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一过就有变化,不知谁传出了王大婶家要盖永久住房的消息,这消息不雅于过去村里搭台唱戏,人们奔走相告,砌上墙这天,好象有人暗中下了通知,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把三间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可吓坏了王珍,“妈!大事不好了!您看来了这么多人,这看看那瞧瞧,好象他们家东西丢了,非在这找到不可!”她心里没底不知所措。
“傻丫头!脚正不怕鞋歪,有林海在这坐阵怕啥!”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也有点紧张。
春,说来就来,昨个儿还穿着棉袄,今天就换了绒衣,盖房子帮工的小伙子还有人穿上了秋衣,搬石头的,抬砖的,合灰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做饭的是些妇女,切菜切肉。刷锅洗碗,忙忙碌碌象是在准备什么午宴,大锅里热气腾腾,鱼香味,肉香味阵阵传来,报道着饭菜味道的信息。
灰浆合好了,砖备齐了,林海站在一道墙中间开始讲解大铲的使用方法,铺灰的要求,放砖的姿式,手眼身法步怎样配和,说着他右手拿铲舀起一铲灰,不多不少往墙上一甩。不长不短,左手拿砖蹭着灰面一挤一揉,砖放得平,线眼准,上下缝对得齐,干净利落。
杨建光、杨志才、王新等几个人,认认真真地学着,他们信心百倍,心灵手巧,一点就透,模仿着林海的一招一式,动作越练越熟,砖越砌越快,别看砖是旧的,但墙砌得又平又直,很是讨人喜欢。
王大婶把小饭桌拿出来,放上茶水和烟卷嘴角的肌肉动了动喊道,“林海呀!你快让他们歇会,抽颗烟喝点水吧!”
林海没有在意,干活计的人们好象没听见,谁也没有放下手里的话,王大婶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她盼望着自己的房子能尽快完成,好摆脱住在简易房里的痛苦。
王珍把茶水端到林海嘴边,看到林海那明亮的目光,白皙的肌肤。她用手绢轻轻擦试他脸上身上的砂子,眼睛凝视着,心中升腾着爱慕的火焰,她抬着脚尖趴到林海耳边说:“我妈要认你做干儿子呢?那我可就是你的干妹子啦!”
林海知道她又在捣鬼,红着脸喝了几口水后想把她推开,要说也怪,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他猫腰推她,她猛地亲了他一口,愣是没人看到,大概是都忙于学技术砌砖的原因吧!
房子的结构和砖墙的组砌与地震前大不一样,再加上林海那恰到好处的指导,那象技巧表演似地动作,让乡亲们看得着了迷,个个忘却了家里的营生。从前哪家盖房子都会招来一些老头,背着粪篓子不去拾粪,说三道四专挑毛病,今天却不然,老大爷老大娘还有抱小孩的妇女来了不少,左看看右瞧瞧,好象是给她们家盖房有点不放心似地,那严肃认真的样子,不雅于公安干警破案调查现场,看了半天谁也没找出差错来,林海设计的这座房子让乡亲们看到了好处,家家要盖房,怎么盖,什么时候盖,人人心里打着小算盘。
太阳刚落山,弯弯的月牙便露出了它那笑嘻嘻的脸,王大婶准备完饭菜又跑来张望,在落日的余辉中看到自己的房子砖墙砌完了,又拔了檐,心里不知有多舒坦,瞧了瞧围观的左邻右舍,故意放大嗓门喊道。“林海呀!快要黑天了,收拾家具吃饭吧!”
林海听到王大婶那尖声尖气的喊叫声,看了看房子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心里一高兴大手一挥,“收工吃饭!”
小伙子们一个一个地从脚手上跳下来,擦了擦工具,洗了洗手脸,跟着王大婶吃晚饭去了。
简易房里这一刻显得拥挤了,丰盛的炒菜凉菜摆满了炕上炕下两个大桌子,小伙子们在林海的招呼下各就各位,王珍将酒盅都斟满了酒,递给林海一个眼色,林海站到两桌子中间,端起酒盅在每个人面前晃了晃做了个让酒的动作说:“大家劳累了一天,实现了砖墙平口拔上檐的计划,我代表王大婶一家向你们表示感谢,活计干完了,现在该我们痛痛快快地喝酒啦!来!咱们为房子的顺利完成而干杯。”林海把酒盅举了举,一饮而进,把酒盅放下看了看两桌上的人,谁也没喝,坐在那里身子也不挪一下,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虽然说酒量不齐饭量不等,可一个人也没喝,一定有文章。
王珍是个急性子,今天她没敢发火,开了个玩笑。“怎么啦!平常见了酒比亲妈还亲,今天怎么不喝啦!是怕我斟的酒里有毒药吧?”要是斗嘴恐怕王珍占不了上风,可今天谁也没有理采她。
林海来了个顺水推舟,“好!不喝酒咱们就吃饭!”
王珍好象执行命令,立刻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可饭上来了还是没人动。林海在想,要是不想吃东家的饭干完活就家走,坐在这干啥?心里好象明白了许多,紧跟着又来了一个激将法。“好!不吃就拉倒,剩下饭菜好喂猪!”
“对!剩下饭菜好喂猪!”王珍密切配合。
王大婶进得屋来见此情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人家忙了一天,当老东家的怎么能不客气客气呢?听女儿耍贪嘴上去就是一巴掌“对个屁!”转过身来对大伙笑着说:“盖房子是个麻烦事,什么高啦低啦,靠前啦错后啦,哪点不对你们只管说。饭菜是我找人做的,什么咸啦淡啦,软啦硬啦还得多多包含,该吃吃该喝喝,不要生气,咱们庄稼人见识短,你们挨了一天累不吃好喝好我们就过意不去,以后还咋求你们帮忙啊!”王大婶这么一说不要紧,不但没人吃没人喝,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了,屋子里的气氛倒紧张起来。
林海知道不吃不喝的原因不是王大婶所说得那些,突然他发现那么多眼睛电光般地注视着他,他得到杨建光的暗示,开始思索。
王珍要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还可以,同林海一唱一合是狗舔门帘露个尖嘴,从开始盖她家的房子一直到坐在桌前吃饭,出现了那么多异常现象,究意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道,妈妈打了她一巴掌她并没有感到耻辱,她无意地去看房子,繁星密布,夜幕降临,啊!怎么房子四周还有人呢?细看有人指手划脚,细听,有人议论纷纷,发现有人走过来,看样子腿脚不大利落,这是怎么回事?王珍急忙进屋把情况告诉了林海。
林海不无顾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微笑着对大家说:“王大婶不甘心在简易房里受罪,要我把她的房子盖起来,为此我整整研究了一个冬天,设计了这套房子,从结构上采用了上下圈梁加构造柱,砌体采用了五十号混合砂浆并加了拉结筋,材料全是旧的然后搞外装修,这样不但省钱而且还增加了稳定性一体性和坚固性,能抗八级地震。王大婶求我我不能不管,现在房子盖好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一个老大娘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把抓住了林海说:“地震差点把我砸死,冬天差点把我冻死,林海呀林海!你能眼看着我们一家人受罪无动于衷吗?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你给王大婶盖的房子结实,也帮我家盖这样三间房吧!我们全家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因为过于激动语无论次了。
林海心想,她的儿子孙子都在场,怎么能说不行呢?还没开口一个老爷爷领着两个孙子又闯了进来,他面对面地对林海说:“孩子们长大了总不能游手好闲吧,没有手艺怎么混饭吃呢,你要是还看得起穷人的话就收下他们俩做徒弟吧!盖房子是危险事,有什么好孬我负责,脱了穷皮忘不了你的好处,忘不了你的恩情!”
这时两个孙子上前跪在了林海面前央求到:“你就收下我们哥俩吧,我们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打只管骂!我们心甘情愿!”话已泣不成声了。
林海扶起两个孩子,刚要答应什么,屋子里立刻有人喊道:“收下我吧,我也当你徒弟!”“收下我吧!我要学手艺!”“收下我吧!我要盖房子!”杨建光摆了摆手,屋子才安静下来,他说:“我们不是不想喝王大婶的酒,想起没房子的痛苦怎么也喝不下,你就领着我们干吧!”
“好!”早有这个打算的人同声叫好。年轻人脸上露出了辛酸的表情,一时间鸦雀无声了,瞠目结舌地望着林海。老人们早就看出了林海非同一般年轻人,心里有好多话想对林海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今天这语无论次的语言别人可能不理解,可林海心里明白,他需要的就是做长辈的支持,乡亲们的认可,时机已经成熟,他攥住老大爷老大娘的手很有力地回答。“我满足老大娘的要求,我满足老大爷的要求,我同意杨建光的建议,收下你们做徒弟,明天晚上到我家里去,咱们共同商量商量。怎样才能把杨村的房盖得又快又好!”
听说林海要为乡亲们盖房,老大娘笑了,老大爷笑了,屋子里的人都高兴起来,杨志才提意,要为林海收这么多徒弟庆贺庆贺,于是,都举杯同饮,就这样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的心情真是比什么都快活。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王大婶看到了乡亲们盼望有住房的心情是多么迫切,看到了林海对盖房是多么胸有成竹,又是多么平易近人。她对女儿管教是很严的,但王珍跟林海拉拉扯扯眉来眼去她一点反感也没有,大概是一种偏爱吧!刚才小伙子们还不吃不喝,这会儿又争着给林海敬酒,王大婶看在眼里本应该高兴,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送走了吃饱喝足的小伙子们,尽管她控制着感情。心还是怦、怦、怦跳得厉害,看着林海那高高的个儿威武雄壮的气质,一头黑发衬托出他的嘴唇和脸,温文沉静,身穿浅绿色军便服,活活轻盈,眼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此时他越是着人喜欢,越是引起王大婶的心情无比沉重。刚才老人们对林海无比信任的表现,把王大婶弄得心酸目眩起来,往事记忆犹新,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伸出双手紧扳住林海那宽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林海呀林海!你爷爷想学手艺,拜了老师可是时间不长就被师傅送回来,说你爷爷太笨,没办法只好靠胳臂粗力气大,扛麻包装火车挣饭吃,五十出头就死了,临终前嘱咐你爸爸要学好手艺,不能靠卖力气吃饭。可你爸爸心不灵手不巧,啥也没学会,只好去挖河修水库去拉排子车,结果也累死了,临死之前又嘱咐你妈妈,无论如何也得叫儿子多上几天学,学点手艺改换门风,今天乡亲们看你有出息,信任你才把孩子交给你,希望你把他们教出来,希望你把杨村的房子盖好。”
林海的血一下子沸腾起来,四周一片昏暗他极力睁眼凝视。林海长大之后,早就有人跟他说过有关他爷爷和他爸爸的悲惨故事,所以他才刻苦学习技术,学习知识,他要为爷爷爸爸争口气,他还要把技术交给所有想学的人,让技术掌握在多数人手里。他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抓住王大婶的手很认真地说:“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负乡亲们的希望!”
王大婶听说林海和杨志才杨建光成了拜把子兄弟,她知道这是村里最棒的三个小伙子,杨村大权早晚要落到他们手里。自己的儿子不善言谈,不懂结交这怎么能行呢?女儿虽然敢说敢做,但缺少文化,在外边混,没人照应怎么能行呢?她想让王新跟林海学本事,她想让王珍跟着林海盖房子,她很有心计趁热打铁。“地震砸死了我的丈夫和大儿子,想起来就伤心,只有你才能给我安慰,王新说他愿意跟你学技术,王珍说她最喜欢你,你妈妈又没有闺女,咱们两家就结个干亲吧?”
林海没想到王大婶这么会办事,王新是自己的老同学,本来就不错,王珍能给人带来愉快,我怎么能不同意呢?可她很快又想到这事应该跟妈妈商量商量再表态,一时间很尴尬。
王珍早就着急了见林海呆着木鸡一言不发了,她急步走到林海面前,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大声吼道。“难道您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怎么能不愿意呢!”
这是她逼出来的声音。王珍笑了,两只眼睛闪耀着愉悦的光芒。她拉住他的手,走出村去,消失在蒙蒙的果树园里,春夜静悄悄。
次日,太阳落山,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没有风,树不动,好一个明朗的夜晚,苍茫大地笼照着青光。
林海虽然出生于农家,但从小就懂得了种子怎样从春种到秋收,苹果怎样从发芽到成熟,房子是怎样从一砖一瓦变成住室的,这些普通生活细节,对于林海都给了他特有的灵性。春天他在田野上放风筝,他放的风筝又大又高,夏天,他到河里去摸鱼虾,他摸的鱼虾比别人多,秋天,在生产队办公室前看电影,他能摸仿电影里的行动坐卧。布置房间也有味道,靠东墙有一个写字台,两把椅子,两朵半开的玫瑰从写字台右角的青色瓷瓶中探出来象掏气姑娘的笑脸,字台里装满了各种书籍,别看他是穷瓦匠,却有一派书生风度,他生活检朴,但买有用的书看从不打算盘。
身体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架子的妈妈,微驼着背,一天天地忙和着,尤其是丈夫死后更是不容易。她老了,枯柳树般的脸,杂草似地头发,极缓极缓的举止投足,真让人担心她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村上人常劝她,让儿子干吧别忙和啦,她抬起头,咧开嘴眯缝着眼说。“他呆不住哇,比我忙。”她多种病因在身,她还坚持着做饭,料理家务,让儿子干他自己爱干的事,不让儿子窥见她的隐痛。
今天村里的青年人都来到她家里,不知道儿子又在搞哈名堂,可她连问都不问,因为她知道儿子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她为人豪爽耿直,她把旱烟拿出来,年轻人都抽。
屋子里炕上坐满了人,最大的二十五岁杨建光,杨志才比林海大一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是王珍。往日年轻人到一起不是打就是闹,今天却不然,个个规规矩矩,共同的命运和愿望使他们格外亲切相互猜测着心扉,投去温和的目光。
林海端坐在字台前的椅子上,仿佛波涛中的一块岩石,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嘴唇微微闭着,带着淡淡的笑意,身穿军便服,他的举动好象春天活活轻盈地向你走来。
人们暗暗打量着,都想听听他有什么指示和要求,可他和你啦起家常来。
“小伟?你对房子有啥感想?”
“我们弟兄四个,睡在一个小炕上,翻身都得喊一二三,要不就翻不过去,冬天还可以,到了夏天你们说这个罪咋受!”
“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我们哥俩一对在外面打游飞,你那点苦往哪比。”
“杨志才你别说,我家倒是有三间房,在屋子里睡觉能看到星星,要是连雨天谁也甭睡觉,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了屋里还下呢!地震倒了我也不心痛。”红玉姑娘的话说得真实,却引起了王新的阵阵辛酸,他说:“爸爸为了给我们歌俩盖房子,在煤矿上班天天加点,过年都舍不得呆一天,穿的补了又补,房子刚刚盖好才五年就地震了,当我们把他从房里抬出来时嘴里还说,‘爸爸可是对得起你们了呀,房子倒了不能怪我。’”话说不下去了,勾起了人们的伤心,谁都知道他父亲哥哥被砸死了失去了两个顶梁柱。
这时门外突然一声大喊,“想盖房子不要我可不行!”随着喊声旋风似地闯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叫小峰,他大手大脚大嗓门,开口震得窗户直颤。地震前搞了个对象,因为房子太破没有成,因此他决心要盖所好房子。白天从废墟里拉回两车石头,晚上饭没吃完。听说林海要组织人盖房,扔下筷子就住林海家跑,进屋还没站稳就发了言。“要说盖房子你们来了个早,是想盖上房子幌媳妇吧!”
一句话逗得王珍眼里转了又转的泪,笑着流了出来。一阵哄笑声过后,杨建光说:“我家穷,为了躲避贫穷入伍当了三年兵,可复员回来,家里还是那么穷,我还是我,穷小子一人。原来盖房子得前十年省吃俭用,准备材料,盖完房子后十年节衣缩食还饥荒。现在不同了,砖石瓦块到处都有,林海给王大婶家盖了一所房子,其实是给乡亲们做了个样子,说明只要有了人,盖房子不成问题。”
话音一落,没等别人议论,林海霍地站起来,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号召式的语气讲道。“对!房不盖起来就村不象村,户不象户,就不能结婚过日子,我们不能老住在简易房里,大家说怎么办?”
“自力更生,重建家园!”杨芬从窗外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大病一场之后,总结了经验,老书记把公社当成了靠山,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结果失败了。自己想为乡亲们办点好事,找党委多次,结果连一吨煤票都没解决,地震后住房问题不解决不行,要解决等公社行吗?林海要带领社员们盖房,是一件好事,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自己没想到他行动得这么快。王珍要在三年内消灭光棍,林海要在三年内消灭简易房,这不都是在往我脸上贴金吗?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是党在基层的代言人,我要支持鼓励他们,我要在功劳簿上添上新的光辉的一页,大功造成我不是就爱情事业双丰收了吗?我要占天时占地利占人和,我要化天功为己有,我要以党支部书记的身份。领导好这场自力更生,重建家园的事业,林海呀林海,你大胆地干吗?我喜欢你,我爱你。白天她以劳动模范的身份开了一天会,回来得很晚,她马不停蹄地赶来。
王珍一见杨芬,计上心来,“怪不得回答的这么好听,原来是书记大人来啦,想搞对象吧!这里小伙子多,你看谁好?”说着用力一推,杨芬没有思想准备,往前一个踉跄,同林海撞了个满怀,要不是抱住林海,非跌倒不可。“快看哪!杨芬抱人家林海哪!”王珍喊了一声跑出去了。
杨芬并没有追她,也没有生气,更没有脸红,不以为然地用手理了理头发,笑声过后,她一本正经地说:“王大婶家的房子盖得又快又好,受到乡亲们的赞扬,今天听你们议论得有条有理,我身受感动。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要把杨村建设好,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代表党支部尽力解决。”
一鸟入林百鸟压音,想听听林海对盖房有什么高招的人不喜欢官腔十足的讲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消失了,屋子里静下来。
王珍出了杨芬的洋相,杨芬没理睬她,自感没趣,走进屋来再次挑逗:“你说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书记大人:你说杨村应该怎么画呢?”
杨芬对建筑不懂,对规划也没有准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她后悔没向林海请教,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观。
“这么画!”杨建光从林海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图挂到墙上,用手指了指说:“杨村位于近郊,条件得天独厚,重建后成十字大街,把民房分成四个住宅区,每三间一户,十户一排,道路要四通八达,房子式样不同,院墙各具特色,但尺寸必须一致,造成村落整齐美观。”说到这他瞅了瞅人们的表情,有人目不转睛,有人伸长了脖子,看样子都很感兴趣。林海趁机讲道。“房子盖成之后,南北主街栽上翠绿的松柏,东西街道要让它岸柳成行,院内院外配上盛开的鲜花,近村是菜地一片新绿,村外硕果累累,住在这仙境一样的村子里,大概就不愁搞不上对象了吧!”
一番话包含着多少真诚,包含着多少对家乡的爱,又有谁不为此而高兴呢?个个脸上渐渐堆满了笑容。
杨建光对林海的话非常满意,他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锦上添花。“你们看,村东大坑占地五十多亩,我们要把它奕成池塘,塘内养鱼,塘边栽满花草树木,四周形成林**,道边是不同素材的艺术品,再用不同风度的月亮门和装饰墙围起来,那不就是杨村静园了吗?”
杨芬看到林海杨建光杨志才他们绘制的规划图是那么切实可和秀丽非凡,要是挂到大队办公室去,公社或区委来人看了之后,不又是我的一份成绩吗?杨建光的话音一落,便引起了人们的贺彩,在贺彩声中杨芬诗性大发,她用手指了指规划图说“你们看,杨建光没有讲完,这不是荷花在水上飘摆,小船儿在水面上荡漾,鱼群在潜水里游来游去,水面被风吹起涟漪,迎着太阳闪、发光,你瞧!花丛中一对恋人在谈情说爱,她们激动不己,这一切表现了时代的美好,让我们为描绘新生活而奋斗吧。”杨芬讲了这段话显然有些吃力,相比之下林海自然得多,无拘无束地望着她在表演,其实决心下定胸有成竹,紧张的思考都在吸烟时完成了,他也攥紧拳头,挥动着有力的双臂,趁热打铁地说:“余震已经过去,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农村住房难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时机已经成熟,让我们组织起来,大显神通,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饱含滚烫感情的林海最后说:“今后盖房子谁也不准吃东家的饭,谁也不准喝东家的酒,我根据用工多少收盖房人工费,给大家开支……”
人们怎么会不想到盖房挣钱两全齐美呢?林海呀林海!你简直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就在人们激动不己的时候,王珍款款地站到了屋子中间,神气十足地讲了话。“你们讲了半天,谁也没有把关键的问题讲出来,还得由我来补充。林海代表群众,杨芬代表党,有了群众的积极性,又有了党的正确领导,胜利不属于我们又属于谁呢?不过光盖好房子还不行,还要取得爱情这个甜蜜事业的伟大胜利。”一句话把屋子说得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她。她继续说:“我说过我搞对象不看房子,只要小伙子有志气就行,这是在抛砖引玉,现在你们没意见了吧!咱们村的小伙子全是有志气的,如果你们看上了哪个姑娘不好开口,直管跟我说,我愿当好红娘,让你们如愿以偿。”
谁也没想到王珍会大胆地把爱情问题提出来,提出来又都想到了男男女女在一起盖房子是个搞对象的好机会,他们怎么会不想到杨芬与林海,大秀与杨建光,红玉与杨志才呢?又怎么会不想到大平二顺子打老书记的事呢?想到那艰苦岁月,觉得不懂什么是痛苦就不懂什么是幸福,没有尝到人生磨难的人就体会不到人生的欢乐,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人,理解了王珍话里的含义。
杨建光讲的是一种愿望,杨芬讲得是一种想象,林海讲得是一个计划,而王珍讲得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她满足了年轻人的需要。大姑娘的心沸腾起来了,小伙子们的心沸腾起来了,林海家简易房里的空气沸腾起来了,一直没人鼓掌,却为王珍的讲话鼓起掌来。
一个治愈废墟重建家园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啊!醉人的春夜,空气中仿佛有一种醇美的香味。
林海组织青年人盖永久住房的消息,成了爆炸性新闻。五爷唯恐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亲自来看动静。乡亲们纷纷找上门来,林海住的那间房子里传出要求盖房开工的央求声,“金砖不厚,玉瓦不簿,等我给五爷的房子盖好之后,你们谁先说就先给谁盖。”五爷听出了林海的声音,他从没听说过有人主动给没钱没势的人盖房,不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回家跟老伴一说,老俩口子高兴得一夜也没睡踏实,躺在炕上哼哼着社会主义好。
天一亮,林海一伙人就来到了五爷家,首先是放线,放线就是把房子的形状按规格尺寸用白灰面画在地上,然后再按线挖地槽,地槽挖二尺深,把挖出来的土按三分白灰加七分土的比例拌和均匀,再铺到地槽里,每次一尺厚,灰土铺好再用夯打,这就叫打灰土。打灰土是四个人抬夯一个人喊号,喊号是为了统一动作,同时也很有韵味,根据喊号人知道啥喊啥,一般爱喊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有什么特点。也有人喊十月怀胎,每个月有什么感觉,再有点知识的人喊四大传说,当然虽心所欲,看见什么喊什么也可以。过去盖房常用泥浆来砌石头砌砖,所以房子倒了,大部分砖完好,林海分配五个人挖地槽,五个人拣砖,五个人捯石头。说是盖新房,其实是把倒塌的房重新盖起来,檩木砖石都有,添不了许多,所以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人工费。
盖房子的头头叫撑作的,房子盖好盖坏撑作的是关键,林海受过明人指点,他要施展才华,把五爷的房子安排的井井有条。
五爷看到小伙子大闺女们那满脸的汗珠,心都快碎了,他老了之后就没有人提起过他,他象是瞎子哑巴一样,象是得了传染病,默默地活着,只有自己给自己解心宽,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合在他家里。杨芬代领干部给他搭简易房,林海代领年轻人给他盖房,他感谢**,感谢社会主义。他极力控制着辛酸的感情拿出一张纸,上面放点烟,卷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林海面前。“林海呀!你就抽一颗我卷的旱烟吧!”说着那颤抖的老手将烟高高地举过头顶。他为林海父亲没有看到自己的独生子成为三里五村出名的师傅而遗憾。他知道林海的父亲只会卖苦力,为了多劳点工分,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他抢着干,挖河修水库都是轮班去,可他一顶到底。在工地每天每人拉十车土,可他拉十二车,别人装多半车就走,可他不装满不走,就是这样在扩大器的表扬声中,累垮了,吐血之后自己用排子车把他拉回家来,不到一年他就死了,那时候林海还不到十四岁。
林海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出了五爷的神态,一颗用手卷成的锥子把式的旱烟,怎么能用两只手举着呢?盖房子是大喜事,怎么两眼泪汪汪的呢?五爷的衣裳很旧却不脏,黑白相间的头发不乱,脑门上有一块小疤,听说是练武时出的伤,两腮满是皱纹,却干干净净,好象刚洗过似地。眼珠有点迷糊,就是这不十分明亮的眼睛,从小看着林海长大成人。嘴唇发干,就是这张缺少水份的嘴,说出了林海长辈的悲哀,那手满是裂纹,就是这双粗糙的手,埋葬了他父亲的尸体,林海没有忘记跟五爷学打拳的情景,没有忘记五爷教给他干木工活的情景,没有忘记五爷是他爷爷和父亲的生前好友,这是唯一的一所由大队出钱,盖成后所有权归大队的个人住房,他觉得不给五爷的房子盖好,就没心思盖自己的房子。林海这个光着膀子过夏,穿着单衣过冬的刚强汉子,此时心软的好象刚刚点完的豆腐,淋出来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接过来的哪里是旱烟,简直是一颗从苦水里捞出来的心哪。
五爷晃晃游游,林海急忙扶住老人说:“您伤心啦!”
“不!不是伤心,是我看到村里有你们这样的好后生,心里高兴。”
五爷说得对,这群人都是好样的。
五爷要搬砖,林海给拦住了,五爷要捯石头林海急忙摆手,五爷在院子里放了个小桌,摆上旱烟,开水里还放了点茶叶。
林海那激动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抬头望了望太阳,是那么刺眼,他做了个打篮球暂停的手势,一个个放下手里的活计开始休息。
林海吸着五爷卷的旱烟,虽然有点辣,可他却吸得很起劲,一团团烟雾从嘴里吐出来。他想让五爷高兴高兴,他想让年轻人轻松轻松,主意打定来到五爷面前说:“听说您的二胡没砸坏,能给我们拉一段听听吗?”
这声音好象兴奋剂,乐得五爷好一会没合上嘴,急忙从简易房里拿出一把旧二胡。
年轻人一看五爷要拉二胡,喜上眉稍,围拢上来。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由远而近,渐渐停留在林海身边,刚刚坐下的林海本能的站起来,下意识地搜寻这个新来者,在树枝的空间里,格外地显露出一张脸来,那是一张迷人的脸,眼睛闪出一股让人舒心的光芒,集成一束射向他,一丝甜甜的笑荡漾在嘴角。
“杨芬!”这个乐于被人接受的名字,从林海嘴里喊出来。
杨芬仿佛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这里的人都是愉快的,她没看见五爷手里拿着二胡,她知道人们围在一起是个讲话的好机会。
“今天我来传达公社党委精神,对于杨村人组织起来盖房表示满意,并寄予了极大的关注,说这是一种精神,要我总结经验推广。”
小伙子们满不在乎,姑娘们眉来眼去。
杨芬没发现有什么反感,又精神焕发地宣布。“从现在起,林海就是杨村建筑队队长!”
林海没有动,也没作声。
王珍眼里不揉砂子,瞥了林海一眼,然后对杨芬说:“这不分明是在说,林海你干吧,成绩都是我的,对吗?”
杨芬大约并没窥透她的心思,因而甜甜地一笑,接着她那特有的很动人的声音飘过来。“你们为杨村盖房辛苦啦,我代表乡亲们向你们表示感谢!”
“什么!我们受苦受累干出成绩来都归你,说一句感谢就拉倒,不行!”王珍一句不让。
“不行,你要我怎么样?”
“今天我要你搬砖、除灰、供作!”
“供作就供作,搬砖就搬砖,今天我来了就不走啦,在沙家浜扎下去啦,到月我也要工资。”
杨芬这么一说,把王珍说笑了,把林海说笑了,把大家说笑了。
这一笑王珍同情了杨芬的所作所为,理解了林海要五爷拉二胡的用意,春心动,她要为自己的爱情增辉添色。她很大度地走到林海面前说:“书记大人封你为建筑队队长,咱们俩唱支歌也算是庆贺庆贺了吧!”
等着听五爷拉二胡的年轻人有的喊:“对!”有的喊:“好!”还有人鼓掌表示同意。
公务在身的杨芬听说王珍要林海唱歌,没有再为难她,打心眼里高兴,她以为是革命歌曲,她满面笑容地飘走了,她不知不觉地成全了王珍与林海的爱情表演。
林海今天心情特别愉快,王珍的建议不能反对,他递给五爷一个眼色,五爷正注视着他,心领神会,于是前奏曲拉响了,王珍与林海的表演唱就这样开始了。
王珍在唱:
少男少女们
想起你
我感到爱在潜滋暗长
只要热血不凉
情啊
就是那精神力量
林海在唱:
你是那么生动
我是那么神奇
你诱惑着我
我苦恋着你
你已来到我身边
我要把你看仔细
王珍在唱:
少男少女们
想起你
我听到了生命的交响
只要琴弦不断
心啊
就永不会停止歌唱
林海在唱:
你在花丛中看我
我在飞雪中看你
你的心比雪还纯洁
我的脸比花还美丽
你虽然有意无意
我已深深留在心底
王珍在唱:
少男少女们
想起你
我看到了天真与理想
只要地球还转
命啊
就会充满辉煌
林海在唱:
你是前进中的自豪
我是人生中的向导
你的事业不再迷路
我的生活不再孤独
你和我是一个难舍的主题
是一个永不走调的旋律
五爷院内的柳绿了,姑娘们的脸红了,小伙子们的脸笑了,白云擦过的天蓝了。
林海和王珍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翩翩起舞,让人们产生着爱慕之情,小伙子们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王珍身上。姑娘们的目光随着林海的动作转来转去,是她们长得美吗?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值得学习和尊敬的东西。
王珍唱着唱着,眼睛里模糊起来,泪花在睫毛上闪烁。她在想,平生能得到如此真挚的爱情,难道还不应该满足吗?难得他和我唱出这么深情有力的歌声,她陶醉于幸福之中。
林海情动心动,他领着年轻人盖房,每天干十多小时,因为有了劳动的歌声,有了愉快的歌声,有了爱情的歌声,都说不累,一点儿也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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