次日张宝岐把林海一班人们叫到办公室。周福生走进来,他瞥一眼林海,好象不认识,一句客套话也没说,坐在了墙边的登子上。
田雨走进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好象刚跟谁打完架,怒气未减。
何春和张亮走进来立刻脸上阴云密布,胸脯一起一伏的,坐在了办公桌两旁。
曹经理和牛书记走进来立刻失去了脸上的笑容,后面还跟来一个保卫干事,保卫干事拿出手枪放在了桌上,不知是想吓唬人还是别在腰上不得劲,屋子里的人看得清楚。
林海一看“啊”今天是仇人冤家大会战,个个眼红脖子粗,气氛异常,他不知是怎么回事,立刻做好了舌战和动武的思想准备,主动坐到了离手枪最近的地方,又给小胡使了个眼色。小胡回到休息室拿来十一把瓦刀,递给每人一把,往裤腰带上一插,横眉立目,严阵以待。这一切并没有引起张宝岐的害怕,改变态度。张宝岐没领教过林海的厉害,今天见此架式,心里有点紧张,他喝了一口茶水,想到因林海所引起叶兰对他的冷待,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以主持人的姿态,开始讲话。“林海一班人做围墙时没按图施工,把普通墙做成了装饰墙把哑巴口做成了月亮门,把水泥抹面做成了水泥浮雕,为什么不向技术员请示,为什么不向队长汇报,这说明他目中无人,无组织无纪律,这种人在工程上就是一大祸害,比出点质量事故还严重,今天把各位领导请来进行批判,让全班人受到教育,最后对林海再进行处理。”说完这几句话他摇头晃尾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官架子,可心里有点恐惧不安。
周福生想起林海把他踢进水池子里差点没淹死的情景,真想冲上去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顿,今天听说他没按图施工,解恨的机会来了,可他没当过官,不会用官腔吓唬人,一本正经地说:“林海呀林海!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呢?你不按图施工那图纸还有啥用?这是堂堂的大建筑公司,又不是给你们家盖小房,想咋干就咋干,我建议推倒重来,叫他赔工赔料。”说完狠狠地瞪了林海一眼。心里有点害怕。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原来是为了这事,林海感到胸口发闷,眼睛象利箭一样直射向周福生,但他没有失去理智,他听说图纸上有说明,式样装饰上有选择的余地,是张技术员没有注意,还是没有说明,他后悔没有亲自过目。
田雨没有忘记,是林海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精神压力,使他的威风一落千丈,他学着林海在反事故会上的动作和声调说:“一班人交给你,你会怎么想,你一次失误会给国家造成多么大的损失,你指到哪工人就打到哪,你要是不瞎指挥,那围墙能做成装饰墙吗?你要是不瞎指挥全班人能不上班吗?真是狗胆包天,我建议立即开除他的厂籍。”
一班人的脸都气红了,都想上去打他一顿,在林海再三的摆手下才没有动手,他掏出烟来递给本班的人每人一支,个个吸得起劲,他在吸烟中酝酿着对付他们的决策。
何春回忆着同林海的对话,和他用那个小本子差点把他吓死的经过,真想拿起枪来把他打死。会由张宝岐主持,其实是他一手策划的,升了区长工作方法多少有点改变,他很客气地对张宝岐说:“林海的问题严重,张宝岐你要从严处理。”
张亮一看见林海,手就不自觉地摸一摸嘴巴子,他怎么能不怀恨在心呢?可他知道围墙施工林海没有错,费工费料说不上,处分人是有权限的,他发现林海向本班人眉来眼去在跃跃欲试,说不定会打得头破血流,他没敢发言站在门口处,做好了一动手马上就跑的思想准备。
何春要曹经理来吓唬吓唬林海,出出心中的怨气,曹经理本不想来,来了就不能不管,整林海为什么把一班人都叫来了呢?反事故要一班人受教育,不按图施工不属于事故。何春说话办事就是让人不放心,要不是听了他的话自己也不会丢丑,林海是要整的,有机会就把他整死,要他一条小命,不过现在还不行。今天的阵势弄不好会出大乱子,自己是经理了,不能象何春那样头脑简单,草率行事,又总觉得在围墙工程中存在着什么问题,一时又想不起来,顺手拿起图纸,看着看着发现围墙已经砌完了,剩下的这一空间是公共活动场地,林海为什么给砌上墙了呢?听说有张宝岐的口头交底,可也给了他图纸,叫他按图施工。林海显能心切,根本没想按图施工,造成了今天的笑话。他很聪明,会不能再开不去了,他偷偷地在手上写了两个字,又给牛书记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把图纸往林海面前一扔,气势凶凶地说:“林海!你不是自称精通图纸吗?这里根本就没有围墙,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围墙马上拆掉,张技术员,你就拿个处理意见吧!”
张宝岐是刚到这个工地来的,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脸一下子红到了耳边,心里一阵紧张,怎么办?承认失误准备一天的会不是就白开了吗?那么多人都要求严惩林海,我怎么能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呢?自己一心想把叶兰从林海手里夺回来,此时此刻就不得不这么做了。周福生要林海包工包料,不行,没有这个先例。田雨要开除他的厂籍,也不行,工区里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撤消他的班长叫叶兰瞧不起他就行了,想到这他霍地站起来,两手插腰高声宣布。“林海身为瓦工生产班长,故意不按图施工,又制造了停工停产,我代表区部决定撤消他的生产班长职务,扣发全班本月奖金!”
林海一班人听说要扣发全月奖金,立刻喊叫起来。“这里没有墙你为啥叫我们去砌!”
“这是技术员的责任!”
“要罚就罚你自己吧!”
“对!罚我一分也不行!”
“对!你要是真罚别说我们不客气!”
“你小子活到头了吧!”
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牛书记再三摆手大家才安静下来,因为都想听听总支书记怎么表态。牛书记目睹了这一场面,他当了多年的书记也处理过不少辣手的问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阵势,工人那愤怒的表情好象马上要冲过来剖腹剜心,他怕引起武斗,他想急流勇退,当他看到曹经理手上的两个字之后高声宣布“散会!”
别看他们的话说得很硬,可都害怕林海一班人动手动脚,听到牛书记说散会,拔腿就跑,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谁也没料到曹经理是这么精通图纸,谁也没料到牛书记开口就宣布散会。
林海听周福生说要他包工包料,他没有着急。田雨说要开除他的厂籍,他也没害怕,当曹经理说这里根本就不砌围墙时,他紧张起来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打战。因为他发现了自己身上存在着严重的失误。手里拿着图为啥不看?周福生说得好,你要是不按图施工那图还有啥用,那里明明没有墙,你硬是给砌了一道,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事情很简单,那就是高傲自大,毛病不改还会出大乱子。他开始反思,开始自责。
技术员本不该安排林海一班人去砌这道墙,墙砌错了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关键是人与人斗气。在国有企业里又有谁把经济效益放在首位呢?一切为了个人利益,打击报复,人整人是家常便饭,你看,当权派不是心满意足了吗?
林海想说的话想讲的道理一句也没说出来,他心跳得厉害,苦恼着,傍徨着,象是飘泊在暴风雨袭击海面上的一支小船,奋斗的日日夜夜,难忘的情景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没有后悔,他不相信党员干部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相信社会主义就是这个样子,他盼望着国家有人力挽狂澜,尽快地把不正之风的一页历史翻过去。
书记队长一伙人走了,办公室里剩下林海一班人没有走,个个眼里发出火一样的光芒,疑问眼泪、担忧、同情充斥了每个人的心,不自觉地抽着闷烟,在那缕缕青烟下,小胡手上的纸烟已经被泪水浸透了,这个性格倔强的小伙子,公然啪嗒啪嗒地掉起泪来。
有人劝他,“算了,落泪有啥用,我们要想个办法对付他们。”
小胡抹着泪说:“我是觉得林师傅委屈,冤得慌,有啥错,说刷就刷,说罚就罚。”
“那还用问吗?林师傅是队长书记挨着个地伤,犯了兵家之忌,不吃亏才怪呢?”
小吴觉得心里象是被一块什么堵住了,说什么也喘不匀这口气,他抬脚把纸篓踢到门口,吼了起来:“他妈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今后我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消极怠工,看他们怎么完成任务!”
“对!我们就来个出工不出力,养肥膘吧!”
小解回来的小高抽出一支烟,连划了三根火柴都把火柴梗划断了,气得他一把夺过林海手里的烟,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林师傅走了,谁来当这个班长,用不了三天我就得把他气跑!”
林海常说:纵使走过死亡阴影的幽谷,也不会害怕,今天坦白承认居然害起怕来,好象灾难临头,自己为什么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呢?是好事还是坏事,直觉得心跳得浑身震动,再也不能让他们说不去了,他走动着摆动着手说:“大家不要有对立情绪,都是我个人的主观主义伤了一些重要的人物,才导致了今天的下场。你们不能消极怠工,不能把新班长气跑,该上班上班,该干活干活才是好男儿的性格。原来你们为了完成我交给你们的生产任务,起早贪晚,战高温,斗雨患辛苦了,我林海表示感谢并永远铭记在心。”林海不愧为打不倒压不垮的汉子,他看到大家的心情无比沉重,换了个话题说:“今后我不当班长了,有了充分的时间,下班后我跟你们一起去歌厅唱歌,去舞厅跳舞好吗?星期日我们可以一起去游山玩水,一切费用我包了。”
这时人们脸上显出了笑容,小吴高兴地喊道:“林师傅,我们愿意跟你在一起。”
林海走了两步拉住小胡的手说:“你不是有个叫梅红的同学要盖房子吗?我不当班长了,有了充分的时间,咱们明天就开工。”
“好!”小胡知道林海没有忘记他的请求,心里无限感激,立刻高兴起来。
就这样,林海为自己的生活又添上了新的色彩。班长的任免在建筑单位是家常便饭,可在林海身上不然,消息在工地传开,合灰机转着转着不转了,搅拌机失去了响声,翻斗车一个一个地灭了火,工地上到处是仨一堆两一伙的人,为此事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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