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废墟之歌 > 第十二章 遇小人命中注定 收徒弟再获成功

?    北风呼啸。

    雪被风吹扬起来,象疯狗扑食一样,一会儿扑向这里,一会儿扑向那里,太阳因风雪的搅扰变得苍白无力,黯淡无光,旷野里同混沌初开时的景象,模模糊糊,一片昏暗。

    林海蹬着自行车,在通往市中心的山皮土公路上,沉浸于往事之中,一阵风吹来,吹动着呆想着的林海的头发,虽然已是初春,可他穿着旧军大衣仍觉得有点冷。眼睁睁地掠过那奇形怪状的一片接一片的废墟,残景。这是地壳断层愈合造成的强烈地震,把冀东大地弄得一团糊涂,被碾碎了的城市破絮一般坠落到人间,铺就了一个废墟的世界。

    他不知道杨芬为啥要他去做工,对爱情是否有所改变,他却知道城市建设需要人才,他不知道国有企业里的人际关系多么复杂,他却知道有技术比没技术强。他放慢了速度直了直腰,在这不平不直的马路上,一个人是那样孤独,那样渺小,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城市建设全面铺开,建筑大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林海随之来到建筑公司,工地很大,施工的人也很多,瓦工们拿着砖好象很陌生,除一铲灰浆扔到墙上,放上一块砖使劲凿,当当当!当当当!好象在练垛饺子馅,砌出来的墙全是棱棱坎坎,让人看了心发麻。听说这是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大建筑单位,技术水平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呢?他不知道。

    林海的腰包并不鼓涨,他组织人盖房子完全可以成为万元户,可他没有那样想,因为他心胸扎实富有,装满了建筑事业,装满了美好的蓝图,他愿为城市建设一展才华,他看了这副景象,心中象猫抓一样难受,他暗下决心,要为改变这一现状而努力。

    体检后又过了十天,他被分配到三工区,三工区又把他分配到第一施工队,第一施工队又把他分配到了田雨瓦工生产班组。

    田雨把董大婶家的房子盖倒之后,师傅们再也不跟他去做私活了,断了一条生财之路。大福二贵扬言要打伤他一条腿,吓得他半年没敢回家。到了腊月天黑得早亮得晚,才东张西望地溜进了村。老远瞧见大福迎面而来,便偷偷地躲进了路边的茅房里,大福二贵说话商量事,他就在茅坑蹲了足有半小时,差点没冻死。他听说房子叫林海给重新盖了起来,而且分文没取,怀恨在心。冤家路窄,林海偏偏就分配到了他班里,他眼瞅着林海那健壮的身躯,心上好象压了块石头。

    田雨分配林海自己砌一道墙,虽说人生地不熟,可他很随便地找来了三个灰斗,摆好底,挂好线,供作的把灰浆推过来,他开始砌砖。这道墙砌好砌坏将会有多大影响,他自然明白。他用大铲将灰浆铺到墙上,那灰浆就象河里的水面一样平,他把红机砖放到灰面上用手轻轻地一推一揉,就象小小船儿在水面上飘荡,很自然地飘到了白线旁边,靠岸时离白线不远不近,不高不低,一块一块地排列起来,整齐美观。他的一招一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象有规定有节拍似的,既随心所欲,又顺其自然,紧快而不乱,砌出来的墙面比画出来的还美,给人一种活生生的感觉。他不象是在砌砖,却象是在跳舞,又象是在做魔术表演,那墙仿佛是变出来的。

    路过这里的人不管有多么要紧的事要办,总得先看上几眼。内行人看出了他的招术非同一般,姿势动作到位,外行人看出了墙砌得干净漂亮,时间不大就围了一群人。

    “这墙的垂直度,平整度怎么一点也不差呢?”

    “这红砖白缝怎么直往眼里跳呢?就好象一朵抖动的火苗在眼里燃烧。”赞扬声一句接一句地从人们嘴里说出来。

    田雨分配完工作习惯在工地上转,“啊!”啥时候班里围了一群人,是出事了吗?还是有人吵架?他急忙回来一看。突然间他的心沉重了,他知道林海技术超人,名不虚传,他知道年轻人想学技术的心情是多么迫切,以后班里的人要是都听他指挥怎么办?总觉得好象末日来临似的,立刻要向围观的人发火。

    “你们没见过砌墙的吗?走走走!别影响我们班工作。”田雨连推带搡。

    田雨这半开玩笑的话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去,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两个人。“你站在新师傅面前好象武松与武大郎,大家看看象不象?”这个人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笑声连成一片。

    一个小伙子有些激动,站到田雨面前,用手指点着他说:“三猴子!你也撒跑尿照照,看看你那副德相,困难不困难,还当班长呢?趁早让位,省着叫我们替你发愁!”

    “对!你也睁开猴眼看看,新来的师傅砌的墙,比你强一百倍。”

    一句话击中要害,田雨身感不安,精神有些恍惚,但嘴上阵阵有词。“你别看我人不压重,貌不惊人,班长是**指定的,新师傅再有本事也得听我使唤,这口气你生不了。”

    有人觉得这是事实,无可奈何。

    有人破品大骂,“你他妈的狗仗人势!小小的班长算个屁,叫我当我还不当呢!”

    田雨张口结舌一时间没答上来,脸红得好象猴屁股,无事平地起风波,田雨把气和恨都记在了林海身上,人多势众,他控制不了人们要跟林海对话的形势,一甩手找队长汇报去了。

    眼前发生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风波,林海的表情好象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他的墙越砌越快,越砌越好。

    工地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田雨走了,工人们不以为然,立刻有人上前问林海姓名,有人主动递烟,有人主动握手。

    “你的动作可真快,要哪有哪!”

    “你砌的墙可真好,在工地算超平了!”

    “休息一会吧!你这么一会干的活,我一天也干不出来!”

    林海从每个人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求学的心情是多么迫切,让大家认识自己承认自己的计划实现了。他很亲切地,很认真地说,“谢谢大家的夸讲,我姓林叫林海,如果有缘份的话,我愿意和大家交个朋友。”

    下班的铃声响了,傻干了一天的工人们拎着提包陆续离去林海转身要走,几张班中见过的面孔出现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女工,看样子他们很要好。

    “林师傅!我们都想跟你学大铲砌砖法,就收下我们这笨手拉脚的徒弟吧!”这声音情真意切,朴实无华,飘到了林海耳朵里。

    林海对教徒弟确实有一种好感,满口答应。在自我介绍中得知他叫小赵,他叫小李,他叫小江小高,都是高中毕业,行动大大咧咧。

    踏着夕阳,在习习的晚风中慢步,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林海问:“小赵上班有什么收获吗?”

    “就那样吧!整天瞎混,太没意思了,别提收获。”

    “林师傅!你出现在工地之后,女工们都说你英俊潇酒,风度翩翩是白马王子呢?”小李这个人一向风趣幽默,也许是在开玩笑吧。

    女工们咯咯地笑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还好,林海似乎没有什么反感,小李才松了一口气。

    林海心中掠过一丝快慰,仍然迈动着那矫健的步伐,很有风趣地开导他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名词应该用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我希望你们把技术学到手,对八小时充满信心,然后再把舞跳好,让生活充满阳光,让生活丰富多彩,何不潇洒走一回呢?”

    把舞跳好,四个字引起了女工们的极大兴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象心领神会,再也沉默不住了。有一个女工紧走两步,大大方方地问道:“林师傅!华尔兹我们怎么就看不懂,跳不好呢?”那态度表情好象一个小学生。

    林海对女工产生了好感,愿意教她们跳舞,所以很认真地说:“看不懂跳不好不要紧,我一指导你们就会了。”林海既不问她们叫啥名字,也不问她们是干啥工作的,就象和老熟人说话一样,无拘无束。

    “我们总算找到老师了!•”女士们高兴地直拍手,又蹦又跳,原来她们看着别人跳自己不会,甘着急,听说有人要教,怎么会不激动呢?她们怀疑是一种梦幻,这确实是真的,说话的人就在身边。

    “林师傅,你是教砌砖还是教跳舞?”小高不安地问。

    “先教跳舞后教砌砖。”一个叫白菊的女工回答。

    “不!先教砌砖后教跳舞。”小李反驳。

    林海笑了,笑得很自然,很潇洒,他说:“砌砖和跳舞不是一两天能掌握的,咱们就一三五教跳舞,二四六教砌砖吧!”矛盾迎韧而解,各个脸上荡起了甜美的笑容。

    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四个女工找到林海,白菊说:“林师傅!你不是说教我们跳舞吗?今天星期五,我们准时到达。”

    林海说教跳舞是对她们的安慰,没想到她们真地想学,很是吃惊地犹豫了一会儿,可很快脸上就堆满了笑容,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小李他们几个怎么没来?”

    白菊根本不知道小李他们是不是也想学,她很会说话。“他们怕你光说不练,说到做不到满嘴玄乎套,所以没来!”

    一句话激起了林海的勇气,他不再犹豫。“走!我说教就教!”他们一起走出休息室,来到工地上的一块平地上。小孟小孔蒋玲和白菊都主动做了自我介绍,林海叫她们一字排开,他站在前面。

    “今天我先教你们跳慢三步,慢三步动作分三组,每组六拍,每拍跳一步,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跳,基本步开始。”

    一男士左脚向前,女士右脚向后。

    二男士右脚横步稍向前,女士左脚横步稍向后。三男士左脚并向右脚,女士右脚并向左脚。四男士右脚向前,女士左脚向后。五男士左脚横步稍向前,女士右脚横步稍向后。六男士右脚并向左脚,女士左脚并向右脚。

    林海说一句,她们就迈一步,林海讲得清楚,她们做的准确,就这样林海边说边做,三组十八拍讲完了,她们跟着做了一遍,随后林海又和她们每个人配合着跳了一遍,原来她们看不懂,弄不清,觉得跳舞很复杂,很难学。被林海这么拆开了一步一步地一教,都说跳舞原来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只要有腿会走路就行,中午半小时,三步学会了,她们喜欢林海感谢林海。

    次日中午,林海在砌砖现场,又象教跳舞一样用慢动作,把大铲砌砖法动作一个一个地对小李一伙人进行了指导,由于指导有方,将大铲砌砖精华集于一体,形成规范,动作和姿势十分优美。年轻人在弯路上不知徘徊了多久,突然走上了捷径,产生了一个飞跃,他们都说“技术是纸老虎,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透!”

    林海在工地上这么一教,想学跳舞想学砌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看热闹的也一天比一天多,人心沸腾起来,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工地搅起了令人晕眩的波澜,全工地的人对事态的发展都寄予了密切的关注,林海成了新闻人物。

    有人说出头的橡子先烂,有人说这是没事找事,有人说好心会变成驴肝肺。当然更多的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林海就是当代的英雄豪杰。是谁见了谁喜欢的好青年。

    其实最关心的还是施工队队长,他怕林海成为工人的地下领导,说穿了就是他怕林海有一天会代替他。田雨汇报说林海要驾空班长,驾空队长他信以为真,他把林海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林海想让年轻人的生活愉快起来,他的愿望实现了。女工们阴沉着的脸,紧扣着的希望之眩,在林海精神的感染下,眼里闪出倔强和自信的光,双手抚摸着裙子,飘然出现在舞场上,幽雅的旋转,轻盈的舞步,让她们感受到风度翩翩是怎么一回事。

    砌砖跳舞当然不是艺术,然而在林海的启发下,一种动作,一个舞姿,都闪烁着一个深情凝结的光环,英姿勃勃的少男少女们在这五彩光环中跋涉着,林海来到城市传播了技术,他的生活愉快起来了,但他没有忘记年轻人成了栋梁之材,是否能在适当的岗位上发挥作用,成了一个重要课题。

    林海上班两个多月,田雨掉了十斤肉,本来头发就不多,大把大把地脱发,变成了秃顶,他看到男男女女的工人都听林海指挥,恨得咬牙切齿,他三天两头往办公室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和心机,领导班子统一了口径,都说林海不是个好东西,有机会非整整他不可。

    到了夏季,工地上贴出了举办砌砖比赛的通知,小李小赵一伙人纷纷报名。就在比赛的前一天,突然贴出了参赛人名单,根本没有小李小赵一伙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李一眼就认出了参赛的人,全是一些顶着瓦工名不会干瓦工活的人,顿时他们的心跳动起来,怒火心中烧。

    林海也来到人名单前,还没看清楚,就被徒弟们团团围住。“他们一撅屁股拉几疙瘩屎谁不知道,还不是想保田雨拿第一吗?”小江在喊。

    “他妈的!老子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啦,想在我眼里插棒锤,没门!”小高那粗燥的嗓音在夏日的空气中震荡,大话可以这么说,究竟怎么对付,他心里没底。

    “林师傅!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队长叫何春,是田雨的亲娘舅,这个人官不大脾气不小,专门扒绝户坟,踢寡妇门,打瞎子骂哑叭,无恶不做。咱们的区长叫曹来福,原来也是个瓦工,靠造反当了队长,他女儿在公司里打字,被三结合的马经理奸污了,霸占了。他知道后假装磨刀,马经理怕他胡来,以干部要调动为名叫他当了区长,就这样有了马经理做靠山,他心毒手狠,无恶不作,整人打人是家常便饭,林师傅你说这样的领导不叫我们参加三区的比赛,怎么办?”

    议论归议论,办法归办法,目光集中在林海身上,看样子象是等待他发布命令。

    林海面对徒弟们心急如焚的样子,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想上去把通知撕下来,他想骂他个狗血喷头,可他还没有动,还没有开口,通知已被人撕个稀巴烂,已有人绝起了八辈祖宗。

    在铁的事实面前,林海不得不承认,国有企业里的领导干部就是土皇上,一手遮天。你想跟他讲道理他是听不进去的。因为他们干的是不可告人的勾当,骂人是无能的表现,生气着急没有用,怎么办?难道我林海就束手无策了吗?好事的林海很快就想到了“针锋相对”四个字,工区能组织砌砖技术比赛,我林海为什么不能组织比赛呢?他比他的我比我的,这大小也是个挑战吧,应该让他们知道工人眼里不揉砂子,让他们知道技术不能拢断,谁高谁低群众心中有数,正义一定要压倒邪恶,我林海天不怕地不怕,对于搞阴谋的人我寸步不让。他这么想并没这么说,脸上的怒气变成了笑容,没事人一样,很亲切很认真地说:“你们都不要着急,不就是想参加砌砖比赛吗?这事很好办!金师傅班正好有工作面,我跟他商量商量,他要是同意,我们下午就可以比,看看你们谁砌得好,谁砌得快。”

    这个想法同小赵不谋而合,他马上表态,“对!我也是在这么想。”于是几个人找到金班长。金师傅非常客气,“你们这么多技术尖子来给我们班砌墙,求之不得,怎么能不同意呢?”

    就这样林海不慌不忙地将一个向领导干部示威的行动促成了。下午一个自发的砌砖比赛,在金班长的支持下开始了。

    准备迅速,一声令下,工地立刻沸腾起来。砂浆象开闸的春水,从搅拌机的滚筒里不断流出来,砖车,浆斗车往来飞跑,砌砖的十二名选手各个信心百倍,大铲砌砖拉升了决战的架式,比赛在林海的指挥下,紧而不乱地进行着。

    一年一度的青工比武是公司党委决定的。三区想把第一名安排给谁就是谁,采取了不让好手参加的措施,林海针锋相对打破了他们的一统天下。田雨来到砌砖的瓦工跟前大喊大叫“你们比赛是没事找事,是跟**的领导唱对台戏……”他的话没说完,一铲灰浆飞过来,落在了他的头上,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他又来到配电盘前,想拉闸断电,让全工地的机器停止运转,伸出战战兢兢的手,试了几次都没敢拉开,他感到一个人力量太小,夹着尾巴找他的队长舅舅搬弄是非去了。

    队部办公室里弥漫着酒味,何春队长的脸是红喷喷的,额头上凸露着青筋,一跳一跳的眼神发现了田雨,很客气地问道:“你有事吗?”一根火柴在他耳朵里有滋有味地鼓捣鼓捣,脸上显出酒后的笑意。

    田雨手有点哆嗦,摸出一包石林拆开,抽出一支递给他说:“今天林海鼓动一伙人撕坏了,我们贴出去的参赛人名单,破口大骂,说我们搞的这一套是阴谋,是不正之风,只有他们搞的砌砖比赛才有效呢!”

    靠忆苦思甜当上队长的何春,看了“让明白人当家,叫有才能的人出来为人民服务”的社论窝了一肚子气。他听了田雨那很有分量的几句话立刻暴叫如雷。“钟魁死了我就不信小鬼能闹翻天,走!咱们找区长去,非专他的政不可!”

    何春走进区部办公室,叫醒了躺在床上的曹区长,故意大惊小怪地说:“不好啦,林海正在搞砌砖比赛呢!他妈的!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向我们挑战吗?给工区青工比武施加压力,这不就是反革命活动吗?我们可不能吊以轻心那。”

    曹区长和工资员张亮中午喝了一瓶二锅头,酒劲正浓,听了何春的一席话,心想,公司成立以来就没有人敢这么干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不整他他就整你,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糟秧,他站起来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走!今天我非吓他个半死不可!”

    何春一听暗暗高兴,心毒手狠的区长动了怒谁也挡不住,要是给他个降级或留厂察看处分,恐怕他林海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吧!

    当他们组织几个人来到竞赛现场,象疯狗一样跳下汽车时,十二道山墙已有一半砌平口,林海高声宣布:“小李砌完一道三点二立方米的砖墙,只用了一小时零五十分钟,创比赛最高记录!”工地上掌声欢呼声连成一片。

    曹区长挺身而出,何春在左,保卫干事在右,张亮田雨紧紧相随,站脚助威。

    田雨被气走之后,工人们就预料到会有这场戏,工区的金杯双排坐汽车开到现场,个个精神紧张起来,注视着势态的发展。

    何春命令田雨去叫林海,一挥手田雨好象一条猎狗冲上前去,粗声大气地吼道:“林海!区长队长找你算账来啦!”

    林海听到田雨的急呼,转身发现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壹字排开,远远地注视着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做着思想准备,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地向来人走去。

    小赵小李见区队领导来势之凶猛,唯恐林海吃亏,关键时刻不能后退,不能袖手旁观,向师傅们挥了挥手,一个一个地从脚手上跳下来,跟在林海身后向前走,理直气壮。从事其它工作的女工们听说区部来人要查办林海,也都心事重重地围拢上来,做好了替林海说话的思想准备。

    曹区长脸又黑又长,嘴角下挂,目光呆滞脸部肌肉僵硬,好象一个瘟神,他不认识林海,见一个小伙子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威风凛凛地走过来,站在眼前,工人们手持瓦刀大铲向他靠拢,有点心虚,一时没敢轻举忘动,几个人犹如堆在那里的木桩,眼里冒着白光,保卫干事的手枪仿佛是别在裤带上的沉铁,手闲时摆弄摆弄而已,他们咬牙切齿纯属徒劳,工人们的态度意味着遣责和反抗,何况他们又没拿到林海的什么罪状,既然气势凶凶的来了,又不好再灰溜溜地回去进退两难。

    何春见曹区长有点害怕,要打退堂鼓,这怎么能行呢?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向区长吹风。“官高一品压死人,老鼠再多也怕猫。”

    这话确实起了作用,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大权在手怎么能怕一个小小的工人呢?曹区长知道在场的人数他官大,鼓起了一个中层干部的勇气,他想当着这么多人吓唬吓唬林海,你小小年纪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在全民企业里一切都得听从党委指挥,不准乱说乱动,没有区长的批准怎么能搞技术比赛呢?你破坏了民主集中制,犯了法,今天你要当着大家承认错误,态度不好我可以专你的政,这想好的话就在嘴边上,可是因为着急加胆怯,受田雨汇报影响过深,面对林海问道:“你就是想架空班长再架空队长的林海吧!”

    谁想架空班长,谁想架空队长,林海没见过曹区长,今天初次见面,原来说话水平这么低,他想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义正辞严地揭窜工区搞假比赛的阴谋,点燃工人心中向不正之风做斗争的熊熊烈火,在强大的政治攻势面前改变一意孤行的态度,想问他个哑口无言。

    从今天发生的事情,从他们对工人的态度上看,讲道理,讲政策他们是听不进去的,这个单位的领导干部原来是一群欺上满下,阳奉阴违,横行霸道,披着人皮的狼。我林海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决不允许他们破坏党的声誉,不能让他们放任自流,要让他们改邪归正。为了教育他们,我现在必须战胜他们,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见了我就害怕才行,林海想到了动武,打他个鼻青脸肿,可又觉得打人犯法,怎么办?他又想到了一句话,“好汉子不吃眼前亏,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只要能夺取胜利就行。”于是又来了个脑筋急转弯,决定智取不可强攻。

    决心已定,他拿出一支烟来,划火点燃,狠狠地吸了三口,眼看着一根烟就燃进去一半,他把烟吞在肚子里,又习惯地不慌不忙地从嘴里吐出来。吐出来的烟雾好象一个小烟囱,烟雾直线上升,形成了一个蘑菇云,谁也没想到他肚子里能存这么多烟,可想而知他的肺呼量有多大,突然,一付凶狠的模样变成了和颜悦色,用一种非常响亮的声音回答:“你就是靠女儿跟经理鬼混,升宫发财的曹区长吧!”

    这一答不要紧,对于曹区长来说声音好似炸雷,震得他两耳欲聋,直觉得浑身发冷,天好象要塌下来。

    何春,田雨,张亮,保卫干事精神立刻紧张起来,再也不敢说话了,低下了头。

    一语道破天机,打中要害,立刻引起现场工人们的哄堂大笑,心里高兴都想笑个痛快。女工们笑得直不起腰来,小伙子们笑得合不上嘴,声音响彻云霄,惊天动地,后面的人开始向前涌,都想听听区长怎么回答。

    曹区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心,崩崩地跳得激烈。眼睛瞪得快要冒出来了,好象吃了药的耗子,气得他耳朵翁翁响,嘴唇颤抖起来,他捋了捋胳臂,挽了挽袖子,看样子想打人,那么多工人站在林海一边,动手恐怕没他们的便宜吧!

    眼前的工人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有人擦拳磨掌,有人跃跃欲试。解放前工人向资本家做斗争是这样,文革时工人斗争走资派是这样,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害怕了,话不能再说下去了,他看清了形势,急转身拔腿就走。

    何春,保卫干事,张亮,田雨也觉得大事不好,紧紧相跟。

    林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错了,错过了跟区长对话的机会,大声呼喊。“区长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区长别走!”

    人群骚动,曹区长以为林海要打他,急忙蹬上汽车,命令司机,“快开车!”

    司机早有准备,手急眼快,一踩油门,汽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发疯似地冲出人群,回区部去了。

    汽车的影子不见了,一位老工人走到林海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还不知道!他们利用权力行贿受贿,贪污盗窃,打击报复无所不为!你捅蚂蜂窝了。”

    林海仔细瞅了瞅老工人的表情,不以为然地说:“您老人家放心,处分开除我都不怕,离开这,去挣大钱!”

    小李小赵听林海说要走,立刻喊道:“林师傅你不能走!”

    “对!你不能走,不能走哇!”

    这是徒弟们的声音。老工人也不赞成走,拍打拍打林海的肩膀说:“小伙子你错了,怎么能顶着受处分被开除的名声走呢?”

    老工人这简单的一句话使林海清醒了,要是回去怎么对妈妈说呢?怎么对乡亲们说呢?自己说过城市建设大有作为,怎么能几个月就被人家赶回来了呢?离开城市就是失败,失败就是无能。自己不但不能走,也不能让何春一伙人胡作非为。他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回转身握住老工人的手说:“您说他们贪污盗窃有证据吗?”

    “有!有!不但我知道,大多数人都知道!”听口气就知道他胸有成竹,他对他们怀恨在心。

    “好!”林海点了点头,好象有了主心骨,又好象公安人员破案发现了重大线索,离开了老工人,昂首挺胸在人群中用潇洒的谦和的得体的姿势讲了话。“文革宣布结束,党中央要把经济建设搞上去,党委为了促进青工学技术,发展生产力,开展青工比武,三区不让有技术的人参加,我们能容忍吗?”

    “不能!”小赵代头回答。

    “对!我们不能容忍!任人宰割的时代已经过去,工人阶级要把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要向一切不按党的方针政策,办事的人做斗争。今天区长当众出丑,比赛圆满成功,让我们喝起来跳起来吧!”

    工人们心里好象明白了许多,忍气吞生的日子已经过去,杨眉吐气的日子就在眼前,激动的各个欢呼起来。

    热闹了一阵子之后,工地上又恢复了平静,下班的时间到了,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离去。

    此时林海才感到孤独,精神也有些恍惚,来到城市为的是治愈地震造成的废墟,没想到领导干部心灵上的废墟不好治啊!老工人说得对,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林海不打没准备的仗,领导干部的本性是怕硬不怕软,当误之急是拿到区长队长一伙人的罪证要紧,他推着自行车这么想着,一步一步,踽踽缓行。

    白菊学会跳舞之后,生活愉快起来,十分满足。今天她亲眼目睹了林海的风采,听到了林海那震耳欲聋的讲话,发现林海不但有技术有知识,能歌善舞,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英雄气使她再也平静不下去了。想到了终身大事,小赵不错,但怎么能和林海相比呢?春心动,想入扉扉。下班了,她没有着急,巧妆打扮一番之后才慢腾腾地离开工地,果然不出所料,林海愁眉不展,推车不骑。

    白菊的父亲因看不贯损公肥私的行为,曾揭发过三区,没有成功,不想穿小鞋提前退休,她听明白了林海刚才和那个老工人的对话,发自内心的帮助和支持,使她严肃起来,开门见山,一本正经地问道,“林师傅,你急于得到他们的罪证是不是?”

    “心之官则思。”

    处于危境的时候,人们的智慧会超常地集中地发挥出来,林海知道罪证是多么重要,共鸣意识胜过激光的穿透力,他惊喜地回答,“是的!你能帮这个忙吗?”

    白菊要为父亲出出心中的怨气。此时此刻她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非常喜欢他,但不知他心中是否有她,平常都叫他小白,很少有人知道她叫白菊,今天她要考考林海。“林师傅,我不但能帮忙,而且还能帮到底!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海惊喜地追问。

    “你必须马上说出我叫啥名字?”

    “你性白,叫什么我说不准!”林海语无论次。

    白菊心凉了一半,愤怒地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叫我怎么帮你呢?”白菊很白、胖乎乎的,话说得很硬,但心里并没那么想,笑眯着一双眼,象小鸟似地飞走了。

    林海知道自己心里在还在爱着杨芬,知道自己对女工关心不够,粗心大意后悔莫及,林海不愧为一个强者,他要为自己寻回愉快,他想换一个思路,他不慌不忙地骑上自行车奔舞厅去了。

    林海一走进舞厅,原本已经平伏的心又开始狂跳不安了,脚步也缓慢下来,原来白菊早已在舞厅等他,她豪不客气地走到林海面前,一言没发握住林海的手,这时舞厅里回荡起舞曲的旋律,林海激情难抑,翩翩起舞,霎时间舞厅舞海歌潮一片欢腾。

    原来白菊只会跳三步四步,今天林海又教会了她跳伦巴,她十分满意,从此她成了他的助手,她主动和他跳舞的机会多起来。

    坐上汽车离开工地,何春觉得曹区长胆小,听了林海一句话怎么能扭头就走呢?他有啥证据,要是说不出证明人来就是故意伤害罪,就可以把他铐起来,可又觉得旁边那么多工人要是有人出来做证怎么办?不是更丢丑了吗?还是区长做得对,这次行动丢尽了区长的老脸,只见他气得肚子快崩了,总得找个理由给区长缓缓面子吧!于是他没话找话地说:“张亮你说,一个小小的工人怎么就敢在区长面前胡说八道呢?”

    张亮脱口而出。“文革结束了,五类份子解放,牛鬼蛇神纷纷出笼,现在是人人信口开河,谁还把领导看在眼里。”

    这些话真地起到了为区长缓面子的作用,他开口了,“**这么伟大,活一百二不算多吧?怎么能八十三岁就死了呢?他死了不要紧,让我们的事业受损失,要怪就怪**没有活到一百二十岁吧!”

    “对!有的人就是没按**的指示办,放着阶级斗争不抓,偏要搞什么经济建设,气死我了。”何春在随声附合。

    他们的话不多,句句在理,造反起家,靠专政维护统治尝到了甜头,现在靠专政不行了,可又不甘心失败,怎么办?所以导演了一幕幕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回到区部,几个人从汽车里钻出来,牛书记正好赶上,忙问:“你们几个人出去有事吗?”

    他们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曹区长才支悟了一句。“没事,我们出去转转。”牛书记听说没事才走开了。

    司机小黄和保卫干事原以为工地出了重大事件,急急忙忙地跟了去,到工地听林海说了一句话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当他们全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总想笑,可没敢笑出来,不笑出来憋得肚子疼。他们两来到厕所再也忍不住了,开怀大笑,小解完了还没笑够呢!他们出去吓唬人整人的事时有发生,让人一句话就噎回来还是头一回。

    办公室里烟雾弥漫,曹区长酒劲过去,清醒起来,越想越不是滋味,瞪着发红的眼睛,胸脯一起一伏,看样子要发火。

    田雨心慌意乱,低头不语,怕引火烧身。

    何春想臭骂林海一顿,可骂什么呢?骂不好会让区长更生气,愁眉不展。

    张亮晓得这件事有一半人知道,这回全知道了,区长怎么不生气呢?事实存在无法反驳,只能从报复上做文章。几个人可怜巴巴地坐着竟然一声不吭,屋子里静的可怕。

    不知沉默了多久,田雨一直腰,一喘气,曹区长看了看他那捅毛蛋的样子,发了话。“你这个班长怎么当的!连一个林海都管不了,管不了就算了,把他调走,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雨一听说把林海调走,去了一块心病,不声不响地走了。

    “一个小小的林海,收了几个小小的徒弟,搞了一个小小的砌砖比赛,有什么了不起,看把你们吓得那副模样。他教徒弟技术,能提高质量,他搞砌砖比赛,能提高效率,你知道不知道,怎么能说人家是反革命呢?”

    何春听出了曹区长要大事从小,小事化了,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倾刻失去了血色,眼睛里射出那悲恐的光。“曹区长!我们的权力来之不易,丢了面子事小,失去威力事大,咽了这口气后患无穷。不把他的势气压下去以后你这个区长还当不当,我这个队长还当不当,张亮的工资员还当不当,这事关重大呀!”何春一着急说出了肺腑之言。实际上没这么严重。

    张亮很会说话,“何队长你别着急,曹区长的意思是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曹区长马上回答:“张亮,你明天就把林海调到周福生班里去,让他狠狠地收拾收拾他,只要别打死就行!”

    张亮立刻站起来回答:“是!我保证办得滴水不漏!”一句话使何春清醒过来,咧着嘴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呢?看起来还是区长胸有成竹。遇事不慌,佩服佩服。”

    原来三区有个劳改班,不管多挑皮的嘎杂子,只要到周福生手里,也得变成死长虫。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文革结束了,一场向文革习惯势力作斗争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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